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既然这样,你就不是根据动机,而是根据所做的事给饭吃的了。”
【注释】
①彭更:孟子弟子。②梓、匠、轮、舆:分别是制造木器、宫室、车轮、车箱的木匠。这里代指各类工匠。
(五)万章问曰①:“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②,则如之何?”
万章问道:“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打算施行仁政,如果齐楚两国憎恨它,出兵攻打,那该怎么办?”
孟子曰:“汤居亳③,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毫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④,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说:“从前汤居住在亳地,同葛国是邻国。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牲畜。’汤就派人送给他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并不用来祭祀。汤又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谷物。’汤就叫毫地的群众去替他耕种,年老体弱的送饭。葛伯带领自己的人拦截带有酒肉饭菜的人进行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掉。有个孩子拿着饭和肉去送给耕种的人,(葛伯)杀了孩子,抢走了饭和肉。《尚书》上说:”葛伯仇视送饭的人。‘就是说的这件事。因为葛伯杀了这个孩子,汤才去征讨他,普天下的人都说:“不是要把天下变为自己的财富,是为了给平民百姓报仇。’‘汤王征讨,从葛国开始。’征讨十一次,天下无敌。向东征讨,西面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讨,北面的民族就埋怨。(他们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这里放在后面?‘人民盼望他来,就像大旱之年盼望下雨一样。(汤所到之处,)赶集的人络绎不绝,种田的人照常干活,杀掉那里的暴君,安抚那里的人民,就像及时雨从天而降,人民万分喜悦。《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君王,君王来了我们不再受折磨。’(又说:)‘攸国不称臣,(周武王)向东征讨它,安抚那里的人们。(人们)用竹筐装着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愿意侍奉周王而受他恩泽,称臣归附大周国。’那里的官吏用筐装满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的官吏,那里的百姓抬着饭筐提着酒壶迎接周王的百姓。(就因为周王)把那里的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除掉他们的暴君罢了。《太誓》上说:”我军威武要发扬,攻到于国疆土上,诛除暴君去凶残,杀伐之功震四方,伟绩辉煌胜成汤。‘不行仁政便罢了,如果行仁政,普天下的人都将仰起头来盼望他,要拥护他做自己的君主;齐、楚两国尽管强大,有什么可怕的呢?“
【注释】
①万章:孟子弟子。②指宋王偃早期想实行仁政以图强兴国的事,后宋发生内乱,诸大国觊觎,宋为齐所灭。③亳(bó):邑名,在今河南商丘县境内。④于:陈梦家《尚书通论》认为“于即是邗”,古国名。下“取于残”之“于”同。
(六)孟子谓戴不胜曰①:“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学好吗?我明白地告诉你。假定有个楚国大夫在这里,想让他的儿子学齐国话,那么请齐国人教他呢,还是请楚国人教他呢?”曰:“使齐人傅之。”
戴不胜说:“请齐国人教他。”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②,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③,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许多楚国人哇啦哇啦干扰他,即使天天鞭打他,逼他学会齐国话,也不可能学会的了。如果带他到齐国都城的闹市上住上几年,即使天天鞭打他,要他讲楚国话,也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让他住在宋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还能同谁一起干坏事呢?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又能同谁一起做好事呢?仅仅一个薛居州,能对宋王起什么作用呢?”
【注释】
①戴不胜:宋国大夫。②庄岳:庄,街名;岳,里名,都在齐都城临淄城内。这里代指齐都中的闹市区。③薛居州:宋国人。
(七)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公孙丑问道:“不去求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①,泄柳闭门而不纳②,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孟子说:“古时候,不是诸侯的臣下,不去谒见诸侯。段干木越墙躲避(魏文侯的来访),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这么做都太过分了。如果主动来见,这样也是可以见见的。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又怕被说成不懂礼数。(按礼节规定,)大夫赠赐礼物给士,(士因故)不能在家接受礼物,(事后)就应该前往大夫家拜谢。阳货探听到孔子不在家时,给孔子送去一只蒸熟的小猪;孔子也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时,才上门拜谢。当时,阳货先(送了礼物来),孔子哪能不去见他呢?曾子说:”耸起肩膀,装出笑脸,去巴结人,真比大热天在地里干活还难受。‘子路说:“明明合不来还要交谈,看他脸色羞惭得通红的样子,这不是我能理解的。’由此看来,君子所要培养的道德操守,就可以知道了。”
【注释】
①段干木:战国初期人,孔子弟子子夏的弟子,曾做过魏文侯的老师。②泄柳:鲁缪公时的贤者。
(八)戴盈之曰①:“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戴盈之说:“实行十分抽一的税率,免去关卡和市场上对商品的征税,今年不能实行了,就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再废止(现行的税制),怎么样?”
孟子说:“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孟子说:“假定有个人天天偷邻居的鸡,有人正告他说:”这不是君子的行为。‘那人却说:“请允许少偷一些,每月偷一只鸡,等到明年再停止偷鸡。’如果知道那样事是不该做的,就该赶快停止,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注释】
①戴盈之:宋国大夫。
(九)公都子曰①:“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外面的人都说老师您喜欢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说:“我难道是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而辩论啊!天下有人类很久了,总是一时安定,一时动乱。在尧的时候,水势倒流,在中国泛滥,蛇龙到处盘踞,人们无处居住;地势低的地方,就在树上搭窝栖身,地势高的地方,就打相连的洞穴。《尚书》上说:”洚水警诫我们。‘洚水,就是洪水。尧派禹治水。禹开挖河道,让洪水流注进大海;驱逐蛇龙,把它们赶进荒草丛生的沼泽;水都顺着地中间的河道流泄,这就是长江、淮河、黄河和汉水。险阻排除了,危害人类的鸟兽消灭了,然后人们才能够左平地上居住。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②,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③。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尧舜去世后,圣人之道衰微了,暴君相继出现。毁坏民房开挖成深池,使人民无处安身;废弃农田改作园林,使人民断了衣食来源。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纷纷出现,园林、深池、沼泽多了,禽兽又聚集来了。到了商纣时,天下又大乱了。周公辅佐武王杀掉纣王,讨伐奄国,三年后除掉了奄君,把飞廉驱逐到海边杀掉。消灭的国家达五十个。把老虎、豹子、犀牛、大象驱赶到很远的地方,普天之下人心大快。《尚书》上说:”多么辉煌啊,文王的谋略!后继有人啊,武王的功业!扶助、启迪我们后人,都正确完美没有欠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④。《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太平盛世和圣人之道又一次衰微了,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又纷纷出现了,有臣子杀君主的,有儿子杀父亲的。孔子感到忧惧,编写了《春秋》。《春秋》,(纠正君臣父子的名分,褒贬诸侯大夫的善恶,)这是天子的职权。所以孔子说:”了解我的,恐怕就在于这部《春秋》吧!怪罪我的,恐怕也就在于这部《春秋》吧!’“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⑤。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如今)圣王不出现,诸侯放纵恣肆,隐居不仕的人横发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塞天下。天下的言论,不是归向杨朱一派,就是归向墨翟一派。杨朱宣扬一切为自己,这是心目中没有君王;墨翟宣扬对人一样地爱,这是心目中没有父母。心目中无父无君,这就成了禽兽。公明仪说过:”厨房里有肥肉,马棚里有肥马,而百姓面黄肌瘦,野外有饿死的尸体,这好比率领着野兽来吃人啊!‘杨朱、墨翟的学说不灭亡,孔子的学说不光大,这会使邪说蒙骗人民,堵塞仁义。仁义被堵塞了,就导致率领野兽吃人,人与人将互相残食。我为此忧惧,决心捍卫古代圣人的思想,批驳杨朱、墨翟的学说,排斥荒诞的言论,使邪说不能产生。邪说从心里产生,就会危害事业;在事业上起了作用,就会危害政治。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不会改变我这话的。“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从前大禹制服了洪水而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了夷狄,赶跑了猛兽而使百姓安宁,孔子编写了《春秋》而使犯上作乱的人畏惧。《诗经》上说:”打击戎狄,严惩荆舒,就没有谁敢抗拒我。‘目无父母、君主的人,正是周公所要讨伐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扑灭邪说,批判放纵、偏激的行为,排斥荒诞的言论,以此来继承(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事业,这难道是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能够用言论批驳杨朱、墨翟的,才是圣人的信徒啊。“
【注释】
①公都子:孟子弟子。②奄:国名,原附属商,其地在今山东省曲阜附近。周公伐奄是周成王时的事。③飞廉:商纣王的宠臣。此处所记驱杀飞廉事,与《史记。秦本纪》所记不同。④《春秋》:春秋时期鲁国史官按年记载历史的书,孔子晚年曾对它进行删定。⑤杨朱:战国初期思想家,魏国人,字子居,又称杨子、阳子或阳生。他主张“为我”、“全性葆真”,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与墨翟的“兼爱”主张相反。
(十)匡章曰①:“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②?居於陵③,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真正的廉洁之士吗?居住在於陵,三天没吃东西,(饿得)耳朵失去听觉,眼睛失去视觉。井台上有个李子,已被金龟子吃掉大半个了,他爬过去,拿起来吃,咽了三口,耳朵才听得见声音,眼睛才看得见东西。”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④?抑亦盗跖之所筑与⑤?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孟子说:“在齐国的士人当中,我肯定认为陈仲子是首屈一指的。虽然这样,陈仲子哪能叫作廉洁?要想将他所持的廉洁扩展到(衣、食、住、行)一切方面,那只有变成蚯蚓才能做到。蚯蚓,在地上吃干土,在地下喝泉水(一切都不求人)。而陈仲子住的房子,是伯夷造的呢,还是盗跖造的呢?他吃的粮食,是伯夷种的呢,还是盗跖种的呢?这些都还不知道呢。”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屡,妻辟……■,以易之也。”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编草鞋,妻子绩麻搓线,用它们换取所需要的东西。”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⑥;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曰:”恶用是■■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孟子说:“仲子是齐国的世家。他的哥哥陈戴,在盖邑享受禄米一万钟;仲子认为哥哥的禄米是不该得来的,因而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屋也是不该得来的,因而不住,避开哥哥,离开母亲,住在於陵。有一天回家,见有人送给他哥哥一只活鹅,他紧皱着眉头说:”哪用得着这呃呃叫的东西?‘后来,他母亲杀了这只鹅,给仲子吃。他哥哥从外面回来,告诉仲子:“这就是那呃呃叫的东西的肉呀。’仲子便跑出去把吃的肉呕吐出来。因为是母亲的食物就不吃,因为是妻子的食物就吃;因为是哥哥的房屋就不住,因为是在於陵就住了,这还称能扩展他那种廉洁吗?像陈仲子那样的人,只有变成了蚯蚓才能扩展他所持的那种廉洁了。”
【注释】
①匡章:齐国人。②陈仲子:齐国人,世称陈仲、田仲,又称於陵仲子。《淮南子。氾论训》说他“不入洿(同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③於陵:齐国地名,在今山东邹平县境。④伯夷:见《公孙丑上》第二章注。这里以伯夷代表廉洁的人。⑤盗跖(zhí):春秋末年奴隶起义的领袖,姓展,名跖,因住在鲁国柳下,故又称柳下跖:“盗”是对他的诬称。这里以盗跖代表恶人。⑥盖(gě):齐国地名,是陈戴的食邑。
离娄上
共二十八章
(一)孟子曰:“离娄之明①,公输子之巧②,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③,不以六律④,不能正五音⑤;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⑥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⑦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的眼力,公输子那样的巧技,不靠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标准的)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不靠六律,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不行仁政,不能使天下太平。如果有了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不能被后世效法,是因为他没有实行先王之道。所以说,光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光有好的法度不会自动实行。《诗经》上说:”不犯错误,不要遗忘,完全遵循旧规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圣人竭尽了目力,接着用圆规、曲尺、水准器、墨线,来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圣人竭尽了耳力,接着用六律来校正五音,五音就运用无穷了;圣人竭尽了心思,接着又施行仁政,仁德就遍布天下了。所以说,要想显得高,一定要凭借山陵,要想显得低,一定要凭借河泽;执掌国政不凭借先王之道,能说是聪明吗?因此,只有仁人才应该处在高位。不仁的人处在高位,这会使他把邪恶传播给众人。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朝廷不信仰道义,官吏不信仰法度,君子触犯理义,小人触犯刑律,国家还能生存的,只是由于侥幸罢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队不够多,不是国家的灾难;土地没有扩大,财富没有积聚,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的不讲礼义,在下的不学礼义,作恶的百姓日益增多,国家的灭亡就没有几天了。《诗经》上说:“上天正要颠覆王朝,群臣不要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就是说话放肆随便。侍奉君主不讲义,一举一动不合礼,张口就诋毁先王之道,便是放肆随便。所以说,责求君王施行仁政,这叫恭敬;向君王陈述好的意见,堵塞他的邪念,这叫尊重;认为君王不能行善,这叫坑害君王。”
【注释】
①离娄:相传是黄帝时一个视力特别好的人。②公输子:即公输班(或作公输般、公输盘),春秋末年鲁国人,故又称鲁班,是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③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名旷,相传他的辨音能力特别强。④六律:指十二律中的六个阳律。十二律是古人用十二根律管所定的十二个标准音,分为阴阳两类,阴律又叫六吕,阳律又叫六律。这里的六律代指十二律。⑤五音:中国古代音乐所定的五个音阶,具体名称是:宫、商、角、徵、羽。⑥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假乐》。⑦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板》。
(二)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①,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②此之谓也。”
孟子说:“圆规、曲尺,是方和圆的最高标准;圣人,是做人的最高典范。想成为好君主,就要尽到做君主的道理;想成为好臣子,就要尽到做臣子的道理。二者都效法尧、舜就行了。不用舜侍奉尧的态度来侍奉君主,就是不敬重他的君主;不用尧治理百姓的方法来治理百姓,就是残害他的百姓。孔子说:”道路只有两条,仁和不仁罢了。‘对百姓残暴太厉害,就会自身被杀、国家灭亡;即使不太厉害,也会自身危险、国家削弱,死后被加上’幽‘、’厉‘这类恶谥,即使他有孝顺的子孙,一百代也无法更改了。《诗经》上说:“殷朝的借鉴不远,就在前代的夏朝。’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注释】
①幽、厉:谥号名。《逸周书。谥法解》说:“动祭乱常曰幽,杀戮无辜曰厉。”②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荡》。
(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的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失掉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衰败、兴盛、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这样。天子不仁,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仁,不能保住国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住宗庙;士人和百姓不仁,不能保住自身。如果害怕死亡,却又乐意干不仁的事,这就像害怕喝醉却硬要多喝酒一样。”
(四)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①“
孟子说:“爱别人,别人不来亲近,就要反问自己仁的程度;治理别人却治理不好,就要反问自己智的程度;礼貌待人,别人却不理睬,就要反问自己恭敬的程度。行为有得不到预期效果的,都要反过来求问自己。自身端正了,天下的人就会来归附他。《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
(五)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说:“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这么说,‘天下国家。’天下的根本在于国,国的根本在于家,家的根本在于自身。”
(六)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说:“搞好政治不难,不得罪贤明的卿大夫就行了。他们所爱慕的,全国都会爱慕;全国所爱慕的,天下都会爱慕;因而德教就会浩浩荡荡充溢于天下了。”(七)孟子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即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①。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②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③”
孟子说:“天下有道时,道德低的受道德高的役使,才智少的受才智多的役使;天下无道时,力量小的受力量大的役使,势力弱的受势力强的役使。这两种情况,符合天理。顺从天理的生存,违逆天理的灭亡。齐景公说过:”我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愿听别人命令,这就同别人断绝了关系。‘景公不得已哭着把女儿嫁到吴国去。现在,小国效法大国,却又耻于接受大国命令,这就好比学生耻于接受老师的命令一样。如果真的感到羞耻,那就不如效法文王。效法文王,大国不出五年,小国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掌权。《诗经》上说:“商朝子子孙孙,不下十万余人。上帝既有命令,都向周朝归顺。都向周朝归顺,就因天命没有定论。殷朝的臣子,不论是漂亮的聪明的,都行裸献之礼,助祭在周王京城。’孔子说:”仁的力量,不在于人多。国君爱好仁德,就能天下无敌。‘如果想无敌于天下而又不凭借仁,这就像热得受不了而又不肯洗澡一样。《诗经》上说:“谁能热得受不了,不去洗个澡?’”
【注释】
①事见《说苑。权谋》记载。齐景公惧怕吴王阖庐伐齐,不得已把女儿嫁给阖庐。送别女儿时,哭着说:“余死不汝见矣”,又说:“余有齐国之固,不能以令诸侯,又不能听,是生乱也。寡人闻之,不能令,则莫若从。”②这八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裸(guàn),宗庙祭祀的一种仪式,把郁鬯(chàng)酒浇在地上以迎接鬼神。将,助。③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柔桑》。
(八)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葘,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不仁的人还能同他讲什么吗?他们面临危险还自以为安全,灾祸临头还自以为得利,把导致亡国败家的事当作快乐。不仁的人如果还能同他谈什么,哪还会有亡国败家的事呢?从前有个孩子唱道:”沧浪的水碧清哟,可以洗我的帽带;沧浪的水浑浊哟,可以洗我的脚。‘孔子说:“弟子们听着!水清就洗帽带,水浊就洗脚了。这是由水自己招来的。’一个人必然是自己招致侮辱,人家才来侮辱他;一个家必然是自己招致毁败,人家才来毁败它;一个国必然是自己招致讨伐,别人才来讨伐它。《太甲》上说:”上天降灾,还可以躲;自己作孽,别想再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九)孟子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①此之谓也。“
孟子说:“桀和纣失天下,是由于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天下有办法:得到人民,就能得到天下了;得人民有办法:赢得民心,就能得到人民了;得民心有办法: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积聚起来;他们厌恶的,不加给他们,如此罢了。人民归向于仁,如同水往下方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那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子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柔桑》。
(十)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孟子说:“自己戕害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话说;自己抛弃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所作为。说话诋毁礼义,这叫自己戕害自己;自认为不能守仁行义,这叫自己抛弃自己。仁是人们最安全的住所,义是人们最正确的道路。空着安全的住所不住,舍弃正确的道路不走,真可悲啊!”
(十一)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孟子说:“道路就在眼前,却向远处去寻找;事情本来容易,却找难的去做:只要人人爱父母、敬长辈,天下就会太平。”
(十二)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
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孟子说:“身居下位而又不被上司信任,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要取得上司信任有办法:如果不被朋友信任,也就不会得到上司信任了。要被朋友信任有办法:如果侍奉父母得不到父母欢心,也就不会被朋友信任了。要父母欢心有办法:如果反省自己不诚心诚意,也就得不到父母欢心了。要使自己诚心诚意有办法: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行,也就不会使自己诚心诚意了。所以,诚是天然的道理,追求诚是做人的道理。极端诚心而不能使人感动,是从不会有的事;不诚心是没有谁会被感动的。”
(十三)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①,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②。‘太公辟纣③,居东海之滨④,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曰:“伯夷躲避纣王,隐居在北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太公躲避纣王,隐居在东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这两位老人,是天下最有声望的老人,(他们)投奔了西伯,这就使天下做父亲的都去投奔西伯了。天下做父亲的都投奔了西伯,他们的儿子还能往哪里去呢?诸侯中如果有施行文王那样的仁政的,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执掌政权。”
【注释】
①北海之滨:其地在今濒临渤海的河北昌黎一带。②西伯:即周文王。③太公:即姜太公,因祖先曾封于吕地,故又姓吕,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曾辅佐文王、武王灭商建立周朝。④东海之滨:其地在今山东莒县东部。
(十四)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①,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说:“冉求当了季氏的家臣,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征收田赋反而比过去增加一倍。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弟子们,你们可以擂起鼓来声讨他!‘由此看来,君主不施行仁政,反而去帮他聚敛财富的人,都是孔子所鄙弃的,更何况为他卖命打仗的人呢?为争夺一块地方打仗而杀人遍野,为争夺一座城池打仗而杀人满城,这就叫作领着土地来吃人肉,罪恶之大,将他处死都嫌不够的。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该受最重的刑罚,唆使诸侯拉帮结伙打仗的人,该受次一等的刑罚,强令百姓垦荒耕种的人该受再次一等的刑罚。“
【注释】
①求也为季氏宰:求,冉求,孔子弟子。季氏,指季康子,鲁国卿。(十五)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孟子说:“观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观察他的眼睛。眼睛掩藏不了他(内心)的邪恶。心胸正直,眼睛就明亮;心胸不正,眼睛就浊暗。听他说话,同时观察他的眼睛,这个人的善恶还能隐藏到哪里去呢?”
(十六)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孟子说:“恭敬的人不欺侮别人,节俭的人不掠夺别人。欺侮人、掠夺人的君主,唯恐别人不顺从,怎么能做到恭敬和节俭?恭敬和节俭难道可以靠声音笑貌强装出来的吗?”(十七)淳于髡曰①:“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不能亲手递接东西,是礼法的规定吗?”孟子曰:“礼也。”
孟子说:“是礼法的规定。”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淳于髡又问:“如果嫂子落水了,那么能用手拉她吗?”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孟子说:“嫂子落水了而不去拉,这就如同豺狼了。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这是礼法的规定;嫂子落水而用手去拉,这是对礼法的变通。”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淳于髡说:“现在,天下的人都掉落水中了,您不去救,为什么呢?”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孟子说:“天下的人都落水了,要用王道去救;嫂子落水了,要用手去救。你难道想用手去救天下的人吗?”
【注释】
①淳于髡(kūn):姓淳于,名髡,战国时齐国有名的辩士,曾在齐威王、齐宣王时做官。
(十八)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公孙丑说:“君子不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呢?”
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孟子说:“因为情理上行不通。(父亲)教育(儿子)必然要用正确的道理;用正确的道理行不通,接着便会动怒。一动怒,就反而伤了感情了。(儿子会说:)‘你用正确的道理教育我,而你自己的做法就不正确。’这样,父子之间就伤了感情。父子之间伤了感情,就坏事了。古时候相互交换儿子进行教育,父子之间不求全责备。相互求全责备,会使父子关系疏远,父子疏远,那就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十九)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①,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说:“哪一种侍奉最重要?侍奉父母最重要;哪一种守护最重要?守护自身(的善性)最重要。不丧失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长者不该侍奉?但侍奉父母才是侍奉的根本;哪种好品德不该守护?但守护自身(的善性)是守护的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晳,每餐必定有酒肉。撤除食物时,必定要请示(剩下的酒肉)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必定说‘有’。曾晳死后,曾元奉养他的父亲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肉。撤除时,不请示剩余的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就回答说‘没有了’,准备拿吃剩的下顿再进奉给父亲。这叫作对父母的口体奉养。像曾子那样,就可以称为对父母心意的奉养了。侍奉父母能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
【注释】
①曾子:即曾参,春秋时鲁国人,与他的父亲曾晳同为孔子的弟子。(二十)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①,政不足间也。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说:“那些在位的小人,不值得去指责,他们的政事不值得去非议。只有大仁大德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君主仁,没有谁不仁;君主义,没有谁不义;君主正,没有谁不正。一旦使君主端正了,国家就安定了。”
【注释】
①适:同“谪”,谴责,指责。
(二十一)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说:“有料想不到的赞誉,有吹毛求疵的毁谤。”
(二十二)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说:“一个人说话随随便便,那就不值得责备他了。”
(二十三)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
(二十四)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
乐正子跟随王子敖来到齐国。
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乐正子去见孟子。孟子说:“你也来看我吗?”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乐正子说:“先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曰:“子来几日矣?”
孟子问:“你来了几天了?”
曰:“昔者。”
乐正子说:“前些日子。”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孟子说:“前些日子就来了,那么我说这话不也是应该的吗?”曰:“舍馆未定。”
乐正子说:“(因为)住所没有定下来。”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孟子说:“你听说过,(非要)住所定下来了,才去求见长辈的吗?”曰:“克有罪。”
乐正子说:“我有过错。”
(二十五)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
孟子对乐正子说:“你跟着王子敖来,只是为了混饭吃罢了。我没有想到,你学习古人的道理,竟是用它来混饭吃。”
(二十六)孟子曰:“不孝有三①,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②,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说:“不孝的事有三件,其中没有子孙后代是最大的不孝。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就因为怕没有后代,所以君子认为他如同禀告了一样。”
【注释】
①不孝有三:据赵歧注,不孝的三件事是:一、对父母的过错“阿意曲从”,使父母陷入“不义”;二、家境贫困,父母年老,却不愿当官求俸禄以供养父母;三、不娶妻子,没有儿子,断绝了后代。②舜不告而娶:传说舜的父亲凶狠愚蠢,舜如果告诉他娶妻的事,肯定得不到他同意。不禀告不合礼,没有后代又是最大的不孝,两相权衡,只好“不告而娶”。(二十七)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①;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孟子说:“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智的实质是明白这两方面的道理而不背离;礼的实质是在这两方面不失礼节、态度恭敬;乐的实质是乐于做这两方面的事,快乐就产生了;一产生就抑制不住,抑制不住,就会不知不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注释】
①“乐之实”三句:前一“乐”,读yuè,后二“乐”,读lè。(二十八)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①,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地要来归附自己,把这种情景看得如同草芥的,只有舜是这样。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心意,不能做儿子。舜竭尽全力按侍奉父母的道理去做,终于使他的父亲瞽瞍高兴了;瞽瞍高兴了,天下的人由此受到感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父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就确定了。这叫作大孝。”
【注释】
①瞽瞍(gǔ sǒu):舜的父亲,其事可参《万章上》二、四章。厎(zhí):致。豫:乐。
离娄下
共三十三章
(一)孟子曰:“舜生于诸冯①,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②,卒于毕郢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④,先圣后圣,其揆一也⑤。”
孟子说:“舜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鸣条,是东方边远地区的人。文王生在岐周,死在毕郢,是西方边远地区的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距一千多年,但他们得志后在中国所推行的,像符节一样吻合,先出的圣人和后出的圣人,他们(所遵循的)法度是一样的。”
【注释】
①诸冯:与下文的负夏、鸣条,皆古地名,具体所在已无法确指,传说都在今山东省。②岐周:岐,即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的岐山:“周”是国名。③毕郢: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部。④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用金、玉、竹、铜、木等制作,形状不一,上写文字,剖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使用时将两半相合以验真假。⑤揆(kuí):尺度,准则。(二)子产听郑国之政①,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②。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子产治理郑国的政事,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仁惠却不懂治理政事的方法。(如果)十一月份把走人的桥修好,十二月份把行车的桥修好,百姓就不会为渡河发愁了。在上位的人搞好了政治,出行时让行人回避自己都可以的,哪能一个个地帮别人渡河呢?所以治理政事的人,对每个人都一一去让他喜欢,时间也就太不够用了。”
【注释】
①子产:春秋时郑国的贤相,姓公孙,名侨,字子产。②溱(zhēn)、洧(wěi):郑国的两条河流名。
(三)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狗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不相识的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要为先前侍奉过的君主服孝,君主怎样做,臣下就能为他服孝呢?”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孟子说:“(臣下在职时)有劝谏,君主就听从,有建议,君主就采纳,使君主恩泽遍及百姓;(臣子)有原因离职(到别国去),君主就派人领他出境,并且派人先到他要去的地方作好安排;离开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封地房屋。这叫三次有礼。这样,臣下就愿意为他服孝了。如今做臣下的,有劝谏,君主不接受,有建议,君主不肯听,(因此)恩泽不能遍及百姓;有原因离去,君主就要捉拿他,还想法使他在所去的地方陷入困境;离开的当天,就没收了他的封地房屋。这样就叫作仇人。(成了)仇人,哪有什么要服孝的呢?”(四)孟子说:“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孟子说:“无罪而杀士人,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开;无罪而杀百姓,那么士人就可以迁走。”(五)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说:“君主仁,就没有谁不仁;君主义,就没有谁不义。”(六)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说:“不符合礼的‘礼’,不符合义的‘义’,有道德的人是不遵行的。”(七)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孟子说:“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要教育、熏陶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要教育、熏陶没有才能的人,所以人们都乐于有贤能的父兄。如果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鄙弃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鄙弃没有才能的人,那么贤能的人与不贤能的人之间的距离,就近得不能用寸来度量了。”
(八)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说:“一个人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
(九)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说:“说人家缺点,招来了后患怎么办?”
(十)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说:“仲尼不做过头的事。”
(十一)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说话不一定都兑现,做事不一定都彻底,只要落实在‘义’上就行。”
(十二)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是不失掉婴儿般纯真天性的人。”
(十三)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孟子说:“奉养父母还算不上大事,只有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大事。”(十四)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说:“君子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深造,是想使他自己获得道理。自己获得的道理,就能牢固掌握它;牢固掌握了它,就能积蓄很深;积蓄深了,就能左右逢源取之不尽,所以君子想要自己获得道理。”
(十五)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细地阐述,是要由此返回到能说出其要点的境地。”(十六)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靠善来使人心服,没有能使人心服的;靠善来教育感化人,才能使天下的人心服。天下的人不心服却能统治好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十七)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孟子说:“说话没有事实根据是不好的。不祥的后果由阻碍进用贤者的人承受。”(十八)徐子曰①:“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徐子说:“孔子多次称赞水,说道‘水啊,水啊!’对于水,孔子取它哪一点呢?”孟子说:“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说:“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注满洼坑后继续前进,最后流入大海。有本源的事物都是这样,孔子就取它这一点罢了。如果没有本源,像七八月间的雨水那样,下得很集中,大小沟渠都积满了水,但它们的干涸却只要很短的时间。所以,声望超过了实际情况,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注释】
①徐子:姓徐,名辟,孟子弟子。
(十九)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说:“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很少一点点,一般的人丢弃了它,君子保存了他。舜明白万事万物的道理,明察人伦关系,因此能遵照仁义行事,而不是勉强地施行仁义。”(二十)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①。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②,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孟子说:“禹讨厌美酒而喜欢善言。汤掌握住中正的原则,选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常规。文王看待百姓,如同他们受了伤一样,(总是同情抚慰;)望见了‘道’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总是不断追求。)武王不轻慢近臣,不遗忘远臣。周公想要兼有三代圣王的功业,实践(上述)四个方面的美德;要是有不合当时情况的,就仰首思索,夜以继日;幸而想通了,就坐等天亮(以便立即实行)。”
【注释】
①方:义同“常”。②泄迩:泄,狎;迩,近。
(二十一)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①,诗亡然后《春秋》作②。晋之《乘》③,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孟子说:“圣王采集歌谣的做法废止后,诗就没有了;诗没有之后,就出现了《春秋》一类史书。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上面记载的是齐桓公、晋文公之类的事,上面的文字,都是由史官记录而成。孔子说:”各国史书(褒贬善恶)的原则,我私下里取来(运用到《春秋》中去)了。‘“
【注释】
①迹:当为“■”。《说文解字》:“■,古之遒人。”遒人是古代采集歌谣的官吏。②《春秋》:各国史书的通称。又,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编年体鲁《春秋》。据上下文,这里的《春秋》似指前者。③《乘》:晋史书名。下文梼杌》(táo wù)、《春秋》分别是楚国、鲁国史书名。
(二十二)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说:“君子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就断绝了;小人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也就断绝了。我没能(赶上)做孔子的门徒,我是私下从别人那里学习(孔子的道德学问)的。”(二十三)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孟子说:“可以拿,可以不拿,拿了就伤害了廉洁;可以给,可以不给,给了就伤害了恩惠;可以死,可以不死,死了就伤害了勇敢。”
(二十四)逢蒙学射于羿①,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逢蒙向羿学射箭,完全学会了羿的技术,他想到天下只有羿比自己强,于是杀害了羿。孟子说:“这件事羿也有过错。”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公明仪说:“好像不该有过错吧。”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②,卫使庾公之斯追之③。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④,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孟子说:“过错小一点罢了,哪能说没有过错?郑国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我是必死无疑的了。‘问他的驾车人:“追我的人是谁?’驾车的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能活了!’驾车的说:”庾公之斯是卫国善于射箭的人;您(反而)说“我能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是跟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跟我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正派人,他看中的朋友一定也是正派的。’庾公之斯追到跟前,说:”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无法拿弓。’庾公之斯说:”我向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传授的技术反过来伤害您。虽然这么说,可是今天这事,是国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办。‘说完便抽出箭来,在车轮上敲,敲掉箭头,射了四箭之后返身回去了。“
【注释】
①逢蒙学射于羿:逢蒙,羿的学生,后背叛羿,帮助有穷国的相寒浞杀死了羿。羿,传说是古代有穷国的国君,以善射闻名。②子濯孺子郑国大夫。③庾公之斯:卫国大夫。④尹公之他(tuō):卫国人。
(二十五)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①,则可以祀上帝。”
孟子说:“(如果)西施蒙上了脏东西,那么人人都会掩着鼻子走过她跟前;即使长得丑陋的人,只要(诚心)斋戒沐浴,那么也可以祭祀上帝。”
【注释】
①齐(zhāi):繁体为“■”,与斋字的繁体“■”形近,故得假借为斋。(二十六)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①,可坐而致也。”
孟子说:“天下之人所说的本性,无非指万物固有的道理而已。固有的道理是以顺乎自然作根本的。(有时)之所以要讨厌聪明,是因为它穿凿附会。如果聪明得能像禹使水顺势流泄那样,那就不会讨厌聪明了。禹使水顺势流泄,做的是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如果聪明人也能做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那聪明也就大得了不起了。天是很高的,星辰是很远的,如果能推求它们固有的(运行)规律,那么一千年后的冬至,也是可以坐着推算出来的。”
【注释】
①日至:这里指冬至。
(二十七)公行子有子之丧①,右师往吊②。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公行子为儿子办丧事,右师前去吊丧。进了门,就有走上来同他说话的,(坐下后,)又有走近他的座位来同他说话的。孟子不同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大夫们都来同我说话,只有孟子不同我说话,这是怠慢我。”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孟子听了这话,说:“按礼的规定,在朝廷上不能越过位次相互交谈,不能越过台阶相互作揖。我是想按礼办事,子敖却认为我怠慢了他,不也奇怪吗?”
【注释】
①公行子:齐国大夫。②右师:官名,这里指王■。王■,字子敖。(二十八)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孟子说:“君子之所以不同于一般人,是因为他保存在心里的思想不同。君子把仁保存在心里,把礼保存在心里。仁人爱人,有礼的人尊敬人。爱人的人,别人就一直爱他;尊敬人的人,别人就一直尊敬他。假设有个人,他以粗暴蛮横的态度对待我,那么君子必定会反省自己:我(对他)一定还有不仁的地方,无礼的地方,要不这种态度怎么会冲着我来呢?反省后做到仁了,反省后有礼了,那人的粗暴蛮横仍然如此,君子必定再反省:我(待他)一定还没有尽心竭力。经过反省,做到了尽心竭力,那人的粗暴蛮横还是这样,君子就说:”这不过是个狂人罢了。像他这样,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对于禽兽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因此君子有终身的忧虑,没有一时的担心。至于终身忧虑的事是:舜是人,我也是人;舜给天下的人树立了榜样,影响可以流传到后世,我却仍然不免是个平庸的人,这是值得忧虑的。忧虑了怎么办?像舜那样去做罢了。至于说到君子(一时)所担心的,那是没有的。不仁的事不干,不合礼的事不做。即使有一时的担心,君子也不认为值得担心了。“
(二十九)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①,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②,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禹、后稷处在太平时代,三次路过家门都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处在乱世,居住在僻陋的巷子里,一个小竹筐装饭吃,一个瓢子舀水喝,别人忍受不了那种清苦,颜子却不改变他的快乐,孔子称赞他。孟子说:“禹、后稷、颜回(遵循)同一个道理。禹一想到天下的人有淹在水里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淹在水里似的;后稷一想到天下的人还有挨饿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挨了饿似的,所以才那样急迫(地去拯救他们)。禹、后稷和颜回如果互换一下处境,也都会这样的。假设现在有同室的人打架,(为了)阻止他们,即使(匆忙得)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也是可以的。如果乡邻中有打架的,也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那就太糊涂了;(对这种事,)即使关起门来(不管它)也是可以的。”
【注释】
①颜子:即颜回,孔子弟子,以贤著称。②被发缨冠:古人戴帽子要先束发,然后用簪子把帽子固定在头发上,再系好帽带。披散着头发戴帽,这里是形容情况紧急,来不及像正常时那样戴帽子。救:止。
(三十)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齐国的)匡章,全国都说他不孝,您却同他交往,还对他很客气,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①,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
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孟子说:“世俗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肢懒惰,不顾父母的生活,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二不孝;贪图钱财,偏爱老婆孩子,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三不孝;放纵于寻欢作乐,使父母蒙受羞辱,是四不孝;逞勇好斗,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在这五种不孝中犯有哪一种吗?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互相责求善行而不能相处在一块的。责求善行,这是朋友相处的原则;父子之间责求善行,却是大伤感情的事。章子难道不想有夫妻母子的团聚?只是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他,(不得已)把妻子儿女赶出了门,终身不要他们侍奉。他心里设想,不这么做,就是更大的罪过。这就是章子罢了。”
【注释】
戮:朱熹《四书集注》:“戮,羞辱也。”
(三十一)曾子居武城①,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②:“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③,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曾子居住在武城,越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要来了,何不离开这里?”(曾子临离开时)说:“不要让人住到我家来,毁坏了这里的树木。”敌人退走了,曾子就说:“修好我的墙屋,我要回来了。”敌人退走后,曾子回来了。他身边的人议论说:“(武城人)对我们先生这样忠诚而恭敬,敌人来了,先生却先离开,给百姓做了这么个榜样;敌人退走了,他才回来,(这么做)恐怕不好。”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明白的。从前,(先生曾住在我们那里,)沈犹家遭遇负刍作乱的祸事,跟随先生的七十个弟子,没有一个出事的,(因为他们是老师和客人,让他们先离开)。”
子思居于卫④,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子思居住在卫国,有齐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要来了,您何不离开这里?”子思说:“如果我也离开,国君同谁来守城呢?”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孟子说:“曾子和子思遵行相同的道理。曾子是老师,是长辈;子思是臣,身份低。如果曾子、子思互换了地位,也都会这样的。”
【注释】
①武城:鲁地名,在今山东费县境内。②沈犹行:曾子弟子,姓沈犹,名行。③负刍:人名,或说是背柴草的人。④子思:孔子之孙,名伋。
(三十二)储子曰①:“王使人■夫子②,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储子说:“齐王派人暗中观察先生,(您)果真有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孟子说:“哪有什么同别人不一样的呢?尧、舜都是同普通人一样的嘛。”
【注释】
①储子:齐国人,曾任齐相。②■(jiàn):窥视。
(三十三)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
齐国有个一妻一妾住在一起的人家。她们的丈夫每次出门,必定是喝足了酒、吃饱了肉之后才回家。妻子问同他一起吃喝的是什么人,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每次出去,总是酒足肉饱后回来;问他同谁一起吃喝,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可是从来没见有显贵的人来过,我打算暗暗地察看他到什么地方去。”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①,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间②,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第二天)一早起来,(妻子)暗中跟着丈夫到他要去的地方,走遍全城没有一个站住了跟他说话的。最后走到了东门外的一块墓地中间,(见他)跑到祭坟的人那里,讨些残剩的酒菜吃;没吃饱,又东张西望上别处去乞讨,这就是他吃饱喝足的办法。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③,骄其妻妾。
妻子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妾,并说道:“丈夫,是我们指望终身依靠的人,现在他竟像这样!”(说罢)同妾一起嘲骂丈夫,在庭中相对而泣。而丈夫还不知道,得意洋洋地从外面回来,向妻妾摆架子。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从君子看来,人们用来追求升官发财的手段,能使他们妻妾不感到羞耻、不相对而泣的,恐怕是很少的。
【注释】
①施(yì):斜行,这里形容暗暗尾随着别人走的样子。| ② (fán):坟墓。③施施(yìyì):得意的样子。
万章上
共九章
(一)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万章问道:“舜走到田里,对着天诉说、哭泣,他为什么要诉说、哭泣呢?”孟子曰:“怨慕也。”
孟子说:“因为他(对父母)既抱怨又眷念。”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万章说:“‘父母喜欢自己,高兴而不忘记父母;父母讨厌自己,忧愁而不抱怨父母。’(按您这么说,)那么舜是抱怨父母吗?”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①:”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②: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③,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孟子说:“(以前)长息曾问公明高:”舜到田里去,我听您解说过了;对天诉说、哭泣,这样对父母,我还不理解。‘公明高说:“这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了。’公明高认为,孝子的心是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我竭力耕田,恭敬地尽到做儿子的职责就行了,(要是)父母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责任呢?(舜却不是这样。)帝尧让自己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带着大小官员、牛羊、粮食,到田野中侍奉舜,天下的士人投奔他的也很多,帝尧还将把整个天下让给他。(舜却)因为不能使父母顺心,而像走投无路的人无所归宿似的。天下的士人喜欢他,这是人人想得到的,却不足消除他的忧愁;漂亮的女子,这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财富,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富有天下,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地位尊贵,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尊贵到当了天子,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士人的喜欢、漂亮的女子、财富和尊贵,没有一样足以消除忧愁的,只有顺了父母心意才能消除忧愁。人在幼小的时候,就依恋父母;懂得找对象了,就倾慕年轻美貌的女子;有了妻子,就眷念妻子;做了官就思念君主,得不到君主信任,心里就热辣辣地难受。具有最大孝心的人,才能终身眷念父母。到了五十岁上还眷念父母的,我在伟大的舜的身上看到了。”
【注释】
①长息、公明高:长息,公明高的弟子;公明高,曾参的弟子。②恝(jiá):无忧无愁的样子。③妻帝之二女:传说尧把自己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了舜。(二)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①。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万章问道:“《诗经》上说,‘娶妻应该怎么做?一定先要禀告父母’。信守这道理的,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舜的。(可是)舜不禀告父母就娶妻,这是为什么呢?”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孟子说:“禀告了,就娶不成了。男女成婚,是人类重大的伦理关系;如果舜禀告了(而娶不成妻),就废掉了这种伦理关系,反而引起对父母怨恨,所以不禀告。”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万章说:“舜不禀告就娶妻,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帝尧把女儿嫁给舜,却也不告诉舜的父母,为什么呢?”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告诉了他们就嫁不成了。”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②:”谟蓋都君咸我绩③。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④。’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万章说:“父母叫舜修理粮仓,(等他爬上仓后,)拿掉了梯子,(他父亲)瞽瞍放火烧粮仓,(想把舜烧死。)又曾叫舜淘井,(舜已经逃)出了井,(瞽瞍不知道,)随即就填井,(想把舜埋在井里。)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害死了他,他的)牛羊归父母,粮食归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弓归我,让两个嫂嫂替我整理床铺。‘象走进舜的住房,(不料舜没有死,)舜正在床上弹琴。象(赶忙掩饰)说:“我可想念你啦!’神情很不自然。舜说:”我惦念着这些臣仆,希望你来帮我管理。‘我不知道,舜真的不晓得象要杀害他吗?“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舜看重兄弟情义,)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万章说:“这么说,舜是假装高兴的吗?”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条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叫管理池塘的小吏把它放养到池塘里。小吏把鱼煮煮吃了。回来报告说:”刚放它时,半死不活的;不一会儿就摇摆着尾巴游开了;一转眼就游不见了。‘子产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小吏出来后说:”谁说子产聪明?我都把鱼煮吃掉了,他还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所以君子可以用合乎道理的事欺骗他,难以用没有道理的事蒙骗他。象装着敬爱兄长的样子来了,所以舜真诚地相信他,而且感到高兴,怎么是假装的呢?“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齐风。南山》。②象:人名,相传是舜的同父异母弟。③蓋:“害”的假借字。都君:指舜。④郁陶:思念之状。
(三)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万章问道:“象天天都把谋杀舜当作自己要干的事,舜做了天子后,只是流放了他,这是为什么?”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孟子说:“是封他当诸侯;有人说是流放罢了。”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①,放驩兜于崇山②,杀三苗于三危③,殛鲧于羽山④,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⑤。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万章说:“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的君主驱逐到三危,把鲧诛死在羽山,将这四个人治了罪,天下便都归服,因为惩处的是不仁的人。象是最不仁的人,却封给他有庳。有庳的百姓有什么罪呢?仁人本该这么做的吗:对旁人就严加治罪,对弟弟就封他诸侯?”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孟子说:“仁人对于自己的弟弟,不藏怒气在心里,不留怨恨在胸中,只知道要亲他爱他罢了。亲他,就想让他尊贵;爱他,就想让他富有。把有庳封给他,就是要让他既富有又尊贵。
自己当了天子,弟弟却做百姓,能说是亲他爱他吗?“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万章又问道:“请问,有人说是流放,这话怎么讲呢?”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⑥此之谓也。”
孟子说:“象不能在他的国家里任意行事,天子派了官吏去治理他的国家,收取那里的贡税,所以说是流放。象哪能对他的百姓施行暴政呢?虽然这样,舜还想常常见到象,所以象不断地来。(古书上说:)‘不必等到朝贡的日子,(平常就)以政事为名接见有庳的国君。’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注释】
①共工:相传为尧的大臣。②驩兜:相传是尧、舜时的大臣。③三苗:国名。④鲧(gǔn):传说是禹的父亲,尧曾派他治水,但没有治成功。⑤有庳:传说是象的封地。⑥这两句可能是《尚书》逸文(四)咸丘蒙问曰①:“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咸丘蒙问道:“俗话说:”很有道德的人,君主不能把他当作臣下,父亲不能把他当作儿子。‘舜做了天子,尧率领诸侯朝见他,他父亲瞽瞍也朝见他。舜见了瞽瞍,神色很不安。孔子说:“在这个时候呀,天下真是危险到极点啦!’不知这句话真这么说过吗?”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②。‘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是齐国东边乡下人说的话。尧老了,舜代行天子职权。《尧典》上说:”(舜代行天子职权)二十八年,尧才去世,群臣如同死了父母一般,服丧三年,天下不闻音乐之声。‘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人间没有两个帝王。’(如果)舜当时已经做了天子,却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这就同时有两个天子了。”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③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咸丘蒙说:“舜没有把尧当作臣,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了。《诗经》上说:”普天之下,没有哪里不是天子的土地;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不是天子的臣民。‘舜已经做了天子了,瞽瞍却不是他的臣民,请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④:”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⑤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说的这个意思,(是说作这首诗的人)公事劳碌以致于不能奉养父母。(意思是)说,‘这些没有一件不是公事,却只有我最劳碌’。所以解说诗的人,不能因为字面的解释而损害词句的意思,不能因为词句的解释而损害全诗的意思;要用自己的体会去揣度作者的原意,这样才能把握住诗意。如果只拘泥于词句的解释,(那么,)《云汉》这首诗说:”周朝剩下的百姓,没有一个留存。‘相信了这句话,这就成了周朝没有一个人留存了。孝子最大的孝,莫过于使父母尊贵;使父母尊贵的最高标准,莫过于用天下奉养父母。做了天子的父亲,这是最尊贵的地位了;用天下奉养父亲,这是最高的奉养了。《诗经》上说:“永远行孝道,孝道就是法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尚书》上说:”舜恭恭敬敬地去见瞽瞍,谨慎而又畏惧,瞽瞍也就真的顺心了。‘这是’父亲不能把他当儿子‘吗?“
【注释】
①咸丘蒙:姓咸丘,名蒙,孟子弟子。②八音:中国古代对乐器的统称。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八种材料制成的乐器。这里指代音乐。③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北山》。④《云汉》:《诗经。大雅》中的一篇。⑤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下武》。⑥以上三句是《尚书》逸文。
(五)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万章问道:“尧把天下送给舜,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孟子说:“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万章问:“那么,舜拥有的天下是谁给的呢?”
曰:“天与之。”
孟子说:“天给他的。”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万章问:“所说天给他的,是天反复告诉他的吗?”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说:“不,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是天给了他天下罢了。”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万章问:“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给了他天下,这怎么说?”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说:“天子能把人推荐给天,不能让天把天下给这个人;诸侯能把人推荐给天子,不能让天子把诸侯的职位给这个人;大夫能把人推荐给诸侯,不能让诸侯把大夫的职位给这个人。从前,尧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所以说,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把天下给了他罢了。”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万章问:“请问,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为什么这么说?”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①,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②:”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孟子说:”叫舜主持祭祀,百神都来享用祭品,这表明天接受了他;叫舜主持政事,政事办得妥帖,百姓对他放心,这表明百姓接受了他。天授给他,人授给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舜帮助尧治理天下二十八年,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是天的旨意。尧去世了,三年服丧结束,舜避开尧的儿子,到了南河的南面,(可是)天下诸侯来朝见天子的,却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打官司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讴歌的人,不讴歌尧的儿子而讴歌舜,所以说,这是天的旨意。舜这才回到国都,登上天子的位子。(如果他当初)搬住进尧的宫室,逼迫尧的儿子让位,这就是篡位了,不是天授给他的了。《泰誓》上说:“天的看法来自我们下民的看法,天的听闻来自我们下民的听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注释】
①南河:即漯河,因在尧都濮州的南面,故称南河。②《泰誓》:《尚书》篇名。下引两句是《泰誓》逸文。
(六)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到了禹的时候道德就衰败了,(帝位)不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种情况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①,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②。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③,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④,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大丁未立⑤,外丙二年⑥,仲壬四年,大甲颠覆汤之典刑⑦,伊尹放之于桐⑧。三年,大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毫⑨。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⑩,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天要传给贤人,就传给贤人;天要传给儿子,就传给儿子。从前,舜把禹推荐给天,十七年后,舜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禹避开舜的儿子到阳城,天下百姓都跟随着他,就像尧去世后百姓不跟随尧的儿子却跟随舜一样。禹把益推荐给天,七年后,禹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益避开禹的儿子,到了箕山北面。来朝见的诸侯及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里去,而到启那里去,(他们)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讴歌的人不讴歌益而讴歌启,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不成器,舜的儿子也不成器,(继承不了帝位。)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了很多年,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也长。启很贤明,能恭敬地继承禹的做法。益辅佐禹的年数少,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不长。舜、禹、益之间相距的时间有长有短,他们的儿子有好有差,这都出自天意,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没有人能做到的却做到了,这是天意;没有人招致它来却来到了,这是命运。一个普通百姓却能得到天下,他的德性必然像舜和禹那样,而且还要有天子推荐他,所以仲尼(虽然圣贤,没有天子推荐)不能够得到天下。继承上代而得到了天下,天意却要废弃的,必然是像桀、纣那样的君主,所以益、伊尹、周公(虽然圣贤,但他们所辅佐的不是这样的君主,)就不能够得到天下。伊尹辅佐汤称王天下,汤死后,大丁没有继位(就死了),外丙在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大甲(继位后)破坏了汤的典章法度,伊尹把他流放到桐邑。三年后,大甲悔过,怨恨自己,改正自己,在桐邑做到心不离仁,行合乎义,三年后,已能听从伊尹的训导了,才又回到亳都(做天子)。周公不能得天下,(原因)正像益处在夏朝、伊尹处在殷朝(没有可能得天下)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让位给贤人,夏、商、周三代由子孙继位,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注释】
①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因助禹治水有功,被选为继承人。②箕山: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③启:禹的儿子。禹死后,他即继位,从此确立了传子制度。④丹朱:传说中尧之子,名朱,因居丹水,名为丹朱。传说他傲慢荒淫,尧因禅位给舜。⑤大(tài)丁:即太丁,汤的长子。⑥外丙:太丁的弟弟。下句仲壬,外丙的弟弟。⑦大(tài)甲:即太甲,汤的嫡长孙,太丁之子。⑧桐:地名,在今河南虞城县南,一说在山西荣河县。⑨亳(bó):地名,商汤的国都,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北。⑩唐虞:相传尧建立的朝代叫“唐”,舜建立的朝代叫“虞”。(七)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伊尹以当厨子来求得汤的任用。’有这回事吗?”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①,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干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②。‘“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原在有莘国的郊野耕作,喜爱尧舜之道。(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即使把天下当作俸禄给他,他也不理睬;即使有四千匹马拴在那里,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一根草也不拿去送人,一根草也不拿别人的。汤派人带了礼物去聘请他,他无动于衷地说:”我要汤的聘礼干什么?哪如我生活在田野中,像这样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呢?‘汤又多次派人去聘请,不久他完全改变了态度,说:“与其隐居在田野中,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哪如使这个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呢?哪如使百姓成为尧舜时代那样的百姓呢?哪如亲眼见到尧舜那样的盛世呢?上天生育这些人民,就要使先知者帮助后知者觉悟,先觉者帮助后觉者觉悟。我,上天所生人民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去使人民觉悟。不是我使他们觉悟,又有谁呢?’他想到天下的人民中,要是有一个男的或一个女的没有享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就像这样把天下的重任担在自己肩上,所以到汤那里劝说他讨伐夏桀,拯救人民。我未听说自己不正却能匡正别人的,更何况侮辱自己来匡正天下呢?圣人的行为是有不同的,有的避离君主,有的接近君主,有的离开朝廷,有的不离开朝廷,但都归结到使自身洁净罢了。我只听说他是凭尧舜之道去求汤任用的,没听说是靠当厨子去求官做的。《伊训》上(伊尹)说:”上天诛灭夏桀,原因来自夏桀本人,我只是从亳都开始谋划(讨伐)罢了。‘“
【注释】
①有莘:莘,古国名,“有”是词头。故址在今山东曹县西北。传说商汤娶有莘氏之女。②《伊训》:《尚书》篇名。牧宫:桀所居之宫。
(八)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①,于齐主侍人瘠环②,有诸乎?”
万章问道:“有人说,孔子在卫国时寄住在痈疽家里,在齐国时寄住在瘠环家里,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③。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④,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⑤,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⑥,为陈侯周臣⑦。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孟子说:“不,不是这么回事;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寄住在颜雠由家。弥子瑕的妻子与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瑕曾对子路说:”孔子来住在我家,卫国卿的职位就可以得到。‘子路把这话告诉给孔子。孔子说:“由命决定。’孔子做官与不做官,根据礼义行事,能不能得到官职,说要‘由命决定’,如果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那里,这便是无视礼义、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卫国感到不快,又遇到宋国的桓司马企图在半路上杀害他,就改换了衣着悄悄通过宋国。这时孔子正遭危难,便寄住到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过,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接待的客人;观察外来的臣子,看他所寄居处的主人。如果孔子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把他们当作主人,怎么还能算是孔子?”
【注释】
①痈疽:人名,又作雍渠、雍鉏、雍睢,卫灵公宠幸的宦官。②瘠环:人名,齐景公宠幸的宦官。③颜雠由:卫国大夫,有贤名。④弥子:即弥子瑕,卫灵公的宠臣。⑤桓司马:即宋国的司马桓魋(tuí)。司马,官职名,掌管军政和军赋。⑥司城贞子:陈国大夫。⑦陈侯周:陈国国君,名周。
(九)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①,食牛以要秦穆公②’,信乎?”
万章问道:“有人说,‘百里奚用五张羊皮的代价把自己卖给秦国养牲口的人,替他喂牛,以此(寻找机会)求得秦穆公任用’,这是真的吗?”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③,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是好事者编造的。百里奚是虞国人。当时晋国用垂棘所产的美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告(虞公不要答应),百里奚不劝告。他知道虞公不会听从劝告,就离开虞国到了秦国,当时已经七十岁了,(如果)竟不知道靠替人喂牛求得秦穆公任用是污浊的,能说他聪明吗?(知道虞君)不会听从劝告就不去劝告,能说不聪明吗?知道虞公就要亡国而先离开,不能说不聪明啊。一旦在秦国受提拔,就知道穆公是个可以同他干一番事业的君主而辅佐他,能说不聪明吗?做了秦国的相而使他君主的威望显赫于天下,并且可以流传到后世,不是贤者能做到这一步吗?卖掉自己去成全君主,乡里自爱的人也不愿干的,倒能说贤者肯这么干吗?”
【注释】
①百里奚:虞国大夫,后在秦国任相,辅助秦穆公建立霸业。②秦穆公:又作秦缪公,秦国国君,公元前659 年—前621 年在位。③宫之奇:虞国大夫。晋国曾两次向虞国借路以攻打虢国,宫之奇用“唇亡齿寒”的道理劝告虞公拒绝晋的要求,虞公不听。结果晋灭虢后,接着灭掉了虞国。虞公,虞国国君。
万章下
共九章
(一)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孟子说:“伯夷,眼睛不看妖艳之色,耳朵不听淫靡之声。不是他中意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百姓,不去使唤。世道太平就入朝做官,世道混乱就辞官隐居。暴政施行的国家,暴民居住的地方,他不忍居住。他觉得同乡下人处在一起,就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在纣王当政时,他隐居在北海边上,等待天下太平。所以听说了伯夷风尚节操的,贪心的人变廉洁了,懦弱的人能立志了。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世道太平他在朝做官,世道混乱,也在朝做官,还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要叫先知的人帮助后知的人觉悟,先觉的人帮助后觉的人觉悟。我是上天所生民众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使这些民众觉悟起来。’每想到天下民众中的一男或一女还有没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自己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上。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柳下惠不认为侍奉昏君羞耻,不因为官小而推辞。在朝做官不隐藏自己的贤能,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被君主遗弃而不怨恨,处境困窘而不自悲。同乡里人相处,自得其乐不忍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露体在我旁边,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听说了柳下惠风尚节操的人,狭隘的变得宽广了,刻薄的变得敦厚了。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生火做饭,)捞起淘的米就上路;离开鲁国时却说:“我要慢慢地走啊,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该快点儿离开就快点儿离开,该久留就久留,该闲居就闲居,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①。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说:“伯夷是圣人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重时势的人。孔子可以说是集大成的。所谓集大成,(就像奏乐时)先由镈钟奏出声音,后用玉磬收束。鎛钟的声音,是旋律节奏的开始;玉磬收束,是旋律节奏的终结。开始奏出旋律节奏,靠智慧;最后奏出旋律节奏,靠圣德。智慧好比技巧,圣德好比力气。就像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到那个地方,是靠你的力气;射中那个目标,就不是单靠你的力气了。”
【注释】
①金:这里指青铜所铸的镈钟;镈钟是一种形状似钟的乐器,演奏时单独悬挂(有别于编钟)。玉:这里指玉制的特磬,一种乐器,演奏时也单独悬挂(有别于编磬)。(二)北宫锜问曰①:“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北宫锜问道:“周朝规定的官爵、俸禄的等级是怎样的?”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②。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孟子说:“详细情况不能知道了,诸侯讨厌它妨害自己,把那些典籍都毁掉了;不过,我曾经听说过它的大致情况。天子一级,公爵一级,侯爵一级,伯爵一级,子爵、男爵同一级,共五个等级。(诸侯国里,)国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共六个等级。天子的土地规模,一千里见方;公爵、侯爵都是一百里见方,伯爵是七十里见方,子爵、男爵是五十里见方,共四等。不足五十里见方的国家,不同天子直接联系,而是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受封土地同侯爵相等,大夫受封的土地同伯爵相等,元士受封的土地同子爵、男爵相等。大国的土地有百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四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相同,数量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中等国家的土地有七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三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同等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小国的土地有五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两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俸禄相等,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种田人的收入:一个农夫受田一百亩,一百亩地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人,次于上等的可以养活八人,中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七人,比这差一点的可以养活六人,下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五人。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他的俸禄是按这种区别来分等级。”
【注释】
①北宫锜:卫国人。②元士:天子直辖区域内的上士。
(三)万章问曰:“敢问友。”
万章问道:“请问怎样交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①,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②:”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③,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者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选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倚仗年龄大,不倚仗地位高,不倚仗兄弟(的富贵)去交友。所谓交友,是同他的品德交朋友,是不可以有所倚仗的。孟献子是有百辆车马的大夫,他有五个朋友,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忘了。献子同这五个人交友,没有自己是大夫的想法;这五个人,要是心里有献子是大夫的想法,也就不同他交友了。不仅是拥有百辆车马的大夫是这样,就是小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把他当作老师;对于颜般,就把他当作朋友了;王顺、长息不过是侍奉我的人罢了。‘不仅小国的君主是这样,就是大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晋平公对于亥唐(非常尊敬),(亥唐)叫他进去就进去,叫他坐就坐,叫他吃就吃,即使粗饭菜汤,也没有不吃饱的,因为不敢不吃饱。然而最终也就到这一步罢了。没有给他官位,没有给他职务,没有给他俸禄,这就如同士人的尊贤,而不是王公的尊贤。舜去见尧帝,尧帝把这位女婿安排在别墅住,并且款待他,(舜有时也请尧来,)两人轮流充当宾主,这是天子同平民百姓交朋友。地位低的尊敬地位高的,叫作尊敬有地位的人;地位高的尊敬地位低的人,叫作尊敬贤人。尊敬有地位的人和尊敬贤人,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注释】
①孟献子:鲁国大夫。②费(bì)惠公:战国时小国费的国君。③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姓姬名彪。亥唐:晋国人。
(四)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万章问道:“请问,同别人交往要抱什么样的心情?”
孟子曰:“恭也。”
孟子说:“恭敬的心情。”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万章问:“(常言道:)‘(对别人的礼物)拒绝了又拒绝是不恭敬的’,为什么呢?”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孟子说:“有地位的人赐给的礼物,(接受前暗自)说:”他得来这些东西是符合义的呢,还是不符合义的呢?‘然后才接受。(人们)认为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拒绝。“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万章说:“如果不用言语拒绝,而在心里拒绝,(暗自)说:”他从百姓那里取来这些东西是不义的‘,然后用别的理由拒绝接受,不行吗?“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孟子说:“他以正当的理由送礼,按礼节规定送礼,这样,便是孔子也会接受的。”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万章说:“如果有个在城外拦路抢劫的人,他以正当理由送礼,按礼节赠送,这样也可以接受他抢来的东西吗?”
曰:“不可。《康诰》曰①:”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孟子说:“不行。《康诰》上说:”杀人抢劫,强横不怕死的人,人们没有不痛恨的。‘这种人是不必等候教育就可以处死的。(这种规定,)殷朝从夏朝继承来,周朝从殷朝继承来,没有拒绝继承的;到现在更是要继承它,怎么还能接受他的东西呢?“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万章说:“现在的诸侯从百姓那里掠取财物,就像拦路抢劫一样。如果他们按照礼节交往,这样君子就可以接受他们的礼物,请问这又怎么说呢?”
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②,孔子亦猎较。猪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孟子说:“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出现,他将会把现在的诸侯统统杀掉呢,还是把经过教育仍不悔改的诸侯杀掉呢?认为不是他该有的东西他拿了,这就是抢劫,这是把‘抢劫’的含义范围扩大到最尽头了。孔子在鲁国做官时,鲁国人有打猎时争夺猎物的习俗,孔子也去争夺了。争夺猎物尚且可以,何况接受别人赠给的礼物呢?”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