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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斑 饶雪漫

_2 饶雪漫 (当代)
  我对车没什么概念.但一出门就被那辆车震住了——它真的的不同凡响,橙黄色的车身,整体造型有种强烈的雕塑感,每一根线条和棱角都在阳光下显示着不羁的野性。比起大街上那些来来去去的车子,它更像是一个天外来客,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的目光。
  “你的?”我问。
  “我二姐的,她刚买回来。借我开几天。”他倒算老实。
  把那个纸箱扔进后备箱.刘翰文替我打开车门,我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车子很快就驶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刘翰文打开音乐,韩围的歌手,吵吵闹闹,我完全不感兴趣,于是伸手关掉了它。
  “增加点气氛啊。”刘翰文说。
  我扭头问他:“这么好的车,你不觉得发动机的声音听着更有趣吗?”
  他想了一下说:“那是。确实。有道理。对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在那儿可以放心地烧你的东西。没人管你。”
  “行,开快点。”我说。
  “要多快?”他问我。
  “你能多快就多快。”我说,开这车。要是慢吞吞,不如买个三轮车。”
  “那是。确实。有道理。他说着。已经在加速,高速上车不多,我不安的心也在疾速飞驰中慢慢平息下来,不过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已经到达了艾叶镇的一个湖边。刘翰文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下了车,他替我把纸箱子抱到一个土坡旁,问我:“要我帮忙吗?”我摇摇头蹲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除了那个相册,多半是我妈的衣服,有一件红色的礼服,应该是没怎么穿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跟我爸结婚的时侯穿的,不过看那腰身,她那时候还真是瘦。至于那些小裙子和小鞋应该是我的,做工都很细致,看来我小不算太差。最 后压在箱底的。是一个布娃娃,像照片上样板着一张肮脏的小脸。说实话,她的脸真的很丑,辫子上沾着很多灰尘,我实在回忆不出,小时候的我是不是曾经热烈者温柔地拥抱过这个丑东西。如果是,我该有多么缺爱。
  我把它们堆在一起,转头问刘翰文说:“有火吗?”他掏出打火机递给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多嘴多舌:“这些东西看上去很古怪,你能给我简单介绍一下吗?”
  “遗物。”我说、、
  他显然被我吓到,吃惊地问我:“谁的?”
  我说:“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能替我去捡点干树枝来吗?谢谢你。”
  他遵命而去,等他回来的时候,火已经燃起,他替我把那些树枝一根一根地放到火堆上,转过头看着我说:“阙薇,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烧焦的相册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只能捂住鼻子问他。
  “你对我而言就像一个谜,快要把我迷死了。”
  “你想要答案吗?”我问他。
  “不想。”他现学现卖,“知道得越少越好。”
  “聪明。”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他指着对岸一片地对我说道“明年,那里将建成一个很大的休闲山庄,专供有钱人娱乐,这个项目,是我爹负贵的。到时候,你就是这里的VIP贵宾之一。”说完,他站起身来,去车载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递给我一罐。我与他在湖边坐下,对饮,看湖对面的落日渐渐沉入地平面,而身边那堆东西早已经燃烧成黑色的灰烬。我一时兴起,脱了鞋,赤足走到湖边,湖水的凉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藏在体内多日的燥热顿时消散,真是令人愉悦。
  回过头,发现刘翰文举着他的iPhone4在偷拍我。被我发现后,索性大方要求:“come on,baby,笑一个!”
  我警告他:“偷拍者,没收手机。”
  “你顺便也把我没收了,行不?”他走到我面前来,拿起我的左手,将他的手机放到我掌心里。
  “有没有人说你很像舒淇?”他说。
  我瞥了他一眼,露出微笑却不作声,决定更像舒淇一点。
  夕阳刚好,湖水正蓝,我仰起头问他: “这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他想也不想地说:“你。”
  我看着他说:“错。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让你欢喜。所以,你喜欢我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的欢喜。所以,说到底,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其实是你自己。”
  他完全被我绕晕了: “等等,你让我先捋一捋。喜欢,欢喜,欢喜,喜欢????听上去好像狗屁不通。可事实上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我把他的手机里我的照片删掉。还给他说:“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哪怕再喜欢.我也不要。”
  “我也一样。”他咧嘴笑了,很快补充说,“不过你对于我,永远都是新的。”
  我第一次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趣。他那不拘一格的造型,狗屁不通的英文以及油腔滑调的小聪明,对付维维安那样矫情的女生,还是绰绰有余。
  而对我,他不过就是今天下午正好送上门来的免费司机,仅此而已。
  
  第7章
  
  新学期报道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托维维安老爸的福,我和维维安那分到了重点班,也就是说,我俩成了同班同学。
  天中高中部,全部典求住校。学校管的很严,平日要出校门,必须要班主任的出门条。偏偏我和她,还分在同一间宿舍。她下铺,我上铺。每晚熄灯后,她都不睡,在床头夹一个应急小灯,读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灯光透过床的缝隙照上来,正照我眼皮上,搞得我也睡不着,第三天晚上,我终于忍无可忍,敲敲床边对她说:“请把灯关掉,不要影响别人睡觉。”
  她不理我,只是拿了条毛巾盖到灯上,继续看。
  本来光线是弱多了,也不至于影响我了,但她傲慢的态度惹怒了我,第二天趁年级组长来检查的时候,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指着她的床头直接投诉:“我们宿舍有人用应急灯,晚上影响我们休息。”
  于是,她的灯被收走了,顺带被收走的,还有她的那些宝贝书,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不看书就睡不着觉的毛病,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搞得我也很晚才睡着。宿舍里另外两个女孩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风暴的发生。其实我也在等,不过我不怕她,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承担任何结果。
  奇怪的是,除了翻身,她什么也没做。结果,我就在这样全身戒备的状态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把那些书都拿来还给她,让她收好,带回家,不要再带到学校里来。课间的时候,她当着全班人的面把那些书统统抱起来,全扔进了垃圾桶。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从教室角落走回自己的位置。有好事者问她:“你干吗呢?”
  她很淡定地说:“脏了,没用了。”
  此言一出,全班更是一下子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到。
  我觉得她就是一神经病。
  吓唬谁呢这是。
  我真心讨厌维维安这种女生。表面清高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污浊,当然我也不指望她会喜欢我。我相信她对我早就怀恨在心,迟早会放马过来跟我单挑,但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怕她。
  从小到大,除了贫穷,我什么都没怕过。
  “维维安是个不折不扣的Les!”知道我跟她有过节后,立刻有好事者向我提供她的隐私八卦。这女生跟我们一个宿舍,名字很怪,叫花枝。我知道她不喜欢维维安,因为她体重一百五,却不慎和八十斤重的维维安撞过衫,对此曾经荣登天中论坛热评榜。并且,她疯狂迷恋杨幂,维维安却硬是把她贴在宿舍门后的一张杨幂的海报扯掉了,说是有碍观瞻,会影响宿舍的清洁评分。
  “你要是想弄她,我可以给你图片上传天中论坛。”花枝说。
  “你自己为什么不传?”我问她。
  “别说我不帮你!”见我态度不热情,她横我一眼,摇着肩膀走掉了。
  只怪她不了解我。这世上,任你是谁,也休想把我当成那种心甘情愿当别人枪子儿且自动上膛的傻子。我真的要弄谁,自有我的办法,靠别人算什么本事。 也许是继承了我妈身上的某种特点,我比较招男生的喜欢有男生就曾经说过,我身上有某种特殊的气质,令他欲罢不能。有个男孩半夜打电话为我唱情歌,说此生非我不娶。他没考上天中,我在他QQ空间里发现了别的女孩的照片后。就把他永远地拖进了黑名单。还有个男孩曾经为我自杀,他走到小河中央的时候被路人发现拉了回来,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考不好要自杀,只有我们俩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我对他说,圭口果你有勇气跳下那条河。死不了,我就让你吻我的唇。
  他当然没吻到我的唇。我只是逗他玩。其实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任何人的女朋友。那些前赴后继的男生,最多也就是牵牵我的小手。除此以外,想都不要想。
  和那些动不动就为了爱情奉献一切的脑残女生比起来。我知道我比她们要聪明许多,也高贵许多。这个认知一直让我感觉良好。
  唯一让我对此产生怀疑的人.是维维安。
  好吧,我承认,她让我不安。
  应急灯事件后,她一直没报复我,视我若空气。相反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她在我耳边说过的那句狗屁不通的话:“能不能请你妈妈以后都不要再缠着我爸爸了?”
  她看不起我。
  可是,她凭什么?
  周末回到家,妈妈在房间里换床单,我走过去帮她,忽然发现这竞然是我前段时间在商场看中的床单,但是价钱贵得离谱,当时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拉着我走了,我一直很失望,没想到她竟然买回来了!
  “你不是说太贵了吗?”“我手工做的。”她说,“这个花色很少见,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到。”
  我心里一软,感动得鼻子酸酸的,这一针一线,她要花费多少时间?
  “对了小薇,前一阵子你有没有帮我收过一个快递,送到店里的?”她忽然问我。
  “有好多个,你说哪一个?”我按捺住不安的心跳回答她。
  “应该是一个纸箱子:”她比划了一下说,“不会太小。”
  “那没印象了。”我说,“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她一边埋头收拾东西一面埋怨说,“现在的快递,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还好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天很晚才将家里、收拾停当,菜也没来得及做,我们俩只能吃面条。酱油没了,她说去楼不超市。买,顺便买半只烤鹅,因为走得匆忙,没拿手机,她人刚下楼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维维安的老爹,手机响了两次我都没替她接,短信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伸头去看,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行字:“贷款的事已找到人,但抵押房屋,还是要三思。”
  我脑子当时就炸了。
  贷款?抵押!!!
  我一把抓起手机,想搞明白她到底又在玩什么鬼把戏,可是,她的收件箱里信息少得可怜,除了我给她发的几条报平安的日常短信,就只有这么诡异的一条:“????但抵押房屋,还是要三思。”
  这件事实在令人想不通、,平日里她节俭惯了,保养品都不舍得多买一点,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需要这么一大笔钱,还要用房子去抵押?难道????我想起那一箱子被我烧掉的东西以及她表哥的那封信,心里的不安开始蔓延升来。不过我想好了,不管她要做什么,反正我就是一个态度,她要是胆敢抵押或者卖掉这个房子,我就跟她拼命!
  等她回到家里,我把手机递给她说:“手机响过,我没帮你接。”
  “哦。”她迅速接过翻看了一下,神色如常,只足匆匆把它塞到口袋里,说,“你该饿了吧,我这就下面条去。”
  吃面的时候,我们俩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奇怪。还是她先打破沉默,没话找话地问我:“学校的饭菜不怎么样吧?”
  “还好。”我说。
  “学习跟得上不?”
  “还好。”我说。
  “跟同宿舍的同学处得还好?”
  “还好。”强忍着我那濒临爆发的情绪,我的口气好不至哪儿去。很快她就发现了。
  “你怎么了?”她抬头问我。
  “我好得很。”我猛地把碗往前一推,对她说,“你手机拿来。”
  她质疑地看着我: “你要打电话?”
  “拿来。”我干脆地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睛里的光瞬间沉下来,埋下头拌着碗里的面条,对我说:“这些小事你不要管。”
  都要把房子抵押了,她还说是小事?!那还有什么算是大事?我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我快速走到她身边。把手机从她口袋里一把抽出来。她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因为躲闪不及,竟然足良踉跄跄摔倒在地,碗也跟着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面条和汤糊了一地。
  我顺利抢到手机,举着它,打开了那条短信,俯下身,对坐在地上正狼狈整理衣服的她说:“你贷款?你贷款做什么?”
  她挣扎着站起来。我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没有去扶她。我很少对她这样咄咄逼人,但是到了这时候,我必须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她当我还是那么任她扯着东奔西跑不敢抱怨不敢反抗的小孩子吗?不,我早就不是了。今天我一定要证明给她看。我不傻,不疯,不像她!当然也没人会像她一样,拖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背井离乡流浪漂泊,有好日子不过,空长一个漂亮的躯壳,守着莫名其妙的自尊苦熬一辈子!
  我,才,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某种不属的神情让她看懂了,站起来的她没再和我撕扯,而是沉默地进屋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然后径直在沙发上坐下。用很冷静的语气对我说道:“我表哥,最近身体出了问题,需要换肾。”
  “表哥?哪门子表哥?”我气结。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就是你表舅舅,你别忘记他对我们有恩!你爸当年得病的时候,别人都躲着我们,就他借过不少钱给我们,现在他病成这样,我怎么可以不管?!”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我却比她更激动: “管管管,你拿什么管?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能力,到时候贷款还不起,房子没了,你打算怎么办。住大街上,还是干脆搬回堂子街去算了?!”
  我气得都有点头晕,扶住沙发靠背继续朝她吼道:“有什么人要抵押房子帮人治病的?!拜托你做事用点脑子好不好!”
  “小薇你别急。”她走到我面前来,握住我的手,试图让我平静下来, “大不了我辛苦点,多做点生意,钱没了,可以挣可以借,可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下子推开她的手,觉得她的这些话筒直是天方夜谭:“他没命了关我们屁事,挣钱是要力气的,借钱是要还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还,用这个房子?还是用你自己?我看你干脆把我卖了算了!”
  我知道我的话难听极了,但她的白痴行为真的让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嘴巴。我看到她脸上先有一阵抽搐,然后就定格在那里。这也是我第一次大声冲撞她,其实我也害怕得头皮发麻,但我却努力直着腰,不想在声势上先输掉。因为我真的无法面对失去这套房子的恐惧,我闭上眼都能回到在堂子街那个阴暗潮湿的破屋子里趴在床上点着小台灯做作业的落魄场景。光是想象,我都觉得恐惧和耻辱!我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转身,蹲下身,捡起一块碎掉的碗片,猛地往窗玻璃上砸去,一整片厨房的玻璃都碎了,哐里哐当,那些玻璃的碎渣掉在炉灶上、地上,掉在面汤锅里,我下意识地捂住脸,尖叫出声,但好像还是有无数细小均碎玻璃溅到了我的脸上,眼睛里。
  我宁愿她砸的是我,我宁愿她直接把我砸死。
  我跑回了小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要命,疼得快死掉。奇怪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动我一根毫毛甚至没有骂我,但我就是痛得无以复加。我对着镜子流了一小会儿泪,用指甲划过镜面。抚摸镜子里的那个我。我不认识她,去掉所有的伪装之后,她真的很丑,很难看。她早早丢失了少女该有的美好和纯真。她不幸福,因为她总是一无所有。
  我扭过头不看镜子里的那个她,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但是我却哭得更厉害了,直到被深深的倦怠淹没。我好像睡着了,心里却哀伤,仿佛立在悬崖峭壁,上天入地,无处求告。
  直到深夜的时候,她才来推开我的门,却远远站在门边,只说了一句话: “小薇,你可以恨妈妈。我将来要是有什么,你也大可不必管我。”
  说完,她没有等我回答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在黑暗里,独自揣摩这一句到天亮。
  
  第8章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推开房门,发现家里没有人,她应该早已经去店里了。厨房的碎玻璃已经清理干净,我昨日拿回的脏衣服,已经被她洗干净晾在阳台上,还有我的球鞋,也被仔细刷过了放在窗台上沐浴着阳光。餐桌上是做好的饭菜,有我最喜欢的糖醋鱼和西红柿炒鸡蛋。
  换成平时,我会把它们热一热,美美地吃完,然后去店里陪她一会儿。
  周末是她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常常会忙不过来。偶尔遇到几个挑剔的顾客,也多半是我来对付,磨到最后总能让他们乖乖买单。因此她总是取笑我面皮比她厚,更适合做生意。
  但是今天,我没有胃口吃饭,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店里,不知道经过昨晚的争执过后,我该如何面对她。
  刚刚入秋酷暑还没过,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不知不觉我已经汗流浃背,家里那台破空调只会吱吱呀呀地响,没有一点冷气,我心里本来就憋着气,它一晌我更烦躁了,顿时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我妈欺负我,连这台破空调也欺负我。它还在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响,气得我顺手抓起墙边的拖把对着它一阵猛敲,这下好了,它停了,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晌了,我以为是她回来,心里琢磨着该如何面对她,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多说点好话,毕竟我们很少吵架,彼此给一个台阶下都是必须的。谁知道打开门看到的竟是维维安的爸爸。他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行色匆匆地问我:。你妈妈呢?”
  “应该在店里吧。”我后退一步,示意他进来。
  “可是我刚进去的时候,店门还没开啊。”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走的样子,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解释道,“我一直联系不上她,只好来家里看看。”
  “有什么急事吗?”我问他。
  “还,好吧。”他吞吞吐吐,但脸上的神色一看明显就是急事。
  我说: “要不您进来坐坐吧,我给她打个电话看看。”
  “也好。”他说。
  我给他拿了拖鞋,他弯腰换上。轻车熟路地在我家那个小小的沙发上坐下。看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没少来这里。
  “家里很热,没开空调吗?”
  这话到了我耳里竟有些刺耳.我知道他并不是在讽牵,可是被外人看到我们家的狼狈和落魄。我敏感的自尊心又在作祟了,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坏了。”我赶紧抓起电话拨我妈的号码,果然不在服务区。
  “兴许是没电了。”我说。
  “可能吧,也不知递她去哪儿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活跃气氛,他接着夸我说: “听维维安说你在班上人缘很好啊!”
  一听就是他在胡扯。维维安除非脑子进水,不然死都说不出这样周全客套的话。但我还是照单全收,微笑着回他: “人缘好有啥用,你家维维安聪明。书又读得多,比我强太多了。”
  “你要多帮助她,她这个人,迷糊得很,幼稚得很!”
  这个可怜的男人,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值绝不超过百分之十的悲惨事实。维维安迷糊?维维安幼稚?就算世界上所有的形容词都消失了,我也不会把这两个词安到她身上去。
  不过我可没那么多功夫与他扯这些闲话。将身子转向他,我诚恳地进入正题: “维伯伯,你说我妈拿房子去做抵押贷款,会不会有风险?”
  “怎么你知道这事了?”他略显吃惊。
  我点点头;问他说: “那你知道我妈贷款是要做什么吗?”
  “应该……是做生意吧。”他说。
  我摇摇头: “维伯伯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生病了,为了给我爸治病,我们花光了所有的钱。我外公外婆去世得很早,我们穷得没饭吃的时候,那些亲戚也没管过我们。这两年,我们的日子刚过得好一点,他们又想方设法来骗她的钱!说是得了什么肾病,我敢肯定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可我妈也就是一个善良的傻瓜,从来都不懂得拒绝,不懂得保护自己。维伯伯,我妈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她再这样累下去。我不敢想象,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再一次没有房子,没有家…”
  这些话真的触动了我自己内心的悲戚。我无法继续说下去,只能任由眼泪哗哗地涌出眼眶。维维安的爸爸有些慌神,他赶紧把桌上的纸巾递给我,对我说道:“快别哭了,别哭了。叔叔答应你,保证你不会没有家。我保证还不行嘛!”
  “我妈的脾气,你不知道,她倔得要死,一旦决定了的事,谁说都不听。”我抽泣着说。
  “我怎么不知道!”他高声说道.尔后又深有感触地讲,
  “我来就是告诉她,贷款的事恐怕没那么顺利。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您可别误会!”我连忙一边抹泪一边跟他解释说,“我决不是要跟您借钱的意思,相反,我是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把钱借给她。我可不希望我妈妈再一次被别人骗,连带您也受伤害。”
  “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他叹息说, “维维安有你一半我就满足。”
  “叔叔,我还有事求你。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你知道她这个人,要面子。”
  他点点头,起身告辞,我走过去替他开门,回头就听见他道:“我下午让人来修空调,你最好在家不要出去。这么热的天没空调怎么行。”
  “修不好的,修很多次了。”我说。
  “那就卖一台新的吧。”维维安爸爸说道。
  就在这时候,门铃又响了。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维维安。估计是一路跑着来的缘故,她还在喘气,两颊通红,刘海汗湿了一大半。看到我,她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找我爸。”
  我只退开半步,她已经像个小地鼠一样毫不客气地自行溜进来,立在我家客厅中央,用一种含有特别讽刺意味的语气对一她爸说道: “维大同,你居然,果然,真的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她爸爸显然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
  她看了我一眼。回答:“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哦。对啊。”维维安爸爸摸摸头说。 “我都忘了你和小薇是同学。”
  “我不找什么小薇,我就找你。”维维安走近她爸,低声说“交出来。”
  “什么?”她爸爸不明白的样子。
  “你别逼我。”维维安咬牙切齿。
  “你在说什么呀,莫名其妙的,先跟我回家吧。”她爸眼光闪烁地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轻轻地拉了她一把。
  “我让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交出来!”维维安用力甩开他,朝着他大喊大叫。
  “过分了啊!”她爸爸转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公文包,用手指着她。语气严肃地说,“有什么事跟我回家再说!”
  “见不到我要的,我是不会回家的。”维维安说完,扑上去抢她爸的包,她爸不让,赶紧躲闪。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争夺后,维维安一下子没站稳,猛跌在地板上。
  “你没事吧!”见维维安皱着眉,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她爸显然吓到了,赶紧把包放地上,伸出双手去扶她。谁知道维维安此时却突然跳了起来,如同侠女附体,一个飞身重重的压在了公文包上,就再也不动了。这动作场面,竟有些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维维安的爸爸只好认输,俯下身对趴在那里的维维安请求道: “闺女,我求你别闹了行不行?”维维安这才撑起半个身子,用一只手拉开包的拉链。从我站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包里面装的东西,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捆捆的红色人名币。与此同时我看到的,还有维维安的侧脸上闪过的一丝诡异而得意的笑容。
  这父女俩在我家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真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维维安的爸爸飞快拉上包拉链,扶起维维安,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往门边走去。维维安则用两只胳膊紧紧夹着那个黑色公文包,一副生怕我将其抢走的可笑的姿势,倒退着出了我家的门。
  门关上那一刻我忽然想到——难道那些她拼死捍卫的钱,是她爸要借给我妈的吗?如果是,这事还真够一厢情愿得滑稽可笑。
  其实,就我对我妈的了解,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跟朋友借半个字儿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把自己活生生逼到贷款的地步?为了彻底搞清楚状况,我花了些时间稳定了情绪,把被维家父女弄得一团乱的家里收拾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店里探探虚实。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给一个中年女人量三围,见我进门吩咐我说:“打个电话叫人送桶水来,水没了。”
  “你女儿啊?”那女人故作惊讶地吊高嗓子说。“长得真好看,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一样吗?”她微笑着,却话中有话,“我觉得我们一点儿都不像。”
  我不客气地扭过了脸,我不是来跟她吵架的,所以我只能忍着。我打电话叫了水,把垃圾扔掉,又默默地替她整理了,下衣架上的衣服。直到她把客人送走。我才对她说:“刚才维伯伯来家里找你来着。”
  “是吗?”她说,“我手机没电。去银行了。”
  没等我说话,她接着对我宣布说:“贷款的事黄了。”
  “哦。”我心里一喜,但还是假装镇定地问她,“那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她很无聊地反问我。为了不上她的当,我只能保持沉默,装作看柜台上的报纸,不敢与她有眼神交流,怕被看穿。
  “我那个快递,你真没收到吗?”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我没好气地说: “你好好找找呗,反正收到耶肯定放在店里,我拿你的快递有什么用!”
  “我买了今晚十一点的火车票,不管怎么样,我得回老家一趟。”她并没发现我情绪反常。
  “没钱去干吗?”我快嘴地说,“小心被他们打出来。”
  我没乱讲,我表舅的妈,绝对是个悍妇。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她家吃饭,吃到一半被她赶下桌,让我蹲在地上吃。原因很简单,我夹菜太频繁。从小到大,我只要在她面前,就一定是她数落的对象。我那时候最恨的人就是她,学会画画后,没事就画一个小丑人,旁边写上她的名字,再用削得尖尖的铅笔,一笔一笔地把她的脸划个稀巴烂,总之,此恨绵绵无绝期!
  就这种人的闲事,我妈居然也去管。对此我也只能是扶额,再扶额。
  “如果真救不了他,也得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妈说。
  “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忍无可忍地回击她:“要按你这么讲,有天池振宸若是死了,你不更得去守夜奔丧了啊?” 事隔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而且,提得如此的自然和流畅,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深知,这触及了她的底线,但我不怕,我就是故意的,她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要饶过她。
  她只是看着我,一句话不说,她眼神里透露出的失望激起了我更深一层的愤怒,她能指望我怎么用呢?勤劳,善良,勇敢,正直?得了吧!为了让她彻底清醒,我对着她撂下了更狠的话:“你要是真去了, 回来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谁知道,她根本没被我吓唬到,而是回了我简短的有力的三个字:“随你便。”
  我恨惯地看她一眼,捧门就走。她压根就不来追。这个杀千刀的没心的女人,我估计她就算眼睁睁看着我一头撞死在公共共汽车的车轮下。也会冷謦地找人替我收尸,草草将我埋了便罢!
  想着这些,我真是伤心透了。江湖险恶,世事无常,小人出没,人心叵测。我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无依,无靠,无本。该如何招招化险为夷,才能徒手夺回被命运以及我愚蠢的妈妈横刀夺走的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或许,是我该好好思考一下的时候了。
  
  第9章
  
  周六的晚上,天空忽然下起了微雨,由于还不到返校时间,我到达天中的时候,那里就像是一座清冷的孤城。
  可是除了返校,我无处可去。我走的时候,她正在客厅里收拾行李,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她看上去情绪稍有些紧张,一会儿找不到雨伞,一会儿又找不到洗漱包。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她忽然问我: “今天周几?”
  “周六。”我说。
  “周六你返什么校?”她这才反应过来。
  “明天要考试。”我撒谎。
  “哦,这样。你要是不急的话,我打车去火车站正好可以顺路带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共汽车。”我可没打算领她的情。
  “对不起。”她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我推开家门走了出去,没有停留。我宁愿相信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也不要她这些虚头八脑的道歉。因为如果她出自真心,就该把旅行包扔下,哪里也不去。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希望她学会考虑我的感受,很可惜,这一次她还是没有。所以,比她提前离家是我唯一可以表示反抗的方式。
  我回到学校,在宿舍的床上坐了一小会儿,觉得又饿又冷。空虚的胃让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我打了一瓶开水,绘自己泡了一包方便面,在方便面的味道里我忽然非常非常想念日本料理。我觉得我应该大吃一顿,哪怕是一个人的晚餐也没关系。
  蓝湾大厦十八层的日本料理,三百八十八元一位。不算很正宗,但足以解馋。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去——因为钱是个大问题。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走的时候甚至没给我多留点生活费,我不能乱花。
  另一个选择是睡觉,一觉醒来,太阳照常升起,我依然可以骄傲地活着,期待奇迹的发生。 . .估计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九点多钟我就顺利地进入了梦乡。我梦见自己走丢了,好像是要回家,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家在哪里。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手机的按键又失灵了,怎么都拨不出正确的号码。这梦不长,但反反复复地做。直到我忽然被“砰”的开门关门声给惊醒。
  一开始,我以为我还在梦里,但我很快发现不是的,的确有人推门而入,喘息声粗重且急促。
  我稍撑起身子,就看到门边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靠在那里。我吓得一身冷汗,顺手打开放在枕边的手电筒,朝着那个影子照过去,大叫一声:“谁?”
  “别叫,是我。”对方倒是比我冷静许多。
  听那声音我一颗心扑通回到胸腔,除了维维安,没有哪个女生的嗓音会像这样被塞了半块废铁一样的古怪难听。不过为了确认一下,我还是用手电筒去扫她的脸,她下意识地闪躲,并举起两只胳膊来挡。
  我这才发现,她居然戴了长而卷的假发,赤脚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双高跟鞋。虽然外面套着天中的校服,可里面的衣服看上去叮叮挂挂的,宛如一个站街女,与平日里装乖卖巧的她简直判如两人!
  外面的雨一定下得很大,因为她全身都湿透了,冷的浑身直哆嗦,样子狼狈之极。
  “神经病!”我关掉电筒,缩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估计是心虚,她没有回嘴。我算是明白了,天中女生的名声就是给她们这种人败坏的。
  半夜,我却又被来自下铺的呻吟声惊醒。不耐烦地翻了一下身,那声音却愈来愈响且听上去越来越痛苦。说实话,我真有点火了。大声呵斥她:“你有完没完,要不要直接送你去火葬场!”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继续痛苦地哼哼。
  看来不抽她是不行了!我利索地翻下床,再次拧开手电来照她,发现她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脸色潮红得可怕。我伸出手轻轻地碰她额头一下,却烫得我立刻缩了回来。
  她病了。而且看样子病得不轻。
  管,还是不管?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管。非我所愿;不管,万一她真的出了啥事,我会不会因为袖手旁观而担责任?
  “给我电话,我打给你爸爸。”我在她枕头旁一阵乱摸,但没摸到她电话。
  “不!”她虽然烧得意识模糊,但依然非常坚决地说,“不要!”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忽然伸出她冰凉冰凉的鸡爪子似的小手抓住了我,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她手腕那里缝了绷带,绷带上还隐隐透出来些许的血渍。 “药。”她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瓶子说,“再给我两粒。”
  她把我当什么,佣人?我真想扔下她不管,却发现她放开我,头一歪,很快又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我有些怕,推她一把,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就在我再次决定“关我屁事让她去死”的时候,我听到她似乎喊了一声:“妈。”
  我疑心我听错了,但她又重复地喊了一声: “妈妈。”
  我俯下身,看到一颗大滴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承认,我就是在那一刻,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我把她的手放回被窝。倒了一杯开水,依她所言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把她扶起来,喂她吃了下去。
  她一定非常渴,吃完药,一口气把整杯水都喝了个精光。
  给她喂药的时候,我摸到她身上的衣服是潮湿的。这才发现,她昨晚只是换了外衣而已,内衣的领口和袖口都散发着冰冷的潮气。这个娇生惯养的笨女人,是有多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用凉水弄湿了毛巾,放到她额头上。她已经烧迷糊,不停地说胡话,一开始那些话还稍稍有些靠谱。比如:你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你……考试怕什么,小考小对付,大考大对付。下雨就下雨呗,我也不要打伞……她说会儿停会儿,话题不断转换。可当她说道“皇阿玛,我要吃大饼,两面煎”的时候,我拿着毛巾的手不由地停在半空中,我认真地想。她会不会因此烧成一个傻子,或者一个废物。
  最重要的是,她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并不想知道答案,我只希望她不要再烦我。如果实在不行,我准备去值班室敲门,把她直接扔给那个凶巴巴的女胖子拉倒。不过好在药物慢慢起了作用,她终于安静下来。我也困倦到了极点,爬上床再度睡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但天还是阴的,阳光微弱地照进窗棂,照在维维安苍白瘦削的脸上,她还在沉睡,但一夜过去,她脸上的潮红褪去了,脸显得近乎透明的白。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人,我们彼此没好感,但是昨晚,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竟然是我。
  并且,我帮了她。
  我这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我自己。
  我去食堂吃完早饭回来,发现她也醒了。半靠在床上,她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 “谢谢你。”我没有回应她的感谢,只因为我不稀罕。
  “昨晚的事,麻烦你不要说出去。”她强调说, “特别是别告诉我爸爸。”
  “昨晚什么事?”我故意问她。
  “你开个价吧。”我发现她这句话说得还真是熟练。
  我轻笑着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挣了多少?我好码个价。”
  她并不理会我的恶毒,而是伸出手在枕头底下掏啊掏的,最后掏出一小叠百元大钞递给我说:“这是我所有的,包括下星期的伙食费都在里面了,全给你。”
  我接过钱,当着她的面数了数,不算多也不算少。楚整九百块。
  如果她做出这一举动是指望着我把这些钱扔回她的脸上。大骂一声“收起你的臭钱来!”那她就是小说看太多了,所以才输得体无完肤。
  现实是——我把它们塞进我包里,优雅地转身对她说:“成交。”
  “校门口有个粥记,那里的粥很好喝。”维维安舔着干裂的嘴唇对我说道。
  “要喝自己去。”我说。
  “我也没钱请你。”她回嘴倒是快。
  我懒得搭理她,并且我正忙着打扮自己——半长袖的蓝白细格纹的连衣裙,娃娃领。加厚的棉布,经过砂洗后故意做旧了的颜色,看上去很有怀旧的气息却又不失少女的活泼,配上一件紫色的薄外套,一双低调的白色匡威鞋,应该特别适合初秋微凉的天气。穿着它去逛街,回头率应该也不低的吧。
  “你昨晚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别问那么多问题。”我放下手中的裙子。故意看着她的手 腕警告她, “不然我要是也问起来,恐怕你就没那么好回答。”
  她拉了拉睡衣的袖口,挑衅地说:“你可以问啊,我爱答就答。” 我靠近她,低声说:“你说你爸要是看见你昨晚那样,会不会连想死的心都有?”
  她显然被我击中要害,抿着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想这点起码的规矩你应该懂。”
  我哈哈大笑:“要我懂规矩,前提条件是,你也得懂事啊。”
  她被我噎得无话可说,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走出天中的校门,阳光忽然有力的穿透云层,照在33路公交车的站牌上,照的我的心情耶无比明亮。我很清楚,从这里只需要坐四站路,然后下车,左拐,直行五十米不到,就可以到达蓝湾大厦。
  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已经准时端坐在蓝湾大厦的十八楼。侍应生弯腰礼貌地问我:“小姐你几位?”
  “一位。”我说。
  “请问喝点什么?”
  “红酒。”
  他得令而去。
  想着维维安此时也许正一面喝着薄薄的稀粥,一面担忧我会不会不守承诺将她的丑事大白于天下,我不禁莞尔。
  不过也难怪,像维维安之流的俗女,永远都不可能与我站在同一个高度思考问题。
  从小到大,我对与我无关的事以及各类大小八卦就不感兴趣。对我而言,唯有此时此刻的阳光,美妙的音乐,新鲜刺身,蛋黄龙虾以及有腔有调的红酒才算得上是正经事。
  
  第10章
  
  周三黄昏,我妈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在学校大门口等我。
  她走的这些天,我们一直都没有任何联系。距离让我们重新考量彼此在心中的地位,我不知道她的答案,但我已经深知自己的。
  我去的时候。她估计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风很大,吹动她的长发,她只穿平底鞋,手里拎一个旧塑料袋,身后是一棵秋天的树,衬得她异常文艺。我常常想,我若是男人,定也为她失魂失魄,但我若是她,定能活得比她有滋有味上百倍。
  见到我,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说: “我从老家带回来的米糕,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后天不就回家了么?”我说,“还专门跑这一趟!”
  “我怕不新鲜了,会少点味道。对了,我已经热过了,你直接就可以吃。”
  “谢谢。”我拎过袋子,低下头。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还要上晚自习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妈。”我叫住她。
  “怎么?”
  “没什么。”我说,“你慢点。”
  她微笑,转身离去。我拎着那个袋子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花枝,正在打电话,娇滴滴的声音与她那张脸反差太大,真是令人反感。我坐下,取出袋子里的饭盒,打开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八块白色的米糕,米糕上面,洒着细小的红色和绿色的果脯样的颗粒。看上去,它应该是甜的,但感觉有些硬,闻上去还有细细的酸味。
  我回忆不出,这玩艺儿真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什么东西,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呃! ”在我还在研究的时候,花枝已经结束,她的电话,凑过来跟我套近乎。她和维维安是劲敌,宿舍里另一个女生早就已经被她的各种糖衣炮弹争取过去了。昨天我亲眼看见维维安的睡裙不小心掉在地上,她俩熟视无睹地走过去,一人踩上一脚,就差再吐上一口口水。这等下作的伎俩,我都不屑于评价。
  “喜欢吗? ”我把饭盒往前一推说,“喜欢就拿去吃好了。” “追你的男生送的? ”她靠在我的桌子旁,用手直接拿了一块糕,快速地塞进嘴里,满意地一吞下肚。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我发现她还真是胖,脸颊上的肉怕是多一克都没地儿再放。
  “你真有勇气。”我说,“胖成这样还敢吃。”
  “不吃也胖,干嘛不吃!”她满不在乎地舔舔手指,然后凑近我耳边,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三的超级大帅哥于伟铭,就是长得像冯绍峰的那个,他看上你了,让我帮他约你。”
  “好消息? ”
  “难道不是吗? ”她脑残地说,“等着和他约会的人都排到明年了《你要跟他走到一块儿,估计全校女生羡慕的口水能把天中的操场给淹了。”
  “你说清楚,到底是羡慕我,还是羡慕他。”
  她愣了一小下,然后猛推我一把,娇嗔地说:“哎哟喂,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口味这么重! ”
  我没接话,她又说:“就约在明天晚上,你觉得如何?”
  “你这么热心,他给你什么好处了?”我问她。
  她愣了一下答我:“不能要好处,那是我哥。”
  “那我是你什么呀?”我反问。
  “同学,舍友,姐们儿!”她一面飞速地换着答案,一面又吞下一块糕。我低头一看,真有她的,短短时间,八块糕已经被她秒杀了一半。
  “你错了! ”我把饭盒一把盖上说,“你给我记好了,你是你,我是我,咱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一张大饼脸立马僵在那里。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被我耍了,当即换了一副嘴脸,抬抬滚圆的下巴,对准维维安的床,邪恶地说道:“看来民间传说没错哦,你跟她,确实是已经滚过床单了吧。”
  “是吗?”我看着她说,“还好不是和你,不然肯定活被压死。”
  “和我? ”她算是被我彻底激怒了,扬声叫嚣起来,“你也不想你配吗?别以为你整天装清高就没人知道你的底细外地来的乡下妞!”我冷冷地看着她说:“给你三秒钟,道歉。”
  她把我桌上的圆镜子扔到我面前,讥笑着说:“先照照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别说道歉,像你妈那样倒贴我也不要!”
  我顺手拿起手边的饭盒,猛地就摔上了她的脸。塑料饭盒的边上,正好有一圈硬硬的毛边,从她脸颊的肥肉划过,立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她用手指一摸,沾到了血珠。不知道是不是那血点燃了她身上的兽性,她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吼声,张开双臂,像一只熊一样恶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我始料未及,只来得及退后一小步,被她重重地扑倒在维维安的床上。
  “你不是想我压死你吗?”她喘着气说,“小裁缝的女儿,我这就成全你。”
  她整个人压住我,双手还掐住我的脖子,令我身子无法动弹。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慌乱中我的左手摸到了维维安放在床头的一本厚厚的书,我拿起它来,用书脊重击她的头部,一下,两下,三下……
  她终于败下阵来,嗷叫着手去护头。我连踢带踹,才从她肥胖的身躯下逃出生天。她则倒在维维安的床上,捂着她的头惨叫。
  我扑到桌前,顺手就抽出了我笔简里的裁纸刀。死肥婆,居然敢触犯我的底线,她要再不老实,我就给她来点真的。
  晚自习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与此同时,维维安拎着一瓶开水推门进来。
  “离开我的床。”维维安说。
  花枝没理她,继续哼。
  维维安把水瓶放下,走过去踢她一脚说:“我叫你离开我的床,听到没有!”
  花枝这才很费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见她拖着肥胖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床上,拿起她的手机,打电话给她妈妈,呼天抢地地大喊:“妈,我在学校被同学打了,你快点来! ”
  有点事就抱老娘的大腿,她怎么不干脆滚回娘胎去吃屎!
  我愤怒地把裁纸刀扔回笔筒,背上书包就去了教室。
  那天晚自习,花枝一直都没有出现。晚上回到宿舍,也没见着她。维维安一直在忙着换她的床单,我刚戴上耳机听音乐,她忽然踮起脚尖,拿掉我的耳机,在我耳边说道:“你听说过‘碰瓷’这个词吗?”
  我摇摇头,不懂她想说什么。
  “最好百度一下,花枝家可是专业干这个的。”她说完,把头缩了回去。
  我皱眉,心里升起隐约的不安。
  第二天早读课还没上完,班主任在教室门口向我招手。
  我们班主任是个老头,五十多岁,姓卓,是天中数一数二的语文老师,也是我见过的烟瘾最大的老师,每次给我们监考,他都要偷偷溜到门外去抽上几口。
  “什么事我想你应该知道。”老卓说完,示意我跟在他后面。我随他一路来到办公室,进门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悍妇,没花枝胖,但是块头比花枝大,也绝对比她结实。我当然知道她是谁。
  “这是花枝的母亲。”老卓向我介绍说,“她要跟你谈谈。”
  那女人坐在那里,只草草地看了我一眼,立刻把头歪向窗外说:“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我等她家长来。”
  “先问清楚情况嘛。”老卓劝她,“为什么会打起来。” “有什么好问的!”她拍着桌子,“我家花枝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脸上的伤破不破相就先不说了,最重要的是有脑震荡啊!一个晚上头痛、头晕、呕吐,医生说还有后遗症!她有赔偿能力吗,这笔账,我不跟她家长算跟谁算! ”
  “我没有伤她,”我说,“她撒谎。”
  “撒谎的是你!”那女人暴跳如雷,手指指到我鼻尖 “你的意思是她脑子坏了,自己没事拿刀割脸拿砖头敲头啊。我告诉你,我这里有医生的证明,学校不替我做主,我就告到法院去,是赔钱还是把你关进少管所,随你们挑! ”
  “我们赔钱。”说话的人,是我妈。我转头,就看见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什么砖头,你别胡说八道……”我刚开口解释,她就做手势让我别说话。然后她走进来,一直走到花枝妈妈的身边,赔着笑脸对她说道:“真对不起,是我女儿太鲁莽了,我替她跟您道个歉。您要是有空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医院,孩子的身体最要紧,该赔多少钱,我们都认。”
  “就是就是,有事好商量。”老卓赶紧打圆场说,“走吧,我也陪你们去医院看看,看看花枝的情况,咱们双方再坐下来协商也不迟。”
  “就你这种态度还差不多。”和我妈比起来,那个肥女人就像一棵快烂掉的西兰花,但她依然祉高气扬地教训她,“像你女儿这样的,一定是宠坏了吧,我看得好好教育教育,免得将来给你捅更大的娄子!别说我没提醒你,到那一天,就算你有再多的钱,恐怕也收不了场哦!”
  “知道了。”我妈谦卑地说,“我会管教她的。”
  我站在我妈身后,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憋到极致的充气弹, 马上就要爆炸了。我叫了她一声,并伸出手从背后拉了她一 下。她拂开我的手,语气平和地问老卓:“老师,您看阙薇能不能先回教室去上课?”
  “可以。”老卓对我挥挥手说,“去吧。”
  我站在那里没动,她转过身,不怒而威地对我说道:“你还愣着干吗?”
  我们的眼神交汇了两秒,仅仅两秒而已,但我先移开了。因为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并不信任我。她如此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信任过我。
  我在她的眼里,永远都是一个没出息贪慕虚荣惹亊生非不求上进的败家子。
  当办公室的门在我身后自动关上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所有解释的欲望。
  我们对彼此都非常失望。并且无法彼此救赎。
  那个周末,我本没打算回家。并不是心虚,怕她责备,而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跟她吵。我只是害怕彼此说出的那些难听的话,会让我们母女在“互相伤害”这条路上一路狂奔,越走越远,再难回头。
  坏消息是放学前老卓带给我的。他说:“经诊断,花枝是轻微脑震荡,花枝家索赔五万,不然就去吿,你妈的意见是尽量最私下处理。”
  “告我什么?”我不明白。
  “告你恶意伤害。你要知道,在天中,遇到流血事件,重则开除,轻则处分。只一次处分,你将三年评不了三好生、优秀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同时失去的,还有考大学时保送、推荐、加分等诸多机会。”
  “我不稀罕。”我说。
  “你妈稀罕。”
  “钱给了?”
  老卓摇头说:“估计具体价格,还要谈一谈。”
  我觉得我就快疯了,不就打一小架吗?她差点把我压死 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再说了,如果我们赔了这五万块,就等同于我承认我伤了她,我以后在天中一样混不下去!比起我的自尊和清白来,三好生算个屁呀!高考算个屁呀!所以,就算拼死,我也要阻止我妈这种送上门给“碰瓷”讹诈的愚蠢行为。
  
  第11章
  
  又下雨了,每到这个季节,这个城市就是这种没完没了的雨,下得人心里发慌。
  下了公交车,经过她的店,店门关着。小木牌上“雀斑”两个字被风雨侵蚀,仅是依稀可见。我在那块招牌前停了一小会儿,无法细数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有多少日子。我只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这里。没有。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思考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相信我? ”
  “我可以转学,甚至退学,不要赔钱。”
  “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題。”
  ……
  可是,她不在家。打她的电话,又是该死的关机。
  我在家里转了几圈,烧了一瓶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吃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有点心慌。并且,这种心慌漫漫淹没了我内心的愤怒,让我无法控制地去想以下问题:她是不是正在跟花家谈判?她会不会被那家人欺负?她会不会已经对我失望透顶?
  夜里十一点,我终于听到开门声。我从沙发上站起身,看到她推门进来,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她神情疲惫,但脾气尚好。换完鞋,温和地问我:“你吃饭没? ”
  “方便面。”我说,“你呢? ”
  “对付了一点。”她说。
  我到卫生间,取了浴巾给她。她接过去,揉了半天头发,这才对我说道:“花枝的事解决了,放心吧。”
  “你赔钱了? ”我心都跳到嗓子眼。
  “没有。”她说,“就给了点医药费,不多。”
  我松一口气,原来她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软弱和无知。
  “对不起。”我真心道歉。
  她把毛巾放下,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这才坐下对我说 道:“小薇,我希望你能从这件事中汲取教训。以后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尽量不要跟别人起冲突,更不要动手。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能读上天中已经是幸运,遇上点事,拼经济实力也好,拼后台也好,咱都拼不过人家。你懂吗? ”
  她忽然像换了一个人,我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妈妈那么凶,怎么肯就这样轻易算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多亏维维安愿意帮忙做证,证明是花枝先动手,你只是自卫。再加上维伯伯还有点势力,卓老师也从中周旋,好说歹说才肯让的步。”
  竟是这样。
  “小薇。”我妈看着我,停了好几秒,这才艰难地对我说道,“有件亊,妈妈想跟你说一下。”
  又来了。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敢肯定的是,这是一件大事。只有在跟我宣布大事的时候,她才会是这样的表情。
  “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准备。
  “我要结婚了。”她说。
  “嗯。”我屏住呼吸问,“和谁呢? ”
  “你维伯伯。”她说。
  果不其然。
  我没好气地说:“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肯帮忙的吧,真是的话,也太夸张了点。”
  “怎么会?”她说,“你维伯伯跟我求过很多次婚,我一直没答应。”
  “那这次为啥改主意? ”我逼问。
  “我表哥死了。”她说,“就在我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 因为不想拖累家人,他选择了自杀。他就比我大两岁。我爸妈死得早,我跟着姨妈过,他一直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我。还记得你爸爸生病那一年,他卖掉了结婚钻戒给你爸爸治病,活活把他老婆气走了,改嫁了别人。后来他就一直单身,好不容易娶了一个乡下老婆,对他也不好,整天就知道打麻将,孩子也没给他生一个。回来的火车上我慢慢想明白了人生苦短,好多亊说变就变,好多人说走就走,珍惜眼前人很重要。更何况妈妈没什么本亊,给你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成长坏境,是我必须做的。”
  “你的意思,你结婚是因为我?”我有点迷糊了。
  “也不全是。”她扶额说,“我累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低下头,眼眶里忽然就涌出了泪水,经过这么多年,她终于放弃了她的倔强,但我为什么没那么开心?难遒是因为,这姗姗来迟的一天对于我早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打算什么时候?”我问她。
  “下周。”她说,“没有婚礼,也就是去民政局登个记,周五晚请上个一两桌,都是平时生意上的朋友,算是做个见证吧。然后,我们会出去旅行一圈,再回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闪婚”吧,还真是够快的。
  “你打算怎么安排我?”事巳至此,我只能直接问她我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房子会卖掉。咱们住到维伯伯家里去。他家很大,可以有自己的房间。我想你会很快习惯的,反正大多数时你也是住校。”
  我叫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住到维维安家里去?!”
  “有什么不好吗? ”我妈说,“你俩是同学,朋友,正好可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
  “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跟我互相帮助互相照顾?”我觉得我就快疯了。
  “小安没表示反对。”她说。
  已经改口叫小安。很好,原来什么都商量好了,只等给我一个通知。
  我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也不知道我要干计么,我把桌上的杯子拿起来,没喝一口水,又放回去。我脑子里在飞速地运转,消化她带给我的这件可笑的事实。是的,事实。我相信她没有给我开玩笑,她要结婚了,她要卖掉这个房子,她要让我从此寄人篱下,她脑子不是被门挤了便是被马踩过了!
  “小薇,你冷静点。”她试图拉我坐下。
  “我没法冷静!”我说,“这样,你嫁你的,你把这个房子留给我,每个月给我生活费,我自己一个人过。”
  “别说气话。”她制止我。
  “不是气话,反正这个房子迟早也是我的,我只当早一天 继承了遗产。”
  她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没有哭,也没有尖叫。我甚至一动不动。我早料到是这样,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觉得她打得还不够重,应该再狠一点,拳打脚踢,恶语相向。因为越是这样,我离开她的决心才越是坚定。
  夜里十点多钟,我在西落桥边的酒吧街顺利地找到了刘翰文的摩托车。
  初中的时候,每天上学放学,西落桥是我的必经之地。 这里原来是一个垃圾场,散发着刺鼻的臬味。现如今,桥的两边已经被打造成了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每到夜晚,灯红酒绿,成为这个城市年轻人聚会的最佳场所。
  据我所知,刘翰文最大的爱好,就是每晚躲在这里跟人 “炸金花”,输了就回家睡觉,贏了就带一帮人去吃吃喝喝,一直玩到天亮才散伙。
  没耐心一家一家慢慢找他,我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对着他的车猛踹一脚,那辆怪车立刻发出呜呜的警报声,响彻整条小街。刘翰文果然很快现身,见到是我,他显然很兴奋,但依然佯装冷酷,靠在酒吧的门边,向我招手。
  我走到他面前。他吸吸鼻子,高兴地说:“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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