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是指什么呢?是指先前为父亲办丧事用士礼,后来为母亲办丧事用大夫之礼;先前办丧事用三个鼎,后来用五个鼎吗?”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③”
鲁平公说:“不是的,是指棺椁衣物的华美。”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是前后贫富不同的缘故。”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告诉过国君,他打算来见您的,宠臣中有个叫臧仓的阻止他,所以国君最终没有来。”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④。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说:“(道,)行得通,有某种力量促使它;行不通,有某种力量阻挠它。行和不行,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被鲁君信用,是天意啊。姓臧的小子怎能使我不被鲁君信用呢?”
【注释】
①鲁平公:战国对鲁国国君姬叔,前316 年—前297 年在位。②乐正子: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③椁:外棺。衣衾(qīn):这里指死者入殓时所用的衣服被褥。④尼(nì):阻止。
公孙丑上
共九章
(一)公孙丑问曰①:“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②,可复许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您在齐国掌权,管仲、晏子那样的功业,能再次建立起来吗?”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③:”吾子与子路孰贤④?‘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孟子说:“你真是个齐国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罢了。有人问曾西说:”你和子路相比,谁贤?‘曾西不安地说:“子路是我的先人所敬畏的人。’那人又问:”那么你和管仲相比谁贤?‘曾西顿时很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竟拿我同管仲相比?管仲得到齐桓公的信任是那样专一,执掌国政是那样长久,而功业却是那样卑微。你为什么竟拿我同这个人相比?’”(孟子接着)说:“管仲那样的人是曾西不愿做的,而你以为我会愿意吗?”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公孙丑说:“管仲使他的君主称霸,晏子使他的君主扬名,管仲、晏子还不值得效仿吗?”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孟子说:“凭齐国的条件称王天下,真是易如反掌。”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⑤,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公孙丑说:“如果是这样,我这个学生就更糊涂了。凭文王的德行,寿近百岁才去世,尚且没能(使仁政)遍及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这才(使仁政)遍及到天下。现在您说起称王天下,似乎很容易的样子,那么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了吗?”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⑥,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⑦,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孟子说:“哪可以同文王相比呢。从商汤到武丁,贤圣的君主出了六七个,天下归顺殷朝很久了,久了就难改变了。武丁使诸侯来朝拜,统治天下,就像将它放在手掌中转动一样容易。商纣距武丁的时代不算长,(武丁时代)勋旧世家遗留的习俗,及当时流行的良好风气和仁惠的政教措施,还有留存下来的,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这些都是贤臣,一起辅佐他,所以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失掉天下。(那时,)没有一尺土地不是他的疆土,没有一个人不是他的臣民,然而文王还是在百里见方的地方兴起,所以是很困难的。”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⑧,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⑨。’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齐国人有俗谚说:”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现在(要称王天下)却是很容易的。夏、殷、周三朝兴盛时,土地没有超过纵横一千里的,而现在齐国有那么大的地方了;鸡鸣狗叫互相听到,一直传到四周的国境,齐国已经有那么多的百姓了。土地不必再扩大,百姓不必再招聚,施行仁政称王天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的。况且,仁德的君王不出现,没有比现在隔得更长的了;百姓受暴政折磨的痛苦,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饥饿的人什么都吃不挑拣,干渴的人什么都喝不挑拣。孔子说:“德政的流行,比驿站传递政令还要快。’当今这个时候,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施行仁政,百姓对此感到喜悦,就像在倒悬着时被解救下来一样。所以,事情只要做古人的一半,功效必定是古人的一倍,这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能办到。”
【注释】
①公孙丑:姓公孙,名丑,孟子弟子。②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政治家,曾任齐桓公的相,在齐国进行许多改革,增强了齐国的国力,辅佐齐桓公,使之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③曾西:名申,字子西,曾参之子。④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⑤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为周公。曾辅佐武王伐纣灭商,统一天下;后又辅佐成王,巩固了周初的统治。⑥武丁:商代帝王,后被称为高宗。⑦微子……胶鬲:微子,商纣王的庶兄,名启。微仲,微启的弟弟。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多次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箕子,纣王叔父。胶鬲,纣王之臣。⑧镃基:锄头。⑨置邮:驿站。(二)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让您担任齐国的卿相,能够实行您的主张了,那么即使因此而建立了霸业或王业,也不必感到奇怪的了。如果这样,您动心不动心呢?”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起就不动心了。”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①。”
公孙丑说:“如果这样,老师就远远超过孟贲了。”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②。”
孟子说:“做到这点不难,告子在我之前就做到不动心了。”
曰:“不动心有道乎?”
公孙丑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③: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④,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⑤。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⑥:“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孟子说:“有。北宫黝这样培养勇气:肌肤被刺不退缩,双目被刺不转睛;但他觉得,受了他人一点小委屈,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鞭打了一般;既不受平民百姓的羞辱,也不受大国君主的羞辱;把行刺大国君主看得跟行刺普通百姓一样;毫不畏惧诸侯,听了恶言,一定回击。孟施舍这样培养勇气,他说:”把不能取胜看作能够取胜;估量了势力相当才前进,考虑到能够取胜再交战,这是畏惧强大的敌人。我哪能做到必胜呢?能无所畏惧罢了。‘(培养勇气的方法,)孟施舍像曾子,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人的勇气,不知道谁强些,但孟施舍是把握住了要领。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在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道理:反省自己觉得理亏,那么即使对普通百姓,我也不去恐吓;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保持勇气,又不如曾子能把握住要领。”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公孙丑说:“请问,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说:)“告子曾说:”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必去寻求道理;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于意气。‘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意气,这是可以的;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寻求道理,这不可以。心志是意气的主帅,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所以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
(公孙丑问:)“既说‘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又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这是为什么呢?“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孟子说:“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意气专一也能触动心志。譬如跌倒和奔跑,这是意气专注的结果,反过来也使他的心志受到触动。”
“敢问夫子恶乎长?”
(公孙丑问:)“请问,老师擅长哪方面?”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能识别各种言论,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说:“难说清楚啊。它作为一种气,最为盛大,最为刚强,靠正直去培养它而不伤害它,就会充塞天地之间。它作为一种气,要和义与道配合;没有这些,它就会萎缩。它是不断积累义而产生的,不是偶然地有过正义的举动就取得的。如果行为有愧于心,气就萎缩了。因此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对浩然之气,)一定要培养它,不能停止下来;心里不能忘记它,也不妄自助长它。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不长而去拔高它的人,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今天累极了,我帮助禾苗长高啦!‘他的儿子赶忙跑到田里去看,禾苗已经枯死了。天下不助苗生长的人实在很少啊。以为(培养浩然之气)没有用处而放弃的人,就像是不给禾苗锄草的懒汉;妄自帮助它生长的,就像拔苗助长的人,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危害了它。“
“何谓知言?”
(公孙丑问:)“什么叫能识别各种言论?”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孟子说:)”偏颇的言论,知道它不全面的地方;过激的言论,知道它陷入错误的地方;邪曲的言论,知道它背离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论,知道它理屈辞穷的地方。(这些言论)从心里产生出来,会危害政治;从政治上表现出来,会危害各种事业。如果有圣人再次出现,一定会赞成我所说的。“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⑦,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⑧。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擅长言谈辞令,冉牛、闵子、颜渊擅长阐述德行。孔子兼有这两方面的特长,(却还)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老师既然说擅长识别言论,)那么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吧?“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孟子说:“唉呀!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道:”老师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人,我不能做到,我只是学习不觉满足,教人不知疲倦。’子贡说:”学习不觉满足,这样就有智慧;教人不知疲倦,这是实践仁德。既有仁德又有智慧,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圣人,孔子尚且不敢自居———(你说我是圣人了,)这是什么话呀?“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⑨,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公孙丑说:)“以前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子夏、子游、子张都有圣人的一部分特点,冉牛、闵子、颜渊具备了圣人所有的特点,只是还嫌微浅。请问您处于哪种情况?”曰:“姑舍是。”
孟子说:“暂且不谈这个问题。”
曰:“伯夷、伊尹何如⑩?”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怎么样?”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11),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说:“处世的方法不同。不是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理想的百姓不去使唤;天下安定就入朝做官,天下动乱就辞官隐居,这是伯夷的处世方法。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天下安定去做官,天下动乱也去做官,这是伊尹的处世方法。该做官就做官,该辞官就辞官,该任职长一些就任职长一些,该赶快辞职就赶快辞职,这是孔子的处世方法。(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还做不到他们这样;至于我所希望的,那就是学习孔子。”“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相对于孔子来说,是同等的吗?”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曰:“然则有同与?”
公孙丑问:“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得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孟子说:“有。如果能有方圆百里的一块地方而由他们做君主,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而拥有天下;如果要他们干一件不义的事情,杀一个无辜的人而让他们得到天下,他们都是不愿去干的。这些是共同的。”
曰:“敢问其所以异。”
公孙丑说:“请问孔子和他们不同的地方。”
曰:“宰我、子贡、有若(12),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13)。‘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慧足以了解孔子,即使有所夸大,也不至于阿谀吹捧他们所敬爱的人。宰我说:“根据我对老师的观察,老师远远超过尧、舜了。’子贡说:”见了一国礼制,就能知道一国的政治;听了一国的音乐,就能了解一国的德教;即使从一百代以后来评价这一百代的君主,也没有谁能违背孔子这个道理的。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有若说:“岂只是人类有这样的不同!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土丘,河海对于水沟,都是同类的;圣人对于一般的人,也是同类的。(这些)都高出了同类,超出了同群。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孔子更伟大的了。’”
【注释】
①孟贲:古代著名勇士。②告子:战国时人,名不详。③北宫黝:姓北宫,名黝,齐国人,事迹不详。④孟施舍:姓孟,名施舍;一说姓孟施,名舍。事迹不详。⑤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⑥子襄:曾参弟子。⑦宰我、子贡:都是孔子弟子。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⑧冉牛、闵子、颜渊:都是孔子弟子。冉牛,姓冉,名耕,字伯牛。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颜渊,姓颜,名回,字子渊。⑨子游、子张:都是孔子弟子。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子张,姓颛(zhuān)孙,名师,字子张。⑩伯夷、伊尹: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后两人都投奔到周。周武王伐纣时,伯夷兄弟两人拦马谏阻武王;周灭商后,两人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伊尹,商汤之相,曾辅汤灭夏。(11)何:通“可”。(12)有若:姓有,名若,孔子弟子。(13)尧、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两个首领,儒家推崇他们是古代的圣君。
(三)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①。《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②孟子说:”凭借武力假托仁义的可以称霸,称霸必须具备大国的条件;依靠道德施行仁义的可以称王,称王不必要有大国的条件——商汤凭七十里见方的地方,文王凭百里见方的地方就称王了。靠武力使人服从,不是真心服从,只是力量不够(反抗)罢了;靠道德使人服从,是心里高兴,真心服从,就像七十位弟子敬服孔子那样。《诗经》上说:“从西从东,从南从北,无不心悦诚服。’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注释】
①七十子:孔子办学多年,传说有弟子三千,其中优秀者七十人,这里是举其整数。②以上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四)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①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②,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③《太甲》曰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仁就获得尊荣,不仁就招来耻辱。如今有人厌恶耻辱却又安于不仁,这就像厌恶潮湿却又安于居住在低洼的地方一样。如果真的厌恶耻辱,就不如崇尚道德、尊重士人,让贤人在位做官,让能人在职办事。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修明政教刑法,(这样,)即使大国也必然会怕它了。《诗经》上说:”赶上天气没阴雨,取来桑皮拌上泥,窗洞门户细修葺。从今下边的人,有谁再敢把我欺?‘孔子说:“做这篇诗的人,真懂得道啊!能治理好他的国家,谁还敢欺侮他?’如果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寻欢作乐,怠惰傲慢,这是自找灾祸啊。祸与福,没有不是自己找来的。《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太甲》说:“上天降下灾祸,还有办法可躲;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别想再活。’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注释】
①以上五句出自《诗经。豳风。鸱鸮》。②般(pán)乐:作乐。③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④《太甲》:《尚书》中的一篇已失传;现在《尚书》中的《太甲》,系晋人伪作。
(五)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①,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②,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③,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尊重贤人,任用能人,杰出的人在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会高兴,而且愿意到那个朝廷去做官;市场,提供场地存放货物而不征租赁税,依照规定价格收购滞销货物,不使货物积压在货场,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个市场上了;关卡,只检查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经过那条道路了;对于种田的人,只要他们助耕公田,不征收私田的赋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兴,愿意在那样的田野里耕种了;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劳役税和额外的地税,那么天下的人都会高兴,愿意来做那里的百姓了。真能做到这五个方面,那么邻国的百姓就会像敬仰父母一样敬仰他了。(邻国要想率领这样的百姓来攻打他,那正像是)率领子弟去攻打他们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能成功的。像这样就能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的人,是奉了上天使命的人。这样还不能称王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注释】
①廛(chán):市中储藏、堆放货物的场所。②助:指助耕公田。相传殷周时代实行一种叫“井田制”的土地制度。一里见方的土地划作“井”字形,成九块,每块百亩,其中一块作为公田,其余八块分给八家,八家同养公田。③夫里之布:即“夫布”、“里布”。“夫布”,一夫的劳役税:“里布”,一户的地税。布,古代的一种货币。(六)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先王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才有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用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施行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那么治理天下就会像在手掌中转动它那么容易。之所以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根据在于,)假如现在有人忽然看到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去了,都会有惊恐同情的心情——不是想借此同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不是要在乡邻朋友中博取名声,也不是讨厌那孩子惊恐的哭叫声才这么做的。由此看来,没有同情心的,不是人;没有羞耻心的,不是人;没有谦让心的,不是人;没有是非心的,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开端,羞耻心是义的开端,谦让心是礼的开端,是非心是智的开端。人有这四种开端,就像他有四肢一样。
有这四种开端却说自己不行,这是自己害自己;说他的君主不行,这是害他的君主。凡自身保有这四种开端的,就懂得扩大充实它们,(它们就会)像火刚刚燃起,泉水刚刚涌出一样,(不可遏止。)如果能扩充它们,就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扩充它们,那就连侍奉父母都做不到。“(七)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①?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②。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比造铠甲的人不仁吗?造箭的唯恐(造的箭不尖利)不能射伤人,造铠甲的唯恐(铠甲不坚硬)使人被射伤。(求神治病的)巫医和(做棺材的)木匠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所以谋生的职业不能不慎重选择啊。孔子说:”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才好。经过选择却不住在有仁德的地方,哪能算聪明?‘仁,是天(赋予人的)最尊贵的爵位,是人最安定的住所。没有谁阻挡他(行仁),他却不仁,这是不明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只配当别人的仆役。当了仆役而觉得当仆役羞耻,就像造弓的觉得造弓可耻,造箭的觉得造箭可耻一样。果真觉得可耻,不如就行仁。行仁的人就如比赛射箭:射箭手先要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放箭;射不中,不怨恨赢了自己的人,只有反过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罢了。“
【注释】
①函:铠甲。②巫: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有的兼给人治病,称为“巫医”。
(八)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①,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②。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的过错,他就高兴。禹,听到善言,就拜谢。伟大的舜又超过了他们,好品德愿和别人共有,抛弃缺点,学人长处,乐于吸取别人的优点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舜从当农夫、陶工、渔夫,直到成为天子,没有哪一点长处不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吸取众人的长处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这又有助于别人培养品德。所以,君子没有比帮助别人培养好品德更好的了。”
【注释】
①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曾奉舜命治理洪水,后成为夏朝开国君主。②与(yǔ):帮助,赞许。
(九)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①,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②,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孟子说:”伯夷,不是他理想的君主就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朋友就不去结交。不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不同恶人交谈。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同恶人交谈,就觉得像是穿戴着上朝的衣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把这种厌恶恶人的心情推广开去,他就会想,如果同一个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帽子戴得不正,就该生气地离开他,就像会被他玷污似的。因此,诸侯即使有用动听的言辞来请他的,他也不接受。不接受,就是不屑于接近他们。柳下惠不认为侍奉坏君主是羞耻的事,也不因为官职小而瞧不上;到朝廷做官,不掩藏自己的贤能,必定按自己的原则行事;被国君遗弃而不怨恨,处境穷困而不忧伤。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裸体地在我身旁,你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他能高高兴兴地同这样的人处在一起而不失去自己的风度,拉他留下,他就留下。拉他留下他就留下,这也就是不屑于离开罢了。”孟子又说:“伯夷狭隘,柳下惠不严肃。狭隘与不严肃,君子是不效仿的。”
【注释】
①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因封邑在柳下(地名),谥号“惠”,故称为柳下惠。②袒裼(xí)裸裎(chéng):袒裼,肉体袒露;裸裎,露身。
公孙丑下
共十四章
(一)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说:“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三里的内城,七里的外城,包围起来攻打它,却不能取胜。包围起来攻打它,必定有得天时的战机,然而却不能取胜,这是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兵器铠甲不是不坚利,粮食不是不多,(可是敌人一来却)弃城逃离,这便是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所以说,控制人民不迁逃,不靠国家的疆界,巩固国家不靠山川的险阻,威服天下不靠兵器铠甲的坚利。得到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多;失掉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少。帮助他的人少到极点,连家里人都背叛他;帮助他的人多到极点,天下的人都归顺他。让天下人都归顺他的人去攻打连家里人都背叛他的人,(必然所向无敌;)所以君子不战则罢,战则必胜。”(二)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①,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孟子正要去朝见齐王,齐王派人来说:“我本该来看望您的,但是有畏寒的病,不能吹风。明天早晨,我将临朝听政,不知(您是否肯来)让我见见您吗?”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孟子回话道:“我不幸生了病,不能到朝廷上去。”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②。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第二天,孟子出门到东郭氏家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推说有病,今日却去吊丧,也许不合适吧?”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孟子说:“昨天有疾,今天好了,怎么不能去吊丧?”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③:“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齐王派人来询问病情,医生也来了。孟仲子应付来人说:“昨天有王的召令,他不巧有点小病,不能到朝廷去。今天病好了点,急匆匆赶赴朝廷去了,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孟仲子随即派了几个人到路上去拦截孟子,告诉他:“请您一定不要回家,赶快到朝廷去!”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④。
孟子不得已,就到景丑氏家去歇宿。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景子说:“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这是人世间最重大的伦理关系。父子关系以慈爱为主,君臣关系以恭敬为主。我看到了齐王对您敬重,却没看到您怎么敬重齐王。”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说:“咳!这是什么话!齐国人没有一个拿仁义的道理去说给齐王听的,难道是认为仁义不好吗?(只是)他们心里在想:”这个君王哪值得同他去谈仁义!‘那么,(对齐王的)不恭敬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不敢在齐王面前陈述,所以齐国人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敬重齐王的。“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景子说:“不,不是说的这个。礼的规定说:父亲召唤,儿子不能用‘诺’应答,(而要恭敬地用‘唯’应答);君王宣召,臣子不等车子驾好就动身。您本来准备去朝见,听了君王的召令却不去了,这恐怕与礼的规定不大符合吧。”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孟子说:“难道能这么说吗?曾子说过:”晋国、楚国的财富,没法比得上。不过,它们凭借财富,我凭借我的仁德;它们凭借爵位,我凭借我的道义,我欠缺什么呢?‘难道这话没有道理而曾子随便说说的么?这或许是另有一种道理的罢。天下普遍看重的东西有三样:爵位、年纪、道德。在朝廷里,没有比爵位更尊贵的,在乡里,没有比年龄更尊贵的,辅助君主、管理百姓,没有比道德更尊贵的。(他)哪能有了其中一种(爵位)而轻视另两种(年龄、道德)呢?所以想要有大作为的君主,必定有他不能召见的臣子,要有事情商议,那就(亲自)前去请教。如果他不像这样(诚心实意)地崇尚道德、喜爱仁义,就不值得同他一起干事。所以汤王对于伊尹,(首先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首先也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称霸诸侯。现在天下(大的诸侯国)土地相等,德行相似,谁也超不过谁,(之所以如此)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君主)喜欢任用听从他们使唤的人做臣,而不喜欢任用教导他们的人做臣。汤王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随意召见。管仲尚且不能随意召见,何况不愿做管仲的人呢?“
【注释】
①朝(Zhāo):早晨。②东郭氏:齐国的一个姓东郭的大夫。③孟仲子:孟子的堂弟,又是他的学生。④景丑氏:齐国大夫景丑。
(三)陈臻问曰①:“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②;于宋,馈七十镒而受③;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陈臻说:“以前在齐国,齐王送您一百镒好金您不接受;在宋国,送您七十镒,您接受了;在薛,送您五十镒,您接受了。如果以前不接受是对的,那么后来接受就是错的;后来接受如果是对的,那么以前不接受就是不对的。在这两种情况中,您必定处于其中的一种了。”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孟子说:“都是对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将要远行,远行的人必然要用些路费,宋君说:”送点路费(给你)。‘我为什么不接受?当在薛地的时候,我有防备(在路上遇害)的打算,主人说:“听说需要防备,所以送点钱给你买兵器。’我为什么不接受?至于在齐国,就没有(送钱的)理由。没有理由而赠送,这是收买我啊。哪有君子可以用钱收买的呢?”
【注释】
①陈臻:孟子弟子。②金:古代所说的金,多是指黄铜。③镒(yì):古代的重量单位之一,二十两为一镒。
(四)孟子之平陆①,谓其大夫曰②:“子之持朝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
孟子到了平陆,对那里的长官(孔距心)说:“如果你的卫士一天三次擅离职守,开除不开除他呢?”
曰:“不待三。”
孔距心说:“不必等三次。”
“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
(孟子说:)“那么您失职的地方也够多的了。荒年饥岁,您的百姓,年老体弱抛尸露骨在山沟的,年轻力壮逃荒到四方的,将近一千人了。”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孔距心说:“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够解决的。”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
孟子说:“假如现在有个人,接受了别人的牛羊而替他放牧,那么必定要为牛羊寻找牧场和草料了。如果找不到牧场和草料,那么是把牛羊还给那个人呢,还是就站在哪儿眼看着牛羊饿死呢?”
曰:“此则距心之罪也。”
孔距心说:“这是我的罪过。”
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
往后的某一天,孟子朝见齐王说:“大王的地方长官我认识五个,能认识自己罪过的,只有孔距心。”(孟子)给齐王复述了一遍他与孔距心的谈话。
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齐王说:“这是我的罪过啊。”
【注释】
①平陆:齐国边境的邑,在今山东汶上县北。②大夫:这里指地方上的行政长官。(五)孟子谓蚔蛙曰①:“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②,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
孟子对蚔蛙说:“你辞去灵丘地方长官的职务,请求担任法官,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可以(接近齐王向他)进谏了。现在已经几个月了,还不可以进谏吗?”蚔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
蚔蛙向齐王进谏而不被采纳,便辞官而去。
齐人曰:“所以为蚔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齐国有人议论说:“孟子替蚔蛙出的主意倒是很好了,他怎么为自己考虑,我就不知道了。”公都子以告。
公都子把这话告诉了孟子。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孟子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有官职的人,如果无法行使他的职责就辞职;有进谏责任的,无法尽到进谏的责任就辞职。我既没有官职,又没有进谏的责任,那么我的行动进退,难道不是宽宽绰绰大有回旋余地了吗?”
【注释】
①蚔(chí)蛙:齐国大夫。②灵丘:齐国邑名。士师:官名,掌禁令、狱讼、刑罚,为古代法官之通称。
(六)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①。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孟子在齐国担任卿,奉命到滕国去吊丧,齐王派盖地的大夫王驩作为副使与孟子同行。王驩(同孟子)朝夕相见,但在从齐国到滕国的来回路上,孟子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公孙丑说:“齐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齐国与滕国之间,路不算近了,往返途中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为什么呢?”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孟子说:“那个人既然独自包办了,我还说什么呢?”
【注释】
①盖(gě):齐国邑名,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王驩:盖邑的地方长官,齐王的宠臣。
(七)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①。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去(安葬母亲),返回齐国时,在嬴地停留。充虞请曰②:“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充虞请问道:“前些日子您不知道我缺乏能力,派我监理打造棺椁的事,当时事情匆迫,我不敢请教。现在想冒昧地问一下:那棺椁似乎太华美了吧?”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孟子说:“上古时候,棺椁没有规定的厚度,中古时候,棺厚七寸,椁的厚度同棺相称。从天子到平民百姓,(棺椁讲究)不只是为了好看,而是这样才称尽了孝心。(由于等级的限制)不能用(好的棺椁),就不会称心;没有钱财用好的棺椁,也不会称心。既有资格又有钱财,古人就都用好棺椁,为什么偏我不能这样?而且为了避免泥土挨近死者的肌肤(而用厚棺椁),对于孝子之心岂不是一件感到慰藉的事吗?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君子是不会因为爱惜天下财物而从俭办父母的丧事的。”
【注释】
①嬴:齐国南部邑名,在今山东莱芜县西北。②充虞:孟子弟子。(八)沈同以其私问曰①:“燕可伐与?”
沈同以个人名义问道:“燕国可以讨伐吗?”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②。有仕于此③,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
孟子说:“可以。子哙不得把燕国让给别人,子之不得从子哙那里接受燕国。比方说,这里有个士人,您喜欢他,就不禀告君王而私自把自己的俸禄、爵位让给他,那个士人也不经君王同意,私自从您那里接受俸禄和爵位,这样行吗?(子哙)让君位的事,同这有什么两样?”齐人伐燕。
齐国攻打燕国。
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有人问道:“(您)鼓励齐国攻打燕国,有这回事吗?”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孟子说:“没有。沈同问‘燕国可以征伐吗?’我答复他说‘可以’,他们认为这个说法对,便去征伐燕国。他如果问‘谁能去征伐燕国?’那我将答复他说:”奉了上天使命的人才可以去征伐。‘就好比这里有个杀人犯,如果有人问我:“这个人该杀吗?’我就回答说:”可以。‘他如果再问:“谁可以去杀这个杀人犯?’那我就会回答他:”做法官的才可以杀他。‘现在,让一个跟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去征伐燕国,我为什么要鼓励它呢?“
【注释】
①沈同:齐国大臣。②其事参见《梁惠王下》第十、十一章及本篇下一章。③仕:同“士”。
(九)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①。”
燕国人反抗(齐国的占领)。齐王说:“对孟子我感到很惭愧。”陈贾曰②:“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陈贾说:“大王不必犯愁。大王如果在仁和智方面同周公相比较,自己觉得谁强一些?”王曰:“恶!是何言也!”
齐王说:“咳!这是什么话!”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③。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
陈贾说:“周公派管叔去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如果周公)知道他会反叛还派他去,这是不仁;如果不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这是不智。仁和智,周公还未能完全具备,何况您大王呢?请允许我见到孟子时向他作些解释。”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陈贾见到孟子,问道:“周公是怎样一个人?”
曰:“古圣人也。”
孟子说:“古代的圣人。”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陈贾说:“他派管叔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有这回事吗?”曰:“然。”
孟子说:“是这样。”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陈贾说:“周公是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的吗?”
曰:“不知也。”
孟子说:“(周公)不知道。”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既然这样,那么(岂不是)圣人也会有过错吗?”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孟子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谁能料到哥哥会背叛呢?)周公的过错,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况且,古代的君子,犯了过错就改正;现在的君子,犯了过错却照样犯下去。古代的君子,他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一样,人民都能看到;等他改正后,人民都仰望着他。现在的君子,岂只是坚持错误,竟还为错误作辩解。”
【注释】
①齐国占领燕国时,孟子曾向齐宣王提出,为燕立一君主而后撤离。齐王不听。两年内,燕人不服;赵国等诸侯国也反对齐吞并燕,怕齐国因此而变得更强大,于是立燕昭王,燕人拥护,迫使齐军败退撤回。②陈贾:齐国大夫。③周武王灭商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其旧都,派其弟管叔、蔡叔、霍叔去监视殷的遗民。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执政,管叔等和武庚反叛,后周公平定了叛乱。
(十)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孟子辞掉齐国的官职要回乡。齐王到孟子住处去见他,说:“过去想见您而不可能,(后来)能在一个朝廷里共事,我非常高兴;现在您要撇下我回去了,不知今后还能见到您不?”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孟子回答道:“我不敢要求(同大王相见)罢了,这本来就是我所希望的。”他日,王谓时子曰①:“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②,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过后的某一天,齐王对时子说:“我打算在都城里给孟子一所房屋,用一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弟子,让大夫和百姓都有个效法的榜样。你何不替我去对孟子谈谈这件事呢?”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③,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时子通过陈子把(齐王的打算)告诉给孟子,陈子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④:”异哉子叔疑⑤!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说:“是啊,时子哪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做的呢?如果我想富,辞掉了十万钟的俸禄却来接受这一万钟的赏赐,这是想要富吗?季孙说:”真奇怪啊,子叔疑这个人!想让自己做官,没被任用,那也就算了,却又叫他的子弟去做卿。人们谁个不想富贵?而偏偏在富贵之中有人想独自垄断。‘古时候做买卖,是拿自己所有的东西交换所没有的东西,有关部门的官吏管理这种事罢了。有个下贱的汉子,总要找块高地登上去,用来左右张望,(企图)把集市贸易的好处都捞到。人人都认为他卑鄙,于是就对他征税。对商人征税就是从这个下贱的汉子开始的。“
【注释】
①时子:齐国大夫。②钟:古代容量单位,一钟合古代的六石四斗。③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④季孙:人名,事迹不详。⑤子叔疑:人名,事迹不详。(十一)孟子去齐,宿于昼①。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
孟子离开齐国,在昼邑宿夜。有个想为齐王挽留孟子的人,恭敬地坐着跟孟子说话。孟子不答理他,靠着小桌子打盹。
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②,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客人不高兴地说:“我先斋戒了一天,然后才敢来同您说话,您却睡觉不听我说,今后再不敢来见您了。”(说完,起身要走。)
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③;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④。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孟子说:“坐下,我明白地告诉你,从前,鲁缪公要是没有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就不能使子思安心留下;要是没有贤人在鲁缪公身边,就不能使泄柳、申详(在鲁国)安身。你替我这个长辈着想,却想不到(鲁缪公怎样地对待)子思;(光劝我留下而不去劝齐王改变态度,)这是你跟我这个长辈搞僵了呢,还是我这个长辈跟你搞僵了呢?”
【注释】
①昼:齐国邑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②齐:同“斋”,斋戒。古人在有重大事情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称斋戒。③鲁缪公是鲁国国君,名显,前409 年—前377 年在位。子思,名孔伋,孔子之孙。鲁缪公尊敬子思,常派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使子思安心。④泄柳、申详:同为鲁缪公时贤人。泄柳亦称子柳;申详,孔子弟子子张之子。他们二人认为,如果没有贤者在左右维护君主,自身就感到不安。
(十二)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①:“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②。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
孟子离开齐国。尹士对人说:“不知道齐王不能成为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君主,那就是不明智;知道齐王不可能,然而还是到齐国来,那就是为着期求好处。不远千里地来见齐王,不相投合而离开,在昼邑住了三夜才走,为什么这样滞留迟缓呢?我对(孟子)这一点很不高兴。”高子以告③。
高子把这番话告诉了孟子。
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孟子说:“那尹士哪会懂得我(的想法)呢?千里迢迢来见齐王,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相投合而离开,难道也是我愿意的吗?我是不得已罢了。我住了三夜才离开昼邑,在我心里还觉得太快了,(心想)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齐王如果改变了态度,一定会召我回去。(等到)离开了昼邑,齐王没有(派人)追我回去,我这才毅然下定决心回老家去。我虽然这么做了,难道肯舍弃齐王吗?齐王还是完全可以行善政的。齐王如果任用我,那岂只是齐国的百姓得到安宁,天下的百姓都能得到安宁。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我天天期望着他能改变!我难道像那种气度狭小的人吗?向君主进谏不被接受,就怒气冲冲,脸上显露出不满的表情,离开时就非得拼尽一天的气力赶路,然后才歇宿吗?”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尹士听了这话,说:“我真是个小人啊。”
【注释】
①尹士:齐国人。②干:求。③高子:齐国人,孟子弟子(十三)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①:“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②“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以前我听您说过:”君子不抱怨天,不责怪人。‘“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是一个时候。每五百年必定会有圣王出现,这期间也必定会有闻名于世的贤才。从周以来,已经七百多年了。按年数说,已经超过了;按时势来考察,该出现圣君贤臣了。上天还不想让天下太平罢了,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时代,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我为什么不愉快呢?”
【注释】
①充虞:孟子弟子。②此句是孔子之语,见《论语。宪问》。
(十四)孟子去齐,居休①。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
孟子离开齐国,停住在休地。公孙丑问道:“做了官却不接受俸禄,这是古代的规矩吗?”曰:“非也。于崇②,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孟子回答道:“不是的。在崇地,我见到了齐王,回来后就有了离开齐国的想法,我不想改变(这个想法),所以不接受(俸禄)。接着齐国有战事,不便申请离开。长时间呆在齐国,不是我的意愿。”
【注释】
①休:地名,在今山东滕县北,距孟子家约百里。②崇:地名,不可考。
滕文公上
共五章
(一)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滕文公做太子时,(有一次)到楚国去,路过宋国时会见了孟子。孟子给他讲人性天生善良的道理,句句都要提到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谓齐景公曰①:”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②:”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太子从楚国返回,又来见孟子。孟子说:“太子怀疑我的话吗?道理就这么一个罢了。成■对齐景公说:”他,是个大丈夫;我,也是个大丈夫,我怕他什么呢?‘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作为的人也能像他这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说这话的)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现在滕国的土地,截长补短,将近五十里见方,仍然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尚书》上说:“如果药力不能使病人头晕目眩,那病是治不好的。’”
【注释】
①成■:齐国勇士。②公明仪:曾参弟子。
(二)滕定公薨①,世子谓然友曰②:“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滕定公去世,太子对然友说:“以前孟子曾经同我在宋国交谈过,我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现在不幸遇到了这大变故,我想让你去请教一下孟子,然后再治办丧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然友到邹国去请教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孟子说:“这不是很好吗!父母的丧事,本来就是应该尽到自己的心意去办的事。曾子说过:”父母在世,以礼侍奉;死了,以礼安葬,以礼祭祀,可以说是孝子。‘诸侯的丧礼,我没有学过;虽然这样,我曾听说过。三年的服丧期,穿缝边的粗麻布丧服,喝粥,从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③,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然友回国作了汇报,太子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宗室百官都不愿意,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前代君主,没有谁实行过这种丧礼,我们的前代君主也没有谁实行过,到了你身上却要违反传统,那不行。况且有记载说:”丧礼、祭礼要遵从先祖的规矩。‘又说:“我们(的做法)都是有所继承的。’”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
太子对然友说:“过去我不曾讲求学问,喜欢骑马驰骋,比试剑法。现在宗室百官都不满意我,担心我不能竭尽孝道办好丧事,请您替我再向孟子请教。”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④,■粥⑤,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孟子说:“是的,这是不能求助于别人的。孔子说:”国君死了,(太子)把政事托付给冢宰处理,喝粥,面色暗黑,走到孝子的位置上就哀哭,(这样,)大小官员没有敢不哀伤的,(因为太子)给他们带了头。‘在上位的人爱好什么,下面的人必定对此更加爱好。’君子的道德,好比是风;老百姓的道德,好比是草。风吹到草上,草必定倒伏。‘这件事就在于太子了。“然友反命。
然友返国后作了汇报。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太子说:“对,这的确在于我自己。”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之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于是)太子五个月都住在丧庐里,没有发布过政令诫示。百官和同族的人都赞同,认为太子知礼。到了安葬那天,各地的人都来观看葬礼。太子面容悲戚,哭声哀伤,使吊丧的人非常满意。
【注释】
①滕定公:滕国国君。②世子:指滕文公。然友:滕文公的老师。③宗国:鲁国的始封祖和滕国的始封祖是兄弟,按照宗法制度,滕国尊称鲁国为宗国。④冢宰:官名,原是辅佐天子的官,百官之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⑤■(chuò):饮,喝。(三)滕文公问为国。
滕文公问怎样治理国家。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①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②:“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孟子说:”治理百姓的事是不能松劲的。《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把绳搓好;赶紧上房修屋,就要播种百谷。‘老百姓中形成这样一条准则,有固定产业的人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等到他们陷入犯罪的泥坑,然后便用刑罚处置他们,这就像是布下罗网陷害百姓。哪有仁人做了君主却干陷害百姓的事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必定要恭敬、节俭,以礼对待臣下,向百姓征收赋税有一定的制度。阳虎曾说:”要发财就顾不上仁爱,要仁爱就不能发财。’“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③;助者,藉也④。龙子曰⑤:”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⑥,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⑦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夏朝每五十亩地,赋税采用‘贡’法;商朝每七十亩地,赋税采用‘助’法;周朝每一百亩地,赋税采用‘彻’法。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彻’是‘通’的意思,‘助’是‘借’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法,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差的。‘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作为常数,按常数收税。丰年,粮食多得狼藉满地,多征些粮不算暴虐,(相对说来)贡法却征收得少;荒年,即使把落在田里的粮粒扫起来凑数,也不够交税的,而贡法却非要足数征收。(国君)作为百姓的父母,却使百姓一年到头劳累不堪,结果还不能养活父母,还得靠借贷来补足赋税,使得老人孩子四处流亡,死在沟壑,(这样的国君)哪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滕国本来就实行了,(何不再实行助法,使百姓也得到好处呢?)《诗经》上说:“雨下到我们的公田里,于是也下到我们的私田里。’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由此看来,就是周朝也实行助法的。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⑧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要设立庠、序、学、校来教导百姓。‘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习射的意思。(地方学校,)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中央的学校),三代共用这个名称。(这些学校)都是用来教人懂得伦理关系的。在上位的人明白了伦理关系,百姓在下自然就会相亲相爱。(您要这么做了,)如果有圣王出现,必然会来效法的,这样就成了圣王的老师了。《诗经》上说:”歧周虽是古老的诸侯国,却新接受了天命。‘这是讲的文王。您努力实行吧,也以此来更新您的国家。“
使毕战问井地⑨。
(滕文公)派毕战来问井田的问题。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孟子说:“您的国君打算施行仁政,选派你(到我这里来),你一定要努力啊!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确定田界开始。田界不正,井田(的面积)就不均,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就不公平,因此暴君污吏必定要搞乱田地的界限。田界划分正确了,那么分配井田,制定俸禄标准,就可轻而易举地办妥了。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滕国虽然地万狭小,但也要有人做君子,也要有人做农夫。没有(做官的)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考虑在农村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市自行交纳十分抽一的赋税。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可供祭祀费用的五十亩田,对家中未成年的男子,另给二十五亩。(百姓)丧葬迁居都不离乡。乡里土地在同一井田的各家,出入相互结伴,守卫防盗相互帮助,有病相互照顾,那么百姓之间就亲近和睦。一里见方的土地定为一方井田,每一井田九百亩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八家都有一百亩私田,(首先)共同耕作公田;公田农事完毕,才敢忙私田上的农活,这就是使君子和农夫有所区别的办法。这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如何改进完善,那就在于你的国君和你(的努力)了。”
【注释】
①以上四句出自《诗经。豳风。七月》。②阳虎:又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大夫季氏的家臣。③彻者,彻也:彻,通也。是说这种税制在周是天下通行的税制。④助者,藉也:藉,借也。意思是借助民力来耕种公田。⑤龙子:古代贤人。⑥粪:扫除。⑦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大田》。⑧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⑨毕战:滕国的臣子。井地:即井田,相传为古代奴隶社会的一种土地制度。以方九百亩的地为一个单位,划成九区,其中为公田,八家均私田百亩,同养公田。因形如井字,故名。参见下文所述。
(四)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①,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
有一个奉行神农氏学说的人叫许行的,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谒见滕文公,说:“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愿能得到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文公给了他一处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粗麻布衣,靠编草鞋织席子为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②,负耒耜而自宋之滕③,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的弟子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这样,您也就是圣人了,我愿做圣人的百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到许行后大为高兴,就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来所学的东西,改向许行学习。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④。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了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文公倒确实是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他还不懂得(贤君治国的)道理。贤君与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有堆满粮食钱财的仓库,这是侵害百姓来供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种了粮食才吃饭的吗?”
曰:“然。”
陈相说:“是的。”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织了布才穿衣的吗?”
曰:“否,许子衣褐。”
答道:“不是,许子穿粗麻编织的衣服。”
“许子冠乎?”
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
曰:“冠。”
答道:“戴的。”
曰:“奚冠?”
孟子问:“戴什么样的帽子?”
曰:“冠素。”
答道:“戴生丝织的帽子。”
曰:“自织之与?”
孟子问:“自己织的吗?”
曰:“否,以粟易之。”
答道:“不,用粮食换来的。”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曰:“害于耕。”
答道:“会妨碍农活。”
曰“许子以釜甑爨⑤,以铁耕乎?”
孟子又问:“许子用锅、甑烧饭,用铁农具耕田吗?”
曰:“然。”
答道:“是的。”
“自为之与?”
孟子问:“自己造的吗?”
曰:“否,以粟易之。”
答道:“不是,用粮食换来的。”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孟子说:“农夫拿粮食交换(生活、生产所需的)器具,不算是侵害陶工冶匠;陶工冶匠也拿他们的器具交换粮食,难道就是侵害了农夫利益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制陶冶铁,停止交换,样样东西都从自家屋里取来用?为什么要忙忙碌碌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呢?”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陈相答道:“各种工匠的活计本来就不可能边耕作边干的。”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孟子说:“既然是这样的道理,那么治理天下的事偏能边耕作边干的吗?有官吏们的事,有小民们的事。再说一个人身上(所需的用品)要靠各种工匠来替他制备,如果一定要自己制作而后使用,这是导致天下的人疲于奔走。所以说:有些人动用心思,有些人动用体力。动用心思的人治理别人,动用体力的人被人治理;被人治理的人养活别人,治理人的人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⑥,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在尧的时代,天下还不太平,洪水横流,到处泛滥,草木遍地丛生,禽兽大量繁殖,庄稼没有收成,禽兽威逼人类,印满兽蹄鸟迹的道路遍布中原各地。尧为此独自忧虑,提拔舜来全面治理。舜派益掌管用火,益在山冈沼泽燃起大火,烧掉草木,禽兽逃窜躲藏。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漯水,将它们导流入海;开通汝水、汉水,疏浚淮水、泗水,将它们导入长江。这样,中原百姓才能(耕种收获)吃上饭。在那时候,大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家的门口都没有进去,即使想亲自耕种,能办到吗?
“后稷教民稼穑⑦,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⑧,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⑨:”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稷教人民各种农事,种植五谷;五谷成熟了,人民才能养育。人类生活的通则是:吃饱、穿暖、安居而没有教育,便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忧虑这件事,任命契担任司徒,把伦理道理教给人民——父子讲亲爱,君臣讲礼义,夫妇讲内外之别,长幼讲尊卑次序,朋友讲真诚守信。放勋说:”慰劳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自得其所,随后赈济他们给他们恩惠。‘圣人为人民操心到这般程度,还有空闲耕作吗?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⑩。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尧把得不到舜当作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皋陶当作自己的忧虑。把耕种不好百亩田地当作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财物分给人叫惠,教人行善叫忠,为天下物色贤才叫仁。因此,把天下让给别人是容易的,为天下物色到贤才是困难的。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是伟大啊!只有天是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的功德)浩荡无边啊,人民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真是个好君主啊,帝舜!多么崇高啊!拥有天下却不一一参与政事!‘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是无所用心的吗?只是不用在耕作上罢了。
“吾闻用夏变夷者(11),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12),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13)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去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陈良出生于楚国,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的中原地区来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超过他的,他真称得上是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拜他为师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弟子们服丧)三年后,收拾行李将要各自回去,走进子贡住处行礼告别,相对痛哭,泣不成声,这才回去。子贡又回到墓地,在祭场上搭了间房子,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的某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要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人品)如同经江汉之水洗涤过,盛夏的太阳曝晒过一般,洁白明亮得无人可以比得上的了!‘现在,那个话语难听得像伯劳鸟叫似的南方蛮子,攻击先王之道,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去向他学习,这跟曾子相差太远了。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出来迁到高树上‘的,没听说从高树迁下来飞进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征讨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征讨楚国人,你却还向楚国人学习,也真是不善改变的了。”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陈相说:“(如果)依照许子的学说实行,那么市场上物价就不会有两样,国中就没有弄虚作假的;哪怕叫小孩上市场(买东西),也不会有人欺骗他。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一样;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一样;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一样;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一样。”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孟子说:“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罢了。做工粗糙的鞋与做工精细的鞋同一个价钱,人们难道还肯做(做工好的鞋)吗?依从了许子的主张,便会使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地干虚假欺骗的勾当,哪还能治理好国家?”
【注释】
①神农:上古传说中的人物,相传他首先制造农具,教导人民种田。战国时,提倡重视农业的学派标榜自己奉行神农学说。许行:战国时农家学派的代表人物。②陈良:楚国的儒者。③耒耜(lěi sì):古代一种像犁的农具,木柄叫“耒”,犁头叫“耜”。④饔飧(yōng s ūn):早饭叫“饔”,晚饭叫“飧”,这里用作动词,做饭。⑤甑(zèng):古代做饭用的一种陶器。爨(cuàn):烧火做饭。⑥益:舜的臣子。⑦后稷:古代周族的始祖,名弃。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做农官,教民耕种。⑧契(xiè):传说中商的始祖,曾任舜的司徒,掌管教化。⑨放勋:尧的称号。⑩皋陶(gāoyáo):相传是舜时掌管刑法的官。(11)夏:指当时居住中原地区的民族。夷:古代对东部各族的统称,这里泛指居住于中原地区以外的部族。(12)秋阳:秋天的太阳。周历比现在的农历早两个月,故“秋阳”相当于农历夏季的太阳。(13)以上两句出自《诗经。鲁颂。门房■宫》。
(五)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①。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墨家学派的夷之通过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愿意接见,现在我还病着,等病好了,我将去见他,夷子不必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过了些日子,夷之又来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接见他了。(不过,)说话不直截了当,道理就显现不出来,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墨家学者,墨家办理丧事是以薄葬作为原则的。夷子想用它来改变天下的习俗,岂不是认为不薄葬就不值得称道吗?然而夷子却厚葬自己的父母,那是用他自己所鄙薄的方式来对待双亲了。”徐子以告夷子。
徐辟把孟子的话告诉了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②,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夷子说:“按儒家的说法,古代的圣人(爱护百姓)就像爱护初生的婴儿,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我认为是说,对人爱是不分差别等级的,只是施行起来是从自己的父母开始。”徐子以告孟子。
徐辟又把这话转告给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孟子说:“夷子真认为爱自己的侄子就像爱邻人的婴儿一样吗?他只抓住了这一点:婴儿在地上爬,就要掉进井里了,这不是婴儿的过错,(所以人人去救。他以为这就是爱不分差别等级。)再说天生万物,使它们只有一个本源,(人只有父母一个本源。)然而夷子(主张爱不分差别等级,)是他认为有两个本源的缘故。大概上古曾有个不安葬父母的人,父母死了,就抬走抛弃在山沟里。后来的一天路过那里,看见狐狸在啃他父母的尸体,苍蝇、蚊虫叮吮着尸体。那人额头上不禁冒出汗来,斜着眼不敢正视。那汗,不是流给人看的,而是内心的悔恨表露在脸上,大概他就回家拿来筐和锹把尸体掩埋了。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掩埋他们亡故的父母,也就必然有(讲究方式的)道理了。”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徐子把这番话转告给夷子。夷子怅惘了一会,说:“我受到教诲了。”
【注释】
①墨者:墨家学派的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是墨翟。墨家主张“兼爱”、“尚贤”、“尚同”等,提倡“节用”、“节葬”,反对“厚葬”。墨家学说反映了当时小生产者的利益。夷之:姓夷名之。徐辟:孟子弟子。②“若保赤子”一语见于《尚书。康诰》。
滕文公下
共十章
(一)陈代曰①:“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陈代说:“您不愿谒见诸侯,似乎气量小了些;如果现在谒见一下诸侯,大则凭借他们推行王政,小则凭借他们称霸天下。何况《志》上说:”委屈一尺却能伸直八尺‘,好像是值得去做的。“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②。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③,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④我不贯与小人乘⑤,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看护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丢掉脑袋。孔子(称赞那个小吏,)取他哪一点呢?取的是,不是他应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是不去。如果我不等诸侯的召聘就主动去谒见,那算什么呢?而且所谓委屈一尺可以伸直八尺,是根据利益来说的。如果只讲利益,那么假使委屈了八尺能伸直一尺而获利,也可以去干么?从前赵简子派王良给自己宠幸小臣奚驾车去打猎,一整天打不到一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无能的驾车人。’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再驾一次。‘经强求后奚才同意,结果一个早晨就猎获了十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能干的驾车人。’简子说:”我就叫他专门给你驾车。‘也对王良说了。王良不肯,说道:“我为他按规矩驾车,整天打不到一只;不按规矩驾车,一个早上就打到了十只。《诗经》上说:”不违反驾车规矩,箭一出手就能射中。“我不习惯给小人驾车,请同意我辞掉这差使。’驾车的人尚且耻于同(不守规矩的)射手合作,即使这样的合作能猎获堆积如山的禽兽,也不愿去干。如果背离正道去屈从他们诸侯,那算什么呢?而且你错了:使自己变得不正直的人,是不能够使别人正直的。”
【注释】
①陈代:孟子弟子。②古代君子召唤臣下,按规定要有相当的物件作标志,如齐景公召管园囿的小吏应以打猎的皮冠,他不遵守规定,小吏就不应召。③赵简子:晋国大夫,名赵鞅。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驾车能手。奚:人名。④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车攻》。⑤贯:《尔雅。释诂》:“习也。”即今“惯”字。
(二)景春曰①:“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②?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安居家中,天下就太平无事。”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③,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说:“这哪能算是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男子行加冠礼时,父亲训导他;女子出嫁时,母亲训导她,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谨慎,不要违背丈夫!‘把顺从当作正理,是妇人家遵循的道理。(公孙衍、张仪在诸侯面前竟也像妇人一样!)居住在天下最宽广的住宅’仁‘里,站立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礼‘上,行走在天下最宽广的道路’义‘上;能实现理想时,就同人民一起走这条正道;不能实现理想时,就独自行走在这条正道上。富贵不能迷乱他的思想,贫贱不能改变他的操守,威武不能压服他的意志,这才叫作大丈夫。“
【注释】
①景春:战国时纵横家。②公孙衍:魏国人,号犀首,当时著名的说客。张仪:战国时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主张连横,为秦扩张势力。③古时男子年二十行加冠礼,表示成年。(三)周霄问曰①:“古之君子仕乎?”
周霄问道:“古代的君子做官吗?”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②:“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孟子说:“做官。古代的记载说:”孔子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惶惶不安;离开这个国家时,必定要带上谒见另一个国家君主的见面礼。公明仪说过:“古代的人如果三个月不被君主任用,那就要去安慰他。‘”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周霄说:)“三个月不被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不是求官太迫切了吗?”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③,以供粢盛;夫人蚕缫④,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孟子说:“士失掉了官位,就像诸侯失掉了国家。《礼》上说:”诸侯亲自耕种,用来供给祭品;夫人养蚕缫丝,用来供给祭服。(用作祭祀的)牛羊不肥壮,谷米不洁净,礼服不齐备,就不敢用来祭祀。士(失掉了官位就)没有田地俸禄,也就不能祭祀。‘(祭祀用的)牲畜、祭器、祭服都不齐备,不敢用来祭祀,也就不敢宴请,(就像遇到丧事的人一样,)还不该去安慰他吗?“
“出疆必载质,何也?”
(周霄问道:)“离开一国时,定要带上谒见别的国君的礼物,为什么呢?”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孟子说:“士做官,就像农夫种田;农夫难道会因为离开一个国家就丢弃他的农具吗?”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周霄说:“我们魏国也是个有官可做的国家,却不曾听说想做官这样急迫的。想做官是这样急迫,君子却又不轻易去做官,为什么呢?”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孟子说:“男孩一出生,就愿给他找妻室,女孩一出生,就愿给她找婆家;父母的这种心情,人人都是有的。(但是,如果)不等父母的同意,媒人的说合,就钻洞扒缝互相偷看,翻过墙头跟人,那么父母和社会上的人都会认为这种人下贱。古代的君子不是不想做官,但又厌恶不从正道求官。不从正道求官,是同钻洞扒缝之类行径一样的。”
【注释】
①周霄:战国时魏人。②公明仪:鲁国贤人。③耕助:即“耕藉”。藉,藉田,帝王亲耕之田。古代每到开春,都有耕藉之礼,以示重视农业。其礼先由天子亲耕,然后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等依次躬耕。④夫人:诸侯的妻子。
(四)彭更问曰①:“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彭更问道:“跟随的车子几十辆,随从的人员几百个,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也太过分了吗?”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孟子说:“不合道理的,那么一小竹筐饭也不能接受人家的;如果是合理的,那么就是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能认为是过分,你认为过分了吗?”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彭更说:“不,士无所事事吃人白食是不可以的。”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②。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孟子说:“假设你不流通、交换产品成果,用多余的弥补不足的,那么农夫就会有多余的粮食,织女就会有多余的布匹;如果你互通有无,那么各类工匠都能在你这里(凭工作)换到饭吃。假定这里有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在外尊敬兄长,恪守先王之道,以此来教育后辈求学的人,但他在你这里却得不到饭吃,你为什么看重各类工匠而轻视遵行仁义的人呢?”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彭更说:“各种工匠的动机,就是通过干活找口饭吃。君子修行仁义,动机也是找口饭吃吗?”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孟子说:“你何必讨论他们的动机呢?他们为你做事,可以给饭吃才给他们饭吃。再讲,你是根据动机给饭吃呢?还是根据他们所做的事给饭吃呢?”
曰:“食志。”
彭更说:“根据动机给饭吃。”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孟子说:“假定有人在这里毁坏了屋瓦,画脏了新刷的墙,他的动机是找口饭吃,那么你给他饭吃吗?”
曰:“否。”
彭更说:“不给。”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