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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雪漫:可以跳舞的鱼

_2 饶雪漫(现代)
  我指着那一堆资料说:“你把它们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忻晓笑眯眯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保送,不用再考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忻晓说:“我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帮你补补功课,你不觉得我讲课还可以吗?”
  “忻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要知道我以前一直很不喜欢你。”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忻晓很诚恳地说:“都过去了,我只希望这个班的同学都不要恨我,都能理解我,其实要做好一个班长真的很难。对了,齐盈,听说日报的苏南老师就住在你们楼上?”
  “是的。”
  “是这样的,”忻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纸说:“这都是我课余写的一些小文章,我想请她提点意见,你可不可以带我到她家里去一下。”
  “当然可以。”我说:“苏阿姨跟我可熟了。”虽然这话有些吹牛的成份在里面,但也的确是我心里很长久的一个愿望啊。
  苏阿姨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当她和忻晓谈话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到隔壁房间看小张人和他爸爸一起玩电脑游戏。小张人的手指在电脑上熟悉地跳来跳去,我真是由衷地羡慕他能成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我听见忻晓在那边用有些做作的普通话在说:“现在的中学生写的文章都太空泛了一些,为赋新词的东西太多,没有真情实感……”我又实在有些羡慕忻晓,不管怎么说,她有她的理想和追求,我却好象什么也没有。
  从苏阿姨家出来后忻晓显得很兴奋,她告诉我苏阿姨会把她的文章转交给日报副刊部负责“校园青草地”的责任编辑。“等我的文章发表了,我请客。”忻晓财大气粗地说:“去‘一枝春’美食城。”
  “校园青草地”是每个星期三刊出,第一个星期三我和忻晓特意去买了报纸来看,没有,倒是有三班吴昊的一篇《初三的心情》,第二个星期,还是没有忻晓有文章,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糟透了,跟我说话也是强颜欢笑的样子,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晚上的时候,我就去问了苏阿姨。苏阿姨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要这么急,哪有这么快呢。”
  “可是,”我嗫嚅地说:“忻晓她真的很着急。”
  “我看你也很着急,对不对?”苏阿姨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我,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她难过。”
  “再等等,好吗?”苏阿姨说:“做事想成功,就要有耐心。”
  我把苏阿姨的话告诉了忻晓,她显得有些不耐烦,过了半天,忻晓说:“齐盈,你可不可以去跟苏老师说说,让她帮我请那个编辑早一点替我把文章发出来,就说,就说马上要评三好生了,这也是很重要的条件之一。”忻晓的眼神里含满了渴求的意味,我不忍心拒绝她。”
  于是我又再一次坐到了苏阿姨的家里。我结结巴巴地重复了忻晓的要求后,苏阿姨坐到我的身边来,她温温柔柔地说:“齐盈,你可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地帮你的朋友?”
  “不知道。”面对苏阿姨,我只能实话实说:“我以前很不喜欢她,可是后来,她对我很好,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苏阿姨拍拍我的肩说:“你告诉忻晓,是好文章,我们一定会发出来的。我答应你,再去催一催那个编辑,好不好?”
  那天苏阿姨一直送我回到我家门口,她最后对我说:“好好努力,拿个好成绩,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
  我总觉得苏阿姨的话中有话,但我体会不出来它真正的含义,我一向不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子,也一向不愿为一些想不破的事去费脑子,但是我知道苏阿姨的话没有错,是的,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把我送进重点中学。
  寒假到了,忻晓的文章没有发出来。寒假过了,忻晓的文章还是没有发出来。那些日子忻晓对我的态度又变得冷漠起来,我想她一定是怨我帮不上她的忙,可是我已经尽了力,再加上我得很下功夫去应付我的功课,我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复习进入最紧张的阶断时,班上又出了一件事:秋丽失踪了。吴老师那两天总是忧心忡忡的,她把我们关在教室里,要我们使劲地回忆秋丽失踪前的种种细节,可谁也想不起丝毫有价值的线索来。大家都在埋头苦读,谁还会记得秋丽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可是秋丽就是不见了。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秋丽她妈妈趴在吴老师的办公桌上哭泣,她哭的真的是很伤心,我看到吴老师好几次想劝她,却只好欲言又止。我记得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还看到秋丽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我要是知道她第二天会离家出走,那我一定会去劝劝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过不好,家里人还会这么伤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可以和大家商量商量呢。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秋丽已经走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烧菜,烧得很香。我实然想到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她也一定会很伤心,就不定比秋丽的妈妈还要伤心,一想到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妈妈也会象秋丽的妈妈那样我的心里就酸起来,我冲到厨房里,隔着里面的一团雾气说:“我这次拼死拼活也要拿出最好的成绩给你们看。” 说完我就回到我的小屋里看书了。我想妈妈一定会觉得奇怪,那就让她奇怪去吧,奇怪之余,她还一定会有高兴的感觉的。让父母高兴是儿女的义务,我相信秋丽要是能看到她妈妈为她那么伤心的哭,一定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和各种摸拟考一起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评选,各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团员等等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全年级唯一的一个名额--省级三好生。为了发扬民主,学校规定每班先推选出一个,再由学校推选出一个。
  推选活动是在下午第三节的自习课上举行的。吴老师先说了一段话,她说:“在我们班上,大家心里都应该清楚谁最有资格获得这一殊荣。我想,我们班上选出去的同学最终入选,也是我们这个班级体的荣誉,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认真地来做这一件事。谁心目中有了理想的人选,请举起手来,并说明你为什么要选他。”
  吴老师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没有人举手,于是她把副班长王峰从座位上叫了起来。王峰把个头低了半天,最终说出了吴老师盼望已久的两个字:“忻晓。”
  我想王峰这么说是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分明看见下面不少同学在扁嘴巴。坐在前排的胖子李雷头转过来,那嘴型分明在说“马屁精”,逗得不少同学吃吃地笑起来。
  偏偏吴老师没看见,还不肯放过王峰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选她?”
  “她,她成绩好。”王峰一边说一边头埋得更低了。吴老师让王峰坐下,然后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人选,自然还是没有人举手,于是吴老师说:“看来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那我们就决定推选我们的班长忻晓去争取这个荣誉,相信她会为我班争光。”然而就在这时,一支手臂却在大家的眼光中慢慢地举了起来,举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忻晓的跟班,郭晶晶。
  几乎在站起身来的同时,郭晶晶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全班同学跌破眼镜的话,她说:“我不同意。”
  “哦?”吴老师显然也是非常的吃惊:“据我了解,,自从你来到我们班上,忻晓在学习上可没有少帮助过你,你对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呢。”
  郭晶晶看了看全班同学,脸上是那种让我们觉得陌生的坚决和勇敢,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听见郭晶晶这么流利地就过话。她说:“我是一个插班生,刚来到这个班上的时候,我就明显地感觉到我和大家的不同,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个时候,忻晓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就是大家叫我跟巴狗,叫我奴才我也不在乎,况且,我希望跟忻晓在一起,我的成绩能够再好一点,这样才可以继续在城里借读下去。可是,现在要毕业了,我却想说一说真心话,不管我的话是不是管用,我也一定要说,因为再不说的话,也许就一辈子没有机会了,要是考不上中专,我就永远进不了课堂了。我今天要说的是,忻晓虽然成绩很好,但我觉得她不配做一个省级三好生。首先,她不团结同学,班上很多同学都受过她的欺负。其次,她不爱劳动,每一次清洁卫生都借故溜掉。还有,她还为了报复同学,故意撒谎。”说到这里,郭晶晶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来:“这是忻晓交给我的五十元钱,其实那一次,她的钱根本就没掉,为了怕老师家长找出来,她交给我替她保管,她说齐盈没安好心,她要让她身败名裂。后来,忻晓告诉我就这五十元钱不用还她了,要我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很后悔,”郭晶晶就到这里眼泪开始啪啪地往下掉:“我妈妈一字不识,可是她从小就教育我,人穷志不要穷,我却没有做到,请老师和同学惩罚我。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郭晶晶的话一完,全班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谁带的头,继而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谁也说不清这掌声代表的是什么,但它一经响起就经久不绝。这一次吴老师没有制止大家,忻晓在一片掌声中哭着冲出了教室。
  几天后,秋丽回来了,据说她没走多远,就在邻近的市里闲逛。秋丽回来后惊讶地说她只是走了十几天,怎么班上就好象团结了许多似的。我问秋丽你后悔离家出走吗,秋丽说不,一点也不,不出走,她永远不知道家对她有多温暖多重要。
  受过打击后的忻晓变得很安静。我想她一定会因此而成熟许多。我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她,她曾经说过,我是一个特别的女孩,这句话曾经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快乐,但她对我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也是在撒谎。还有苏阿姨,她也对我说过我很特别,也许她是早已看出忻晓和我好不过是想发一篇文章,苏阿姨口中的“特别”是不是说我傻乎乎的呢?可是我谁也没有去问,我一如即往地准备我的中考,从忻晓和郭晶晶的身上,我已经知道,要做一个特别的女孩并不难,难的是做一个诚实而善良的好女孩。这样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长大,不管有什么样的爸爸妈妈,她都会幸福而快乐。
4.木壳收音机
    这一天对于女生佳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将去参加电台举办的一个听友联谊会。淡蓝色的入场券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佳敏一边梳头,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还是梳成双小辫儿吧,佳敏想,海天在电波里说过,他喜欢女孩梳着简单的双小辫儿,从都市繁华的背景里走过,清纯而又自然。
  佳敏的满心欢喜都是因为海天。海天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主持人,他主持的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都市情缘》,佳敏几乎是天天听,她喜欢极了海天的声音,磁磁地穿过夜空而来,说着佳敏想说又说不出的一些心情。终于要见到他,叫佳敏怎能不快活。
  好友欣如在楼下直着嗓门叫她,佳敏一边应一这背着包旋风似地下了楼。欣如笑着拍拍她说:“悠着点。”欣如不喜欢海天,其实她连广播也不听,她喜欢的是张惠妹,喜欢看她在MTV里野野的样子。佳敏总是不理解地说:“张惠妹有什么好,疯婆子似的。”欣如就说:“海天算什么,二姨娘一个!”互相诋毁彼此的偶像,倒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不,欣如还是陪着她去看海天。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来的人真是多,佳敏和欣如勉勉强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欣如指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对佳敏说:“瞧你,怎么沦落得和她们一样。”佳敏并不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总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持人们开始进场,佳敏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在属于海天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欣如凑到她耳边说:“矮了点,瘦了点,黑了点。”一面说一面咕咕地笑。可是佳敏觉得挺好,跟她想像中没多大出入,佳敏并不喜欢高或胖的男孩,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笨。男孩就应该像海天这样,模样身高在其次,带点艺术家的气质,就让人心仪。
  整场联谊会气氛热烈,主持人们一一发言,并和喜欢他们的听友唱歌,做游戏。轮到海天的时候,他很真诚地向大伙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他节目的支持和帮助。海天说着就拿出一张贺卡来,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中我最珍惜的一份,大家可以看到,这么小的贺卡上,用不同的彩笔一共画了99颗星星,上面只有一行字:星空下永相伴。我真的希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在座的每一个听友的心愿!送这张贺卡的听友名叫佳敏,我很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如果她在的话,我想请她上台来和我一起唱首歌。”
  欣如尖声地叫起来,拼命地把佳敏往台上推。在众人的目光中,佳敏浑浑噩噩地朝台上走去。真没想到自己随意寄的一张卡,竟能得到海天如此的重视。
  “你就是佳敏?”海天一面问一面向她伸出手去。
  佳敏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是佳敏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她感觉到海天的手很大,一下子暖暖地包住了她的,脸上的红潮就上来了。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会不会?”海天笑着问。
  “会。”佳敏说。
  好在佳敏有不错的歌喉,她和海天的合作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唱完后海天还送给她一份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暗黄色的木质,看上去很古典,市场上很难见到。佳敏视若珍宝。
  那晚,佳敏躺在床上听海天的节目,用的就是那台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收音机的效果并不是太好,但佳敏不在乎。海天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白天的那联谊会,当然也说到了佳敏,佳敏的贺卡和佳敏的歌。佳敏静静地躺在那里,看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起窗幔,满天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幸福的泪是如此别样的滋味,佳敏满足地想。
  转眼暑假过去,佳敏迎来了繁忙的高三。
  学校开始规定上晚自习,每天的晚自习都是做密密麻麻的习题,做得你回家的路上腿肚子都打颤。偶尔轻松一点的自习,班主任老师也会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检查谁的耳朵里有随声听的耳塞子,于是佳敏离海天的节目远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和别的男生说着话,或是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佳敏都会突地想起海天,想起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感觉。“真不要脸呃,你!”佳敏在心里骂自己。不过佳敏并不恐慌,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暗恋吧,悄悄地埋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次模拟考。
  那一次模拟考佳敏失败极了,连一向成绩平平的欣如总分也比她高出四十来分。欣如问她:“你怎么了?”佳敏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题目也会做错。
  晚饭的时候,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我替你收拾房间,床头上的几本杂志和收音机我收起来了,你要喜欢,考完后再给你。”
  佳敏急急地说:“杂志我不要了,收音机你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收音机。”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我们一向给你自由,你也不能太放任自己。”
  “不是,”佳敏一急眼泪就快出来,撒谎说:“那是欣如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她来看不见,会说我不珍惜。”
  “你就说我拿了!”妈妈把筷子重重地一摔说:“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什么!”
  那晚,佳敏逃了晚自习,去了广电大楼,像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见见海天。
  “我是佳敏。”佳敏打电话给海天说:“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进。”
  “佳敏?”海天显然有些糊涂。
  佳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对你所有的听众都这么健忘?”
  “哪里?”海天笑了:“双辫子小姑娘,是吧?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没一会儿海天就下来了,逆着光,佳敏看不清他的脸,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佳敏说:“今晚我逃课了,让我做你节目的导播好不好?”
  “你会导播吗?”海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学的时候,我是红领巾广播电台的副台长。”
  “是吗?”海天的眉毛挑起来:“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今晚的导播?”
  “我心情不好,”佳敏说:“我考砸了。”
  “好吧,”海天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
  一上楼海天就赶紧打电话给导播,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假。他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半透明的工作室,玻璃上贴了四个大字:都市情缘。四周挂满了听友送的贺卡和小礼物。佳敏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送的那一张,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海天走过来,指着那张贺卡说:“不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细心的女孩,一次考试失败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过失败?”佳敏问。
  “当然有。”海天说:“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我说错三句话,念了两个错别字,结巴无数次,出来后,我差点没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小姑娘,记住这点准没错。”
  佳敏抬起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靠海天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吓得哗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晚的导播,佳敏做得不错,能接的电话,不能接的电话,分得清清楚楚,海天隔着一大块玻璃向她竖大姆指。在导播室里听海天做节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远远祟拜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佳敏不知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幸运。间或她也会想起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和爸爸妈妈忧心忡忡的目光,“就这一次,”佳敏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那晚的结束语,佳敏没想到海天会这么讲。海天说:“今晚我们的导播是一个高三的女中学生。她逃了晚自习而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那是因为我也曾走过高三,我知道高三压力,希望这么做能替她减减压。不过在这里,我要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女孩从今晚起,忘记过去的失败重新开始,祝她考上理想的大学。祝各位晚安!”
  之后,海天送佳敏回家。他们在灯火辉煌的路口道别。佳敏对海天说谢谢,海天笑着说:“考个好大学,要不别来见我。”
  佳敏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海天,要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工作的男孩,她该怎能么办?”
  海天容忍地看着佳敏,过了一会儿,他问:“想考什么学校?”
  “不管什么学校,”佳敏回答说:“我只要念中文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海天在节目里说过,欣赏念中文的女孩,内心丰富多彩。
  海天伸手拉了拉佳敏的小辫说:“等你考上了中文系,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海天说完,挥手跟佳敏道再见,然后就转身大步大步地走掉了。
  以后的日子,佳敏念书念得很苦很苦,苦得没有时间去想海天。新年到来的时候,佳敏给海天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谁知贺卡寄出去的当天,她也收到了海天寄来的卡片,上面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和海天的卡片一起而来的,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佳敏捧着它站在校园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为着这一份默契红了眼眶。这样的累和苦算什么呢,佳敏想,一切都是值得的啊。她盼着高考快点来,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不再是一个青青涩涩的女生。
  日子就在沉重的学业和隐隐的期待中滑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佳敏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是中文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佳敏拉了欣如满街满巷地去买贺卡,她一心一意要寻到一张最最特别的,连同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亲手交到海天的手里。夏日的阳光铺天盖地,欣如嚷着渴,拉着佳敏进了麦当劳吃冰淇淋。佳敏满意地看着才选好和贺卡,心里想着和海天见面时的情景,应该说点什么呢:我考上了;谢谢你;我想再做一次导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佳敏想,最重要的是,跟他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么辛苦的念书,好像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就在此时,佳敏突然看见了海天,在街的对面,一家有名的婚纱影楼里,海天和一个女孩结伴而出。那么热的天,女孩娇俏地笑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佳敏疑心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真的是海天。他们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骄傲地扬起,像广告片里的女主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长窗望着这一切,佳敏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慢慢地碎裂了下来,再化作一滩亮洼洼的水,再也无法收拾。
  欣如盯着她问:“佳敏,你怎么了?”
  “没什么?”佳敏拿起桌上的贺卡说:“送给你吧,我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你该不是上一阵子念书念呆了吧,”欣如不满地看着她说:“刚才还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说变说变的。”
  佳敏做出一个笑容。
  外出求学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一边替佳敏收拾行李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叫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吧,妈妈,”佳敏说:“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把一包东西拿给她说:“你的宝贝,要不要带走?”
  佳敏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和几本曾经钟爱的杂志。
  “不用了,”佳敏把它们一起扔进抽屉里说:“以前喜欢,现在早就不希罕了。”
  等妈妈出去,佳敏还是忍不住把收音机拿出来,一拨开,正是海天的节目,一女孩正在问他:“海天,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并和她恋爱结婚呢?”
  “当然会。”海天回答说:“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爱情故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我很爱她并正准备和她结婚。”
  佳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电台的热线,她想还是应该和海天告个别,海天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自己,也许在海天的心中,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听众而已。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听众。
  电台的热线很忙,佳敏一直打不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就要去一个崭新的大都市,欣如不是说吗,那里的广播节目办得可好了,你这个广播迷有福了,你会发现,比海天好的主持人多得是。
  也许欣如说的对。
  放了电话,佳敏终于明白:青春的时候,真的不能轻言谈爱,拼尽全身的力气,爱上和忘记,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5.夜奔的女孩
    优希在深夜无人的街头飞奔。路灯雪亮,映得星星一点光也没有。夜色真惨淡,风象鸽哨一般地掠过耳旁,优希一路跑一路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终于在一家咖啡馆前停下。咖啡馆生意不错,大有通宵营业的气势。隔着透明的茶色玻璃。可以看到一对对的情侣正在喁喁私语。优希擦擦泪迈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非常熟练地对服务生一招手说:“cuppuccino!’
  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手机,再拨卢潜的手机,还是不通。电话里的小姐一遍一遍地不知疲倦地说着:“您拨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中文说了说英文,英文说了再说中文。优希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把端着咖啡上来的服务生吓了好大一跳。
  “小姐没事吧?”
  “有事!”优希恨恨地说。
  “小姐很凶啊!”服务生笑了。
  “知道我凶还惹我?”优希扁扁嘴,把腿放到桌上,问道:“有烟吗?”
  “没有!”服务生怪怪地笑了:“妹妹有性格啊!咦,怎么我看着眼熟?”
  优希白他一眼,不再答话,闷闷地端起那杯cuppuccino,看着漂浮在上面的浓浓的白色泡沫,优希的眼泪又要下来。因为她和卢潜的相识,就是从cuppuccino开始的。
  只是,卢潜现在在哪里??
  已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优希快要疯掉!
  卢潜是电视台的编导。优希和他的相识是因为电视台举办的一次模仿秀的比赛。那一次优希模仿的是台湾的歌手萧亚轩,唱的就是她的那首《cuppuccion》。优希从小学舞蹈,又有相当不错的歌喉,最主要的是她长得也很象萧亚轩,头发长长,特别是那双不大的眼和微厚的嘴唇,化了妆,简直可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亦歌亦舞的优希在那场比赛中出尽风头,无可争议地拿了第一名。
  电视台要为获奖的选手录一档节目。录影的那晚刚好老师留堂,喋喋不休地说老半天也没放学的意思。等优希急匆匆地赶到电视台的时候已经真的很晚了。一个男人拿着节目单冲过来,冲着优希很凶地说:“有没有时间观念?你看看几点了!跟伴舞合作过几次?有问题没有!?”
  那人就是卢潜,长得挺帅,有相当好听的声音,就是太凶。
  优希来不及解释,就被化妆师一把拖过去说:“快快快,你还要做头发,最起码要半小时!”
  卢潜盯了她一眼,对化妆师大声说道:“抓紧!”。
  说完就走开了。
  其实化好了妆也还是要等。那天一共是四个人录影。一个模仿刘德华的选手无端的紧张,NG了不止10次,卢潜的脸色难看极了。轮到优希的时候已经近九点,好在优希没让他失望,比比赛那天发挥得还要出色,一曲下来,一气呵成,可谓是酣畅淋漓!
  ……
  自从他走了以後在我的心中留著不大不小伤口在这个入秋街头所有感受我还沉溺在回忆漩涡有人说爱是种烈酒会让人失去了左右OhYa~~
  我却对爱有种不同感受我深深的觉得它像手中Cappuccino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眷恋泡沫诱人的气息多爱不释手爱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丽滋味藏在我心头久久……
  卢潜带头鼓掌,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欣赏。
  从电视台出来时已经是星光满地。优希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思忖着该到哪里去吃晚饭,刚才电视台给的快餐她是一口也没咽得下,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
  一辆摩托车在她面前停下,竟是卢潜,对着她说:“送你?”
  “不用了。”优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怎么没人来接你?”卢潜这两句话说得亲切,和他在演播间里的霸道叛若两人。
  优希看看他说:“我爸妈不在。我和我阿婆住一起。她早睡了,不会担心我。”
  “难怪?”卢潜递一个头盔给优希,用半命令的口吻说道:“上车!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我不饿!”
  “盒饭一口没吃能不饿?”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优希没有再拒绝,跨上了卢潜的车。
  夜色很美风很凉,卢潜的车开得并不快,优希趴在他的身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爸爸的背影,那是离她很久也很远的一个背影了,很多本该很亲切的东西被岁月折腾得荡然无存。尽管,十六岁的优希一直提醒自己并早已学会不再眷念着那些感觉。
  卢潜还是让她有点想流泪。
  那晚卢潜带她到的是肯德基。他很专业地为优希点了辣鸡翅,汉堡和薯条。自己只要了一杯红茶,坐在优希的对面看她吃。反正也没客气,加上本来就饿,优希索性埋下头放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吮吮手指头。
  卢潜笑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优希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很老?”
  “不是老,是成熟!”卢潜说:“像你这样成熟的中学生不多啊。”
  “那是你没见识!“优希说:“比比皆是!”
  “至少没见过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卢潜笑呵呵地说:“说真的,你真的很有潜质,有没有想过往歌坛发展?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帮我?你有企图?”优希单刀直入地问。
  “看你!”卢潜说:“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丫头,说得我脸红!”
  咽下一大块汉堡,优希很认真地看了看卢潜,然后说:“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脸红!”不过这一看让优希倒真是有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发现卢潜真的长得很好看,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主角,很容易让人心动。
  这就是优希和卢潜的初识。很久以后优希回想起来,也遗憾这场相识的背景不应是在灯光闪烁的演播厅和人声喧闹的幼稚的肯德基。至少应该在眼前这家幽幽暗暗的咖啡馆才适合,因为她和卢潜的故事,注定了不能在阳光下延伸和继续。
  想着这个,优希开始在心里恨卢潜,越恨思念却也越浓,无可救药。一切都像是那首歌所唱到的: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眷恋泡沫诱人的气息多爱不释手爱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丽滋味藏在我心头久久……
  爱情?优希陷在咖啡馆软软的布艺沙发里,想着这个字眼,有种近乎于虚脱的累和无助。关于卢潜的一切,优希从来也没有多问过,他的家,他的事业,甚至于他的年龄。优希小心翼翼地逃避着这些,也逃避着“爱情”这个字眼。十六岁?不知有多少人会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十六岁?很多时候优希都想拼命地忘了自己只有十六岁,虽然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卢潜的手机还是不通,优希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我手机不通就别找我了,说明我不方便,方便的时候,我会和你联系的!”
  真想摔了手机,虽然那是卢潜送她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优希还记得卢潜是怎样轻轻地附在她耳边说:“丫头,这样我才可以随时找到你!”卢潜总是叫她丫头,每次一叫优希的心深处就会微微的一颤,很美好的那种颤动,让人不忍舍弃!卢潜把她带进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处处是陷井和诱惑,优希想离开,却又身不由已地停留。她想自己真是是变坏了,堕落了,或者说——不知羞耻。
  那天回到家是半夜两点。
  和往常一样,阿婆早就睡了。桌上没留饭菜,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总是不管优希,优希曾想自己就是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在乎的。阿婆在优希面前总是一幅糊里糊涂的样子,仿佛对她照顾不周也是糊涂所致。其实优希知道她不知有多精明,打麻将的时候你占她丁点儿便宜试试?
  所以很简单,阿婆不爱优希,正如阿婆从来没有接受过优希的母亲一样。她认为优希的母亲太漂亮,是注定要败家的。没想到后来家真的就败了,受不了阿婆终日的唠叨和哭泣,父亲只好带了母亲去南方去打拼。那一年优希只有十三岁,从十三岁优希起就深谙了人生的不公平,母亲可以躲得远远的,而优希却必须留下,代母亲来受过。
  不谈爱情。优希也执意相信并感谢卢潜让她拥有和懂得“爱”。因为她可以趴在卢潜的肩头,一边唱歌一边任意地拨弄他的头发。可以在寒冷的午后缩在卢潜的怀里自由自在地看一本言情小说或背几个英语单词,可以冲着卢潜大喊大叫大哭和大笑。大多数的时候,卢潜看着优希的眼光都是怜爱和纵容的。早熟的优希常常在去会他的半路上想方设法地换上另一套衣服,再淡淡地化上一个妆,她还尽量想让卢潜也她忘掉只有16岁,虽然这也同样是不可能的事。
  卢潜总是说:“丫头你真小啊,我总是做错事啊!”当他夺走优希的初吻后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也是个夜晚,深秋的夜晚,很冷。卢潜带她到一家卡拉OK去唱歌,会一家唱片公司的老板。老板才听优希唱了两首歌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临走的时候对优希说:“唱得不错,有机会你一定会红!”卢潜狠狠地说:“红不了我找你!”老板打着哈哈走了,包厢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灯光昏暗,红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一切好像都注定了要发生,卢潜的脸渐渐逼近的时候,优希只觉得天塌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优希拼命地刷牙,刷得快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那并不是优希想像中的初吻,一点也不美好,甚至有些丑陋。刷牙当然不能解决问题,那以后优希的舌尖就总留着卢潜淡淡的香烟味,吃东西的时候会有,说话的时候会有,静静坐着的时候会有,拼命的活动也会有!就像是一个下了魔咒的苹果,优希来不及考虑就将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着了魔,着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只是没想到卢潜会失踪。整整七天,没有他一丁点儿消息!
  优希去过电视台,得到的只是三个冷冰冰的字——出差了。至于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优希一概不知也没敢多问。打不通卢潜的手机,优希就只好跌入茫茫的等待之中了。
  对早已依赖惯了卢潜的优希来说,这样的等待简直和酷刑无异。上课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弄得同桌老是去摸她的额头,疑心她在发烧。同桌是个白净的小姑娘,她的手柔软极了,优希感激之余又有些嫉妒她,她有一个多么干净明朗的十六岁啊!
  第二天是周六。优希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阿婆晃过来,递给她十块钱说:“我要出去打一天牌,你自己买点东西吃。”优希懒洋洋地把钱接过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冷地想:“区区十块钱,能做什么?”优希并不缺钱花,她的绿卡上总是源源不断地有钱汇入。那是母亲表达爱的唯一的方式,当然这一切是瞒着阿婆的。母亲按月还是给阿婆生活费,给的并不少,只是阿婆并不轻易给优希零花钱,今天可真属特例了。
  所以优希装模作样地对她笑了笑。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优希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以飞快的速度扯过书包,在阿婆满是弧疑的眼光里拿出了电话,慌乱地接。
  是卢潜。在那边问道:“丫头在哪里?”
  多么熟悉亲切却久违了的声音,要不是阿婆在,优希一定会大哭起来。但是阿婆就站在边上,优希只好平静地说:“在家哩。”
  聪明的卢潜很快就明白了优希的处境,匆匆地说了一句:“老地方等你!”就挂断了电话。
  “好的。”优希说。也挂了电话。
  阿婆看着优希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妈给你买的?”
  “我自己买的!”优希装作满不在乎地把手机扔回书包里。心里却巴不得阿婆早点走,不要再问东问西的,自己也好早点出门。
  “跟你妈一个样,把钱不当钱哦!”阿婆咕咕嚷嚷地走远了,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她一般不会多说。放任优希对阿婆来说,是报复她那不肖儿子和儿媳的最好的方式。
  看着阿婆走远,优希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就直住卢潜那里奔去。卢潜所说的“老地方”实际上就是他以前的旧房子。在城郊,不大,两室一厅,但是很温馨。优希常常和他在那里逗留到深夜。不过卢潜并不给她钥匙,优希打车去的,很快就到了,把门铃按得叮咚作响,卢潜门一开,优希就一头冲了进去,把书包往沙发上重重地一扔,然后转过身来,什么也不说,对着卢潜直喘粗气,脸憋得通红。
  “想发火?”卢潜倒是很平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说:“想发火你就发吧,发完了我们再聊?”
  卢潜的漫不经心彻底激怒了优希,数天来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让优希在瞬间失去了理智。她开始摔东西,摔完了客厅的摔卧室的,摔完了卧室的摔厨房的。卢潜丝毫也不阻拦,反倒象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一般,嘴角甚至有淡淡的微笑。直到优希累得一点劲也没有,跌坐到一片狼藉中,哇哇大哭起来。他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优希身旁,轻轻地抱起了优希。
  房间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卢潜轻轻地抱着优希,优希感觉自己像游进了大海,海水深蓝深蓝的,一波波的潮来潮去象是永不停息。优希听到自己夹着哭泣的喘息声,她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无力地放手,任自己就这样载沉载浮下去。
  很快就是冬天。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偶尔下一场雪,薄薄地压在枝头,抬眼一望,让人惊觉冬的冷静和凝然。和冬天一起来的是期末考,优希的功课拉下得太多了,卢潜停止了和优希的见面,让她专心对付功课。“考不好别来见我啦,”卢潜摸摸她的头发说:“害你耽误学业,我这老脸也搁不住啊!”优希听从了卢潜的话,勉为其难地复习着。夜里累了就听听萧亚轩,只是没有了唱歌的心情。
  妈妈从南方打来电话,语气兴奋地对优希说:“你爸爸今年生意不错,我们已替你申请了这边的贵族学校,很快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我不要去!”优希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政治书一边回答妈妈。
  “你这孩子,我不在电话里和你瞎说了!好好考试啊,春节我回来接你!”妈妈说完就嗒地一声挂了电话。她一定是很忙,她一点儿也不了解优希,优希没有瞎说,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死也不会走!
  优希看了看话筒,也挂了。心里想,母亲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要是有一天自己有了一个小女儿,一定会天天陪着她,和她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戏一起长大,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绝不会在她最青春和最需要爱的时候把她扔给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少女都会想这些,优希把手中的苹果核用力地往窗外一扔,听到“咚”的惬意的一声响。舔了舔手指,优希跑到穿衣镜前细细地审视自己。她很满意自己的模样,用卢潜的话来说,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挺挺胸脯,优希指着镜子对自己说:“优希,你是个坏女孩!”然后又说:“优希,你在想卢潜哦!”
  就完优希把政治书往脸上一盖,哈哈地笑了。
  是啊,想卢潜!卢潜在干什么呢?吃饭?睡觉?抽烟还是拍片?但愿这该死的期末考快一点过去,可以早一点见到他。
  母亲回来的很突然。
  那是优希考完试的那天。放学了,优希正躲教学楼的角落里给卢潜打电话。
  “考完了!你请我吃饭好吗?”
  “不是答应我不再到外面吃饭?”卢潜说:“你点个礼物吧,我买了送给你!”
  “我什么也不要!”优希不快地说:“你真扫兴!”
  “乖!”卢潜哄她说:“我买好你爱吃的肯德基等你。”
  “还要两杯cuppuccino!不然我不依!”优希撒娇说。
  “好好好!你的要求能不满足?”卢潜说。优希得意地笑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妈妈,从操场的那一头朝着教学楼这边匆匆地走来。优希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妈妈。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哗地一下升了上来。优希都忘了和卢潜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优希妈妈也一眼看到了优希,她快步地迎上来,朝着优希直挥手。优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这样看着妈妈,一个差不多有两年不见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她好象一点也没老,反而显得更加地年轻和漂亮了。在优希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拥抱优希,也许想到是在学校,有些不妥,她最终没有,只是盯着她问:“你有了手机?”
  “不可以吗?”优希说。
  “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别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优希把手机放进书包里,把书包往背上一背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不回家了!”优希妈妈说:“我在酒店订了房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哟!财大气粗了啊!看来你们在外面混得不错啊!”优希故意尖着嗓子说:“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她。
  “我一向这么说话!你太不了解你女儿了!”优希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我晚上还有事呢,你自己忙自己的吧!”
  “小希!”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这次是特意回来接你的!”
  “我哪里也不去!”优希说完就开始跑,她知道一向仪态万方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跟着她跑步的。就算要跑,她也绝对跑不过自己。于是优希头也不回地拼命地跑啊跑,很快就跑出了学校,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不知道母亲在身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气得脸都发紫,这种想像让优希觉得非常的有快意,她甚至在出租车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到了卢潜那里优希仍然在笑。卢潜问道:“丫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妈回来了!”优希说。
  “哦,那是该高兴,你快去陪她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把她甩了!”优希咯咯地笑着说:“我甩掉了她,她一定气得不轻!”
  “你呀!”卢潜责备她说:“不可以这么任性!”
  “他们何曾管过我死活!”优希不满地说。
  “瞎说!”卢潜打她的头一下:“做父母的哪里有容易的!”
  “你也不容易吗?”优希脱口而出。这是优希第一次和卢潜谈到他的个人生活。卢潜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说:“是啊,是不容易!”说完他拿起优希的书包塞到她怀里说:“走吧,去会会你妈妈,母女有什么事谈不开的,她大老远回来还不是为了你?你别让她伤心了!”
  优希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你真的要赶我走?”
  “是的!”卢潜说:“赶你走!”
  “真的?”优希扬起头问。
  “真的!”卢潜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语气里不容商量。
  优希抿了抿嘴唇,和卢潜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她背上书包,走了出去。她用力地带门,听见门在身后很响地关了起来。如优希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卢潜没有追出来。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优希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优希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优希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等优希停下来的时候,她惊异地发现竟又是在那家咖啡馆的门前。她想起卢潜为她买的那杯cuppuccino,一定早已冷却,寂寞地躺在茶几上或是早已被不吃甜食的卢潜扔进了垃圾箱。优希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了,如果不走,她有多少的话要对卢潜说啊,那些深藏于心的只属于青春的寂寞的忧伤,一直以来都只有卢潜明白不是?怎么可以跟他任性呢!
  想到这里优希开始拼命地拨卢潜的手机。不通!优希知道,他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如果是刻意的,她就别想找到他!闷闷地坐进咖啡屋,服务生很快就迎上前来说:“cuppuccino?”
  “记性还真是不错啊!”优希坐下,懒懒地说。
  “那天你一走我就想起来了,你叫优希,对不对?模仿萧亚轩的那个,第一名!”
  优希惊讶地看着服务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电视台放过好几次了,你唱歌真的很不错,比萧亚轩还好!”
  “是吗?”优希免强地牵了牵嘴唇。终于明白卢潜为什么不肯再带她到公共场合露面。优希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并第一次切肤地体会到隔开她和卢潜之间的那些世俗却真实的东西。她什么也没要地就飞快地走出了咖啡屋,留下一脸疑惑的服务生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优希,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优希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优希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优希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优希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优希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优希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她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优希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优希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优希妈妈抱住优希不放,眼泪流到优希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优希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优希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妈妈陪优希吃了晚饭,还替她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母女俩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洗漱好躺到床上的时候,妈妈才问道:“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比赛,拿了第一?”
  “嗯。”优希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这孩子,这样的喜事也不跟妈妈说一声!”
  优希支着下巴颌坐在床上,被子拉得高高的,不答话。她突然地想起小时候学舞蹈和音乐,从五岁开始,妈妈每次总是把她送到少年宫的门口,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优希每拿一个奖,她都会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她的骄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过去,象闹钟一样一按就停了。在优希很骄傲的时候,她却不在她的身边。
  这能怪谁呢?
  妈妈叹口气说:“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两年我们真的是没法子。爸爸妈妈真的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们一定会尽量的补偿你的。跟妈妈走,好不好?”
  补偿?优希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没有亲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岁,是永远也无法再被填满了。如果,如果不是遇到卢潜,优希想不出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更好呢,还是会更坏呢?
  “小希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妈妈说。幽幽的台灯下看不清妈妈的脸。但她的语气让优希心动。优希不忍再拂她的意,说道:“你再让我考虑几天,怎么也要让我拿到成绩单啊!”
  “好吧。”也许知道再逼女儿也没什么用,妈妈多少有点无奈地说。
  第二天黄昏,事先没打卢潜的电话。优希径自去了电视台。
  卢潜在他的办公室,他显得很疲惫,头发也有些许的乱。见了优希,显然是有点吃惊,但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不露声色地镇定下来。直招呼优希坐。
  “卢导,”优希说:“我想来问问唱片公司那边有没有回音!”
  卢潜说:“哦,上次你去录音棚试过音后他们都觉得很不错。可就是觉得你年龄小了些,声音还不算太稳定,要是等到十八岁后再出道,可能会更有把握一些!”
  “那样啊!”优希看着卢潜,试探性地说:“我妈妈要带我去南方念书了。”
  “是吗?”卢潜很高兴地说:“南方好啊,机会也更多!你放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么!再说,我认为你现在还是应以学业为主才对啊!”
  卢潜的话听起来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紧。不管是真是假,优希对他的高兴非常的不满,于是近乎有点恶作剧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舍不舍得我走?”
  卢潜勉强地笑了笑,说:“对了,我们台里春节要录一档晚会,我正想找你谈谈,想请你唱首歌。我也该下班了,这样,请你到下面喝杯咖啡吧,我们边喝边谈?”
  优希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优希无意中看到了卢潜办公桌上玻璃板下一张少女的大照片,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和优希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只是优希没来得及去细想究竟是谁。
  那是离电视台不远的一家咖啡屋,中午时分,人不多。刚一人坐下,卢潜就面露愠色地说:“你怎么能到台里去找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优希说:“不是急着让你给我拿主意吗!”
  “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卢潜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真的舍得我走?”优希低声问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卢潜神色不安地说:“丫头,对不起啊,我不能给你未来,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优希从来没有见过卢潜那样的表情,在她的心中,卢潜一直是镇定成熟自信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
  这样灰败的卢潜让优希失望。他所说的“未来”像一个茫茫的宇宙黑洞,让优希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只是?真的能不要未来吗?
  优希不能回答自己。
  “自己做决定吧,”卢潜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优希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和卢潜说再见的。心乱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纱巾一样地在眼着飘浮,拨不开也让不开,优希又想跑,因为只有奔跑让她觉得释放。
  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在夜里狂奔的少女,他们都很想知道她怎么了,但没有人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没有人愿意拽住她问个究竟。
  优希的决定是在放假的最后一天做出的。
  这是一个很突然的决定,优希也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
  那天一开始是各班放假前的例会。会开完后,广播响了,说是校长要在广播里宣布一个处分决定,校长的声音严肃极了:经查实,我校高二(六)班卢萌同学最近以来,参与了赌博、吸毒等一些社会不良活动,部分行为已涉嫌触犯我国法律,在同学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经学校研究,勒令卢萌同学退学。
  希望广大同学引以为戒,认真从这起事件中汲取教训,严格要求自己,认真学习,不辜负家长与学校的期望,不辜负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
  决定一念完,全班哗然一片。有消息灵通人士马上汇报起关于卢萌的情况来。
  “卢萌其实很有才的,初中时就主持过校艺术节了!”
  听说她爸爸是电视台的导演!”
  “好像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她爸爸,不过好像她爸爸忙,很少管她!”
  ……
  同桌也凑过来对优希说:“真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吸毒?”
  优希的脑子里哄的一声巨响。她迅速地想起了卢潜办公桌下的那张照片,卢萌!是的,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她怎么也没想到卢潜会有那么大一个女儿,而且居然就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
  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犯起,优希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同桌慌乱地来拍她的背:“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一大帮同学也围了上来,老师说:“可能是受凉了,赶快送医务室!”
  优希躺在医务室的硬硬的病床上一语不发,窗外是灰蒙蒙的冬天的天空。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拼命地想像卢萌的样子,她还依稀记得她主持艺术节时的声音,很好听很甜美,就象她人一模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赌博,吸毒,被开除,走上不归的歧途。如果她有一个好的母亲,好的父亲,她的故事一定会是另外的一个结局,可是,很多时候,当她需要父亲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优希的身旁。
  内疚和不安象虫子一样啃咬着优希的心。
  医生说:“同学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你要到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啊!”
  “好的。”优希从病床上爬起来说:“我这就去!”
  离开了学校。优希并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打电话给妈妈。她去了电视台,买了一个很大的牛皮信封,把卢潜送她的手机放在里面。托门卫将它转交给卢潜。
  优希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字。
  不过,优希并没有跟妈妈走。她决定留下。
  曾有的一切,荒唐也罢,好笑也罢,都已成为过去。青春的残局,只有靠自己收拾。
  妈妈离开时坐的是清晨五点半的火车,优希送她到车站,在站台抱了抱她,流了泪。然后对妈妈说:“我保证考上你们那里的大学!到那时,我们一家就会在一起了。”
  火车呼啸而去。
  优希朝妈妈挥手,抬眼一看,东方已隐约出现了鱼肚白。轰隆隆的铁轨声中,优希想念一个叫卢萌的女生,希望她和自己一样,可以有全新的心情去迎接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
  祝福卢萌,还有自己。
6.和管沙一起长大(一)
    我叫居然。
  居住的居,然而的然。
  第一次听我名字的人都说:'哈哈,这世上居然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觉得独特。就像我一直就是一个独特的女孩。可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名字比我更怪,他叫管沙。乍一听来,像是'管啥?’
  管沙是我继母的儿子,比我大半岁,也就是说,我跟他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我得管叫他哥哥!我才不乐意!!
  我不乐意叫他哥哥并不等于我不乐意我爸爸再婚。在我二岁的时候我妈妈就因病离开了我们。对于妈妈我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我知道爸爸很辛苦,至少尽心尽力地让我快快乐乐长到了十六岁。我很祟拜我的爸爸,他应该有他的幸福,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更何况天爱阿姨是我喜欢的人,她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很亲热地叫我'然然',会做很好吃的'鱼香肉丝',还是电视台的节目编导和主持,在我们这里小有名气呢。
  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儿子管沙。
  记得我和管沙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饭店里。他来得很晚,头发乱篷篷地,脸上有层层的汗珠,嘴里喘着粗气,像是刚跑完一万米。很勉强地笑一下,也不喊人,坐下来就吃。天爱阿姨说:'沙沙,来认识一下,这是你居叔叔,这是你然然妹妹。’
  他就在嗓子里哑哑地嗯了一声,眼光很迅速地扫过我们,一点表情也没有,像是什么大人物一般。
  回到家我就跟爸说不想和这种没礼貌的人在一起生活。爸爸拍拍我的肩说:'有个哥哥不是很好吗?'爸爸在他的大书桌前低着头,他的心思全在他的图纸上,他正在忙着装修新房子,我们的新房子很大,爸爸指着图纸对我说:'这样你和管沙可以一人有一间朝南的小房间,我会给你们设计成不同的风格,包你们满意。’
  爸爸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室内装潢设计师。我毫不怀疑我新家的漂亮程度,只是想到要和管沙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就觉得泄气。
  爸爸和天爱阿姨的婚礼很简单,就是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吃吃饭。不过气氛很好,爸爸穿了新西装很精神,天爱阿姨很漂亮,我很为他们高兴。但是管沙不,他从头到尾都黑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一百万没还一样。
  小肚鸡肠。
  我觉得管沙就是我最看不起的那种男生。
  也就是在那天,我和管沙有了生平第一次的对话。
  是他先开的口。他斜着眼睛看着我说:'以后,你会管我妈妈叫妈妈?'他的声音很粗,真难听。
  '也许吧。'我说。
  '不过你要让你爸爸死心,我一辈子也不会叫他爸爸!’
  '谁稀罕!'我扁扁嘴说。
  管沙突然坏坏地笑了说:'你怎么就知道你爸爸不稀罕?’
  '废话,因为他是我爸爸!'我才不会输给他:'你以为你是珍稀动物?’
  '你骂人?'他生气地瞪着我。
  '是的。'我说:'不过不知道你算不算人?’
  '我不和女生一般见识!'他倒是挺大度的样子:'你们女生真没意思。’
  哈,一杆子打倒一大片!跟我们班有的木脑袋男生一模一样!我懒得再理他。
  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就闹了别扭。
  首先是看电视,他一回家就把台放在体育台上,吵人得要命。可是我想看的是湖南卫视的'音乐不断'。我'啪'地一下把台扭过来。他很大声地问我说:'做什么?’
  吓我老大一跳。
  '不做什么!'我说:'看电视。’
  '沙沙!'天爱阿姨说:'让着然然,你到我们房间看去!’
  '为什么?'管沙飞快地把台调回去说:'客厅里电视大,看球就是要电视大。'说完他扭头对我说:'你去他们房间看吧,小姑娘就将就点!’
  '你为什么不将就点?’
  '如果我是听那些软绵绵的情歌我一定将就点。'他把摇控器牢牢地抓在手里,振振有词地回我说。
  我以为天爱阿姨会骂他,可是她并没有。而是朝着我调皮地挤挤眼,一副比我还无奈的样子。我觉得她很风趣,气就消下去不少。
  于是我对管沙说:'算了,我让着你,不过不是怕你,我是给天爱阿姨面子。’
  '她那么有面子,怎么你不叫她妈?'管沙一面盯着电视一面恶作剧地地问。
  我真想叫天爱阿姨一声妈气气他,可是我叫不出口。记忆里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叫过'妈妈'这两个字,内心的犹豫让我觉得心酸,我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没过一会儿天爱阿姨就进了我的小房间。我真怕她说什么话来安慰我,那样我会更加地不好意思。可是她没有,而是问我说:'你说沙沙这样的男生是不是女生都特烦的那种?’
  我想说是。可想到管沙到底是她儿子,就没出声。
  天爱阿姨说:'沙沙是有些怪,他老师告诉我他在班上很孤僻,我看他也没什么朋友,真够让人担心的!然然啊,你得帮我让我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我可帮不上!'我赶紧摇手说:'我躲他还来不及!’
  '你们是同龄人,会有沟通的!'天爱阿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然后她一把拖起我来说:'走走走,我们去客厅,我教你插花!’
  我喜欢看天爱阿姨插花。她的手指修长而美丽,在花叶之间游走,像是无声的舞蹈。我很高兴地随她手挽手出来。
  '我妈就会笼络小丫头片子。'管沙看到我们亲热很不满,声音里全是酸味,我很满意,就是要让他气才好!气不死他算我没本事!
  然后就是吃饭。
  因为我喜欢吃辣椒,天爱阿姨就在菜里多放了一点辣。
  管沙一吃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是咳嗽又是跑到厨房里拼命地喝水,仿佛菜是毒药一般。爸爸说:'天爱你不要老是迁就然然,做点沙沙爱吃的菜啊!’
  天爱阿姨笑着说:'别管他,他以前也不是这么不能吃辣的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管沙从厨房里把头伸出来,闷声闷气地说:'难道我是装的?你就知道笼络小姑娘!’
  我埋着头笑。
  '那我笼络你好了!'爸爸打圆场说:'晚上咱俩出去吃!想吃什么你点什么!’
  '谁要跟你去!'管沙硬硬地回。
  天爱阿姨和爸爸相互看看,多少都有些尴尬。
  我忍不住回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别不识好人心!’
  '然然!'爸爸喝斥我闭嘴。
  我很不高兴地低声说:'我还不想说,跟这种没修养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管沙听见了,从厨房里跳出来,直冲到我面前说:'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别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揍你!'他的脸上杀气腾腾,我还真有些怕,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天爱阿姨上来一把拉开他说:'你要吃就吃,不吃就回你房间去!’
  '吃!'管沙一把甩开他妈妈,大喇喇地坐下来说:'我为什么不吃?饿死了让你们开心?'一面说一面就大口大口地扒起白饭来。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男生。我忽然一点也不气了,我觉得很好笑。我冲着爸爸和天爱阿姨做了一个鬼脸。他们均回我无可奈何的表情。
  然后我对管沙说:'白饭的滋味如何?’
  管沙看看我,什么也没说,恶狠狠地夹了一大筷子菜,这一次他没咳嗽也没喝水。
  看来,男生装模作样起来真是要命。
  不过我和管沙也不是一点共同爱好也没有。
  比如,我和他都喜欢上网。
  关于这一点我很骄傲,因为我都有两年的网龄了,可管沙是最近才学会上网的。和人聊天的时候,他的速度慢得像老牛拉车,还不许我在后面看。其实我才懒得看,我只是不愿意他占着电脑而已。就周末才有一点点的上网时间,被他浪费掉岂不是可惜?
  我央求爸爸再替我买一台电脑,我其实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爸爸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是有一个条件,新电脑要让给管沙用。我没意见,再说,那台也不旧么。
  不过我还是问爸爸:'你怕他?’
  '怕?'爸爸笑了:'何出此言?’
  '你总是迁就他!’
  '那该叫爱吧!'爸爸纠正我说。
  '你为什么爱他?和爱我一样吗?'我也有些酸酸的。
  '你呀!'爸爸敲我脑门一下说:'天爱阿姨待你不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爸爸说的也对。我就不再吱声。然后我听见爸爸对我说:'然然,我们从此是一家人,爸爸希望你记住这一点。行吗?’
  我点点头。
  新电脑搬进管沙房间的时候他有点心虚地看了看我,看得出来他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得寸进尺地对天爱阿姨说:'要能上网啊,不能上网没意思!’
  '可以!'爸爸说:'不过和然然一样,只能在周末上,时间不可以太长!’
  '是您定的规矩?'他问他爸爸,眼睛却看着她妈妈。
  '是我定的!'爸爸淡淡地答。声音里却有挡不住的威严,我在心里暗暗为爸爸鼓掌,静观管沙的下文。他却并不为此事争夺,而是卖弄地说:'如果两台电脑要同时上网需要网卡,而且速度会明显下降,最好的办法是申请宽带,你考虑过没有?’
  '考虑过,也会解决。'爸爸恢谐地说:'你先用着,若有不当之处我们再商量?’
  我吃吃地笑。
  管沙无趣地走开了。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像这样的人别说生活中没朋友,在网上和人聊天也一定吃不开。
  不像我。
  我觉得自己很有趣。我的网友也这么说我。
  我最好的网友叫'自由如风'。是一个北方的男孩子。也非常的有趣,说起话来就像他的名字,很自由轻快,话题层出不穷,永远翻新。当然我也不会输给他,我在网上叫'笑笑精灵',常常逗得他哈哈大笑。我们在每个周六的下午聊天,我喜欢他叫我'笑笑',喜欢他和我说起他那里的漫天大雪,很美的描述,让我对那片北方的那片天空心驰神往。我告诉他我考大学一定会考到北方去,他就说来吧来吧笑笑,我带你去看雪,你可以穿大红的棉袄,在雪地里跳跃,一定像个落入凡间的精灵!
  瞧人家多会说话。
  管沙一定不会,但是他也钟情于网上聊天,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会有谁愿意与他聊呢!而且我知道他的网名,他叫自己'南方的飞鸟'。不是说他这网名不好,看他高高笨笨的样子,怎么可能飞得起来?偏偏起这样的网名,好笑,真是好笑!
  叫'南方的笨鸟'倒是挺合适的,哈哈哈。
  我当然跟自由如风说起管沙。我问他说:'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装模作样?’
  '怎么说呢?'自由如风说:'男生装模作样都是有企图的!嘿嘿~~’
  '那你说说看管沙有什么企图?’
  '或许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吧,让你们知道,他在这个家也是个重要的人物!’
  '这么陕隘?’
  '要不还为什么?不过我要是有一个妹妹我一定会非常疼她的,你哥怎么会还要跟你闹别扭呢?’
  '不是我哥!'我纠正说:'他叫管沙。’
  '你们俩的名字都挺怪的!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哈哈~~’
  '我才不要和他做一家人!我们是水和火,不相容的!’
  '哎!要我是管沙多幸福!’
  我从自由如风的话里听出点赞美之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很快补充道:'有这么一个精灵可爱的妹妹应该是很幸福的呀!’
  也许是女生的通病吧,我喜欢听赞美,所以和自由如风聊天真的是很快活。
  天爱阿姨好奇地问我网上聊天有什么好玩的,她说:'我们那时候写信,叫笔友。我觉得那种滋味挺好!'天爱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头仰起来,眼睛眯着,美美回忆着什么的样子。
  '你也交过笔友?'我有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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