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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_17 (宋)
  万章说:“那么孔子做官,不是为了行道吗?”
  曰:“事道也。”
  孟子说:“是为了行道。”
  “事道奚猎较也?”
  “行道何必去争夺猎物呢?”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孟子说:“孔子先用文书规定该用的祭器,(规定)不用四方珍奇的猎物充作祭品。(所以要用打猎争夺来的猎物作祭品,以避免祭品短缺。)”
  曰:“奚不去也?”
  万章说:“孔子为什么不辞官离开呢?”
  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③,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④,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⑤,公养之仕也。”孟子说:“为了试行(自己的主张)。试行的结果足以行得通,君主却不推行,这才离开那里。所以孔子不曾有过在一个国君那里呆满三年的。孔子或者看到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对他以礼相待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对于季桓子,是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对于卫灵公,是他能以礼相待而去做官;对于卫孝公,是他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
【注释】
  ①《康诰》:《尚书》中的一篇。②猎较:古代风俗,打猎时争夺猎物,以所得用作祭祀。③季桓子:鲁国的正卿。④卫灵公:卫国国君,前534 年—前493 年在位。⑤卫孝公:不见于史书记载,可能即卫出公辄;辄是卫灵公之孙,继灵公即位。(五)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孟子说:“做官不是因为贫穷,但有时却是因为贫穷;娶妻不是为了奉养父母,但有时却是为了奉养父母。因为贫穷而做官,就该不做大官而做小官,不要高薪只求薄禄。不做大官做小官,不要高薪求薄禄,干哪样最适宜呢?守门打更就行了。孔子曾经做过管仓库的小吏,说道:”账目对头就行了。‘又曾经做过管理牲畜的小吏,说道:“牛羊长得肥壮就行了。’地位低下而议论朝政,是罪过;在君主的朝廷上做官,而政治主张不能推行,是耻辱。”(六)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
  万章问道:“士人不能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为什么呢?”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诸侯丢了国家后,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生活,是合乎礼的;士人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是不合乎礼的。”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万章问:“如果是国君送给他谷米,那么能接受吗?”
  曰:“受之。”
  孟子说:“能接受。”
  “受之何义也?”
  万章问:“能接受是根据什么道理?”
  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孟子说:“国君对于别国迁居来的人,本来就该周济的。”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万章说:“周济他,就接受,赏赐他,就不接受,这又是什么道理?”曰:“不敢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万章问:“请问,不敢接受是什么原因?”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务,因此靠上面供养,没有一定的职务而接受上面赏赐,被认为是不恭敬的。”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万章问:“国君送来的就接受,不知是否可以经常这么做?”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①。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②,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③。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多次问候,多次赠送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把缪公派来的人赶出大门外,面朝北跪下磕头,然后拱手拜了两拜,拒绝接受礼物,说:“如今才知道君王是把我当犬马一样畜养的。’打这以后就不给子思送东西了。喜爱贤士,却既不提拔任用他,又不能按恰当的方式供养他,能说是喜爱贤士吗?”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万章说:“请问,国君想要供养君子,怎样做才算是适宜的供养呢?”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孟子说:“(开始时,)以国君名义送去,他便拱手拜两拜,跪下磕头接受。以后就让粮仓的小吏不断送粮去,厨师不断送肉去,而不必再以国君名义去送。(这样可以免掉烦琐的礼节。)子思认为,那点儿肉,使得自己一次接一次地跪拜行礼,这不是供养君子的恰当做法。尧对于舜,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侍奉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粮食都齐备,在田野中供养他,然后提拔他,让他居于很高的职位。所以说,这是天子诸侯尊敬贤人的正确方法。”
【注释】
  ①鼎肉:朱熹《四书集注》云:“鼎肉,熟肉也。”②稽首再拜:稽首,古代跪拜礼,行礼时两手拱至地,头至手,不触及地。再拜,拜两次。据考,稽首再拜称为“凶拜”,而下文再拜稽首称为“吉拜”。③台:始。
  (七)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万章说:“请问,(士人)不去谒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①,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孟子说:“(不在职的士人,)住在都城的,叫市井之臣,住在农村的,叫草莽之臣,都算是百姓。百姓不向诸侯传送见面礼而成为臣属,就不敢谒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万章说:“百姓,召他服役,就去服役;国君要见他,召他去,却不去见,为什么呢?”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孟子说:“去服役,是应该的;(不是臣属而)去见国君,是不应该的。再说国君要召见他,是因为什么呢?”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万章说:“因为他见识广博,因为他贤能。”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②。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孟子说:”因为他见识广博,那么天子也不能召见老师的,何况诸侯呢?因为他贤能,那么我还没听说过,要见贤人竟去召唤他来的。鲁缪公多次去见子思,对他说:“古代有千辆兵车的国君去跟士人交朋友,怎么样?’子思很不高兴,说:”古人有句话,认为只能说(把他当老师)侍奉他,哪能声称同他交朋友呢?‘子思之所以不高兴,难道不是说:“论地位,你是国君,我是臣,我怎么敢同国君交朋友呢?论道德,那么你该把我当老师侍奉,怎么可以说同我交朋友?’有千辆兵车的国君要求同他交朋友尚且办不到,更何况召他来见呢?(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齐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扬他哪一点呢?赞扬他,不是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不去。”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万章问:“请问,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该用什么?”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③“
  孟子说:“用皮帽子。召唤百姓用大红绸的曲柄旗,召唤士人用有铃铛的旗,召唤大夫用饰有羽毛的旌旗。用召唤大夫的旌旗去召园囿的小吏,小吏是死也不敢去的;用召唤士人的旗子去召百姓,百姓难道敢去吗?更何况用不尊重人的召唤方式去召唤贤人呢?想见贤人而不按合适的方式,那就像要人进来却又把他关在门外。义,好比是路;礼,好比是门。只有君子能沿着这条路走,从这座门进去。《诗经》上说:”大路平得像磨刀石,直得像箭;君子所走的道路,小人也会看着走。‘“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万章说:“孔子,国君召见他,他不等车马驾好就动身。那么,孔子是错了吗?”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孟子说:“(那时)孔子正在做官,有官职,而(国君)是按他的官职召见他的。”
【注释】
  ①传质:求见君主的人,将献给君主的见面礼品交给通报的人,由他传送进去,称为“传质”。②参见《滕文公下》第一章注。③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大东》。(八)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孟子对万章说:“一乡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乡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国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国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优秀人物,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认为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还不够,就又上溯历史,评论古代的人物。吟诵他们的诗,读他们的著作,(但)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行吗?所以还要研究他们在那个时代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同古人交朋友。”(九)齐宣王问卿。
  齐宣王问有关公卿的问题。
  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孟子说:“大王问哪一种公卿呢?”
  王曰:“卿不同乎?”
  宣王问:“公卿还有不同的吗?”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孟子说:“不同。有(和国君同宗的)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宣王说:“请问贵戚之卿(应该怎样)。”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孟子说:“(作为贵戚之卿,)国君有了重大错误,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还不听,就另立国君。”
  王勃然变乎色。
  宣王一下子变了脸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孟子说:“大王不要奇怪。大王问我,我不敢不直话回答您。”王色定,然后问异姓之卿。
  宣王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问异姓之卿(应该怎样)。
  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孟子说:“(作为异姓之臣,)国君有过错,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就离开。”
  告子上
  共二十章
  (一)告子曰:“性犹杞柳也①,义犹桮棬也②;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告子说:“人的本性好比杞柳,义好比杯盘;使人性变得仁义,就像把杞柳做成杯盘。”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孟子说:“你能顺着杞柳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呢,还是要伤害了它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呢?如果是伤害了它的性状而把它做成杯盘,那么也要伤害了人的本性使它变得仁义吗?率领天下的人给仁义带来灾难的,必定是你这种论调吧!”
【注释】
  ①杞(qǐ)柳:树名,枝条柔韧,可以编制箱筐等器物。②桮棬(bēi quān):器名。先用枝条编成杯盘之形,再以漆加工制成杯盘。
  (二)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告子说:“人性好比湍急的水,在东边开个口就往东流,在西边开个口就往西流。人性本来就不分善与不善,就像水流本来不分向东向西一样。”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孟子说:“水流确实是本来不分向东向西的,难道也不分向上向下吗?人性的善,就好比水朝下流一样。人性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向下流的。水,拍打一下叫它飞溅起来,也能使它高过人的额头;阻挡住它叫它倒流,可以使它流到山上。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是形势导致这样的。人之所以可以使他变得不善,他本性的改变也正像这样。”
  (三)告子曰:“生之谓性。”
  告子说:“天生的称作天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孟子说:“天生的称作天性,就像白的称作白吗?”
  曰:“然。”
  告子说:“是的。”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孟子说:“白羽毛的白,就像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像白玉的白吗?”曰:“然。”
  告子说:“是的。”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孟子说:“那么,狗的天性就像牛的天性,牛的天性就像人的天性吗?”(四)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告子说:“食欲、性欲,是人的天性。仁是生自内心的,不是外因引起的;义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内心的。”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孟子说:“凭什么说仁是生自内心而义是外因引起的呢?”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告子说:“他(比我)年长,我便尊敬他,不是预先就有‘尊敬他’的念头在我心里的;好比他(肤色)白,我便认为他白,是由于他的白显露在外的缘故,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孟子说:“白马的白,没有什么区别于白人的白;不知道对老马的尊敬,也没有什么区别于对长者的尊敬的吗?再说,是认为长者那里存在义呢,还是尊敬他的人那里存在义呢?”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告子说:“是我弟弟,我就爱他;是秦国人的弟弟,就不爱他,这是由我决定爱谁的,所以说(仁)是生自内心的。尊敬楚国人中的长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长者,这是由对方年长决定的,所以说(义)是外国引起的。”
  曰:“耆秦人之炙①,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孟子说:“爱吃秦国人烧的肉,同爱吃自己烧的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其他事物也有这种情况,那么爱吃肉也是由外因引起的吗?”
【注释】
  ①耆:同“嗜”。
  (五)孟季子问公都子曰①:“何以谓义内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为什么说义是生自内心的呢?”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公都子说:“(义是)表达我的敬意,所以说是生自内心的。”“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孟季子问:)“有个同乡人比你大哥大一岁,那么先尊敬谁?”曰:“敬兄。”
  公都子说:“尊敬大哥。”
  “酌则谁先?”
  (孟季子又问:)“(如果在一起喝酒,)先给谁斟酒?”
  曰:“先酌乡人。”
  公都子说:“先给那个同乡人斟酒。”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孟季子说:)“内心要敬重的(大哥)在这里,实际敬重的(同乡人)在那里,(可见义)果然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内心的。”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公都子不能回答,把这事儿告诉了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②,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孟子说:“(你反问他,)应该尊敬叔父呢,还是尊敬弟弟?他会说,‘尊敬叔父。’(你再)问,‘弟弟充当了受祭的代理人,那该尊敬谁?’他会说,‘尊敬弟弟。’你就再问,‘(如果这样)尊敬叔叔又体现在哪里呢?’他会说,‘因为弟弟处在受祭代理人地位的缘故。’你也就说,‘因为(那个同乡人)处在该受尊敬的地位上的缘故。平时尊敬的是大哥,这会儿该尊敬的是同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季子听说了这番话,说:“该尊敬叔父时就尊敬叔父,该尊敬弟弟时就尊敬弟弟,(可见义)果然在于外因,不是生自内心的。”
  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公都子说:“冬天要喝热水,夏天要喝凉水,那么需要吃喝,也在于外因吗?”
【注释】
  ①孟季子:朱熹云:“疑是孟仲子之弟也。”或说为任国国君之弟季任。②尸:古代祭祀时,代死者受祭、象征死者神灵的人,以臣下或死者的晚辈充任。后世改为用神主、画像。
  (六)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①,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②。‘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公都子说:“告子说:”天性没有善良、不善良的区别。‘有人说:“天性可以变得善良,可以变得不善良;所以文王、武王得了天下,百姓就爱好善良;幽王、厉王统治了天下,百姓就变得凶暴。’又有人说:”有天性善良的,有天性不善良的;所以以尧为君主,却有象(这样的臣民);以瞽瞍为父亲,却有舜(这样的儿子);以纣为侄儿,并且以他为君主,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现在您说’天性善良‘,那么他们所说的都错了吗?“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③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孟子说:“至于说到人的(天生的)情性,那是可以认为是善的,这就是我说的天性善良。至于有人变得不善,不是天性的过错。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就是仁;羞耻心就是义;恭敬心就是礼;是非心就是智。(可见)仁、义、礼、智不是由外界赠给我的,是我本来就具有的,只是不去思考这些罢了。所以说,‘探求就能得到它们,放弃就会失掉它们。’有人(同别人比)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这是不能充分表现他的天性的缘故。《诗经》上说:”上天生养众民,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孔子说:“作这篇诗的,是懂得道的啊!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
【注释】
  ①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周代两个暴君。②微子启、王子比干:微子启,据《左传》、《史记》记载,是纣王的庶兄。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劝谏而被纣王剖心而死。③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大雅。■民》。
  (七)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麦,播种而■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①:”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履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②。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③,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④,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孟子说:”丰年,青年子弟大多懒惰;荒年,青年子弟大多凶暴,不是天生的情性有这种不同,是那影响思想的环境使他们变得这样的。比如种大麦,播了种,耙了地,种的地方相同,种的时间又相同,麦子蓬勃地生长,到夏至的时候,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也是因为土地的肥瘦、雨露的滋养、人工的管理不一样的缘故。所以凡是同类的,全都是相似的,为什么一说到人,偏偏要怀疑这一点呢?圣人是和我们同类的,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样而编鞋,我知道不会把它编成草筐的。’草鞋的相似,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脚形是相同的。口对于味道,有同样的嗜好;易牙是最先掌握了我们口味上共同嗜好的人。假使口对于味道,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就像狗、马和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天下的人为什么都追随易牙的口味呢?说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尝到易牙烹调的菜肴,这说明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这样,说到声音,天下的人都期望听到师旷演奏的乐曲,这说明天下之人的听觉是相似的。眼睛也是这样,说到子都,天下没有不知道他俊美的;不知道子都俊美的,是不长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相同的听觉;眼睛对于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说到心,偏偏会没有相同的爱好吗?心的共同爱好是什么?就是理,就是义。圣人最先觉悟到我们人心的相同爱好罢了。所以理义能使我们心理愉悦,正像牛羊猪狗的肉能使我们享到口福一样。
【注释】
  ①龙子:见《膝文公上》第三章注。②易牙:齐桓公的宠臣,传说他擅长烹饪。③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生而目盲,善辨音律。④子都:传说是古代的一个美男子。
  (八)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①。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说:“牛山的树木曾经很繁茂,因为它处在大都市的郊外,常用刀斧砍伐它,还能保持繁茂吗?那山上日夜生长,受雨露滋润的树木,不是没有嫩芽新枝长出来,但牛羊接着又放牧到这里,因此成了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就以为这山不曾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就说在人的身上,难道会没有仁义之心吗?有些人之所以丧失了他的善心,也就像刀斧砍伐树木一样,天天砍伐,还能保住善心的繁茂吗?(尽管)他日夜有所滋生的善心,接触了天明时的晨气,而使他的好恶之心同一般人也有了少许的相近,(可是)他白天的所作所为,又将它搅乱、丧失了。反复地搅乱,那么他夜里滋生的那点善心就不足以保存下来;夜里滋生的善心不足以保存下来,那他离禽兽就不远了。人们见他像禽兽,就以为他不曾有过善良的天性,这难道是人的实情吗?所以如果得到好好的养护,没有东西不能生长;如果失去护养,没有东西不会消亡。孔子说:”把握着就存在,放弃了就丧失;出去进来没有定时,无人知道它的去向。‘大概就是说的心吧?“
【注释】
  ①梏:通“搅”,可参清焦循《孟子正义》。
  (九)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①,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说:“对于君王的不聪明,不必奇怪。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长的东西,(如果)晒它一天,冻它十天,没有能生长的。我见君王的次数很少,我一离开他,那些给他泼冷水的人马上又围上去了,(这样,)我对他刚有的那点善心的萌芽又能怎么样呢?(好比下棋,)下棋作为技艺,是小技艺;不专心致志,就学不到手。弈秋是全国最擅长下棋的。让弈秋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人专心致志,一心只听弈秋讲解。另外一人虽然也在听讲,却一心以为有只天鹅要飞来了,想着拿弓箭去射它,虽然他同另一人一起在学,却不如人家学得好了。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人家吗?当然不是这样。”
【注释】
  ①缴(zhuó):拴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代箭。
  (十)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①,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②。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③,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说:“鱼是我所喜爱的,熊掌也是我所喜爱的;两样不可能同时得到,就舍弃鱼而要熊掌。生存是我所喜爱的,义也是我所喜爱的;两样不能同时兼顾,就放弃生存而要义。生存是我所喜爱的,但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以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所憎恶的,但我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所以有些祸患我不躲避。假使人们所喜爱的没有什么超过生存的了,那么凡是可以保命的手段,哪样不采用呢?假使人们所憎恶的没有什么超过死亡的了,那么凡是可以躲避祸患的事,哪样不去干呢?按这么做就能生存,然而有人却不去做,按这么做就能避开祸患,然而有人却不干,由此可见,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不仅仅是贤人有这样的思想,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贤人能不丧失它罢了。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就能活,得不到就饿死,(但如果)吆喝着施舍给人,路上的饿汉也不愿接受;(如果)用脚踢着施舍给人,那就连乞丐也会不屑一顾的。一万钟的俸禄,(有人)却不问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住宅的华美、妻妾的侍奉和所认识的穷人感激我吗?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住宅的华美而接受了;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让所认识的穷人感激我而接受了,这些行径不也应该停止了么?这就叫丧失了他的本性。”
【注释】
  ①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器皿,形似高脚盘。②钟:古代量器,六石四斗为一钟。③得:通“德”,此处作动词。
  (十一)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说:“仁是人的(善)心,义是人的(正)路。放弃了他的正路而不走,丢失了他的善心而不寻找,可悲啊!有人走失了鸡狗还知道去寻找;有人丢失了善心却不知道去寻找。求学请教的道理不在于别的,在于找回他丢失了的善心罢了。”
  (十二)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①,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②。”
  孟子说:“如果现在有个人无名指弯曲了不能伸直,(虽然)既不疼痛又不妨碍做事,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那么即使赶到秦国楚国去(医治),也不会嫌路远,为的是手指不如别人。手指不如别人,知道厌恶它;心不如别人,却不知道厌恶,这叫不懂轻重。”
【注释】
  ①信:同“伸”。②不知类:朱熹《四书集注》云:“言不知轻重之等也。”译文从之。
  (十三)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孟子说:“一两把粗的桐树梓树,人们要想让它们生长,都知道该怎样去培养。至于本身,反倒不知道怎样培养自己,岂不是爱自身还不如爱桐树梓树吗?真是太不会考虑问题了。”(十四)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①。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標,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②。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孟子说:“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是各部分都爱护的。都爱护,便都加以保养。没有哪点儿肌肤不爱护,便没有哪点儿肌肤不保养。用来考察他保养得好不好,难道有别的方法吗?在于看他注重保养哪一部分罢了。身体有重要部分和次要部分,有小的部分和大的部分。不能因为(保养了)小的部分而损害了大的部分,不能因为(保养了)次要部分而损害了重要部分。只保养小的部分的,是小人,能保养大的部分的,是君子。如果现在有这么个园艺师,放弃培植梧桐標树,去培植酸枣荆棘,那他就是个顶蹩脚的园艺师。(如果有人)保养了自己一个手指却丧失了肩背的功能,自己还不清醒,那他就是个顶糊涂的人。专讲吃喝的人,人们鄙视他,是因为他保养了小的部分而丧失了大的部分。如果讲究吃喝的人没有丢弃(善心的培养),那么他的吃喝难道还只是为了保养一尺一寸的肌肤吗?”
【注释】
  ①体有贵贱,有小大:朱熹《四书集注》云:“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②狼疾:同“狼藉”,散乱、错杂的样子。这里是昏愦糊涂的意思。(十五)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公都子问道:“同样是人,有的成了君子,有的成了小人,是什么原因?”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孟子说:“能依从重要器官的就成为君子,依从次要器官的就成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公都子又问:“同样是人,有人能依从重要器官,有人却依从次要器官,为什么呢?”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说:“耳朵、眼睛这些器官不会思考,(容易)被外物蒙蔽。因此一与外物接触,就被引诱过去。心这个器官是会思考的,思考就能得到(善性),不思考就得不到(善性)。这是天赋予我们的(最重要的)器官。先抓紧这个重要器官,那么(耳朵眼睛之类)次要器官就不会被(外物的引诱)夺走了。这就是成为君子的道理罢了。”
  (十六)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①。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有天爵,有人爵。仁义忠信,好善不倦,这就是天爵;公卿大夫,这些是人爵。古代的人修养他的天爵,而人爵就随天爵来了。现在的人修养天爵,是用它来获取人爵;一旦得了人爵,就丢弃了他的天爵,那是实在太糊涂了,最终(他的人爵)也一定会丧失的。”
【注释】
  ①天爵、人爵:天爵指仁义忠信等,孟子认为这些是天然就值得尊贵的。人爵指通常所说的爵位。
  (十七)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①。《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②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孟子说:“想要尊贵,这是人们共同的心理。人人都有可尊贵的东西,只是不去想到它罢了。别人给予的尊贵,不是真正的尊贵。赵孟给予了一个人尊贵,赵孟也能使他低贱。《诗经》上说:”既供奉美酒使他陶醉,又献上仁德使他满足。‘这是说仁义满足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美味佳肴了;美好的名声、广泛的赞誉落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锦绣衣裳了。“
【注释】
  ①赵孟:即赵盾,字孟。春秋时晋国正卿,掌握晋国的实权,因而他的子孙后来也称赵孟。②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既醉》,是周代祭祖时祭辞中的两句。今人高亨认为“德”字当作“食”,古德字作“惪”,与食形近而误(说见其《诗经今注》)。(十八)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仁能战胜不仁,就像水能战胜火一样。而现在一些行仁的人,好比用一杯水去浇灭一车木柴燃起的大火;火不熄灭,就说水不能战胜火。这反而助长了那些最不仁的人,(而他原来那点仁)也最终会丧失的。”
  (十九)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①。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说:“五谷是庄稼中的好品种,但如果不成熟,那还不如稗子之类野草。仁,也在于使它成熟罢了。”
【注释】
  ①荑(tí):即稊,稗类植物。
  (二十)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①;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孟子说:“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求把弓拉满;学射的人也力求自己把弓拉满。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艺,一定要用圆规和曲尺;学手艺的人也一定要使用圆规和曲尺。”
【注释】
  ①彀(gòu):把弓拉满。
  告子下
  共十六章
  (一)任人有问屋庐子曰①:“礼与食孰重?”
  任国有个人问屋庐子道:“礼节和吃饭哪样重要?”
  曰:“礼重。”
  屋庐子说:“礼节重要。”
  “色与礼孰重?”
  那人又问:“娶妻和礼节哪样重要?”
  曰:“礼重。”
  回答说:“礼节重要。”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②,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那人又问:“按照礼节求饭吃,却吃不上而饿死;不按礼节求饭吃,却吃上了饭,那么也一定要按礼节行事吗?按亲迎礼娶亲,却娶不到妻子;不按亲迎礼,却能娶到妻子,那么也一定要行亲迎礼吗?”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就到邹国去,把问题告诉给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③?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④,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呢?不度量原来基础的高低,只比较它们的末端,那么寸把长的木块也能使它高过尖顶的高楼。金属比羽毛重,难道是就一只金属带钩和一车子羽毛相比来说的吗?拿吃饭的重要问题同礼节的细小方面相比,何止是吃饭重要?拿娶妻的重要问题同礼节的细小方面相比,何止是娶妻重要?你去这样回答他:“扭住哥哥的胳膊夺他的饭吃,就能得到饭吃;不扭就得不到饭吃,那么就该扭他吗?翻过东边人家的墙头,搂抱那家的闺女,就能得到妻子;不去搂抱,就得不到妻子,那么就该去搂抱吗?”
【注释】
  ①屋庐子:姓屋庐,名连,孟子弟子。②亲迎:古代结婚六礼之一,新郎亲自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卺之礼。③翅:同“啻”,止。④紾(zhěn):扭。(二)曹交问曰①:“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曹交问道:“人人都能成为尧、舜,有这说法吗?”
  孟子曰:“然。”
  孟子说:“有的。”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曹交又问:“我听说文王身长十尺,汤身长九尺,我曹交有九尺四寸多高,只知道吃饭罢了,怎样才可以(成为尧、舜)呢?”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②,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孟子说:“这有什么难的呢?只要去做就行了。如果有个人,力气提不起一只小鸡,那他就是个没有力气的人了;如果说能举起三千斤的东西,那就是个很有力气的人了。既然这样,那么只要能举起乌获举过的重量,这样也就成为乌获了。一个人可担心的,难道在于不能胜任吗?在于不去做罢了。慢慢地跟在长者后面走,叫作悌,快步抢在长者前面走,叫作不悌。慢慢走,难道是一个人不能做到的吗?不去做罢了。尧、舜之道,孝和悌而已。(如果)你穿尧所穿的衣服,说尧所说的话,做尧所做的事,这样也就成为尧了。(如果)你穿桀所穿的衣服,说桀所说的话,做桀所做的事,这样就变成桀了。”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曹交说:“我能见到邹君,可以向他借个住处,愿意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孟子说:“(尧舜之)道就像大路一样,哪里是难懂的呢?就怕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寻求吧,会有很多老师的。”
【注释】
  ①曹交:人名,生平不详。②乌获:人名,传说是古代的一个大力士。
  (三)公孙丑问曰:“高子曰①:《小弁》②,小人之诗也。”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是小人(所作)的诗。(对吗?)”孟子曰:“何以言之?”
  孟子说:“凭什么这么说呢?”
  曰:“怨。”
  (公孙丑)说:“因为诗中有怨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孟子说:“高老先生的论诗太呆板了!如果有一个人,越国人拉开弓去射他,(事后)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和越国人关系疏远,(可以由他去犯罪。)如果是他哥哥拉开了弓射他,(事后)他就会哭哭啼啼地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和哥哥关系亲近,(不愿让他服罪。《小弁》的怨恨,出自热爱亲人热爱亲人就是仁。太呆板了,高老先生这样的论诗!”
  曰:“《凯风》何以不怨③?”
  公孙丑问:“《凯风》这首诗为什么没有怨恨情绪?”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孟子说:“《凯风》这首诗,是写母亲的小过错;《小弁》所写的是父亲的大过错。父母过错大而不怨恨,这是更加疏远父母;父母过错小而怨恨,这是一点都不能受刺激。更加疏远父母,这是不孝;不能受(父母)一点刺激,也是不孝。孔子说过:”舜是最孝顺的了,到了五十岁上还眷念着父母。‘“
【注释】
  ①高子:生平不详。②《小弁》:《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旧说是指责周幽王的诗。周幽王先娶申后,生宜臼,立为太子;后宠褒姒,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废申后及太子宜臼。此诗述说的就是宜臼的哀伤、怨恨之情。传说是宜臼的老师所作。③《凯风》:《诗经。邶风》中的一篇。旧说卫国有个已有七个儿子的母亲想改嫁,于是七个儿子作此诗来自责不孝,以使母亲感悟。
  (四)宋■将之楚①,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宋■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上了他,问道:“先生准备上哪儿去?”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宋■说:“我听说秦国和楚国在交战,我想去见楚王,劝说他停战,如果楚王不高兴听,我再去见秦王,劝说他停战。两位君王中,我总会遇到能说得通的吧。”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孟子说:“我不想问个详细,只想了解你的主要想法。你打算怎样去劝说呢?”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宋■说:“我将向他们指出交战的不利之处。”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说:“先生的用心诚然是好极了,先生的说法却不行。先生用利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喜欢利而让军队休战,这样也就使三军官兵因为追求利才乐于停战。(要是都这样,)做臣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国君,做儿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哥哥,这会使君臣、父子、兄弟最终背离仁义,怀着求利的念头相互对待。这样的国家却不灭亡,是从来没有的。先生(如果)用仁义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喜爱仁义而让军队休战,这就会使三军官兵因为喜爱仁义而乐于停战。(要是都这样,)做臣的心怀仁义侍奉国君,做儿子的心怀仁义侍奉父亲,做弟弟的心怀仁义侍奉哥哥,这样就会使君臣、父子、兄弟去掉求利的念头,而怀着仁义之心相互对待了。这样的国家还不能称王天下的,是从来没有的。何必要说利呢?”
【注释】
  ①宋■(kēng):宋国人,也叫宋■、宋荣,战国时著名学者。(五)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①,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②,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③。”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孟子居住在邹国(的时候),季任正在任国代理国政,送礼物来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物却不回谢。(孟子)居住在平陆(的时候),储子担任齐国的相,送礼物来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也不回谢。后来,孟子从邹国到了任国,拜访了季子;从平陆到了齐国,却不拜访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发现老师的差错了。”问道:“老师到了任国,拜访了季子;到了齐国,不拜访储子,是因为储子只是担任相吗?”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孟子说:“不是的。《尚书》上说:”进献礼品看重礼仪,礼仪配不上礼品,就叫没有进献,因为心意不在进献上。‘这是因为它不成为进献的缘故。“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屋庐子听了很高兴。有人问他这件事,屋庐子说:”季子(在代理国政,)不能亲自到邹国去,而储子(作为卿相)是能亲自到平陆去的。“
【注释】
  ①季任:任国国君的弟弟。②平陆:齐国地名,即今山东省汶上县。③连:屋庐子的名。
  (六)淳于髡曰①:“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②,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淳于髡说:“重视名望功业的,是为了天下的人;轻视名望功业的,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先生的地位在齐国的三卿之中,但就名望功业来说,上不能匡正君主,下不能拯救百姓,就辞职而去了,仁人本该就是这样的吗?”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孟子说:“处在低下的地位,不以贤人的身份侍奉不贤的君主,这是伯夷的态度;五次到汤那里做事,五次到桀那里做事,这是伊尹的态度;不讨厌昏庸的君主,不拒绝微小的官职,这是柳下惠的态度。三个人做法不同,方向是一致的。一致的是什么?就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何必要处处相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③,子柳、子思为臣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掌管政事,子柳、子思也在朝做臣,然而鲁国疆土被别国侵夺却更加严重,贤人无益于国家就像这样的呀!”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孟子说:“(从前,)虞国因为不用百里奚而亡国,秦穆公用了他就称霸,(可见)不用贤人就会亡国,(到那时,只是想)割让点地方办得到吗?”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⑤,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⑥,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⑦。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淳于髡说:“从前王豹居住在淇水边,河西的人因此而善于唱歌;绵驹居住在高唐,齐国西部的人因此而善于唱歌;华周、杞梁的妻子,为丈夫的死而哭得异常伤心,因而改变了一国的风气。内心有什么,必然会显露在外面。做了那件事而不见那件事的功效,我还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呢。所以现在是没有贤人,要有,我一定会知道的。”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⑧,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⑨,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说:“孔子担任鲁国的司寇,不受信任,有一次跟随(鲁君)去祭祀,祭肉不按规定送来,于是顾不上脱掉祭祀时所戴的礼帽就走了。不了解孔子的,以为他是为了那点祭肉而离开的,了解孔子的,只认为他是因为鲁国的失礼而离开的。至于孔子,却正想担点儿(这一类的)小罪名离开,不想随便弃官而去。君子所做的事,一般人本来就是不理解的。”
【注释】
  ①淳于髡:见本书《离娄上》第十七章注。②三卿:指上卿、亚卿、下卿,都是爵位。③公仪子:即公仪休,曾任鲁国的相。④子柳、子思:子柳,即泄柳,曾任鲁缪公的卿。子思,孔子之孙,名伋。⑤王豹:卫国人,善于唱歌。淇水,卫国河流名。⑥绵驹:一位善于唱歌的人。高唐:齐国邑名。⑦华周、杞梁:齐国大夫,在齐国攻打莒国时战死,传说他们的妻子闻讯后,对着城墙痛哭,把城墙哭塌了;齐国人受到感染,以至善哭成风。⑧燔肉:祭时用的熟肉。古礼,天子和诸侯祭祀后,要将一部分祭肉赐给大夫。⑨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这句隐含的意思是,孔子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弃官而去都是鲁国执政者的过错,因为这样做是失礼的。(七)孟子曰:“五霸者①,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②,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③。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
  天子到诸侯那里去叫作巡狩,诸侯朝见天子叫作述职。(天子巡狩,)春天视察耕种情况,补助(种子、劳力)不足的农户;秋天视察收获情况,救济缺粮农户。进入某个诸侯国,(那里)土地开垦得多,田野整治得好,老人得到赡养,贤人受到尊敬,有才能的人在位做官,那就有奖赏,拿土地奖赏。进入某个诸侯国,(如果那里)土地荒芜,遗弃老人,排斥贤人,贪官污吏在位,那就给予责罚。(诸侯)一次不朝见(天子),就降他的爵位;两次不朝见,就削减他的封地;三次不朝见,就派军队去。所以,天子(对于有罪的诸侯,只是)发布命令声讨他的罪行,而不(亲自)征伐;诸侯(是奉天子之命去)征伐而不声讨。五霸却是胁迫诸侯去讨伐别的诸侯,(破坏了三王规矩,)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五霸中,齐桓公最强。在葵丘盟会上,诸侯们捆绑了牺牲,把盟书放在它身上,并不歃血。(盟书)第一条说,责罚不孝的人,不得擅自改立太子,不得把妾立为正妻。第二条说,尊重贤人,培育人才,用来表彰有德行的人。第三条说,要敬老爱幼,不要忘了来宾和旅客。第四条说,士人不能世代做官,公职不能兼任,选用士人一定要得当,不得擅自杀戮大夫。第五条说,不得到处修筑堤坝,(垄断水利,)不得阻止邻国来买粮食,不能私自封赏而不报告盟主。盟书最后说,凡是我们同盟的人,盟会之后都恢复友好关系。现在的诸侯都违背了这五条誓约,所以说,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因为顺从君王而)助长了君王的过错,这个罪行还算小的;(故意)逢迎君王的过错,这个罪行就大了。现在的大夫都逢迎君王的过错,所以说,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
【注释】
  ①五霸:指春秋时代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具体哪五个诸侯,说法不一;据《孟子》原书考察,可能是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公、吴王阖庐。②葵丘之会:葵丘,地名,在今河南兰考县东。会,盟会,古代诸侯间聚会而结盟。盟会时要用牛作祭品,或杀,或不杀。③歃(shà)血:结盟时的一种仪式。立盟时杀牲取血,盟誓者口含其血,或涂于口旁,表示诚信。如果不歃血,则表示相信与盟的人不敢背约。
  (八)鲁欲使慎子为将军①。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②,然且不可。”鲁国想叫慎子担任将军。孟子说:“不先训练百姓就用他们打仗,这叫坑害百姓。坑害百姓的人,在尧、舜时代是不容许存身的。(现在即使鲁国)一仗就打赢了齐国,收回了南阳,这样也还是不行。”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所不识也。”
  慎子顿时不高兴地说:“这真是我慎滑■所不明白的了。”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③。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孟子说:“我来明白地告诉你。天子的土地千里见方;不到千里见方,就不够条件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百里见方;不足百里见方,就不够条件奉守宗庙里的典籍。(当年)周公分封在鲁地,是百里见方的一块;土地不是不够,但也只不过百里见方。太公分封在齐地,也是百里见方的一块;也不是土地不够,却只不过百里见方。现在鲁国的土地有五个百里见方那么大,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出现,那么鲁国是在土地应该削减之列呢,还是在应该增加之列呢?不费力就把那里的土地取来并入这里,这样的事仁人尚且不干,何况用杀人来求取土地呢?君子侍奉君主,只该专心一意地引导君主走正道,立志在仁上罢了。”
【注释】
  ①慎子:名滑■,据说是一个善于用兵的人。②南阳:地名,在泰山西南面,本属于鲁,后被齐侵夺。③典籍:这里指记载先祖典章法度的文册。(九)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孟子说:“现在那些侍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为君主开辟土地,增加财富。‘现在所说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做臣的)却谋求让他富足,这好比是让夏桀富足。(这些人又说:)’我能替君主纠集盟国,每战必胜。‘现在所说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做臣的)却为他拼命打仗,这好比是帮夏桀打仗。沿着现在这条路走,不改变现在这种风气,即使把天下给了他,也是一天都坐不安稳的。“
  (十)白圭曰①:“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白圭说:“我想采用二十抽一的税率,怎么样?”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②。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孟子说:“你的做法是貉国的做法。有一万户的国家,只有一个人制作陶器,那行吗?”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白圭说:“不行,陶器会不够用的。”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孟子说:“那个貉国,五谷不能生长,只有黍能生长;没有城墙、宫室、宗庙和祭祀的礼仪,没有诸侯之间赠礼宴请之类交际往来,没有各种官府、官吏,所以二十抽一也就够了。而现在你居住在中国,(却要像貉国那样)抛弃人伦,废掉官吏,怎么能行呢?制作陶器的人少了,尚且不能治国,何况没有官吏呢?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低的,是大大小小貉那样的国家;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高的,是大大小小桀那样的暴君。”
【注释】
  ①白圭:姓白,名丹,字圭,曾任魏相。②貉:北方的一个小国名。(十一)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白圭说:“我治水的方法胜过大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①。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孟子说:“你错啦。大禹治水,是顺应水性,所以大禹把四海当作蓄水场所。现在你却是把邻国当作蓄水场所。倒流泛滥的水叫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仁人最讨厌的。你错啦!”
【注释】
  ①以邻国为壑:据《韩非子。喻老》篇说,白圭治水注重修筑和保护堤防,致使水无出路,流入邻国。
  (十二)孟子曰:“君子不亮①,恶乎执?”
  孟子说:“君子不讲求诚信,还有什么操守呢?”
【注释】
  ①亮:同“谅”,诚信。
  (十三)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鲁国想让乐正子管理国家政事。孟子说:“我听了这消息,高兴得睡不着。”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公孙子问:“乐正子刚强吗?”
  曰:“否。”
  答道:“不。”
  “有知虑乎?”
  “有智慧谋略吗?”
  曰:“否。”
  答道:“不。”
  “多闻识乎?”
  “见多识广吗?”
  曰:“否。”
  答道:“不。”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公孙丑于是说:)“既然这样,(先生)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曰:“其为人也好善。”
  答道:“他这个人啊,爱听好意见。”
  “好善足乎?”
  “爱听好意见就够了吗?”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①,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答道:“爱听好意见,治理天下就绰绰有余,何况治理一个鲁国?如果爱听好意见,那么天下的人都愿意不远千里地赶来把好意见告诉给他;如果不爱听好意见,那么人们就会(模仿他的腔调)说:”唔唔,我早就知道了。‘那种腔调脸色早把别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了。士人千里之外止步不来,那么喜欢进谗言和阿谀献媚的人就会凑到跟前来了。同这帮人混在一起,想治理好国家,可能吗?“
【注释】
  ①訑訑(yí):听别人意见时的不耐烦声音。
  (十四)陈子曰①:“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陈子问道:“古代的君子怎样才肯做官?”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孟子说:“去做官有三种情况,辞去官职有三种情况。(君主)恭敬礼貌地迎接他,并将按他所说的去实行,那就去做官。礼貌没有衰减,却不再按他说的去做了,那就辞去官职。其次,虽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但也恭敬礼貌地迎接他去,那就去做官。一旦礼貌也衰减了,那就辞去官职。最差的是,早上没饭吃,晚上也没饭吃,饿得出不了门;君主知道后说,‘我在大政方针上不能实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取他的言论,致使他在我的国土上又饥又饿,对此我感到耻辱。’于是周济他。这也是可以接受的,是为了免于饿死罢了。”
【注释】
  ①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
  (十五)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①,胶鬲举于鱼盐之中②,管夷吾举于士③,孙叔敖举于海④,百里奚举于市⑤。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⑥,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⑦,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孟子说:“舜在田野中兴起,傅说从筑墙的苦役中提拔出来,胶鬲从鱼盐贩子中提拔出来,管夷吾从狱官手中提拔出来,孙叔敖从海边的隐居生活中提拔出来,百里奚从买卖场所提拔出来。所以上天要把重大的担子加给这个人,必定要先使他的心志受困苦,使他的筋骨受劳累,使他的肌体受饥饿,使他的身子受困乏,使他每做一事都受干扰、被打乱,以此来使他心理受振动、性格变坚韧,增加他所缺少的才能。一个人常有过失,才能改正;心志遭困苦,思虑被阻塞,才能发愤有为;表露在脸色上,抒发在言语中,才能使人了解。国内没有执法的大臣和辅佐君主的士人,国外没有势均力敌的国家和外患的威胁,国家常常会灭亡。这样,就能明白忧患中能获得生存、安乐中会遭致灭亡的道理了。”
【注释】
  ①傅说(yuè):传说是商代一位贤人,因罪服刑,在傅险筑墙;后被商王武丁访求到而提拔为相。版筑:古代筑墙的方法,用两版相夹,填入泥土,用杵捣实,拆版后即成土墙。②胶鬲:传说是商纣王的臣,他怎么被提拔、被谁提拔,已不见于记载。③管夷吾:即管仲。原是齐国公子纠的家臣,纠与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争夺君位,失败后逃至鲁国而遭杀;管仲也被鲁人囚禁押回齐国。后由鲍叔牙推荐,被桓公提拔为相。④孙叔敖:楚国隐士,后被楚庄王提拔为令尹。⑤百里奚:见本书《万章上》第九章注。⑥拂:违背,不顺。⑦拂(bì):通“弼”,辅佐。
  (十六)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说:“教育也是有多种方式的,(对某个人,)我不屑去教诲他,这也是教诲他的一种方式罢了。”
  尽心上
  共四十六章
  (一)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说:“尽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养护自己的本性,以此来对待天命。不论寿命是长是短都不改变态度,只是修身养性等待天命,这就是确立正常命运的方法。”
  (二)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①。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②,非正命也。”
  孟子说:“没有一样不是天命(决定),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因此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注释】
  ①岩墙:就要倾塌的墙。②桎梏:拘禁犯人的刑具。
  (三)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孟子说:“寻求就能得到它,舍弃就会失掉它;这样寻求就有益于得到,因为所寻求的存在于我本身之内的缘故。寻求它有方法,得到它靠命运,这样寻求无益于得到,因为所寻求的在我本身之外的缘故。”
  (四)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说:“万物之理我都具备了。反问自己,所具备的道理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快乐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努力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求仁的道路没有比这更近的了。”(五)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孟子说:“做了而不明白,习惯了而不觉察,一辈子走这条路,却不知道那是条什么路,这种人是一般的人。”
  (六)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说:“人不能没有羞耻心。把没有羞耻心当作羞耻,那就不会有耻辱了。”(七)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说:“羞耻对于人关系大极了。玩弄权术诡计的人,是到处不讲羞耻的。不认为不如别人是羞耻,怎么能赶上别人呢?”
  (八)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孟子说:“古代的贤君好善而忘记自己的权势;古代的贤士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们乐于行道而忘记了别人的权势,所以王公大人不恭敬尽礼,就不能常常见到贤士。相见尚且不可多得,更何况要把他们当臣属呢?”
  (九)孟子谓宋勾践曰①:“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吗?我告诉你游说(的态度)。人家理解,我悠然自得无所求;人家不理解,我也悠然自得无所求。”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宋勾践问道:“怎样就能做到悠然自得无所求呢?”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说:“崇尚德,爱好义,就能悠然自得无所求。所以士人穷困时不失掉义,得志时不背离道。穷困时不失掉义,所以士人能保持自己的操守;得志时不背离道,所以不会使百姓失望。古代的人,得志时,施给人民恩泽;不得志时,修养品德立身在世。穷困时,独自保持自己的善性,得志时还要使天下的人保持善性。”
【注释】
  ①宋勾践:人名,身世不详。
  (十)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孟子说:“等文王(那样的圣君)出现才奋发的,是平凡的人。至于杰出人物,即使没有文王出现,也能奋发有为的。”
  (十一)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①,如其自视■然②,则过人远矣。”
  孟子说:“把韩魏两大家的财富增加给他,如果他还自认为没有什么,那他就远远超过一般人了。”
【注释】
  ①韩魏之家:指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中的韩魏两家。这两家当时拥有很大的权势和很多的财产。②■(kǎn):“坎”的假借字,视盈若虚的意思。(十二)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孟子说:“依据(让百姓)安逸的原则去役使百姓,百姓即使劳累也不怨恨;依据(让百姓)生存的原则去杀人,被杀的人虽死不怨杀他的人。”
  (十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孟子说:“霸主的百姓愉快欢乐,圣王的百姓心旷神怡。(圣王的百姓)被杀而不怨恨谁,得了好处而不报答谁,一天天趋向于善,却不知道谁使他们这样。圣人经过哪里,哪里就受感化;住在哪里,哪里就有神奇的变化,造化之功上与天齐下与地同,难道说只是小小的补益吗?”(十四)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说:“仁德的言辞不如仁德的声望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不如良好的教育能获得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害怕(违背)它;良好的教育,百姓乐于接受它。良好的政治能聚敛到百姓的财富,良好的教育能赢得民心的拥护。”
  (十五)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说:“人不经学习就能做的,那是良能;不经思考就能知道的,那是良知。年幼的孩子,没有不知道要爱他们父母的;长大后,没有不知道要敬重他们兄长的。爱父母就是仁,敬兄长就是义,这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仁和义)是通行于天下的。”(十六)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里,与树木、石头作伴,与鹿、猪相处,他区别于深山里不开化百姓的地方是很少的。(可是)等他听了一句善言,见了一种善行,(就会立即照着去做,)像决了口的江河一般,澎湃之势没有谁能阻挡得住的。”
  (十七)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说:“不要让他干不想干的事,不要让他想不想得的东西,这就行了。”(十八)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①。独孤臣孽子②,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
【注释】
  ①疢(chèn)疾:义同灾患。②孤臣孽子:孤臣,受疏远的臣;孽子,非嫡妻所生之子。
  (十九)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①,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说:“有侍奉君主的人,那是专把侍奉某个君主当作快乐的;有安定国家的人,那是把安定国家当作快乐的人;有不在职位而保全天理的人,那是知道‘道’能在天下推行了然后来行道的人;有圣人,那是端正了自己而外物随之就端正的人。”
【注释】
  ①天民:朱熹《四书集注》云:“民者,无位之称,以其全尽天理,乃天之民,故谓之天民。”
  (二十)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说:“君子有三件值得快乐的事,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包括在内。父母都健在,兄弟没病没灾,这是第一件快乐的事;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这是第二件快乐的事;得到天下的优秀人才而教育他们,这是第三件快乐的事。君子有这三件快乐的事,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包括在内。”
  (二十一)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孟子说:“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人民,君子是想得到的,但他的快乐不在这方面;站立在天下的中央,安定普天下的百姓,君子对此感到快乐,但他的本性不在这方面。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理想完全实现了,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加,即使窘困隐居,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这是由于本分已经确定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植根在心中,它们产生的气色是纯正和润的,显现在脸上,充满在体内,延伸到四肢。四肢不必等他的吩咐,便明白该怎样做了。”(二十二)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七十非肉不饱。不■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孟子说:“伯夷躲避纣王,隐居在北海之滨,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就说:”何不归到他那里去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姜太公躲避纣王,隐居在东海之滨,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就说:“何不归到他那里去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天下有善于奉养老人的人,仁人便把他当作自己要投奔的人了。五亩的住宅地,墙下栽上桑树,妇女用它养蚕,老人就完全能穿上丝棉衣了。养五只母鸡、两只母猪,不错过它们的繁殖时期,老人就完全不会缺肉吃了。一百亩的耕地,由男子耕种,八口之家就完全不会有饥饿了。所谓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就在于他)规定了百姓的田亩宅地,教育他们栽桑养畜,引导他的妻子儿女奉养老人。五十岁的人,不穿丝棉就不暖,七十岁的人,没有肉吃就不饱。不暖不饱,就叫挨冻受饿。文王的百姓中没有挨冻受饿的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二十三)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说:“(让百姓)种好他们的地,减轻他们的赋税,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按一定时节食用,按礼的规定使用,财物就用不完了。百姓没有水和火就无法生活,晚上敲人门户求水讨火,没有人不给的,因为家家水火都多极了。圣人治理天下,就要使百姓的粮食多得像水火。粮食多得像水火,那么老百姓哪还有不仁爱的呢?”
  (二十四)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孟子说:“孔子登上了东山,觉得鲁国变小了,登上了泰山,觉得天下变小了,所以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被别的水吸引了,在圣人门下学习的人,就难以被别的言论吸引了。观赏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日月都有光,细小的缝隙必定都照到。流水这东西,不流满洼坑就不再向前流;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二十五)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孟子说:“鸡叫就起身,孜孜不倦地行善,是舜一类的人;鸡叫就起身,一刻不停地求利,是蹠一类的人。要想知道舜和蹠的区别,没有别的,只在行善和求利的不同罢了。”(二十六)孟子曰:“杨子取为我①,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②,为之。子莫执中③;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孟子说:”杨子奉行‘为我’,拔根汗毛就对天下有利,他也不干。墨子提倡‘兼爱’,(哪怕)从头到脚都受伤,只要对天下有利,也愿干。子莫持中间态度,持中间态度就接近正确了。(但是,)持中间态度而没有变通,也还是执着在一点上。执着于一点之所以不好,是因为它损害了道,抓住了一点而丢弃了其他一切的缘故。“
【注释】
  ①杨子:即杨朱,见《滕文公下》第九章注。②摩顶放踵:摩,假借为■,《说文》:“■,烂也。”引申为损伤。放,疑为“致”,前人引此多有作“致”者。③子莫:战国时鲁国人。
  (二十七)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任何食物都好吃,口渴的人觉得任何水都好喝,这并没有尝到饮食的正常味道,而是受了饥渴损害的缘故。难道只有嘴巴肚子有饥渴的损害?人心也都有损害。人们能够不把(类似)饥渴的损害变成对心的损害,那么(一时)赶不上别人,也不必为此忧虑了。”
  (二十八)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说:“柳下惠不会因为做大官而改变他的操守。”
  (二十九)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①,犹为弃井也。”
  孟子说:“做事好比打井,打了六七丈深还没打到泉水,仍然是口废井。”
【注释】
  ①轫(rèn):同“仞”。古代七尺(或说八尺)为一仞。
  (三十)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孟子说:“尧、舜是本性具备仁义,汤王、武王是亲身实践仁义,五霸是假借仁义。假借久了而不归还,哪能知道他们本来是没有仁义的呢?”
  (三十一)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不亲近不遵循仁义的人,把太甲放逐到桐邑,百姓非常高兴;太甲变好了,又让他回来(作君主),百姓非常高兴。‘贤人作为臣,君主不好,本来就可以将他放逐的吗?“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孟子说:“有伊尹那样的意图,就可以;没有伊尹那样的意图,那就是篡位了。”(三十二)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①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公孙丑说:“《诗经》上说:”不白吃饭啊。‘君子不耕种,却也吃饭,是什么道理呢?“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孟子说:“君子住在这个国家,这一国的君主任用他,便能得到安定、富足、尊贵、荣耀;他的弟子跟随他,便能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办事尽心,讲求诚信。‘不白吃饭啊’,哪样比这功劳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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