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是个类似事件。子庄上课说话了，影响了其他同学。老师让他写检查，他很快写完了。可老师需要他在检查里加上“我保证以后上课再也不说话”这句承诺，遗憾的是诚实的子庄对自己有一个深刻的认识：知道自己无法用“保证”文字来保证自己的行为，无论如何也不走这套“虚假”路线。
于是他尝尽了苦头：被老师罚抄课文、请父母到校、在班里被树立为“典型”。事实上，子庄父母担心的并不是子庄的“不听话”和“不保证”，而是担心子庄的心理状态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很苦恼。
看着邮件，我内心愤愤不平。难道“听话”和 “保证”对一个老师、一个成年人来说，就那么重要吗？老师的责任在哪里？是要教导出一堆听话的孩子？是要培养出满足自己“权威”虚荣心的孩子们吗？当然，我们可以找到各种客观理由来替老师们开脱，例如一个班级的人数太多而不能满足个性化要求，老师工作太繁杂而不能要求太多，等等。那么，请问我们对于老师的期待是什么呢？我们难道应该由此而降低对老师的要求吗？孩子为什么要听话？到底要听谁的话？
小时候，妈妈总是告诉我，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难道我们没有发现老师和父母也都有犯错的时候？难道我们就因为相信一个人而随时都要听从他说的话？
其实，我们所想要表达的本应该是：孩子应听取正确的建议。我们却简化为“你怎么不听话呢”？
从人的个体角度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或者年龄小的原因，就必须无条件地听从你。而我们从小缺乏“听正确的话”的教育，这让我们缺乏了进行独立思考和主动思考的机会。孩子们从原来有所想法，到现在不敢有所想法，这实际上不仅剥夺了孩子们一次次进步的机会，而且还剥夺了他们作为社会人的个体自由，让他们在思想上学会了依赖，也让我们埋下了无数“逆反”的种子。［强调孩子一味听从自己的话会造成逆反要让孩子更好地接受自己的建议，需要树立一个客观的对事不对人的标靶，就是接受正确的话。“听话”两字会刺激孩子的逆反，而“接受”两个字会保护孩子的尊严。］
几乎所有叛逆的孩子都会逆反父母，而很多的话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认同的，但他们为什么要逆反呢？因为他们被要求“听话”已经太久了，实际上我们从小就开始培养他们的逆反。倘若，我们从小告诉他们：“孩子，你不是要听我的，而是要听取正确的做法和建议。”试想一下，孩子们就算再厌烦，也只是对“这些建议”厌烦，怎么会迁怒于说话的人呢？
联想起不久前，我看到的一个报道：某学校采用“军事化方法”去管理孩子，出现了一些成人打孩子的情况，而学校仍然认为要继续办下去，因为父母们很满意。父母都说，这样让孩子们听话了。难道孩子听话了就是对于教育简单的需求吗？我们难道只是在培养听话的但却没有想法的宠物？而不期待孩子们的展翅高飞吗？孩子们的不听话是不是因为挑战了父母的权威而引致重祸呢？我认为父母们需要学习让孩子吸收正确的意见，而不只是要求孩子“听话”！
孩子们为什么要听话呢？这表面上看个是孩子的提问，但却是需要成人反思的问题！想到子庄坚定的“不保证”，我就能想到他那副诚实的样子，那认真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这可是一个真正对自己和别人负责人的孩子呢。
电话又响了：“您好。我是央视少儿频道《成长在线》的编导，我前段时间给您打过一次电话，当时好像您有什么事就急忙把电话挂了。我们能尽快见一面吗？”对了，就是上次我焦急等待常松时接过的电话。
第二天，当电话那头的央视记者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时，我有些愣住了，天啊，有这么巧的事。
“兰海老师，我听说你是从德国回来的？”肖洋问，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你是那个，那个2003？”我急促地问。
肖洋点头。
《我的2003》是在当年流传于德国留学生之间，一个署名为“红烧肉”的留学生自写自唱###的一首MTV。 这首歌曲，旋律忧伤中带有畅想，歌词凄美中隐含希望：
我的2003，像我的头发一样，在幸福离开的时候越来越长，忘了有多少，没实现的梦想，来不及记在心上。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已是2004年年初了，刚刚熬过了非典时期。我傻傻地坐在电脑前，霎那间，泪流满面。这首MTV里很多场景都是我当年在德国的美茵兹大学学语言时住过的宿舍、搭乘火车去打工时路过的车站，等等。
意外的相逢让我和肖洋都十分开心。
5 面对老师父母该如何说
周末，我终于可以和子庄见面了。
“来，亲一个。”我把脸凑过去。握手、拥抱和亲吻是我和孩子们之间的三部曲。子庄小朋友发明了“亲”的三种方式，通过控制嘴部的呼吸来区别完成。赶在子庄上活书课的时间，我先和他的父母进行沟通。
“怎么样，这几天情况如何？”我有些急切地想了解。
“比我们预想的好很多。其实，我们最担心的是子庄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情绪的孩子，所以他回家很平静的状态反而让我们担心，因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能不能承受这个压力啊！”子庄妈妈的担心触动了我。
“我刚才试探了一下，他的反应很正常。他虽然小，但却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孩子。如果有不开心的状态，他反而会表现出来的。我比较关注的是将来如何与学校合作沟通。［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预防问题的发生，与学校之间一定要保持良好的沟通。］”
“对，作为父母，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学校交流，特别是与老师。”子庄爸爸说，言语中也能感觉出父亲的担忧。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学校与家庭的关系。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教育是来自三方面的：家庭、学校和社会。学校有义务为孩子们提供这样的教育机会。所以在我们的心中，一定要明白学校和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这是一切合作的基础。很多父母都抱着一个想法：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面对学校，似乎自己就如同童养媳一样生来就处于劣势，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向学校提要求了。
其实，学校老师也特别希望与父母们沟通，他们多了解孩子的情况对教学来说是有益的。父母应该学会给老师提要求、提问题，如果孩子的某一方面没有做好，完全可以请教学校老师这一方面的原因。孩子出现的问题不只是孩子自己的原因，并不是与老师完全无关。你们平时和老师沟通多吗？”
“只有在子庄闯祸时，我们才被老师叫去学校，才会和老师进行沟通。［父母处于被动状态时很难保持和老师的平等关系。］”
“沟通是双向的，你们应多向老师了解孩子的在校情况，同时也应告诉老师孩子在家里以及其他地方的状态，特别是好的方面，这样能让老师看到孩子的另外一面。很多父母都有一个心病，认为自己的孩子总给老师添麻烦，我们怎么能再要求老师呢？别忘了，这就是老师的职责，也是他的工作。他们是有义务帮助孩子们提高的。”
“我知道了，你这样一说，我们自己心里就有底了”。爸爸沉思了一会儿，“但具体应如何沟通呢？”
“当我们不觉得亏欠老师时，我们就能站在平等的角度去沟通了。虽然我们平等，但也一定要尊重老师。如果孩子出现了什么不好的问题，我建议你们可以直接问老师‘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者‘学校能提供怎样的帮助呢’，这样的提问会让老师说出他自己对孩子的分析，并且他也会去考虑改变方法而不是直接向父母提要求。当然还需询问老师作为父母在家能怎样配合学校来帮助孩子成长。”
“我们从没有想过提要求，总觉得不打扰老师就好了。”
“你们想想，越是要求多的客户，我们就越重视，不是吗？我们每半年就会和父母重新制订孩子的成长目标，每个月都会提供关于孩子的书面反馈和建议。这样才能有效地完成教育任务。”
说完这些，正好子庄下课了，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件蓝色的T恤，大大的眼睛配上大大的招风耳，还有那两道被他修理得七扭八歪的眉毛，那是上周他研究爸爸的电动刮胡刀的杰作。小家伙走进我房间后，转身把门关上了。
“你找我？”
“据说你上周出了点状况？”我总可以如此直接和子庄交流。［长时间建立的交流模式能让我和孩子们进行最直接而有效的沟通。］
他认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据说你挨罚了？”
他还是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吗？”我坐到他旁边，搂住他的肩膀。［身体的接触让孩子感受到我的支持。］
“我，我觉得老师罚我是对的，就是狠了点儿。”子庄默默地说道。
“你不觉得老师认为你错了，这个是有问题的吗？”
“我觉得我不能‘保证’是我的问题，因为我确实不能完全做好。所以，我还是认罚的。”子庄大眼睛忽闪忽闪，多好的孩子啊！这样的孩子，难道就看不到他的优点吗？
“我特别相信你，我相信你虽然不能保证，但你肯定会想办法尽力做好的。”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子庄郑重地点点头。
很多人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兰海，到你们那里的孩子都很特殊吗？”
实际上，每个孩子都是特殊的。我们看到的所谓“特殊”的孩子，只是把这些“特殊”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来，而那些看上去“不特殊”的孩子只不过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了。
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我们需要尊重他们、珍视他们。
我记得有个孩子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希望，有这么一个地方，我们是可以犯错的，我们的思想能够自由；有这么一片海洋，我们是这片海的鱼儿，不用担心渔夫出现后的危险。
6 面对胆小沉默的浩浩（1）
又是一个忙碌的周一，上午的“说”和下午的“听”对我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上午每周例会紧张忙碌，后面紧跟着就是和各个同事沟通这周的重要事项，而下午的回课则是我“听”的时间。
回课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就是制订孩子们的成长目标。我们会对孩子们进行逐一分析，当一个新进入迎风的孩子前四次课结束时，授课老师和顾问会根据孩子在前四次课程的表现进行总结和分析，然后和父母沟通确定孩子半年内的目标。接下来所有教育核心都会围绕这个目标进行。在此期间，顾问、老师和父母之间每个月都会进行书面交流和面对面交流，随时帮助我们共同关注和协调孩子情况。半年之后，再次根据孩子当时状态制订新目标。
我们一直在强调教育的系统性、科学性和专业性。所以，迎风的孩子们往往会接受长达三年半的课程，期间还会参加各种营地活动。也正是因为这样长期相处，我们才有时间系统地为孩子的成长打算。虽然强化得到的东西能在短期内让父母看到成效，但只有长期的、慢慢的、有高有低的、有涨有落的成长才是真实的。制订目标一直都是我们非常谨慎的环节，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太顺利。
一个叫做“浩浩”的九岁男孩，让大伙儿对他在课堂中的活跃程度和思考意识产生了不同看法。一般来说，孩子们的活跃程度在前四周呈上升状态。但浩浩在两个授课老师课堂上的表现却得到不一致的评价，一个是活跃状态很好，另一个是一般，并都给出了非常充分的实例。
浩浩给我的印象很深，第一次见他时，他眉头紧锁，说话时两眼不敢直视我，对我所提出的问题也不正面回答。［孩子对提问的各种反应会揭示他们的内心，所以选择问题是关键。］既然老师们的评价不一，也各自都有实例，我准备这周末认真研究一下这个孩子。
上午9点的课，我8点30分就在教室外面来回踱步，随着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出现，我也开始被各种不同类型的问候招呼弄得晕头转向。
终于，一个高大身影伴随下的小孩闯进了我的视野。我奋力挤出孩子们的重重包围，朝浩浩走去，“早上好，浩浩！”
浩浩的眼睛像月亮一样弯着，向我走了过来。
“你慢着点，你怎么不带水壶啊？”高大身影紧跟浩浩其后。
听到这个声音，浩浩的月亮眼睛拉直了。高大身影眼睛里除了浩浩没有其他人了，他追着浩浩往前走，顾不上回应别人对他的微笑和点头问候，周围孩子们用眼睛追随着浩浩和那个高大身影。
我也默默地跟着浩浩进了教室。
教室里，浩浩爸爸一边帮他脱外套，然后又一次叮嘱：“记着喝水，我把水放在这里了。现在气候干燥，你一定要记住。”我清楚地看到浩浩在动作上抗拒着爸爸，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浩浩爸爸转身看见我：“兰海老师，您好。我们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您看他也不爱说话，又容易紧张，您多照顾一下啊！”浩浩爸爸说这些话的时候，浩浩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
“浩浩挺棒的，我们都很喜欢他。”我把浩浩拉到我身边。［在父母告状的情况下，孩子很尴尬，我需要用这种的动作让孩子感受到我的态度和立场。］
这时外面的孩子们都涌进了教室，马上就开始上课了。浩浩还在边上站着，神情紧张地观察着我和他爸爸。
6 面对胆小沉默的浩浩（2）
“我们要开始上课了，怎么还有大人在这里？”教室里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浩浩一脸尴尬，头低了下去。
“我觉得他脑子转得太慢，思考也不够积极。”浩浩爸爸忽视旁边声音，继续说。
“浩浩爸爸，这边上课了，我们课后找机会沟通一下，好吗？”我把浩浩爸爸请出了教室，这时，我看见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是浩浩的。
随后，我悄悄来到教室最后一排，选了个角落--正好可以看到浩浩的侧面，开始听课。居然，就刚才那么一会儿，浩浩把脱下的外套又穿在身上了，并把自己深深紧缩在其中。［孩子在紧张或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会借助自己熟悉的物品让自己保持稳定的情绪。］我和凯音交换了眼神，凯音按照往常状态开始上课。
凯音是一位极具天赋的老师，幽默是她最大的特点，她总能把课程内容用孩子们喜欢的方式呈现出来，用自己的每一个触角来洞悉孩子们的一切，用自己的语言和语音来调动孩子们的兴奋。伴随着凯音的滔滔不绝，我看到浩浩的头慢慢地从衣服领子里露了出来了，脸上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我看了看表，课程已进行了30分钟。
凯音也注意到浩浩状态的好转，专门抛给他几个提问。［选择合适的时机提出合适的问题是一个优秀老师的基本素质，关键是需要明确提问的目的是什么。此时需要提高孩子的自信心，所以这个提问需要确保浩浩能说出正确的答案。］最初抛出的问题只需用“是”或“不是”来回答--孩子总会有50%的概率是对的，对表达不好或处于紧张情绪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显然可以回答的问题。回答正确之后老师就能通过评价等方式鼓励孩子，让他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凯音用了一个正确的方法给浩浩热了身，浩浩的回答在得到肯定之后，也开始大胆地和旁边的孩子们组建团队发言。
课程结束时，我看了看自己的统计表，浩浩一共回答问题14次，其中主动举手五次，团队组合三次，还有六次没有被点到的主动举手。按照这个数据来看，毫无疑问浩浩状态非常好。
我似乎已基本找到状态不定的原因所在，下面就是需要时间验证。走到档案室，我翻开浩浩的档案，他才到我们这里一个月，所以档案里只有最初的详细问卷调查表以及每次上课的记录和一个月反馈记录。［要观察和分析孩子的特点，只有根据全面和系统的信息，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我决定继续观察下午他在上活书课程上的情况。
世界通识和活书课的搭配是最好的，两课程之间的关联性和相互促进性，可以让顾问和授课老师更全面地了解孩子，也能更系统地提出成长规划和策略。浩浩今天的课程是上午和下午连着的，所以中午浩浩和我们一起吃饭。
吃饭期间，他的兴致特别高，说话滔滔不绝，让我在极短时间内对他们学校情况了如指掌。而我的提问以学校问题为主，偶尔穿插了家庭问题，但非常明显地感受到浩浩对于家庭问题的回避。［对孩子的提问基本包括学校生活、家庭生活和对自己的认识。这三类问题为我们呈现了孩子的三维立体面。］
午饭过后，离活书课还有一段时间，小鹿老师力邀浩浩下盘象棋。或许是中午交流得很好，浩浩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我和小鹿相视一笑，大家都知道这次下棋的目的是什么。每个人在竞争状态下时，都有一种最真实的反应。［激烈的竞争状态让孩子们逼近自己的极限，也让我们更好的了解他们的能力和心理限度。］下棋也是如此，可以通过对手思考时间和犹豫时间长短以及是想一招制敌还是步步为营的战略，甚至外界干扰对他影响程度等因素，让我们对孩子各种状态有一个最真实和全面的判断。
当初给老师们做这方面培训时，当我说到连伟大的牛顿都说过要靠近孩子们时，举座哗然，有人要求举例证明。
“牛顿关于‘力’的第四定理：两个物体之间的吸引力取决于两个要素，一个是物体本身的质量，另一个就是两物体之间的距离。如果两物体之间的距离扩大2倍，那么两物体之间的吸引力就减少1/4，如果扩大3倍，就会减少1/9。所以，我们需要增加自己的质量，然后尽可能靠近孩子们，走进他们的内心，才能对他们产生更大的影响力。”要想走进孩子们的内心，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来，开始了！”小鹿摆好架势，浩浩应声而战。我自然在一旁观战。浩浩下棋比较犹豫，受外界的影响较大，情绪也容易受到干扰。不过，即便如此，他还在积极努力地回击小鹿的攻势。
直到他爸爸来到了棋盘旁边，安静的房间里突然有了噪音：“你怎么下的啊？这步棋不能下这里！错了，跳马啊！”
这声音把本没有观战的孩子也吸引到桌边。不过，浩浩并没按照父亲的建议走棋，还是坚定地走了自己的棋。
这时小鹿也有一丝尴尬挂在脸上，连下棋的姿势都有了变化。我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这次我可要看看会怎样。不仅仅是看浩浩，对小鹿来说也是一次考验。
小鹿又走了一步棋，没受浩浩爸爸的影响，坚定如一，没有丝毫“让棋”的意思。浩浩情绪却明显地急躁起来，下棋节奏开始加快，很想迅速地结束这次棋战。小鹿却在刻意放慢节奏，似乎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考验浩浩的耐心。
最着急的人要数浩浩爸爸，他看见浩浩连续几步都不听自己任何意见，开始来回在房间里踱步。浩浩脸色在爸爸的声音中越来越暗。小鹿反而定下神来，很缓慢地下棋。浩浩爸爸意识到自己屡说无效，突然，自己上前帮浩浩走了一步。
小鹿微笑，没有说什么，冷静地继续。
“咦？不是说‘下棋不语真君子’吗？”一旁的子萌说道，她是一个八岁的女孩。
顿时，鸦雀无声，直到活书课老师媛媛呼唤上课的声音才结束了这尴尬局面。
我想安慰浩浩，被媛媛一把拦住了，浩浩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了教室，身子越来越低，人越来越小。
7 对浩浩之事的总结（1）
晚上，我去看了场电影《August Rusher》，电影描述一个充满音乐天赋的孩子，听到任何声音都可以想象成各种有特定节奏的音符。看着画面中这个十岁美国男孩的脸，我仿佛灵魂出窍般地看到了浩浩的脸庞。
从电影院出来，抬头看见北京难得一见的点点繁星，我许了一个心愿：爱音乐的孩子能找到懂他内心的人，浩浩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知音，最好还是他的爸爸。
周一，集中所有教研部门的同事在会议室回课。总结“浩浩之事”之前，我给大伙讲了一个故事。
“加拿大有一位着名的动物学家，她从小患有自闭症，但恰是这特殊境遇，让她拥有了一颗别人无法比拟的、能从内心体会动物的心，不懈的努力让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动物学家。她常帮助很多农场解决一些棘手问题。有一天，某农场遇到了麻烦。农场工人要把牛赶到一个新建好的牛圈里去注射疫苗，但无论怎样，都没有办法让牛通过一段甬道到新牛圈去。农场工人尝试了各种办法，包括使用电棒，但法律规定，这种情况只能使用两次电棒。于是，只有请动物学家来帮忙。
她到农场之后，选择了农场主下午赶牛进圈的时间进行试验。她在自己左右手上绑定了两个摄像机--牛的眼睛是长在两边的，然后她跪在地上，按照牛群前进的基本速度爬行并举起双手达到牛眼睛的位置，以保证摄像机拍摄的内容和牛看到的内容一样。这看似奇怪的做法，却帮助动物学家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牛最害怕的就是斑驳的影子，而那条甬道两旁的木栏上就有斑驳的影子，地上的水洼处也通过反光产生影子。于是，当农场主去掉木栏上的斑驳影子和地上的水洼，牛群便非常顺利地通过了甬道，按时完成了疫苗的注射。”
我稍作停顿，扫视着每个人的眼睛，我需要大家很认真地听明白这个故事。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这个故事。“动物学家只做了一件事，用牛的眼光去感受牛看到了什么，用牛的思想去体会牛在想什么。所以，想要看到感受到孩子的世界，我们就必须忘掉自己是谁，而用孩子的思想去体会孩子在想什么。”
接下来，我把时间交给了老师们，她们分别描述了周六上课的情况。
“浩浩爸爸让孩子完全陷入了一种尴尬状况。当他冲进教室，当着众人面告诉浩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当他观看下棋一遍遍提醒，后来直接上手动棋子时，浩浩一直在为爸爸脸红，他已不知如何面对我这个对手，他觉得无法在其他孩子面前抬起头来。他爸爸打破了他的尊严，让他觉得羞愧，无法面对他人。”小鹿语速飞快，脸通红。
“在上午世界通识课堂上，浩浩需要30分钟恢复到正常状态，此后表现优秀。而下棋之后在下午的活书课上，他几乎一直都陷入沮丧之中。过往课堂记录也显示，在浩浩状态不好的时候，父母都有在教室里出现过。”媛媛总结着浩浩在下午活书课上的表现。
仔细听她们阐述完上述情况之后，我开始总结：“当父母做孩子不希望他们做的事时，他们都会有一种说法： ‘因为我们爱他，我们也是为他好！ ’可别忘了，这样的语言只适用于成年人，孩子们是无法使用和理解这样的语言，他们只能承担这样的结果。”［ 爱孩子是一种本能，但需要方法，才能让孩子们在“爱”中积极成长。］
7 对浩浩之事的总结（2）
我略为有些激动，接过凯音递过来的水，稍作平静：“我们在以爱的名义掩盖我们的错误！”
“为什么世界通识课要特意调整孩子的情绪，而活书课却不要呢？我想知道你给媛媛说的那句悄悄话是什么？还有就是为什么不让我安慰浩浩呢？”［通过改变不同的环境来观察孩子的表现，可以让我们有效地找到致使孩子行为变化的环境因素。］新来的老师还被蒙在鼓里。
“第一次上课，我需要观察父亲会给他带来多大干扰，这种情绪上的干扰是否能通过老师的授课方法得到缓解。第二次课显然他受到干扰比上午大，这种情况下他的自我恢复能力有多强呢？他自我恢复又需要多少时间呢？这些都需要认真评估。各位别忘了，教育是一件科学的事情。自信、责任、勇敢、思考力，这些模糊抽象的能力，看上去无法评估，其实不然。科学当中一切都有规律，而一切规律都能用数字来衡量，最终都会归向一个渠道，那就是哲学。那句悄悄话是什么？让媛媛来告诉你们吧！”
“她就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媛媛揭开了谜底，“所以不让你去安慰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我们需要看到他的原生反应，这对我们了解浩浩有很大的帮助。作为新人，你能觉察到浩浩的负面情绪实属难得。”
“我还要补充一下。”我想到了什么，赶紧抢回话语权，“小鹿那天下棋可圈可点，她没有被浩浩爸爸吓住，仍然镇定自若，还刻意放慢速度，更加明确地让我探测到了浩浩的底线。如果她表现出不满，那只会让浩浩更难堪，如果草草收场结束，又不能让浩浩的状态达到一个底线。作为老师，能做到那样是很难得的，因为以那样的态度面对父母和孩子，其实也是一种博弈。”［对于教育者最难的就是在父母的压力下还能完全从孩子成长的需要出发，而不是因为父母会对自己的看法而满足父母的需要。］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浩浩的爸爸应该怎么做呢？”小鹿是最爱问为什么的人。
“对于现在的浩浩，他需要看到大家并没有因为他爸爸的行为而对他有什么看法，尽量让他放松而我们则需要和浩浩爸爸谈一次，需要让他理解自己对孩子造成的干扰，让他了解一个真实的浩浩，这个工作就交给浩浩的顾问去完成了。”
深入分析完浩浩之后，大伙对这半年的研究课题“如何走进孩子内心”萌生了更大的兴趣。经过讨论，我们准备进行一次调查，题目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最遗憾的三件事是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忽略孩子们的内心感受，“遗憾”又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种情绪。我们一般会认为孩子还小，他们能有什么遗憾？但从一个人的遗憾中，我们能获知他们对事物的渴望和无法完成而带来的失落以及完成了却没有成就的难受。
8 开修的作文比赛（1）
五月，天气回暖，气温逐渐上升，我们忙碌的温度也骤然上升起来。媛媛和凯音一边忙着整理回收各种“遗憾”之事，一边准备着周末课程，常松则忙着联络暑期夏令营的场地安排，小白一如既往地陶醉在夏令营的策划案中，而我正想着开修的问题如何处理最好。
开修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男孩，个性敏感且知识面较同龄者丰富。他的妈妈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性，看待事物的态度宽容豁达，这使得我和她之间的交流异常容易，也帮助我更全面地了解到开修的所有情况。
这次突发事件的导火线，源自上周的全国作文比赛。老师认为开修本身是非常有希望获奖的，于是提前将五个作文题目全部告诉他，让他好好准备。回家之后，父母也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爸爸花了很长时间为他起笔，并打印出文章让他背诵。
周五上午的课间，开修拿出作文草稿背诵，恰好被同桌看见了，认为开修在作弊。于是，在下午作文比赛中，开修没有选择已准备好的作文，而是选择了五个题目里他最不熟悉、最难的一题。
事发后，父母一面对孩子勃然大怒，一面考虑如何向老师交代。在这个事件中，无疑开修、父母和老师都在犯错。老师是错误的“源头”，因为她给出了诱饵；作为父母，当然从内心希望孩子能获得一个好成绩，因此当一个如此大的“诱惑”放在面前时，他们选择了顺从；开修的错误在于，不管面对老师、父母、同学还是自己，他都丢失了自己。
咖啡余香绕在房间，我的思绪却被轻轻地敲门声打断了。开修妈妈在门口微笑着和我招呼，没有着急进来，而是目送自己的孩子进入教室之后才走进我的办公室。
“兰海啊，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处理比较好？他爸爸还在生气，孩子自己也不开心，我还没想好如何去向老师交代……”她那精致的面容却带着疲倦的神情。
“事情过程我基本知道了，但我想知道你现在最担心的两件事。”［头绪混乱的时候需要通过最重要的事件帮助父母理清思路。］开修妈妈似乎很意外听到我这句话，有些惶恐，很快调整了一下情绪，先自省起来：“我担心的一件事是如何去和老师沟通的问题。老师告诉了开修题目，但她现在看到作文写得不是那么回事，心里肯定埋怨这不懂事、不领情的父母。而我更担心这事对开修打击太大，我想我们可能是过于直接地告诉了他这事，没有太讲究方法。”［父母担心的重点往往是自己和老师的关系不当，会影响老师对孩子的看法。］
“你说得对，面对老师是成年人的事，可以用成人的方式来解决，我们也可以说开修选择的就是他在现场完成的这篇，水平高低，只能如此。”我无奈地挤出了一个对策，但这明显不是我考虑的重点，“这事你们肯定能解决，但你能理解开修的心情吗？你知道为什么同学一说这事他就激动？为什么平时看上去不是很大胆的他却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我还没想到这些，是不是因为他爸爸给他写这篇作文让他感觉自己能力有问题？或者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很丢脸？”她开始疑惑。
“有一点对了，那就是他感到自己无能。开修刚来迎风时，你们就明确提出希望提高他的自信心，事实上他的自信在这半年内提高得非常快。但这次，我不好估计会让他跌回到哪个点。其实，我看过他的一篇文章，他的作文本身就写得非常好。”
8 开修的作文比赛（2）
“对啊，老师也是觉得他很有希望获奖，所以才告诉他题目的。”
“但我最担心的并不是开修的自信心，而是他在价值观上的迷茫。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就被告知要诚实，在比赛和竞争中要公平，不能作弊。所以他会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是错误的，但却因为自己也想要一个好成绩，选择了服从你们的安排，开始背诵，但他内心中仍是不好意思的。所以当被同学指责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感觉被侮辱的情绪下，选了一篇自己最不想写、最难写的题目，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洗脱‘罪名’。结果你们的态度让他又怕又悔，因为他肯定比你们更担心老师的看法，但又担心如果老师同学不知道，还真以为他作弊了。悔的是当时不该拿出草稿让同学看见，那样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了。这个‘悔’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因为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当他发现自己原有价值观中不正确的事情反而会让自己受益，那他就会改变自己的原有价值观。”［价值观的建立是从小开始逐渐形成的，它的树立调整是通过一点一滴的小事累积而成。而它的重要性却是在成年之后才体现，但那时的改变已经为时已晚。］
“但是，他不是被同学一说就立刻改了吗？”
“你用了一个‘改’字，也说明了你心中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现在悔的是如果当时做得更好些、更隐蔽些，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
“我，我真的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希望他能获奖。”开修妈妈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开口说话。
“很多观念和习惯往往就在我们不经意的忽视中，埋在了孩子们的心里。孩子们所有行为都在受我们的影响，受环境的影响，而环境就是我们营造的，可悲的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这幕后的黑手。”
“是不是我们考虑太多眼前，而没有站在一个更高角度？”
“关注眼前本身没有错，‘眼高手低’这个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却恰恰是关键。我们抬头看看天，需要眼高，我们培养孩子正是为了他们以后的生活，但也需要从身边小事做起。”“那现在我该怎么面对开修呢？”
“坦诚。首先，你需要和开修坦诚沟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为他准备这些资料，为什么事发之后你们会生气。但是，想错、做错的事情你一定要承认。其次，不要以‘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的心态和口吻与孩子沟通，也千万不用‘爱’的名义，这只会分裂你们之间的关系。当你坦诚了，就能知道开修的想法了。”
“我明白了，那你一会儿能和开修谈谈吗？”她明显地轻松下来，身子靠在沙发上。
“当然，我等着好好批评他呢！” 我坏笑。
“你都批评他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开修妈妈表情一下放松了。
听见外面孩子们的喧闹声，我起身走了出去，一群孩子潮水般围着凯音，我和开修示意了一下眼神，他就乖乖地出来了。然后我给凯音做了个手势，请她拦住那些一下课就往我屋里冲的孩子们。
开修坐在几分钟前他妈妈坐的位子，等待我发话。
“说吧！想让我听什么，想和我说什么。”我坐在他旁边，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开始了这次“批评”。
“我，我想你都知道了吧……”开修小心翼翼地嘟囔。
“是，我知道，但我想听你说一遍。”［让孩子重复一遍事实会让他感觉到受尊重，也能让我们了解更多的信息，使用这样的方法能够让我们更好地进入谈话内容。］我强调了要求，当他能自己说出来，这就是一种释放，并且他能感受到我对他的尊重，也是为我随后所要进行“批评”的一个铺垫。
8 开修的作文比赛（3）
开修的叙述和我所知的信息并无差别，当他结束后我也就随即开始。
“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我站起来大声地背读着《孙子兵法》中“将有五危”。
“这是上学期我们在军事课的谋略中所讲的内容啊！”开修不解疑惑地问：“这和我的作文有什么关系？”不过正因为这个不明白，让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
“对，我们当时讲到了将帅的这五种致命弱点：有勇无谋，只知死拼，就可能被敌人诱杀；临阵畏怯，贪生怕死，就可能被敌人俘虏；急躁冒进，一触即跳，就可能被敌人故意凌辱而妄动；洁身自好，偏重名声，就可能被敌人有意侮辱而失去理智；只知道对百姓行妇人之仁，就可能被敌人烦扰而陷于被动。这五条都是将帅易犯的过失，是用兵作战的灾祸。军队的覆灭、将帅的被杀，都是由于这五种致命弱点造成的。你呢？”
开修没有说话，惊讶地张开嘴巴，试图说些什么。
不过，我没有给他机会。［当要表达一个很长的观点时，不要让孩子打断你，因为这样会导致注意力分散，话题岔开，影响原来希望体现的效果。］
“你首先犯了一个大忌：廉洁，可辱也。”［通过孩子熟悉的经典来帮助孩子进行思考是非常有效的方法，首先孩子对已有知识的建构让他在内心是接受的，其次和自己的联系也可以帮助他们的学以致用。］我的语气坚定，“当同桌一说，你就被激怒了，然后在考试中就犯了大错。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吗？”我犀利的提问，让开修愣了在那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慌。想必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厉的我。
“你可以不写爸爸为你准备的文章，但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你最不可能写好的题目呢？假如你提前并不知道考题，你在现场也不会选择那个题目来写吧？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你最想写的题目，而且很有可能还与爸爸准备的题目一样，但内容完全是由你自己写。但是你被激怒了，你觉得一定要做一些看上去相反的事情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难道没有‘可辱也’？”
我并不想停下来，看了眼开修，取代刚才的惊慌，他的神情松弛下来，我捕捉到他眼神中出现的一丝感悟，于是接着说：“另外，当爸爸妈妈给你说这件事时，你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你希望自己独立完成呢？你心里是不是也只想着获奖呢？其实你渴望自己完成，但又怕自己写得不好，内心却受着获奖的诱惑。是吗？”
我看着开修的脸渐渐红了，他点了点头，本来挺直的身体也随着这个羞愧不好意思而蜷缩了，看着我的双眼也迅速地转移到了地面。
“所以，你也就没有必要责怪你的父母，他们也是没有经受住诱惑啊。”我缓和了下来。［和孩子讨论思想的时候，语气和节奏的变化可以促进他们的梳理情绪和加深印象。］
开修依旧没有说话，但视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眼睛弯了，嘴角翘了，喘了口气，点了点头，不经意之间眼睛迅速地朝门口瞟了一眼。
“道歉的话回家再说。”我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你相信自己吗？”突然之间，我的语气又严肃起来，“你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写出好文章，不仅你自己不相信，你父母也不相信。这是为什么？”
开修想要争辩，被我用手势制止了。
“你平时学习尽全力了吗？是不是展示出全部的才华和能力被父母认可了？如果你相信自己，你就要想办法让别人去相信你！所以，你不应认为是他们让你难堪，你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责怪他们。每一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第一责任人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不能依赖别人，更不能责怪别人。开修，你是一个11岁的男孩了，你需要清楚地明白这些。”空气似乎在那瞬间凝固， 很久的沉默，［不要害怕和孩子谈话中出现的沉默。往往沉默期会让他们沉淀和坚定自己的想法。］
当他眼睛中终于释放出一种理解和坚定的目光时，我用眼神告诉他，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他！这一刻，我更加地坚信，当他长大后，一定会是一个对自己负责的男人！我喜欢不怕犯错的孩子，开修今天的错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成长机会，我很骄傲的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万物皆可为教。
世界上所有出现的一切，只要它对你产生了影响，那就是教育。从我们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开始受到来自母体的影响，如同现今胎教所说的，教育需要从零岁开始。当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第一声啼哭，他所感受到的第一个眼神，都对他产生了影响--这些都是教育。在成长过程中，每天听到父母的谈话及对事情的看法，看到电视上的新闻和广告里的信息，所有的这些都对孩子产生着影响，而产生这种影响的人或事，却可以是每天孩子所可能接触到的任何事物。
所以，对于一个优秀的教育者来说，能够随时把握住教育的机会，随时把出现在身边的任何一件事物都作为教育的原材料。 这就好比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他的手里没有武器，他在心中也没有默念任何秘籍，但他一旦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已经是高手了。
9 李达的三大憾事（1）
人真的是一个奇怪的矛盾体。闲的时候觉得无聊，忙的时候又憧憬着闲下来的日子。解决了“开修之事”之后，“遗憾之事”的回答也完成了收集工作。答案果然是五花八门，有人眼馋没有吃到最新款的冰棍；有人羡慕放学后能够在院子里疯玩的孩子；有人遗憾自己没有哥哥来保护自己；有人后悔自己因为粗心而没有在关键考试中胜出。
孩子们对于学习成绩的遗憾可能是最出乎父母意料的事情了。当孩子在学校里成绩下滑或者考试不好的时候，回到家里通常会遭遇父母的指责。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难受，他们比谁都希望自己能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至少谁也不希望自己是最后吧？
看了这么多的回答，李达的回答倒是涵盖面最广的，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这个11岁的男孩的三件遗憾之事分别是：读寄宿学校、英语没有认真学和读书太少。
这个回答与平时性格硬朗的李达很难画上等号。我给他妈妈打了电话，说好了这周五我去学校接他，然后一起吃饭聊聊。
周五下午4点，我准时来到这所北京着名的寄宿学校门口，等待着这个很有男人味的孩子，一想起着他在深圳的时候是怎么用“强迫”的方法让孩子们迅速上床睡觉的事情，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猛一抬头，才发现刚才还是冷冷清清的学校大门现在已经是车水马龙，居然还有交警在忙着维持交通秩序。名车不计其数，还有打扮入时的父母们自然都十分养眼。这个时候先是一年级的孩子们出来了，有些孩子开心地的跑向爸爸妈妈，有些孩子则站在门口不移动自己的脚步，等着远处走过来的父母。陆陆续续的，二年级的孩子们也出来了，接着是三年级。好不容易，我终于等到了已经六年级的李达。
周末可以脱掉校服的他穿着一条巨肥的休闲裤，上身同样是极大的T恤，戴了一顶棒球帽，典型的一副嘻哈打扮。我朝他挥挥手，他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我们按照惯例进行了拥抱的程序，然后就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广场。太阳的光辉从中午的炽热变成了现在余辉中的温暖。
“今天怎么来找我了？”李达把书包扔在旁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想你了啊！”［借表达自己对孩子的想念会收获一份来自他们的真挚情感。］我对着阳光眯着眼回答，“我看了你的三大憾事，希望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这个啊！那可是需要一点点代价的。”李达还是不看我。最后，我用了一顿丰富的晚饭换取了他的“所以然”。
晚饭进行得很愉快，我们的谈话也是如此。李达一年级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寄宿学校，身体强壮的他长得非常虎势，他对到陌生环境里生活，实际上内心还是充满了恐惧。只是作为男孩子的他一定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这样的难受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那个时候，一到周三他就开心，因为只要再等两天就可以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但是其他的日子里，自己心里哪怕有再多不愉快，也需要自己的调节。本来想给爸妈说的话，一到周末，一开心也就什么都忘掉了。但是李达内心对于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孩子非常羡慕。而他强硬的性格也是寄宿学校的成果，每周一次的见面让他不得不学会自己的坚强，或者用强硬的外表为自己搭建一个最强大的保护伞。幼小的时候，他还不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情绪，而现在六年级了，11岁了，思考能力很强的他也就开始经常反思自己的成长。
9 李达的三大憾事（2）
“兰海，你知道吗？以后我的小孩，我绝对不让他读寄宿。”李达坚定地告诉我，“我要每天和他们在一起。”
很多父母会用寄宿的读书方式来换取自己的时间，这到底值得吗？看着李达日渐成熟的脸庞，听着他对自己童年的清醒回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孩子的童年是需要父母的陪伴的，而这个时候他们的开心与兴奋、难过与伤感都是那么的敏感，而每周仅有一次的见面让年幼的孩子没有办法把心情完全释放给父母。只有当又一次需要分享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自己的需要，但却找不到可以和自己共同承担的人。［任何一种教育方式的变化都需要我们调整相应的教育策略。孩子进入寄宿学校之后，父母要和他们有更多的交流和身体接触，还要更多地关注他们的内心状态。］
“告诉我学英语又是怎么回事？”
李达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小孩，当然很多时候也表现出一种固执。大多数男孩子生来对于语言学习都会觉得厌烦无比。三年级的时候，李达在坚持了自己不学英语的意见后，父母也就没有坚持让李达学习了。到现在，各科成绩包括英语也很不错的李达开始反思自己是否丧失了一些机会。
“兰海，你知道的，我们有时候就是会犯懒，我们有时候就是习惯抱怨。但实际上，如果父母们强硬一下，我们也就去学了。我现在遗憾的是，如果我的英语能够再好一些，我就更有信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了。”
“你中学读哪个学校知道了吗？”
“知道了。”李达说出了中学的名字，果然是北京一所很棒的中学，“可我想得更多的是将来，我还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
李达第三个遗憾的引发源是迎风世界通识课程。在这个涵盖面很广的课程中，李达一点点地积累着自己的能量，在看到广阔世界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并由此对更大的世界充满了更多的向往。而阅读面的狭窄，让他无法开拓出更多的渠道来了解这个世界。
“李达，不管是英语还是阅读，现在我们都还有时间，不是吗？我们加油，让这个遗憾尽早终结。”
孩子们需要的是什么？他们可能怕累、怕疼，他们也会嚷嚷和抱怨。但在每一次关键的时候，他们是需要我们推他们一把的，严厉的要求看上去不近人情，可确实是这些年少自控力弱小的孩子们的需要。他们看不到自己成长的需要，他们需要话语权，孩子们的意见和选择需要尊重，而我们成人则需要站得更高些，让他们的将来不要因为现在的懒惰而遗憾。
李达最后告诉我，在他四年级的时候，成绩突然下滑。每一次他都在挣扎中前进，但是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没有被老师看到。那段时间里的他难过到想破罐子破摔，不想做作业、不想做任何与学习有关的事情，似乎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一个总能发现他优点的妈妈。［当所有人都不信任孩子的时候，父母需要站在他们的身后，相信他们能战胜困难。更重要的是，孩子比我们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一个成绩好的孩子，而我们往往忽视了这一点。］成绩保持原状时，妈妈会说居然没有掉队，真好！成绩每提高一分时，妈妈会欢天喜地地告诉亲人和朋友。李达说，正是妈妈的这种有的放矢的认可，才让他度过了那段不受老师们待见的日子。
10 性格迥然的两个小女孩（1）
转眼秋天已到，这是北京最美的季节。
上午9点，我独自一人在咖啡厅里发呆。人是需要有独立思考时间的，特别需要天马行空的思考时间。在我独处的这一小时里，我开始回忆起今天要来和我聚餐的孩子们，那些故事、那些趣闻，历历在目。
那年冬天，是我回到北京后最冷的一个冬天，而营地里却一片火热。孩子们可能从没有参加过那样的冬令营，处于一种放松甚至是放肆的状态。可不得不说，他们的表现让我非常吃惊！那个只会打游戏的向真，居然能对国家知识了解得如此深刻，很多见解如同一个成熟的大学生，渗透了很多哲学思想。
那次营地主题是通过四个国家的文化历史让孩子们拓展自己的眼界，并通过特定设计和各国文化历史相关任务提高他们的社会能力。当提到德国闻名于世界的重工业产品“汽车”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看上去简直是毫不用心的向真，突然站起来说：“我认为，德国这种民族精神会让他们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他们是伟大的。不过就看他们的发展方向了，很显然，世界大战证明他们选错了方向，但现在他们对历史承认的态度也很值得我们尊敬。所以，他们制造了全世界着名的汽车。”
“我听不懂。”
“她说的这个和德国汽车有什么联系啊？”
教室里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这些孩子，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也就12岁，不能理解向真的话是很正常的。
我偷偷观察向真，只见她一脸不屑，也不和他人争辩，坐下之后继续折腾她的游戏机。［很多孩子会借助其他事物来掩饰自己对某件事情的重视和关心。尤其是比较有个性的孩子，通常会显出这种不屑一顾的表情。此时，父母一定要表现出关心，而不要认为孩子就是不重视。］
这时，从另一个角落里，章鱼挺身而出：“我想向真是想说德国汽车做得很好，此时，就是和他们这种非常细致严谨的态度有关。而如果我们能长期坚持一件事情，就能获得很好的成功；但如果我们坚持做一件坏事，也一样会犯很大的错误。”章鱼面带笑容地阐述。
章鱼和向真不一样，一脸笑容的她很轻松就得到所有孩子的拥护。确实，资料里也记录着：章鱼从小就是最好的学生、最好的班干部、最好的女儿。这样的“好”，让她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带有明显的优越感，但她也非常平易近人，再加上广泛的阅读，她自然成为了很多孩子的榜样。显然章鱼这番解释赢得了孩子们赞赏的目光。
向真眉头悄悄地皱了一下，脸上表情略有细微变化。
晚饭时间，向真迟迟不肯来吃饭。我找到她的房间，放眼看去，完全无法和女孩子的房间联系起来。就一个字，乱！
向真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直不离身的游戏机却安静地放在枕边。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说：“我有心脏病，我不舒服！我好难受，我不要去吃饭！”
“我来看看，你知道的，心理学也是要有医学基础的。我看看，把你的手给我。”我故意流露出莫大的关心和急切。［当我们感受到孩子有表演成分的状态时，我们首先要表现出“相信”她的状态、真正地关心她，真正的结果会在你的关心下被揭示出来，从而可以更好地了解孩子的想法。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孩子都有逆反倾向，我们的不信任极大可能会激怒他们的自我保护。］
10 性格迥然的两个小女孩（2）
她很不情愿地伸出手，我开始把脉。“嗯，看上去真的有点严重啊！”我装出凝重的表情。
“是吗？我的心跳很快，我不舒服！不过，我不去吃饭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向真小脸红红的，流露出痛苦神情。
“我再给你把把脉。不过，需要四分钟，你安静点儿。你好像看了很多书，是吗？”
“唉？我看书，谁这样认为啊？我不过就是怪物啊！”向真一下激动起来。
“怪物，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是我读中学的时候，我的外号就叫怪物。真巧！”［孩子失落的时候，我们争取找到自己和他身上的共同点，以缓解孩子的自卑情绪。］我小时候的确就被叫做怪物。
“你别想套我了，像你们这样的心理咨询师，都这样。把自己和病人搭桥，这样就容易接近了。别和我来这一套！”［尖锐的孩子会直接说出我们的故意，但是心里还是受用的。］向真恶狠狠地揭露我们咨询师的短处。
“你看，你这个回答不就正好验证了我说的那个问题吗？你连我们职业方面的事你都能知道呢！”我笑了起来，向真稍许放松了一些。
“兰海，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呢。”章鱼忽然推门进来。
“哎哟！我不舒服，兰海，你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了。”［这样的孩子往往自尊心很强，内心惧怕与众所周知的优秀人物在一起。］我心里暗笑。
“是吗？你们吃吧！我再待一会儿。”我赶紧打发章鱼。“我们给你留点儿，我先出去了。”章鱼关上了门。
“别忘了，要给向真留一点儿。”我故意用稍微严厉的口吻。［从语气表示对孩子的重视很重要。很多父母不注意说话时候的语气，所以就算说得很对、很到位，也没有效果。］
“对了，你认为章鱼是什么样的人？”等章鱼走了之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向真。
“她是什么人？就是那种老师眼中的优等生。什么都好，人又漂亮。”醋意十足的语气，
我装作若无其事：“是吗？在我眼中，你也很棒啊！你懂得多，能从基本现象上总结出自己的想法。这比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要成熟很多。你是不是看了很多书？”［我们会经常公式化地对孩子说“棒”，看上去是鼓励，实际上是大人的一种“敷衍”。简单地对孩子说“棒”会让很多年龄大的孩子觉得虚伪和企图，一定要明确地告诉她具体的优点，才能真正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优秀。］
向真的手已经很自然地从我手里缩了回去，脸上表情也比较平静了，看上去很希望听我继续往下说。
“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了很多困难？你想表达的内容和想法不能被别人理解，很多人不明白你？后来，大家都把你当成一个不能交流的人，而你总认为自己受冤枉，也就让自己和他们疏远起来？”
我尽量用最柔和的口吻说话，一边用手把向真一脸乱发弄好。［谈话中和孩子有一定的接触，是放松孩子情绪的方法。］她镇静的神情告诉我，很久没有人与她这样说过话了。
“那如果，现在不出去吃饭，是不是会越来越远呢？”我反问。
“可，我的心还是不舒服，真的。”她还希望找个台阶下，我可不能答应。［度，在教育中很重要，当情绪已经获得舒缓之后，父母不能减低自己的要求，这个时候我们只要坚持，孩子就渡过难关了。］
“是吗？那我让你们营长过来找你，我已经表达完我的意思了。”我拍拍她，起身走了出去，准备把局面交给章鱼。
10 性格迥然的两个小女孩（3）
五分钟后，章鱼进来了：“向真，大家都还没有吃饭，刚才兰海让我们吃，但我们整个营的人都在等你呢！”
“我又没有让你们等，你是谁啊？我让你做了吗？”向真愤愤地说。我靠在墙边，什么都没有做，等着接下来发生的戏剧，我是个“坏”老师。［向真需要直接面对交流障碍，我们不能挡掉所有的困难。］
其实，有时候，孩子们之间是需要发生冲突的，这样能更好地让她们自己意识和成长。
“向真，大家都认为你是我们营很重要的一员，没有你的话，我们很难取得胜利。我们最小的才六岁，大家都等了你一个小时了，都在饿着呢！”章鱼急了。
我心里默数五秒，向真一定会爆发。［教育过程中最难掌控的就是“度”，时间节奏的控制往往影响了教育的结果，面对情绪处于激动期的孩子，给他们一个思考时间和冷静的态度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我让你们等了吗？我心脏病发了，连生病也不行吗？我要人权，你们凭什么？你算老几啊？”向真噼里啪啦地开始叫嚷。章鱼的眼泪霎那间就流了下来。
向真躺在床上，选择沉默。
空气凝聚了30秒，这两个丫头居然都能沉住气。
“你们还不出来，带鱼就真的要被我们吃完了！”八岁的桐桐奶声奶气地打破了沉默。
我终于等到了可以出场的时机了：“带鱼，我最喜欢带鱼！大家都快点下来，晚上可没有夜宵。”
这个台阶等了很久，大家很有默契地走出了房间。
在这一顿耗时颇长的晚饭后，我找到向真，要告诉她一个故事。
“来，向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不要就事论事也是一种最基本的沟通原则。直截了当说明问题不仅会引起孩子的逆反情绪，也会丧失一个让孩子自我反思的过程。］你知道古巴比伦吗？”我问，“巴比伦有一个古老的谜语，你来猜一下是什么意思？”
“嗯。”
“在古巴比伦，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相隔不到50米的地方有两个湖，虽然相隔很近，但却有天壤之别。其中一个鸟语花香，很多人都去那里钓鱼。而另一个却臭气冲天，根本就没人想去。这非常奇怪，你说是什么原因呢？”［对于有思想、能够独立思考的孩子，提问是最好的方式。］
“原因？这两个湖这么近，地理环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啊？”向真疑惑。
“是啊！我也这样想。但有一个人，他专门去考察了一下。他发现这两个湖只有一个地方有区别：鸟语花香的那个湖里有一个洞，而另外一个没有洞。”
“我知道了，那个洞的功劳就是让这个湖能够进行循环。只要能够进行循环，水就可以流通。而另一个湖永远都不流通，所以臭了。”向真很快地就反应了过来。
“说对了，所以有一句古话：巴比伦有两个湖，世界上有两种人。”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兰海，你说这个故事有目的吧？”向真反问我。
“那你能懂我的意思吗？如果我们不敞开胸怀，就会像那个臭臭的湖一样，永远没有人愿意靠近。但如果我们有一个出口，就会立刻变样了。”
“这个故事很好，我觉得这是个寓言。我会找到我的出口，我也不希望自己臭臭的。”
“是啊！你身上有很多可以凿洞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凿开啊。”
对孩子的成长来说，适应就是他们能够生存发展的大环境。年幼时，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造环境，也很少具备可以选择环境的机会。于是，这样的责任就转交到我们身上来了，要理解他们的生长环境，并尽量为他们创建适合他们的发展环境。生活中，很多资质很高的孩子因为没有遇到一个良好的软环境（心理环境、人文环境）而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潜质，甚至于还因此跌入到生活与学习的低谷。［环境能够塑造一个孩子也会毁掉一个孩子，除了设备条件，更重要的是孩子周围的人和这些人所产生的影响力，这些是更加关键的环境因素。］
每个孩子就如同生长在同一海洋中的不同生物，他们可能都具备了在同一海洋条件里生存的基本条件，但并不适合他们每一个生命个体，就像各种稀有动物依旧存在一般。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让他们生存，而是让他们成长、健康地成长。
所以，我们应潜入水中，试试水温……
11 爱出风头的帅哥毅然（1）
经过昨天那场争吵，章鱼和向真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正当我趴在桌上记录这些细微变化时，常松神秘地走到我身边，卖起关子：“我告诉你，昨天你没有和孩子们正常吃饭，错过了很多机会！”
“不就是带鱼少了一些吗？”我满不在乎。
“绝对不止这个，你知道吗？那个毅然，就是那个特帅的孩子，昨天晚饭居然请每桌人喝可乐，还带着孩子们来给我们敬酒。”常松指着靠窗那一桌，我看到了毅然的身影。
“哦，就是那个走路都不着地的帅哥？”我转过头。
“什么叫走路都不着地？”小白金口难开，这次居然搭讪起来。
“就是那种特想当领导、想要随时出风头的人。于是，他常常会模仿一些他所看到的成人行为，我猜测这孩子一定是母亲比较宠爱他，而且他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儿接触得较多。［孩子的行为习惯往往反映出他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这个孩子和父母出去应酬的情况比较多，在学校里应该有一定的号召力，所以到哪里都不能忍受寂寞。］其实，这孩子好好培养培养，会很出息的，不过绝对需要给他点儿苦头尝尝。”
喧闹声从那桌阵阵传来，我不得不感慨这不到40人的队伍里，可真是藏龙卧虎！
第三天的课上，我特意留了道评价题：让每个孩子对上来进行表演的孩子进行评价。可房间里静悄悄的，孩子们听到提问之后，三秒之内把头都埋了下去。除了两个人，一个是向真，另一个就是毅然。
我没有急于进行下去，开始给孩子们说了一个教授当年讲给我的故事：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要在世界范围内对孩子做一个问卷调查，问题非常简单：请你就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粮食缺乏问题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来自欧洲、拉丁美洲、美洲、非洲和亚洲的孩子都没有回答上来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个题目。老师非常奇怪，就问他们哪里不懂。结果，拉丁美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请”；非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粮食”；欧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缺乏”；北美洲美国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世界上其他国家”；亚洲中国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发表自己的观点”。
孩子们随着我的描述，头慢慢抬了起来。“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我们发表观点的，观点可以包括对事件、对人物的看法，这种看法可以是褒义的，可以是你对他的欣赏和赞赏。当然，也可以是建议，我比较反对你们做评价时用‘意见’这类词语。所以，我想听到你们的看法和观点。谁能和我分享呢？”我语音刚落，孩子们立刻开始说话。［儿童是非常容易受故事影响的，一个好的故事比单纯的说教效果好得多。］
可是，帅哥毅然确实让我大吃一惊。这帅哥简直就是现代社交产物，请大家喝饮料、吃零食，只要看见老师需要帮忙他从不推脱。他们营在他的强势管理下井井有条，但其他营员太听他话了，这总让我觉得不对劲儿。我曾问过孩子们，他们都说他很凶，但营队成绩不错，所以在毅然的压制下也开心。
我一直都在观察，看看这些孩子们什么时候才会反抗。［很多时候，我们在孩子面前都会担任一个“预知者”，提前告诉孩子哪里会有障碍，提前替他们解决了困难。实际上，我们又一次剥夺了孩子成长的机会，每一次完整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次最有价值的课程。］
11 爱出风头的帅哥毅然（2）
晚饭过后，我看见几个孩子神神秘秘地钻进一楼的房间，我跟随其后，看了眼房门上所写的名字，原来这就是毅然的房间。
我明目张胆地把耳朵贴在门口开始偷听。
“你们每个人都要打丁丁一下，并且……”后面几个词我听不清楚，接着立刻从房间里传出来“啪啪”的声音。
我推门而入。只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墙角，被其他八个孩子包围住了。原来因为丁丁自己没有完成相关任务，于是被营长毅然惩罚。他把营员都召集到自己房间，先让孩子们发誓绝对服从，然后让每人打丁丁一下，并朝他吐唾沫。
让我吃惊的是，所有营员里面，只有两个人坚持没有服从他的命令。
“你们现在都回到自己房间去，毅然和我去外面走走。”［不能立即当着众人直接指出孩子的不对，引导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帮助他们分析自己错误并且得到真正的反省。］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这时的毅然还是昂着头，把外套拿在手上，和我朝外走去。
冬天的晚上很冷，我一路沉默，心里百感交集。在心情没有完全平静前，我不想过于仓促地进行谈话。
我们俩在雪地里沉默地走了20分钟，月光洒在雪地里，只看见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这20分钟里，毅然一直都昂着头，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对，一直等我发话。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转身往回走去。［在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和他谈话，不仅不能让孩子反省自己的错误，还会激发孩子的逆反情绪。］
“回去？”毅然疑惑，“你没有什么要问吗？”
“你不说，我再怎么问都没有办法。而且，你都是大人了，我想你这样做有你的原因，既然你不说，我就回去问丁丁他们，或许他们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听你说。”我的声音低沉，如同我当时的心情。他没有回答我，于是我们继续并肩行走。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兰海，你说过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那我现在还拥有表达权吗？”毅然看着我。
“拥有。”我冷冷地回答。
“今天丁丁就是错了，他违反了游戏规则。既然他错了，我是营长，我这样惩罚他有什么问题吗？”毅然同样冷冰冰。
“关键在于你选择了这种不好的惩罚方式。”我拉起他的手，“毅然，小时候我们犯错，爸爸妈妈都会选择不同方法惩罚我们。比如说，我妈妈就会罚我洗碗，我爸爸就会不让我看电视。总之，我们不能选择用侮辱人格的方法去对待犯错误的人。你让每一个人都去打他一下，你想，对于丁丁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你能理解吗？”［对于孩子所犯的错误，我们一定要清楚两件事：第一就是原因，孩子行为背后的原因；第二要分清楚是想法上的错误还是行为上的错误。对于毅然来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我们需要改进的是他的方法，而不是全盘否定。］
“我当然能理解。”毅然把头低下去，“我，我也被这样惩罚过。我们班主任也这样惩罚过我。不仅惩罚过我，还有我们同学，之后大家都会害怕，所以我想丁丁犯错了，我用同样的方法，那肯定会有效果。”［孩子的模仿能力极强，他们会根据事情的结果来决定自己是否要学习某种方法，而不能完全正确地判断对错。］
毅然昂着的头终于低了下来。我的内心像着火的森林，一片片燃烧起来。
11 爱出风头的帅哥毅然（3）
“当你被惩罚的时候，你舒服吗？”
“忘了什么感受，只记得这事。”
“你觉得当时老师还可以用其他方法处理这件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后来就只会用这种方法管人了。”
“你觉得如果我和常松、小白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矛盾，我会怎么处理呢？”我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们不会的！你们很友好。”毅然对我的这个假设有些意外。
“我们之间也有矛盾，但我们从来都尊重对方的想法，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做到你所说的友好。记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尊重对方是解决彼此矛盾的基础。我想你会明白的。”
我们回到营地，我送毅然回到房间，又去看望了丁丁。
这几天的大运动量使得孩子们基本上都准时睡觉，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刚才的对白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知怎么又再次来到刚才的雪地里的，瑟瑟寒风从我脖子里钻入，冻结了我的心，一种冰凉彻底的失望感，通过血管传送到我的全身。
老师，多么神圣的称谓。如果孩子的所作所为可以被谅解的话，那么，我无法解释一个成年人的所作所为。“暴力”是最直接的方法，连一个不会思考的人都能用这种方法去解决问题，这不过是利用自己的权力来解决问题罢了。扮演社会角色的我们，每个行为都在影响着孩子，无形中为他们创造一个环境。教育就是影响力，人对人的影响力。
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找到帮助孩子的方法远远比指责犯错误的孩子重要。］不能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这样对毅然和丁丁的成长都很不利。第二天上午，我进入教室，对各营提出下列问题：作为营长最重要的是什么？作为营员最重要的是什么？很多营长的答案是团结和交流，而毅然的答案是“让所有人服气”，这答案并不出我所料。
“好！告诉我，营长们，你们认为通过怎样的方式可以让别人服你？”我继续追问。“给予别人力量。”
“帮助别人。”
“鼓励别人！”
各营长纷纷回答。
我看向毅然，问道：“毅然你告诉我，作为营长，你如何让别人服气？”
“当他们做错事情时，我惩罚他们！命令他们服从我的意见！”他有些急切地回答。
“五营的人，告诉我，你们服他吗？”我有些生气地问。
“我们不服，他总欺负我们！”
“作为一个营长，我们首先考虑的应该是整个营队的荣誉。营员对营长的信任和佩服，来自于营长自身的优秀才华以及团结他人的能力！我今天要强调的是，五营营长毅然进行营队管理的方法不得当，采取了一些过激做法，虽然当时控制了营队局面，但却给五营带来负面影响。所以，今天要宣布一个决定：五营营长撤换，并且五营积分归零。你们必须从头来过！而今天的归零，并不只是因为毅然，五营的其他营员同样需要负责！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毅然你要明白，任何一种霸道的做法都会让你的营员惧怕你，而不是敬佩你。而营员们，你们要知道，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学会反抗，这次，你们没有反抗、你们的沉默、你们的无原则服从，这让毅然误认为自己的做法很有效！你们要为你们的沉默负责！毅然作为一个领导者，你有渴望、有热情、有目标，但你的方法错了，而其他营员的姑息让你进行了错误的判断。所以，撤掉你的营长，你们营积分从3460分全部归零！你服吗？”［孩子行为构成的原因不仅有个人因素，更重要的是环境促使。惩罚不是目的，而是要让在这个环境中的所有人都有所获，能够自我思考。孩子们的不会反抗实际上是一种懦弱，他们让自己失去了权力。］
当我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些话后，全场鸦雀无声。
30秒的寂静之后，毅然站了起来，坚定地看着我，大声说：“服，我服！”［认错，应该是孩子自己主动的意愿，而不是因为屈服于老师或者父母的一种被动行为。］
晚上，孩子们开始排练自己的话剧，五营的孩子们围在一起做着话剧道具，耳边传来阵阵笑声。
毅然独自走到我旁边，问道：“兰海，能给我们一次机会吗？我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积分，你看我们都在努力……”
12 理想（1）
一声“咣当”不仅把我吓了一跳，也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回来，一回头看到向真的身影，那个当年还没我高的女孩现在已经高出我一个头了。
向真把书包放在一边，席地而坐，冲我说：“我们私下把这次的谈话主题已经想好了。” “不错，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主题是什么啊？”我喝了一口咖啡。
“理想。”还没看见章鱼人，就先听见她的声音了。
9点30分，大桌子前被这群孩子挤得满满的。
“能不能在主题讨论之前，让我抒发一下我郁闷的心情。”章鱼站了起来。举手表决后，孩子们给了章鱼10分钟时间。
“我很不开心，因为我们学校下周要去少管所做一个社会实践活动。太残酷了，他们都是我们的同龄人，我们去参观什么？他们再次被当成坏典型来示众，简直是太不公平了。兰海，你说说，这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大伙的眼光瞬间转移到我这里了。
“首先，我觉得章鱼特别好，她不仅在思考自己，而且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带给别人怎样的感受，还考虑到社会公平性的问题。事实上，学校安排这样的实践活动初衷是好的，关键是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的到访能带给他们温暖和希望，我想太阳也会照耀到他们。每个人都需要接受现实，当他们做错了，他们也要接受因为错误而带来的惩罚。可你们，不能带着猎奇的态度去，我比较反对‘参观’这个词，我觉得你们只是去交流。你们都一样，都拥有同样学习的权利，拥有同样受尊重的权利。”“
对，无论我们在哪个地方，我们都能有一个东西，那就是理想！”向真马上抛出了今天的主题。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今天讨论的主题是理想呢？”我很好奇他们选择这个主题。
“因为你上次给我们提到你到贵州农村实习的事情，”李达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那我们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你上次就说了一点点，今天能说一个完整版吗？”
“好吧，我特别开心你们能提到‘理想’这个词，我也特别愿意和你们分享很多关于理想的故事。但我有一个要求，在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你们都得保持安静，不能插话。”看着一张张绷得严肃正经的小脸，我开始讲故事。
在德国读书时，因为课程需要，我们必须完成两个实习才能毕业。一般情况下，很多同学选择美国、荷兰、英国等学校和大集团公司做实习。当然，也有几个德国人选择到非洲，参加当地的教育机构和联合国扶贫组织来完成实习。
当时，我就在考虑，我到底应该去什么地方？去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这次实习变得有意义？让自己有更大的收获？我想到了农村。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真正到过农村，所得到的信息仅限于各种媒体的报道。
如果说教育可以改变人的命运，我很想知道教育能给农村孩子带来什么。经过10个小时的汽车，我来到了贵州织金县城。又经过了一番周折，在一片破烂房子里，也就是他们的办公室里，我找到他们县团委。走进昏暗的屋内，暗淡的光线甚至看不清四壁，因为事先电话取得了联系，所以当我进去时，他们只惊讶于我的年龄。他们告诉我县城离村子只有10公里，通过电话联系上了那边的老师后，我就独自上车赶路了。
拥挤的车里充斥着各种家禽，弥漫着乡下叶子烟的浓郁味道，我似乎对这新鲜的一切还保持着好奇心。当他们得知我是去寨子里教书的老师后，都对我友好地问好，弄得我满脸通红。贵州山区是全国有名的，我坐在这严重超载的车上，根本不敢看向车窗外--两侧都是悬崖。
12 理想（2）
车子就这样晃悠晃悠着，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
终于，在我抬头能看到天上第一颗星星时，目的地到了。欢迎我的，除了满天的星星以外，还有从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这时，黑夜中隐约看见一束微弱的灯光，原来是来接我的吴老师。吴老师拿着手电，两个裤腿挽到小腿肚子上，从山坡上走了下来。定睛一看，原来吴老师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
爬过一个坡之后，他把我带到“老师宿舍”--其实就是三间屋子，一间给五个男老师住，一间给加上我共三个女老师住，还有一间就是我们的厨房、餐厅和会议室，这是后话。所有人都对我的加入表示了欢迎。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寒暄，就被盛情邀请吃了很多东西，然后发给我一些课表。由此，我真正的教书生涯开始了。
第二天清晨，我迎来了乡村的第一道冬日阳光，在贵州这个阴雨连绵的地方那是多么珍贵啊！我披了件外套，戴着厚厚的围巾，开始了上课前的“爬山运动”。从宿舍到学校需要爬30分钟的山路。
一路上，能见到从各村赶来上学的孩子们，他们用新奇的目光看着我这位新老师，朝我笑--很小心、很害羞地笑，当发现我在看他们时，就立刻扭头赶路了。
推开教室门，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他们脸上的神情与德国孩子是大不一样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好奇。对德国孩子来说，我是一个外国人。对寨子的孩子来说，我是一个新面孔的年轻女老师。
看着挤在破旧不堪的教室里这五六十个孩子，我突然不想教他们英语，我想我应该给他们带来一些别的，我要告诉他们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外面的世界！［教育最重要的是意识和思想上的教育，唤醒意识远远比教会某一种技能更具有长远意义。］我立刻把粉笔丢下，让所有的孩子走出教室，随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让孩子们带我去爬山！山好高，这里的山更是高。
大概孩子们从未遇到过我这样的疯老师，他们有些不解。他们飞快地登上了山顶，体力远不如他们的我是最后到达的。我让他们坐在地上，把随身带的世界地图铺在地上。我大声地告诉他们贵州在哪里，中国在哪里，德国在哪里……我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告诉他们应该到外面去，告诉他们山那边有什么，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我也被他们稀奇古怪的问题难倒。
“兰海，为什么你要从老远的地方来这里呢？是因为喜欢我们这里的土豆吗？”
“兰海，德国为什么叫德国，而不是‘捷莫尼’呢？”
“为什么苹果就叫苹果，而不叫梨呢？”
通过这无数个问题，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燃起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火花，我希望这种火花能燃烧起来。
自从那次以后，我开始轮流在各班上课。待在那里的时间，我几乎没有上过一堂专业课。毕竟，我的停留是短暂的，课程上的知识他们还有机会学习，但我希望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感悟，改变他们的生活和想法！
村里的日子丰富而单一，每天给孩子们讲述各种新鲜故事，尽我全力把我所知道的世界传递给他们。孩子们的家分布在山里各个地方，每次家访最少要走四五十里，但这四五十里却给我带来了很多新奇的东西，也让我刚刚萌芽的教育理念变得更加清晰明朗。
首先带给我强烈感触的是李好，他家在村子里算是条件较好的家庭，孩子相对来说也较少，只有他和妹妹两个，并且都在上学。他们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前回到村里务农。因为在外待的时间很长，他爸爸的语言和观念都非常进步。他认为家里孩子多不是一件好事，认为家里再困难也要让孩子上学，因为他在外面看到了并相信只有读书，只有走到外面的世界去，才会改变命运。
12 理想（3）
与李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个学生。突然有一天，他就不来上课了，接着我得知他要结婚了，一个15岁的孩子要结婚了！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在一个煤窑的工地上找到了他，他黑黑的脸庞毫无表情地告诉我，因为他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现在家里经济不景气，希望他能早点结婚，早点有孩子……当时，他的妈妈就在旁边，看着他妈妈被煤灰弄得黑黑的脸，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我没有力量去说服她相信她的儿子还能有其他选择，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回到学校以后，我沉默了很久。内心却出现了一个坚定的声音，我一定尽我所能把外面的世界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通过自己的努力，他们能够拥有很多选择。
离开寨子之前，我给他们上了最后一堂课。我要让他们了解自己，明确自己的目标，更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他们--每个人的理想都是可以实现的。［理想是最能帮助孩子们前进的动力。很多成年人会认为孩子这么小，他们能有什么理想。我们认真地询问孩子们理想，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能够增强和孩子之间的信任度。］
我走进教室，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你的理想？
第一个孩子站起来：“兰老师，我要做一个农民！”
这朴实的答案引得其他孩子哄堂大笑，讽刺声不断出现--“当农民也叫理想？”
我制止了孩子们的议论。我让他们闭上眼睛，说：“让我们来想想，现在你们都25岁了，都好高好高了，比兰海老师还要高。王一同学已经长大了，我们大家都来到了王一家，他们家好漂亮，王一的地里除了土豆，还有好多其他东西。谁能告诉我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我们看见了王一在傻笑。”
“我们看见王一穿着很好看的西装。”
“王一好骄傲！”
“睁开你们的眼睛吧！”我继续说，“谁说当农民不是一个理想？理想是不分职业的，我们会成为农民、成为工人、成为很多普通人，而这都是我们各自的理想。而真正最棒的人是干任何事都会干得最好的人，做优秀的自己！”
接着孩子们给了我很多让我非常吃惊的答案，有孩子说当工人，有孩子说当老板，有孩子说做警察，还有孩子说要和兰老师一样去德国读书。听着他们的理想，我很开心。敢想，这就是他们开始奋斗的第一步。
畅想过后，我在黑板最左边写下了四个字：你现在是……［“投其所好”！根据孩子的理想和孩子一起分析现在的他，既能让孩子感觉父母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又能接受父母对目前状况的分析，不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粉笔划完最后一笔，孩子们很快安静下来，教室里沉默到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终于，那个小黑脸男孩举手，小声地说：“我，我现在还是一个农民。”
在他的带领之下，其他孩子都开始发言了，但随着说话的人多了起来，大家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这个问题的深入，让他们渐渐明白了目前自己的弱小，明白了目前自己所处的位置。看着孩子们埋得越来越低的头，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时间流过。只有在这个时候，孩子们才在思考，思考他们的现在和将来。
沉静了一段时间后，我转身在这两个标题之间用粉笔非常用力地画了一道箭头，一道又一道……
我大声告诉他们：“你们可以跨过去！用你们的头脑，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腿，用你们的全身，用你们全部的力气！我们可以到达对面！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次努力、每一次细小的进步都在搭建从现在到理想的桥梁，不仅仅是你们，我也一样。”［父母对孩子的信任是孩子最需要的，一定要表现信任他的能力。这种信任能够帮助孩子建立自信，突破困难。］
我尽我最大力气说完这些话，课堂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这样的安静之下已经萌生了力量。看着他们睁大的双眼，我想我做到了自己最想在村里给孩子所做的事情--让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基本的了解、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对未来有了更好的憧憬和理想。
故事讲完了，咖啡厅里安静异常，就连服务生也凑到一旁听我的故事。　孩子们显然还沉浸在“理想”状态下。
“理想很重要，我也有很远大的理想。但为什么每次都被爸爸妈妈说是好高骛远呢？”愁眉苦脸的毅然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想你们之间还没能达成一种信任。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当我们把自己的理想告诉别人时，别人第一反应会是：这个理想你能实现吗？”我笑了笑，“如果你的理想和目前的行为有巨大差距时，我想不只是你的爸爸妈妈，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提出那样的疑问。”
“他们都有理想，为什么我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出我的理想呢？”李达着急了。
“理想有很多种，有时目标明确，有时模糊，这取决于你对世界和自己的认识。由于我们对世界了解得不够多，我们就还没有发现自己喜欢什么，由于我们太忙碌、太急躁，我们就没有办法来分析和认识自己。现在是否就有明确的理想或目标并不重要，但我们需要从现在开始就思考这个问题。”
“你的理想呢？你是怎么找到的？”章鱼追问下去。
“我很惭愧，我是到了德国才开始被迫思考这个问题的。因为太孤独，我用大量时间来反复追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做什么我才会快乐……想了很久，发现如果我能帮助别人实现理想，那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周日的上午，与一群孩子们讨论理想，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呢？
我尊敬每一个有理想的人，我尊重每一个孩子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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