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黑
双面娇娃闪闪闪
……
再联想到周末常常找不到她人,那一刻,我差不多可以肯定的是,斯嘉丽,这个所谓的双面少女,某组织的得力干将,她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一定是的!
如果我不拆穿她,让她在我面前再也牛不起来,让她在某人面前永远失去机会,我就不是于池子!
(6)
周五,平安夜。
学校放假也比平时早,大多数同学选择了归家,也有人各自约着去好玩的地方各自精彩,而我的节目就是回家陪老妈。
放学以后,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留下来做值日。正当我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打包横刀送我的东西准备完璧归赵的时候,斯嘉丽如同幽灵登场,脸贴着窗玻璃,在玻璃上敲了三下,我不经意望过去,就看到她挂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眼睛,差点吓得昏过去。
“今天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还有事。”她说,“特别来跟你说一声圣诞快乐哦。”
“哦。”我说,“什么事啊,不能等我做完值日再和我一起走吗?”我盯着她发青的眼眶看,越看心里越毛,心里闪过很多生理卫生课上的教育片,好多疾病的表象特征……
她轻描淡写地说:“陪爸妈应酬,接待美国回来的什么亲戚,真是烦都烦死。”然后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手表,还用手指在表上敲了敲,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对了,你圣诞节咋过啊?”
“回家陪妈妈吃饭。”我说。
“在家吃家常菜真好啊。”她装出很羡慕的样子,“饭店的生猛海鲜真是让我想吐哇。”
“在外应酬别太辛苦!”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注意身体呀,双面娇娃!”
果然如我所料,她的脚步停下来,很快转过身,走到我身边,用充满敌意的口气说:“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故意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她的背包,平静地说:“是衣服吗?”
她的脸果然涨红了,表情好像刚吃掉了一只虫子一样难看。我的心中暗自得意,继续说:“换好再走也不迟。”
没想到她用很轻松的语气回答:“今天我不小心把咖啡泼到段柏文身上了,所以拿回家,替他洗一下。”
“记得加柔软剂。”我不甘示弱,“还要给他熨好,他很爱干净的。”
“没问题。”她对我眨眨眼,说:“你家老段的事情你最清楚。”
“可是有些事情,我实在是搞不清楚呢。”我说。
“要不是我太忙,还真想也把有些事情好好弄清楚呢。”她充满深意地回敬我,顺便把包潇洒地往肩上一背,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一秒钟里,我的姿势就由傲慢变为颓唐。要是当时有人伸手在我肩上一碰,我估计我就会整个散架,溃成一撮灰烬。回想起刚才和她像雾像雨又像风的较量,就像那部叫《金枝欲孽》的电视剧,最伟大的智慧和最卑鄙的伎俩,原来都诞生在情敌之间。就在斯嘉丽那决绝的一甩头之后,我断定了我和她的情敌关系。从那一刻开始,第一个有形有状的程咬金,正式杀到我面前了!
我,不,怕!
正当我沉浸在揭幕战给我带来的兴奋中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米粒儿……”
我回头,看到一位穿着咖啡色对襟棉袄的“老人”,横刀大爷。
我悲愤地对他说:“不要杵在门口!被发现跨班交往,我就死在你手上了!”
他完全不理会我,怡然自得地说:“你还没走啊?难怪在校门口等不到你。”
我一边往教室门口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杵在那里,被其他班同学看见,被我们班没回家的同学看见都不好!你不怕别人乱说我还怕呢,能不能麻烦你低调一点点呢?”
“怎么你心情不好吗?”横刀问,“感冒好点没?”
我回到教室,跑到座位前,从桌肚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和他送给我的七件礼物,我拿着它们冲到他面前,往他手里一塞说:“这些还给你,以后,麻烦你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说出这句话,他看上去很吃惊,手僵硬在那里,不肯接。我低头看到他的手指,细得跟鸭肠似的,还泛着泡久水的那种苍白劲儿,有些微微发抖。我对自己说不能心软,这样下去害人又害己。
“米粒儿,不是,于池子同学。”他有些慌乱地说,“如果给你压力真是对不起,我知道,谈对象初期,把握好节奏很重要,你要是觉得我们的节奏有问题,我可以调整!”
还谈对象!
就在我快要晕菜的时候,我们同时发现了段柏文,他站在五楼的楼梯口,斜背着他的大书包,看着我们俩,那眼神里洞悉一切的意味,简直可以把我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
“是因为他吗?”横刀明知故问地问完这个蠢问题后,没等我的回答,就把手里的塑料袋一把甩上肩头,“噔噔噔”地往段柏文的方向走去了。我生怕他胡来,赶紧追过去,哪知道他经过他时根本没停下脚步,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直接下楼去了。
“吵架了?”倒是他,斜着眼睛笑着问我。
“不是你想的!”我觉得我都要哭了。
“我想什么了?”他真是赖皮。
“你心里清楚!”我答。
他突然愣了一下,好像我们之间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双眼瞬间失神。
“你找我?”我问他,因为平时,他根本不会从四楼到五楼来闲逛。难道是因为今天过节……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表错了情,他收回他那恍恍惚惚的思维,对我说道:“啊,不是啊,今天文学社开个短会,准备元旦诗歌朗诵会,我去楼上的高三(7)班一趟。”
原来如此!
“那个韩卡卡,长得可真像小耳朵老师。”我觉得我必须要报复一下,必须!
“就会胡说!”他果然中招,瞪我一眼,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去。
不过我心里还是舒服的,至少,他没有跟斯嘉丽在一起!
“喂!”我实在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偶遇”的机会,连忙喊住他:“我妈问你今晚去不去我家吃饭?她说研究了心的菜品,急着献宝呢。”
“我不能去了。”他说,“今天很忙。”
“哦,再见。”我早该知道他很忙,我早该知道,就算是借着我妈的名义发出这样的邀约,到头来都是自取其辱,他怎么会同意呢?他太忙了,永远都忙不过来。他早就不是那个一遇到不痛快就死赖在我家不走的段柏文了。
我转过身往回走,恨自己恨到发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回到了教室,把整个教室扫了三遍,一直扫到我手软为止,心里才稍稍好受点。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我发泄痛苦的方式都显得那么愚蠢。打过自己的脸,在日记本上把自己画成猪的样子,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不吃不喝不说话,甚至“自杀”。
那是很小的时候,有一天看一张我和我妈的合照,忽然觉得我和我妈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很想不开,连续想不开很多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用枕头蒙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停止呼吸。要不是在关键时刻,被来我房间替我盖被子的妈妈扯走那块枕头,我恐怕早就化身成为小天使了。
在表达自己的感情这种技术问题上,恐怕我真的遗传了我妈的“失语症”。
如果是这样,那我对他的这份感情,是不是也像我妈被我发现之后,就再也没写过的日记本一样,注定只能留白了呢?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种绝望的感觉。我明白,这种绝望一旦滋生就变得很可怕,就像馒头上的小霉点,洗不干净,揉搓不掉,除非放弃欲望,彻底扔掉拉倒。
直到天黑我才锁上教室的门回家。走到校门口,才发现横刀竟然还没走。他坐在离学校大门不远的马路牙子上,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埋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涌上心头。
当我被深深伤害之后,我才知道随心所欲地伤害别人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我稍稍犹豫,终于决定走近他,轻声对他说:“对不起。”
他猛地抬头,看到我,惊喜地说:“你出来了?”
我把他放到花坛边的那个塑料袋拿起来,轻轻放回他怀里,对他说:“以后都不要给我送礼物了,好不好?”
“你不喜欢吗?”他说。
“不是的。”我说,“这里不是你老家啊,我们家的规矩是,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接受男生的礼物。”
“你知道为啥一定要送七样吗?”横刀说。
我摇摇头。
“你看我送你的七样礼,是不是七个颜色?”
我回想,翻白眼的鱼挂坠是蓝色,围巾是桃红色,金嗓子喉宝是绿色的盒子,纸扇子是金色的,手电筒是橘红色,防狼喷雾的外壳是紫色,超市优惠劵,则是罕见的雪青色。
果然是七个颜色。我点点头。
“在我们那儿,送这样的礼物给女娃,就是告诉她,她比七种颜色组成的彩虹还要美,还要珍贵,还要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他却很坦然:“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娃娃。你别觉得‘女娃’很土,我倒是觉得,‘女娃’比女孩子、女生这些普通的称呼听上去要可爱,你说呢?”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好意思地微笑。
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的郁闷扫去了大半。
那天他送我回家,我们说了很多的话,我知道了他爸爸是个船长,每年暑假,他都会到他爸爸的船上去度过一段时间。他喜欢大海,喜欢在网上编故事,没我想象中土的是,他喜欢吃的甜品是提拉米苏,跟我一样,还喜欢跟着寂寞的妈妈学织毛衣。还有,他说:“我还喜欢……”说到这里,他却戛然而止,过了半天才补充说:“喜欢这样跟你聊天。”
他说完这话脸就红了。我是透过明亮的路灯才发现这一点的。
像他脸皮这么薄的男生,我估计在天中要打着手电筒找才行了。
我在我家小区不远处跟他告别,他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掏出那个让我几近抓狂的塑料袋,对我说道:“真的当我是朋友,就选一样吧,不要让我失望。算是,圣诞礼物,好不好?”
我也不想扭捏下去,于是我闭上眼睛,伸手在袋子里随便抓了一样,当我拿起来的时候,发现是那支可笑的防狼喷雾。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对付他。”他说完,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我作势要去喷他。他很配合我,夸张地抱头逃窜。跑出老远,又回过身来给我挥手说:“米粒儿,再见!”
他又忘了我的规定,但我好像不那么讨厌他了。
不是,我觉得我已经不讨厌他了。
(7)
回到家里,才发现妈妈不在家。
我刚在沙发上坐下,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妈妈,告诉我公司今晚聚餐,她推来推去都没能推掉,所以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推掉干啥,你好好HAPPY!”我对她说。她甚少在外面应酬,我真担心她有一天什么朋友都没有。
“可是你吃啥呢?”她又犯愁了,“冰箱里都是剩菜。”
“哎呀,我没事呀,随便吃啥都行。你就放心吧!”
挂了电话,我就躺在沙发上发呆。我依稀听到窗外有烟火燃放的声音,于是趴在窗户上向外看,果然看到了小簇的绿色烟火,在不远的天空升起,可是才跳出来几朵,就很小气的不再出现了。我灰心地拉上了窗帘,又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各种无聊的综艺节目正在努力大放异彩,别人都在狂欢,我却享受孤单。
我记得初二那年的圣诞节,正好也是周末。段柏文的爸爸娶他的后妈过门,他很不开心,不想回家,一个星期都赖在我家里。那一个星期,他放学就待在我家的书房里上网,打游戏,作业也全是抄我的。我妈却对他倍儿好,给他买新衣服新鞋新书包,还说是圣诞礼物,我却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也不是生他的气,我就是觉得我妈偏心他太过分了,所以那晚我为了一件小事跟我妈顶了嘴,且一直挂着一张臭脸。一个晚上他逗我我也不笑,和我说话我也爱理不理。直到他爸爸来接他回家,他敲开我的房门,丢给我一张MERRY CHRISTMAS的卡片,打开一开,里面用胶带粘着一支话梅棒棒糖。
我感动得要死不活,可他已经走了,说谢谢也来不及了。我舍不得吃那颗糖很久,却在其后的某一天被我不小心放在暖气片上,糖融化了大半,我心疼得要命。后来,我将那张纸条和那根棒棒糖的棒棒都保存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随手送给我的礼物,其实都被我小心珍藏了起来。甚至包括有一次他临时有事,塞进我手里的一张看过的报纸。
可是他留住我送给他的什么呢?哦,我忽然意识到,我除了给他带早饭和其他各种零食,貌似真的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要送他点什么圣诞礼物呢?
平安夜再思考这个问题显然为时已晚。除了斯嘉丽给我的香水,我找不到一样合适的礼物。
什么时候我不要再比别人“慢半拍”,我的人生才会有精彩的可能。
我看看表,晚上七点。这样的夜晚,他在干吗呢?换成以前,我早就八百个电话追过去了,但现在,有种无形的距离将我们越拉越远,也让我越来越自卑,我在他的心目中,比不上小耳朵老师我愿意,比不上韩卡卡我也可以勉强接受,但若比不过斯嘉丽,我觉得我就可以去死了。我躺在那里,给他发了一条很无聊的短信:“你介意女生帮你洗衣服吗?”
他过了半小时才回复我:“不介意。”
“什么样的女生都不介意?”我又追发一条。
“同学情谊,有啥介意。”
我很绝望,看来“洗衣服”事件并不是斯嘉丽凭空杜撰出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天经地义,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同学情谊,同学情谊,口口声声的“同学情谊”,是什么玩意呢?不过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情的推托之词!眼看事态正向我最不希望出现的真相一点点靠近,我怎么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这样想着,我果断地拨通了段柏文的电话。
很久很久的忙音之后,他接起来,很大声地说:“喂?”
他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我也要很大声地说话,他才可以听得见。
“你吃饭了吗?”我问。
“你有事啊?”他仿佛没听见我的问题。
“没事就不可以打电话给你呀!”我调整了一下语调,温柔地补充,“我妈不在,我害怕死了,你来我家陪陪我,好不?”
上天作证,这是我这辈子跟他撒的第一个娇,我立刻没出息的脸红了。
“哦。”他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似水柔情,急切地说,“我等下再打给你啊,我现在很忙。”
我刚刚想接着说话,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我把电话铃声调到最大,在我站起来喝了两杯水,上了一次厕所,洗了一次脸,梳了三次头之后,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我脸上的红晕仍然久久不肯散去。
段柏文依然没有再打来,我妈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看来这个平安夜,大家都很忙,除了失败的于池子。
我挣扎起来上网,看到斯嘉丽久不更新的私人博客昨晚居然有更新。
圣诞的假面舞会
公主不穿水晶鞋
王子不哀伤
公主和王子的最后一曲华尔兹
跳给自己欣赏
请给出场费
否则滚出场
算了 算了
我怎么可能和你算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圣诞假面舞会?谁和谁跳舞???难道他和她?
谁给出场费???难道是我!
我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于是我按捺不住地打了斯嘉丽的电话,我要知道今晚她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不然,我今晚都没法睡觉!
然而,她没有接。
斯嘉丽的电话我是知道,只要不在学校,她的电话铃声比马路上的车喇叭声音还要大,她不可能听不到我的电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不想接,或者,她忙得没空接!
我反复看她语无伦次的博客,忽然,有两个字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算了,算了?我想起天中附近那个著名的酒吧,它的名字就叫做“算了”。那是一个无论谁提起来都津津乐道的地方,除了初中毕业那个晚上,在它的大门口从一个疯女人手里解救了喝高的段柏文之外,酒吧里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但却听过许多有关它的彪悍传闻,其中属“醉酒”和“艳照”最有名,总之,说起“算了”就代表了刺激和新奇。天中甚至流传着一个说法——“没有进过‘算了’的九零后,不是真的九零后。”
那么,今晚的那里,是不是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的舞会或者华丽的暧昧呢?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冲进很多奇异的想法,像一锅味道复杂的火锅,翻腾许久,意味深长。
直到深夜十一点——段柏文都没有再打来电话。
随着午夜的临近,我的呼吸都变得紧迫了。我拼命按住满脑子慌乱的想法,用最快的速度戴上口罩、帽子,换了一套我在学校从没穿过的衣服,拿着我的小数码相机,背着包出了门。
如果那是伤疤,我要揭开它;如果那是秘密,我要让它大白于天下!
是的,我有我的特别计划,我把它叫做——为爱便狗仔!
我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我发誓,要彻查出斯嘉丽的底细,彻查出她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彻查出她的惊天大秘密,不让他落入她早就布置好的温柔陷阱。
我在餐桌上给我妈留了个纸条:出去看烟火,很快就回,不用担心。
十二点,应该是酒吧最“high”的时候,这样特别的节日,更加如此。我老远就看到那个酒吧不大的门,被各种形状的彩灯挤挤挨挨地包围着,如一颗结了太多果子的树,随时都会折断腰一样。隔着磨砂玻璃,五彩斑斓的灯光像要迫不及待地从那个充满魔力的小房子里溢出来一样。
我简直就是我妈大年夜的那一桌满汉全席里最端不出去的那盘窝窝头,只有待在厨房里发硬的命!
我还嫌人家横刀土,没想到我自己也土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喝啤酒大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音乐的鼓点节奏越来越强烈,我的心脏快被敲得裂成八瓣了。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到一瓶啤酒,先猛灌一口。靠,又苦又辣,但我忍住恶心咽了下去,我要证明,关键时刻,我的忍耐力并不比正在做秀的斯某人差。
忽然,音乐戛然而止。人群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欢呼,我再次往台上看去,那五个要钱不要命的女生已经停止了喝酒。有一个女生一个趔趄,歪在地上,却在傻笑,大概是醉了。这些人对自己的丑态疯态毫不介意,斯嘉丽也一样,她的脸上挂着胜利的表情,好像做了什么学雷锋的好人好事似的。她面前的桌子上几乎前是空的大马克杯,至少有十几只。一个貌似DJ的人走到台上来,数了数她们各自面前的酒杯,几乎毫无悬念地,他握紧斯嘉丽的手举起来,同时,递给她一个很大的信封。
台下的人们疯狂地替她欢呼,她更是高调得一塌糊涂。不仅立刻拆掉信封,还扬起那些钱,一边欢快地亲吻着她手上的粉红色钞票,一边兴奋得双脚不停地跺地。
我则冷静地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切。
越来越多的人们纷纷涌到台上,我差点被人推倒。我听到收音机里传来DJ的声音:“欢迎大家在平安夜光临‘算了’酒吧!零点马上就要到了,希望大家响应我们的活动,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和你身边的陌生人也好,熟悉的人也好,来一个拥抱,并祝他们‘圣诞快乐’!好不好!”
“好!”台下的人群兴奋起来。
我也禁不住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再加上揭开斯嘉丽真实面目的证据在手,我不禁洋洋自得,只要把这些证据交到段柏文手中,任她斯嘉丽再有能耐,也耍不起花枪了吧……
我为自己暗暗叫好。
这时,DJ继续说:“好,下面跟我一起倒计时,10、9、8、7、6、5、4、3、2、1……”
是啊,新年就要来了,新年的于池子,也肯定会和往年不一样。我要争取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争取我想要的一切!我陷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欢呼着,伴随着欢呼,我扭过头,往台上的斯嘉丽看去——
是的,这关键时候的拥抱非常之重要,如果能把它做成大幅的海报贴在天中的论坛里,再配上一个绝妙的标题……我心中狂妄的复仇计划正越描越离谱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将我的世界瞬间贴上了一块让我行动不了开口不得的强力胶带——
段柏文和斯嘉丽紧紧抱在一起。
我奋力地眨眼,再眨眼,但眼前的一切定格在那里,不是错觉,是事实,无法再刷新,或被改写。
就在这时,我感到自己也被一个陌生人抱住了,再一看,是个胖乎乎的女生,个子还不如我高。她很害羞很快乐地对我说:“圣诞快乐!”
我默默地挣扎开她环绕过来的友好拥抱,从人潮里退出。
我走出“算了”,手机却意外地震动。
我以为是我妈妈催我回家,打开来,看到横刀的短信:
“我最亲爱的朋友,这个平安夜,别忘了吃苹果;愿你的圣诞老人保佑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我关掉了手机,扯掉了口罩。
迎接我的,是扑面而来的一阵冷风。
寒冬真的说来就来了吗?
圣诞的大街,很少在夜里出门的我从不知道,节日的夜晚可以如此闪亮华美。可我该如何,才有勇气面对这个瞬间破碎冰冷的世界?
(8)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体育馆的游泳池边。
我静静地坐着,把双脚放进暖洋洋的水里,顿时感觉下身失去了力气,好像随时都会滑进水里似的。我一面瞅着他浮在水面的脑袋发呆,一面紧紧抓住泳池边的扶手。
“下来啊于池子!”他忽然转过头,伸手招呼我。
我把游泳圈往腰上用力提了提,看了看他身后“一望无际”的水面,使劲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不敢呐!”
“来嘛!”他游到靠近我的地方。我怕被他拽下去,扭了扭屁股,想挪到远一点的地方,可没想到手一松,滑进了水池。
于是整个浅水区里,直听到我一个人恐惧的尖叫声。后来,眼泪汪汪的我被他捞上岸,他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敲我的头一下说道:“你是于池子啊!‘鱼’池子,我以为你不怕水呢!”
三年级,美术课。
他没带水粉颜料,老师用塑料小尺在他的手心打了一小下,让他“长长记性”。
下课的时候,他瞧着桌子凶横地对我说:“于池子,把手伸出来。”
我伸了出去。
他用他的熟料尺子在我的手上敲了三下,说:“以后这些东西,我不记得的你要提醒我,记得了不?”
后来,我习惯了水面都买两份:两支自动铅笔,两块橡皮,两把尺子,两个圆规,两瓶修正液???再后来上了初中,他惭愧地对我说:“以后这些文具,就不用你替我买了啊。怪不好意思的。”
但我还说买了两份,如果他刚好没有铅笔用了,我就把另外一支满不在乎地扔给他说:“凑巧买的。”
上了初中,他比以前沉默多了,多半原因是他妈妈死了的缘故。他的嗓音也发生了变化。但是偶尔下课,他还是会酷酷的对我说:“笔记本借来抄抄。”可是与此同时,他的文字却越写越好看了。在老师评奖作文的时候,他的名字也越来越多地被提到;下课时我总是出其不意地冲到他座位旁边,抢过他在看的书,他就撅着眉头告饶状:“别闹了行不行?”
???????
往事一幕幕,像我一个人的旋转舞。
而他,只是广场中央那座不变的雕塑,任由我不知所终,舞了又舞。
可笑的是,我以为只要再多经历一些沧桑变幻,我总有一天可以靠近他身边;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会是我和他共同珍视的回忆;到今晚我才发现,在他和别人的爱情面前,于池子只不过是一个可以“稍后通话”的人;只不过是王子和公主舞会上一个微笑的点缀。
我臆想的那一切出来都不存在,只徒留一个可悲的笑话。我跟斯嘉丽所描过的每一个和他有关的细节,此刻就像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皮鞭,抽打在我的全身,疼得我几近窒息。
太丢人了。
走着走着,我走到了那条熟悉的河边。
我在这里经历过疯疯癫癫的跟踪,经历过傻里傻气的约会,真是有缘。我情不自禁得蹲下来,风经过我的耳边,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一根紧绷的弦,被人用力地弹拨之后,发出了致命的震荡——
如果我就这样跳下去,会怎么样?
风在刮,树叶在动,冰箱里没有吃完的菜明天还会继续吃;我的离去会对谁造成影响?妈妈的世界里可不可以少掉我—即使我真的死了,像她这样为了爱情可以缄默三十二年的坚强女人,一定可以挺下的;横刀,算了,就算他肯为我掉几滴眼泪,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会真心喜欢他的女生;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段柏文,他,会感到难过吗?如果我真的死了,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问题。
他会不会和今晚的我一样,回忆起我和他共同度过的童年岁月,捡拾那些不起眼的碎片,想到再也不可能的拥有,由衷地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呢?
那一刻,我充满私心地想,只要他痛苦,我便没有白白去死。
于是,我探试性地把脚伸进河水里。
好奇怪,伸进水里之后,我没有感到冰凉,不知道如果我继续再往下面走一些,会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小姑娘!”
我一个条件反射,双脚紧缩,几秒钟就站回了河岸上。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我心里狐疑,转身看到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要不是她拿着手电,我一定以为遇到了鬼。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那女人看上去不过25岁的样子,估计是从我背的双肩包,看出了我的稚气。
“ 今天是圣诞节。“我急于解释。
“哦,没错。所以,圣诞节快乐!”她微笑着看着我的双脚,说:“这么冷的天你还玩水,我家酒在附近,要不要去我家把鞋子烘干?”
“不用了。”我想掩饰,把脚往后缩,却发现根本无从掩饰。
她看出了我的窘迫,笑着说:‘我是那边阿布风筝店的老板娘,如果你常来这儿,应该知道的,就在桥头’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西落桥。没错,我想起来了,那里是有个风筝店,门面不大,总是挂着五彩斑斓的各种风筝。
她又拉了我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天空:“看,那是我们店里新开发的荧光风筝,能在晚上放的,看见没?还可以把你的愿望带上天,所以,我们给起了个名字,叫许愿风筝,你说会不会有人愿意买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燕子形状的闪着紫色和红色光芒的风筝,在漆黑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的,漂亮得惊人。
冬天的晚上放风筝,还真是少见呢。
我仔细打量她的穿着,才发现她的腹部是微微隆起的。她注意到我的表情,怪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那个疯子非要试验一下他的新发明,不然这么晚了我才不带宝宝出门呢。”说罢,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顶,又伸出手来,替我拉了拉我的大衣帽子,对 我说:“小心冻到.”
我看着她的肚子,问:‘“能让我摸一下吗?”她笑着说:“当然可以。”
我的手很冷,我自己用力搓了搓,又哈了口热气在掌心,才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放在她的肚皮上,一阵微弱的温度从她的身体里传出。生命是如此脆弱。我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男孩还是女孩?”我问。
“不知道。”她说,“男孩女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平平安安地长大,我这个当妈的就满足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我发现她长的很漂亮,她差不多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准妈妈了。
“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不然你妈妈会担心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个坏学生。整天整夜的不回家,就知道在外面疯玩。”她笑着对我说。说完,她转头扯着嗓子对远方发出亲热的呼唤声:“阿布,我们回家啦—”
在她亲热的呼唤声中,我的魂收回来了三分之二。是的,我还有家,我还有我妈妈。她现在一定在找我,一定很着急!和那个半夜降临的救世主般的风筝店老板娘告别之后,我往家的方向飞奔。我决心把半个小时前的那个不争气的自己抛在脑后,要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决不能让我的人生和我妈妈的人生一模一样成为一场由等待变为失去的悲剧。
一口气跑到我家楼下,我抬头看,家里的灯果然亮着,我忽然很想哭,那时被我抢压下去的委屈又回来了,我真担心见了我妈的面会扛不住,扑到她的怀里一阵猛抽,那她一定会吓得半死非要问个究竟不可,到那个时候,我该编一个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够搪塞过去呢?就在我稳定情绪一步步往楼上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往楼下跑的声音,那脚步声我很熟悉,直到我们在楼梯狭路相逢的时候我才确定真的是他。
我揉了揉我的眼睛,没准备好任何表情,只能低下头去。
“你回来了?”他站在比我高一级的台阶上,用很凶的语气问我?:“你跑哪里去了,你妈都快急疯!”
“没事啊。”我努力的调整我自己的口气,让它变得正常一些。“放烟火去了,觉得好玩就忘了时间。”
他伸出手,重重地敲了我的头一下,然后转身先上楼了。
我跟着他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很热闹。除了我妈,居然还有好久不见的段柏文他爸。餐桌上有一些夜宵,看来他们在找我之余还没忘记享受。
“哈喽,圣诞快乐哦~!”我对大家打招呼。
“你去哪里啦?我们找了一大圈~!这么晚了,你电话也不打一个,是不是脑子坏了?”我妈愤怒的指了指墙上的钟,凌晨一点十五分。
我口齿伶俐地说:“今晚有焰火晚会,超漂亮的,就是在城郊,离市区有点远,我得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我打你电话没通,所以留了纸条在餐桌上呀。本来想通知段柏文一起去,哪晓得他也没理我。”我横了段柏文一眼,他果然是识趣把头低下去。
我妈的表情还是很愤怒,她声色俱厉地说:“你想吓死我们?你人不在家,手机又关机,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这么晚了还害得我麻烦你段叔叔和段柏文,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偶尔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笑嘻嘻的回敬,“老妈别生气,我给你们倒水喝赔罪。”
说完,我拿了三个杯子,到饮水机前接了水,放在他们面前,每放下一个杯子,便侧头微笑着说一句:“圣诞快乐。”标准的五星级大酒店服务员素质。
我妈把水被一推,水洒了一桌子。
我赶紧乖巧的拿了毛巾擦水,段叔叔则看了一眼手表打圆场:“好了,池子回来了就好,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段柏文瞪了我一眼。
我用身子挡住他,左手拿着湿淋淋的毛巾,右手伸出去,手心朝上,不依不饶地问:“礼物呢?”
“欠着!”他也伸出手来,在我手上用力拍了一下,拉开门,走了。
“给我老实交待去哪里了,都跟谁在一起?”人刚走,我妈就开始审问。
“母亲大人,我向天发誓我真没干坏事。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审讯好不好?”说完,我微笑着推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我捂着啦啦的巴掌,也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关上了灯。走到窗边,挨到枕头。黑暗中,预谋了好几个小时的泪水,这才终于滚滚而下。
(9)
在很多事情上,我认为我缺乏的只是天赋。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一直处于中游状态,还全靠的是拼命加油和背地里的努力。初三那年,他放弃网游,有如神功,成绩节节高升,我每晚喝两杯苦咖啡逼自己背英文单词,咬着牙做数学题直到凌晨二点才考上天中。有机会和他做同桌。
除了学习,我其他所有的力气都放佛是用在如何讨他欢喜上。但可惜的是,看来我对爱情这件事情同样毫无禀赋,不然为什么我用尽了心计,却还是换来这样灰头土脸的结局?
先天不足,后天可补。这个世界太残酷,转个身就会变一张脸,唯有改变自己,才是最最上策。
我找到那个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网站——杀死所有的萝莉,并研究它。那里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可以成为我的教材,让我学会如何保护好真正的自我,以及那个自我应该拥有的自尊,骄傲还有希望。而所有的肮脏,不快,痛苦,让造出的另一个“我”承担就好。
听上去,很有技术含量。
但想到斯嘉丽和他那个拥抱,想到他们合伙对我的欺骗,我就有小脑燃烧的感觉,克服什么挑战我都在所不惜。
故此,我需要做好设计,步步把关,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那个新年里,我好像豁然开朗,心里开出一个小窗,窗里跳出一个我。她如影随形,像我的双胞胎姐妹,时时提醒我:“于池子,想不被耍死,首先要学会耍别人.”
我选择的第一个对象,依然是横刀。
那天中午我来到他的教室门口。他很惊喜地跑出来,问我:“是找我的吗?“
“废话。”我微笑着说,“不然我找谁?”
“嘿嘿。“他搓着手笑了一会,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你不是说,要低调的么?”
“你跟我来。”我说。说完,我朝着学校花蕾剧场那边一直走过去。他很听话地一直跟了上来,此时正是午休时间,花蕾剧场静悄悄的,大门紧闭。就在前几天,这里结束了一场成功地新年朗诵会,这段朗诵会让一个叫段柏文的男生成功地成为了天中的头号明星。他朗诵了一篇叫《偏偏喜欢你》的诗歌,据说很感人,据说是送给他学会的女孩子的,据说那天在台上的他超有范儿,据说有女生冲上台给他送花???
这么多的据说,是因为那一天我没有去现场。那个时候我正在街上闲逛,想找一条特别紧的皮裤,这样子我以后去什么“算了”酒吧的时候,才可以有更为适合的装备,不至于让别人用特别的眼光看我。遗憾的是裤子没买到,不过我买了一条有破洞的牛仔裤,一套化妆品,一个看上去很嘻哈的贝雷帽,一双淡蓝色的高跟鞋和一个超拉风的假卷发。
其实我不去是因为害怕看见斯嘉丽。我实在没把握我会不会冲过去把她的脸撕烂。
当我把新买的物件通通摆到身上以后,我发现我不太习惯我自己的新造型。所以我只是在房间里偷偷地自我欣赏了一下,还没有勇气穿出去雷倒众生。我知道和斯嘉丽比起来,还有很大的一个距离。但是我并不气馁,我有足够的时间——三年。
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靠在花蕾剧场旁边,问横刀:“你知道花蕾剧场的故事么?”
“说说看!”他好像很感兴趣。
“很多年前,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两成绩都特好,在班上前三名那种。后来他们好上了,当然,是很秘密的,除了他们自己,没有别人知道。他们相约一起考复旦大学,毕业后,一起去英国留学,可是高三那年,女生发现男生劈腿,竟然爱上了一个高一的女生,跟她提出分手。在毕业演出的那天,和他们班的女生在表演完一支集体舞以后,她当众自杀了。后来她的魂魄一直住在剧场里,没人的时候,还会出来晃悠。大家都说,千万不要长得和那个男生像,不然进了花蕾剧场,就会被鬼下咒,然后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横刀打了一个激灵,但很快他就笑起来:“你在编故事.”
“信不信由你。”我说。
“我当然不信。”他得意洋洋地分析说,“首先,一个女生想要在众目睽睽下自杀,那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割腕?上吊?如果是从舞台上跳下来,那也顶多是扭伤脚踝吧。”
我冷静地说:“她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刺穿了自己的脖子。”
“哎呀,池子,你不要瞎说了。”横刀竟然胆小地叫了起来,“难道你这时候叫我倒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当然不是。”我白了他一眼,问他:“你敢进去吗?”
“门关着呢。”他说。
“想办法啊。”我说。
他四下看了看,又跑到四周转了转,没过一会儿回来了,对我说:“那边有个窗户开着,我们可以爬进去的。可是池子,你要进去做什么呢?”
他自作主张把我的名字改为“池子”都是因为正事缠身我才懒得教训他,
“进去再说。“我说。
他朝我挥下手,带我来到剧场的西侧。我看到那里有个窗户,果然开着,可是很高,以我的个子很难爬进去的。于是我看了他一眼。
他心领神会地蹲了下来,还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拍。
我踩上去的时候有点犹豫,但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踩着他,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勉强够到了那个窗户,我双手把着窗台,迅速地爬了进去。他则在外面发出了一两声低沉的吼声,这才跟着我爬了进来。偌大的剧场,除了安安静静的沐椅子。就只有我们两个。因此更冷。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很严肃地说:“这个地方这么关门不关窗,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也许他最适合的工作是保卫科科长。我在心中暗想。
“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转头问他。
因为是阴天,又没有开灯,剧场里的光线很暗。我问题刚问出去,就看到他鼻尖上的汗珠,细细密密地慢慢地渗了出来。
“那是,当然。”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大胆的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看向别处。我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段柏文的话,我恐怕连正视他超过三秒的勇气都没有。爱情,就是“犯贱“的外衣而已。
我把放在口袋里许久的那瓶黑色玻璃瓶装的男香水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去,嗅了嗅,说:“香水?”
“对,”我点头,说:“新年礼物。”
“送我的?”他的眼睛里放出光芒来。
一切都正中我下怀。我学着斯嘉丽的样子,抿着嘴,翘起嘴角,然后找了一张中间的椅子坐下,把脚翘起来,抱着双臂,下巴晗指着前方,柔声对他说:“那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新年礼物呢?”
肯。”他回答得很坚定,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你现在跑到舞台上面,大声地喊一句:‘于池子,我喜欢你!’吧。”
计划实行地太顺利,以至于我连一点点挑战的快感都没有。我料定他一定会上台,如同料定成熟的苹果一定会掉到地上而不是天上。
只是这个过程比我预想中的稍微要漫长了一些些,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前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横刀,他走到了舞台上,双手放在肚子里,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紧张。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了他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当做是话筒,用力地喊出了我规定的那一句话:
于池子,我喜欢你。
于池子,我喜欢你。
于池子,我喜欢你。
……
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他一共喊了七次,一次比一次大声,一次比一次深情并茂,一次比一次脸红脖子粗。
我闭起眼睛。想像,如果是他,如果是他,那该有多么好。我想把那个变态的自己一脚踢到垃圾堆里去,但我没有,我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横刀下来,来我的身边。
他跳下舞台,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子,慢慢地走近我。在我身边坐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高考我也想考复旦,你呢?”
“你亲我一下吧。”我看着他。其实这时候我的心已经跳的飞快了,但是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世上无难事,只要不要脸。不成功则成仁。学不会冒险,就永远不会有新的希望。
我把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在这冰冷的空气里,那呼吸就像是烧开的开水壶壶嘴处,冒出的发烫的空气让欧文没有办法再安稳地坐下去。我等了很久,几乎觉得自己的上唇快被这空气烫出一道口子,他的嘴唇也没有覆盖上来。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离我很近,似乎只是零点一毫米的距离,我只能看到他褐色的瞳孔以及眼白上的少许血丝,还有白乎乎冒着白气的鼻孔。
最后,我听到他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道:“还是不要这样了。”
“你说什么?”我问他。
他把椅子往远处一拉:“你看上去,比我还要害怕。我不想让你后悔。”
我一把拉近他,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我主动献上我的吻。这一切早在我的心里排练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一定要做到,一定要。我要把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双胞胎娃娃推到横刀的怀里!我决不可以输给斯嘉丽,让她看我的笑话。我要有足够的技能,才可以抢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可是,然而,我又一次可耻地败下阵来。
我根本就做不来,就是这样。
我放开横刀,把自己缩到座位上,沮丧极了。
“我们,应该慢慢来。”他在一旁语无伦次地安慰我说,“真的不需要太急的,你看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太急了,是不是?”
“你走吧。”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带你来的,我一定要带你走。”他说,“我陪你,不吵你。”
“你走。”我装作生气的说,“我不要再看到你。”
“不走!”他说。
“滚!”我朝他大吼一声。他显然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依然没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大声说:“你要真是这么介意,我可以的!”
说完,他再次坐了下来,两手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
那一瞬间,我绝望地想尖叫。手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当即给了他一耳光。
我从来都没打过人,我发誓这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被什么心魔控制了,由不得自己。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对不起,没想到他竟然抬起手来,左右开弓,猛打了自己好几下,然后他蹲下来抱着头,说:“我流氓,我真怂,都是我不对。”说完这些,他抬起头,诚恳的对我说:“你用那瓶防狼喷雾喷我一下,当做惩罚吧!”
你瞧,这场私人话剧,高潮迭起,真是有模有样。
可是我收获为零,一点都不快乐。
10)
她算可爱吗?你认真笑话
她清洗化妆,你应该会害怕
当你勾搭她,你想起我吗?
当你失了踪,我真想过杀死她
我不算做错吧?
这首名叫《杀死她》的歌,被我在MP3里反反复复播放无数遍。
我好怕我的“双胞胎”的力量渐渐微弱,只能用更多的力量来助长它。那个网站说得没错,人类最好的守护神就是你自己。全心全意的保护和热爱,也只有自己可以给自己。
可惜我醒悟得太迟,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一个星期之后的黄昏,期末考试来临之前,我拨开布告栏前攒动的人头,看到了五张处分通告:
除了我意料之中的斯嘉丽以外,还有两个高三的女生,一个高三的男生,最后一张上,竟然赫然写着段柏文的名字。
我打了一个很结实的喷嚏,声音响亮,差点让我全身碎裂。我努力眨了眨眼,想要看的更真切一些——“经研究决定,给予段柏文同学严重警告处分”。
没错,确实是段柏文!怎么搞的!
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仔细回忆我做那件事的经过,无论怎么回忆,都记得我是把那张他们拥抱的模模糊糊的照片抽出来了的。那个夜里十一点被我塞到河马办公室门下的厚厚的信封里,应该绝不会出现关于段柏文的任何蛛丝马迹。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但心里却烧得慌,像患了某种疟疾。我飞奔回宿舍,到洗手间里用凉水冲脸,足足冲了有十分钟,我才掏出手机,用冰凉的手指给斯嘉丽打电话。
她告诉我,她在女生宿舍的楼顶。
那里是严格规定不许去的地方,通往楼顶的铁门一向都锁着。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
“你在那里干吗?”我问她。
她的语气听上去甚至心情还不错,“看风景呢。或者,你上来陪陪我?不过要小心哦,别被人看见。我偷了管理员的钥匙。”
我深呼吸,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这才跑上楼。推开虚掩的铁门,一眼扫去,却发现楼顶上空空如也,我吓得浑身冒汗,正欲扑到楼顶边看个究竟,身后却有个软软的身体突然抱住了我说:“姑娘我在这里呢。”
原来她躲在门后,怪不得我没看见!真有她的,在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尖叫一声,一把推开她,厉声问她:“很好玩吗?”
她笑着说:“瞧你,胆真小。放心吧,我才不会做自杀那种蠢事。”
“你没事吧?”我问。
“当然有。”她说,“不过想想也没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我说:“你说得对,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
“让我猜一猜,”她靠近我问,“我的元气小姐,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质问我的?”
“随便你怎么想!”我没好气。
斯嘉丽叹口气说,“我不知道得罪了何方神圣,人家往河马的办公室写了一封长长的检举信,说我混酒吧,喝酒,还赌博。最夸张的是,信里还附上了我一堆特有腔调的照片,真是不承认都不行。可是我发誓,河马审我的时候,我谁都没出卖。是学校自己去‘算了’酒吧查的,真的跟我没关系,不过现在,我说什么也没人信了。”
“那就是,其实他还是跟着你混酒吧,喝酒,赌博了,只是你没出卖他?”
斯嘉丽眼珠一转说:“你家老段的事,难道你不清楚么,还来问我?”
“不清楚。”我说,“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
“那你还是自己问他吧。”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天对我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他不想说,还是尊重他比较好,元气小姐,你也有自己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不是吗?”
“就像你去打针,也是一个秘密吗?”我站在她身后问。
事到如今她还在跟我撒谎,我实在是气极了,不拆穿她不行。
这招果然厉害,听我这么一说,她忽然转头看我,身子像被电打了一样,脸上的表情极为诧异,语速飞快地问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我说,“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交换一下。”
“不。”斯嘉丽想了一下,坚定地摇摇头说,“秘密一旦被人知道了,就会变得一钱不值,还有什么交换的必要呢。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如果,你真的把它当成一个秘密的话。
不管怎么说,她的话听上去很有哲理,一看落了下风,我赶紧换个话题:“这个处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吧,高考最终还不是看分数。”
“这是你的污点,会放在你的人生档案里,永远都在。”斯嘉丽转头问我,“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坏,够得上被处分的水平,你说呢?”
“那是,当然。”我苍白地附和。
“其实最亏的是你家老段,”斯嘉丽说,“本来学校打算选送他和韩卡卡去北京参加一个什么全国的文学大赛,现在泡汤了。”
这样。
“你别责怪他。”斯嘉丽说,“我想他现在更需要的是理解。”
“理解他什么呢?”我说,“理解他瞒着我出入于那样的风月场所么?”
斯嘉丽说:“难怪他就算对你说出我的秘密,也不敢把他自己秘密告诉你,元气,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你和他,并不算一个世界的人哦。”
斯嘉丽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站在空荡荡的楼顶,心像被一阵大风刮过了一样,除了漫漫灰尘什么也没有。
这算什么呢?
在这场和斯嘉丽的暗战里,说到底,我们谁都不算赢家,不是吗?
“我要去上晚自习了。”说完这话,我转身往铁门边走去?身后传来斯嘉丽的声音:“元气,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我点点头。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不算你的好朋友?”
这确实是一个让我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内心的双胞胎又在打架了,一个鼓励我说出真相,一个鼓励我继续说谎。最终的结果,我只是丢下了三个空洞的字“你说呢?”之后,选择了快速地离开。
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斯嘉丽吧?她有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可爱的。第一次认识她是我们两个班女生合上的体育课上。我穿着一双鞋带总是会松开的跑鞋,在短跑测试的时候总是踩到自己的鞋带,差点摔一个大马趴,囧死了。是她把自己脚上的跑鞋干脆地脱下来,对我说:“拿去穿吧,不臭脚。”
我又在心里骂自己犯贱。为什么报仇计划才刚刚稍有成效,我就替她着想起来了呢?!
那一夜,我失眠,一边听着《杀她死》,双胞胎一边在我的脑海里不停打架,以至于起床上厕所差点撞到门柱。
只能安慰自己:双面娇娃没那么好当,这么辛苦自然有回报。
我一直都不敢去找段柏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安慰不是,责骂当然更不是。他真的一直是个好孩子,却因为一时贪玩,换来一个如此大的后果——人生的污点。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就要期末考试了,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但我敢肯定的是,丢失了北京的那个作文大赛的机会,他的心里一定有很大的遗憾。
至今为止,他初二作文比赛得奖的那个透明奖杯还扔在我家里,就在我房间的书柜里。每次来我家,要是看到,他就会耍酷说:“怎么还不扔掉啊?”
我总是气他:“这可能是你人生唯一的一个奖杯了,多有意义啊。不能扔。不然以后你用什么教育你儿子呢?”
“我用拳头!”他一面说,一面朝我挥拳。
我上前挑衅,其实我很希望他会打我一下,因为他下手一定不会重,但总算是一次亲密接触,可惜他往往是纸上谈兵,瞪我一眼说:“这次放过你。”
现在回想起来,从小到大,虽然我总感觉他在欺负我,但其实,他从没有真正地伤害过我。反而我对他造成的这个伤害,是我可能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如此想来,我就更恨斯嘉丽了。
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如果当初我肯听段柏文的“离她远一点”。或许,今天的事就都不会出现了。
如此想来,我最该恨的人,是不是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但是无论如何,段柏文,对不起。
(11)
段柏文的卷入,让我的复仇计划不能按照原先安排的那样继续下去。
其实我还有很多后续的想法,我不能让斯嘉丽好过。我要让她丢掉一切,包括公主的外衣骄傲的外壳,让她不仅仅是在我,而且是在世人面前,都永远抬不起头来。
但是现在,事情出了点偏差,我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她的私密博客上留言。
内容如下:
亲爱的应召女郎: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丑事做多了,总有一天栽屎坑!
好吧,我承认我出言污秽,词不达意。但是我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很久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发完以后,我就从那本厚厚的英文词典里小心的抽出她和段柏文拥抱在一起的照片,我真想把它烧掉,或者撕得粉碎。但是我还是决定先忍一忍,等到我的报仇大计成功的那天,再撕掉它,作为仪式也不迟。
第二天中午的食堂,我看到了他和斯嘉丽,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旁边并没有别人。斯嘉丽坐的那个位子,曾经属于我,我两曾经把一块排骨夹来夹去,他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对我说:“不要减肥,你已经很好看了,减肥对身体不好。”
他知道不知道,他真的很少夸我,所以当他说出这样好听的话的时候,我眼泪差点要飙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快把一面小镜子都照破了,只为了好好体会一下,他嘴里说的“好看”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可惜一切时过境迁,现在,相同的遭遇把他和她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合理地成为一个世界的。我则变成一颗彻底多余的流星。
这算什么状况?
我端着盘子,不服输地走过去,在段柏文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