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占到意想不到的便宜,可是辽军的兵力优势还是足以弥补这一切。
一旦到了战场上,刘延庆求生的欲望,就会让他拥有压倒一切的冷静。他亲眼看到左突又杀,又吼又叫的刘法被几个辽军围攻,身中至少受了五六处伤;还有姚麟,尽管穿着与寻常士兵一样,可他的年纪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刘延庆离他离得远远的,这老头身上至少有三处刀伤,一处枪伤,可是生怕辽军不知道他似的,每一次冲杀,都要大吼“忠烈祠见”,嗓门之大,几里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若非是一堆亲兵拼死护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云翼军的人都是些疯子。
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忠烈祠见”的吼声。每一次砍杀,每一次高速的冲刺,他们都会大喊!
这可真他娘的不吉利。还有些人,被砍下马后,居然点燃霹雳投弹就扔。刘延庆恨得破口大骂,在这种混战之中,乱扔这玩意,是会炸到自己人的。
他可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忠烈祠见,就算是去吊祭也不想。他不喜欢死人多的地方。
他始终注意与孙七、田宗铠、仁多观明在一起,互相援手,他也不喜欢刀刺,其实长刀也是可以刺杀的,只不过要练习,那些辽兵喜欢砍杀,一方面是一种习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相比而言,砍杀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给敌人。只要你耐心的与敌人周旋,等到敌人到了你的右侧再出招,就不会露出破绽。而刺杀就不同,为了借力,你必须要低头弯腰,如果没刺中,很可能后脑勺上就会被人来一下。
所以刘延庆总是很有耐心。而且辽军的装备也是因人而异的,他们的盔甲都是自备的,有些人很好,有些人很差,一刀砍下去,也是会死人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那么不要命呢?
不管唐康在滹沱河如何拼命的擂鼓,不管身边如何到处都刀枪碰撞,血肉飞溅,战马嘶鸣,喊杀震天,刘延庆都会一直在心里默念着,让自己冷静,冷静。
那种竭嘶底里的“忠烈祠见”,尤其是从姚麟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口中一次次喊出来,的确是会让人抑制不住的热血上涌,不顾一切的。刘延庆几次都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到姚麟身边,与他一起并肩做战。
在他身边,田宗铠、仁多观明早已经杀红了眼。不过幸好还有那个孙七,他居然是用剑!这可真是罕见。不过想到他是标师出身,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刘延庆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武艺,他很象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尽管他的兵器比别人都短许多,这在战场上本来是一个极大的劣势,但他总能准备的抓住瞬间的机会,一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不深也不浅,足以致命,又能迅速的拔出剑来。
难得的是,这家伙也很冷静。就象是一群厮杀的狼群中的一只豹子。他时时刻刻记得不离田宗铠,替他挡住背后的攻击,如果田宗铠和仁多观明冲散,他会马上设法把他们聚起来。
这让刘延庆轻松许多。自从三人结义之后,不管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上,刘延庆都衷心的不希望这两人有事。
至于刘延庆自己,他觉得自己更象是一只被卷入狼群混战的狐狸,只是竭力全力的保护自己的生命而已。这个简单的目标,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在战场上,时间的流逝是不知不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延庆感到一阵轻松。
他这时才有心力来观察整个战场,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辽军开始退却!
身边的田宗铠、仁多观明吼得更加高兴了,得势不饶人的开始追杀辽人。而刘延庆却只觉得一阵轻松。
他又活下来了。
他四下张望,观察着这个他们开始胜利的战场,却意外的发现刘法——他倒在一个辽兵的身上,胸口还插着一杆长枪。
这一刻,刘延庆仿佛被雷击中。
他跳下马去,快步跑到刘法的跟前。望着这个人,这个心高气傲,才华过人却命运不济的袍泽。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站在他尸体的面前,他也这样说。
但是,刘延庆仍然觉得双眼模糊了。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六之上)
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六之上)
两天后,九月二十七日。
滹沱河之东,河间府,乐寿县城之北。北距饶阳约九十里。
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军队,正沿着乐寿、饶阳之间的道路,不疾不徐的行进着。这支军队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它肯定是宋军,赤红的战旗,赤红的战袍,无不昭示着这一点。但是,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辽军拦子马看到这支宋军,也会感到疑惑。
这支人马近三万之众的军队可谓旗号混杂,大军的前军是额头上刺着青铜面具的环州义勇,紧随其后的是一支奇怪的雄武一军,拥有数以百计的战车,军中还有高举着猎鹰展翅旗的神射军,最后段的则是战旗简陋得只绣了“镇北”两字的镇北军。
而对于统领这支混编部队的何畏之来说,他要做的事情几乎与一个行营都总管没有区别。因为他麾下,永远都不能称为一支军队,而是四支军队。环州义勇对何畏之这个老长官十分尊重,但是,尽管除去伤病折损之后,只余下一千余骑,但是他们的旗号是先帝高宗皇帝亲赐,走到哪儿,他们都觉得自己是鸡立鹤群的。对于他们来说,殿前司的神射军也罢,河朔军的雄武一军也罢,杂牌军的镇北军也罢,都是一路货色——没有必要详加区分,统一简称为“友军”即可。至于神射军,虽然打残到整编下来只剩下一个营的兵力,可他们依然是殿前司禁军,穿着绿色背子,装备精良,能将环州义勇看成“友军”,已属纡尊降贵。而雄武一军则是真正的地头蛇,自以为深得宣台器重,他们的都校病重不能参战,代理指挥的和诜与何畏之一样,都是宣台的参议官,更何况他们本来是由王厚亲自节制,是临时调到何畏之麾下的——他们觉不觉得自己是何畏之的部下,这都还是一个问题——更麻烦的是,雄武一军的兵力,占到何畏之麾下这支大军的一半。甚至可以说,倘若没有雄武一军的加入,不管王厚下达多少命令,何畏之也是绝不会冒然进攻饶阳的。何畏之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以步抗骑是需要资本的,镇北军这七千余步军,最好还是谨慎一点儿使用。
饶阳虽然只有萧岚领着少量宫分军与大群的部族军,可是他们离肃宁也不过六七十里,耶律信的援军随时能到。何况,真是堂堂皇皇的战斗的话,靠着镇北军和环州义勇、神射军残部,他也未必打得过萧岚。
但唯一真正听话的却也只有这一万余人的镇北军。
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何畏之有信心将这三万人马,训练成一支真正的天下精兵。不过,天底下是没有如果的,现在的宋廷,不会让任何人长期统率三万之众的军队。而王厚将雄武一军调来给他,何畏之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在姚麟和种师中渡河之后,趁着韩宝还没有跑之前攻下饶阳,恐怕是王厚做梦都在念叨的事。所以,尽管以步军为主,可他的兵力现在比慕容谦还雄厚。这是何畏之一生带兵最多的时刻,可若他不能攻下饶阳并守住它,从此以后他都不用想着带兵这件事了。
天下不会有完美的事。就着手头这点材料,也得做一桌美味出来。
好在雄武一军,即使在何畏之心里,也认为是值得期待的。
大军缓慢的又走了几里之后,何畏之突然下令全军就地休息。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此时离吃饭的时间也太早了一点。然后,何畏之又让人去将何灌和他的环州义勇全部召了回来。
何畏之的这支军队,不是那种纪律严明的禁军。除了神射营的那几千人还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其余诸军,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回来的何灌和那些环州义勇,经过雄武一军的军阵之时,甚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唿哨声。
但何畏之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种无视军纪的行为。
他将在镇北军统领三千马军的骑将仁多观国和与何灌一道叫到跟前,细声吩咐了些什么,然后,何灌与仁多观国便领着所部的骑兵,卷起战旗,往东北方向扬长而去。
他们走了之后,何畏之才向诸将宣布,他刚刚接到河间府的求援,田烈武在肃宁以东再次被辽军围住了。刚刚从东边飞奔而来的哨探,便是报告此事的。不过,他虽然派出了几乎全部的骑兵,但是全军仍然要继续向饶阳推进,因为这正是大好时机,肃宁不会再有辽军来支援饶阳了。
何畏之旋即调整了兵力部署,将神射军调了回来,补充中军,而让雄武一军独自担当前军的任务。
与此同时,前军雄武一军的军阵中。
“我道何畏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雄武一军都行军参军褚义府撇了撇嘴。
一个参军也有些不屑的说道:“方才处分,便是所谓的‘进退失据’了。便是阳信侯被围,既不当告之军中,乱我军心;亦不当敌情不明,便急急忙忙遣马军赴援。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当今之计,仍然要先打下饶阳,方是围魏救赵之法。”
“正是,大军已经布阵行军,方才那般调度,若万一有辽虏在近,我军阵形大乱,非遭溃败不可。”褚义府把头转向和诜,又说道:“何畏之虽然好大名声,可他到底从未带过这许多兵。只是王大总管是西军的,总是瞧不起我们河朔军,这支大军,本当由和将军来统御,却偏偏要交给这个连禁军都没正儿八经统率过的何畏之。”
“适之休要胡说。”和诜连忙喝止住褚义府,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都虞侯硃行俭,见硃行俭没有留神这边,这才稍稍放心,沉声说道:“是谁统率大军,无甚要紧,如今不宜有西军、河朔这等门户之见,还要同心协心,方能击败辽虏。”
但其实和诜心里面,对褚义府们的言论,却是颇以为然的。虽然碍于身份,不得不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却终是心有不甘,想了想,又说道:“何况,便是大总管重用西军将领,亦是因为我们河朔禁军不争气。诸位想想,仗打到现在,除了云骑军,咱们河朔禁军可有甚好说的事迹?尤其是武骑军荆岳,将吾辈的脸都丢光了。”
“昭武亦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说是荆岳不争气,然有一半,亦是枢府向来偏向西军之故。”褚义府却很是不服气,说道:“我雄武一军却非武骑军之流可比,此番出征,必能让朝廷上下,刮目相看。”
自训练环营车阵之后,和诜对于雄武一军的战斗力,也是十分自矜,当下虽不说话,却等于是点默认了。
褚义府又低声说道:“昭武好好看看后面,如今去打饶阳,虽是何畏之统领,可靠的是谁?还不是我们雄武一军?难不成能指望神射军那些残兵败将与镇北军那些乌合之众?”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和诜的脸色,见和诜没有制止之意,舔了舔嘴唇,声音放得更低了,“这一仗,是我们雄武一军卖力,打赢了,却是何畏之之功!下官以为,甚是不值。”
这些话,却是完全说到和诜心坎里去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面,不知道已经打了多少个转转。但他口里却还是要喝斥道:“适之胡说些甚么?”
但他的语气,却正在鼓励褚义府,褚义府又说道:“昭武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些,可也得为我河朔禁军的声誉想想。”
“休说这些没用的。”和诜皱了皱眉,“如今难不成我还能回头去劝何畏之回去歇息?”
“那却不必。”褚义府嘿嘿笑道,把头凑到和诜耳边,低声说道:“只需如此如此……”
宋军中军。
“昭武,和将军他们走得有些快了。咱们要不要快点,或者让他们慢一些?两军离得太远,恐为辽人所乘……”
“不必了。”何畏之瞥了一眼前面已经越走越远的雄武一军,眼神冰冷得让人害怕,“整好队形,不必走得太快,只管管好自己,小心辽人偷袭,给我盯紧行军阵列,阵列一乱,便停下来休整,毋要保持方阵。”
“遵令。”何畏之身边的部将们都是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离辽人还有八十多里,就开始以作战方阵的阵形行军,这未免也谨慎得过份了。他们又不是正在从辽军的重重包围中突围。但是没有人敢劝谏何畏之,因为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眼神。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肯定是在恼怒和诜不听号令。这样的军中权力争斗,谁也不想卷入其中,引火烧身。
最终,当夜幕快要降临之时。
雄武一军距离饶阳城,已不足三十里。和诜派出去前哨斥侯,甚至已经到了饶阳城脚下。而何畏之的中军,离开乐寿却还不到二十里。也就是说,宋军的前军与中军之间,相距超过四十里!若以当天何畏之的行军速度,再走两天,他才能赶上雄武一军。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六之下)
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六之下)
饶阳城。
据说这座繁盛的城市,最初只是司马懿征讨公孙渊时为了保证运粮的安全而筑的一座城寨,但是,到宋朝之时,尽管城边的滹沱河经常泛滥成灾,城市每年都要面临洪水的威胁,可是它的繁胜,仍然令萧岚艳羡。即使是在被辽军攻占之后,城中早已经被破坏得残破不堪,可是站在城墙上俯视城内,仍能想见它全盛时的气象。
不过,今晚,萧岚却不得不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城外。南方。这个时间,其实就算站在城墙上,也是看不到什么的。他只是在用这样的形式思考。
萧岚此时所掌握的情报,让他觉得宋军简直是在侮辱他。
一支杂牌军,半途几乎全部的马军奔往河间,然后一群乌合之众远在七十里开外,另有一支奇怪的南朝禁军,列阵于三十里外。
从旗号来看,虽然这支奇怪的宋军带了大量的战车、骡马——数量多得惊人,人数也不少,可是,却是雄武一军!
萧岚问遍了他所有的参军,所有的将领,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无数遍。都是同一个结论——那是一支纯步军,而且还是河朔禁军!原本应该驻扎在大名府!
他记得韩拖古烈回来后,曾经和他提过一支奇怪的宋军,虽然他当时也不曾细问,但他记得很清楚,韩拖古烈并不曾提醒他要仔细提防这支宋军。
可这实在有些诡异。
如果在其他的地方,萧岚一定怀疑这是一个诱饵。然而这是在平原之上,宋人就算是想设只伏兵也不好设。更何况这支雄武一军带了这么多大车,宋人如果想引他们上当,这些大车就是累赘,逃跑的时候,只会碍事。
而若不是诱饵的话,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战机。
但情报显示,宋军的主将是何畏之。没有理由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这支雄武一军的主将是何人?”突然,萧岚脑子里灵光一现。
“将旗上写着‘和’字。”
“和?”萧岚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印象。
“下官听说南朝石越的宣台中,有个姓和的……”一个幕僚在旁边说道。
“对,下官亦曾听说,叫和诜,是个昭武副尉,做的是参议官。”
“何畏之亦是参议官。昭武校尉,只大半级。”萧岚抿紧的嘴边,露出一丝笑容。
“签书是说,宋人将帅失和?”
萧岚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部将们,“拦子马道,何畏之统共约有三万人马,又称这个和诜部下,有一万五六之众。南朝编制,步军正好约一万五千人马。那便是拦子马没算错。统率着半数兵力,到底也是整编禁军,而主将手下,却是些所谓‘镇北军’之流的乌合之众,武衔又只低下半级。如此局面,肯乖乖俯首听命的人,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可石越刚刚才杀了荆岳……”一个幕僚将信将疑的说道,“况且,他也未免太胆大了。区区一支河朔禁军,敢来送死?”
“必然是有些古怪的。”萧岚道,“拦子马说有近三百辆大车,其中必有玄虚。虽说利令智昏,可要没有些倚仗,亦不敢如此。可要想知道有些甚玄虚,站在这儿想,终究是想不出来的。”
“拦子马称宋军扎营时,将大车首尾相联,组成一个扁平方阵。”
“那是汉人曾用过的法子,靠着车阵来以步破骑么?”萧岚笑了起来,“走,休管他许多,且去试试,瞧瞧河朔禁军如何突然变得有出息了。”
“签书要夜战么?”几个幕僚、部将都吃了一惊。
萧岚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君等不知夜长梦多么?”
尽管天色已经全黑,但和诜还是下令营中点燃火炬,士兵们亦不得解甲。此时他心里稍稍有些后悔,他们离饶阳城太近了一些。后面的何畏之早已不见踪影,他已是孤军深入,而据此前探马的侦察,饶阳的辽军,当有两万之众。虽然全是些私军、部族军之类,可这也是敌众我寡。而环营车阵的威力,却并未经过实战检验。按照折可适、何去非的说法,环营车阵最好还是要依险列阵,专心只对付敌军两面为宜。因为他军中的火炮,还是太少,不足以发挥此阵真正的威力。
几经改良、调整之后,雄武一军如今拥有大小火炮一百五十余门。而实际上拥有火炮战车的,只有四成左右的部队。他们最终的编制,是一个大什配备一辆战车,一个指挥十辆战车,全军战车二百五十辆,加上辎重车,共有三百辆大车。而其中约四成左右的战车配备克虏炮或相当程度威力的大炮一门,或者较小型的速射子母铳两到三门,每车配有三名也就是一个伍的炮手,一个伍的刀牌手,一个伍的车夫。此外长枪手、弩手各九名,也就是一个什,弓手两个什共计十八名。战斗之时,刀牌手竖起大盾,保护车马,火炮架在车上发射,长枪手在后保护火炮,其后依次是弩手、弓手。战车都是特别设计,可以首尾相连,布成方阵。因为火炮数量有限,只能隔一辆车配备一辆火炮战车,而大阵的两侧都没有火炮。因此他们的方阵必须较为扁平,减少侧翼的破绽。其余如军部直属的一个指挥的轻骑兵等兵力,其主要任务不是战斗,作战之时,便躲在车阵之中。但这支骑兵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结成车阵需要时间,因此必须依靠这支骑兵进行侦察,行军时进行警戒,能便及时发现敌军。
打心眼里,和诜就觉得这个环营车阵,完全是给河朔禁军度身定做的战术。和诜很喜欢这种刺猬一般的感觉。让他非常有安全感。他布阵之后,南北方向,各有大小火炮七十多门,虽然按照折可适、何去非的构想,最好是每面增加到三百多门,可是和诜已经觉得十分足够。他甚至觉得,环营车阵唯一的缺点,就是只适合在河北平原作战。这个阵法其实是对宋军重兵方阵的改进,只要地势平坦,补给充足,和诜无法想象辽军有什么能耐能破此阵。而最妙的是,此阵稍加改进,还很合适攻城——只要枢密院舍得花钱给他们装备攻城炮的话。
所以,和诜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在他心里,尽管还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一仗,可是神射军之类的,他已经认为从此可以消失了。
不过,虽然想得如此轻松,可事到临头,和诜心里依然还是有些紧张。两万的辽军,不管那是什么部队,也是两万马军,若是以前,只要听说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和诜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赶紧找座城池去坚守待援。
只要想到他居然敢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这个最利于骑军作战的地区,布一个方阵过夜,和诜就觉得很不真实。他几乎有些神经质,不断的在阵中检查着,尤其是折可适与何去非提过的两翼的弱点,他总是下意识的去看,好象辽军一定会从那儿进攻。那儿也是隐藏的阵门,阵中骑兵的出入,都要经过那儿。
当和诜不知道第几次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两翼之时,忽然,他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看到一骑轻骑自阵门飞驰而入,那骑兵下了马,快步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禀昭武,饶阳辽军大举出城。”
和诜愣了一下,方才又问道:“可看清有多少人马?”
“到处都是火炬,密密麻麻,总有数万之众。”
和诜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停顿了那一刻,突然便如竭嘶底里般的大声喊了起来:“都起来,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顷刻之间,整个车营之内,如同一锅沸水一般,开始忙碌起来。到处都有人在喊着:“火药,火药!”“铅子!”“火矩都点起来!”“扎好大牌!”
当雄武一军的车阵之内再次寂静下来之后,夜幕笼罩的平原之上,清晰可闻的,是辽军数以万计的战马踩踏大地发出来的那种沉重如雷的声响。辽军分成三个大阵,齐头并进,听着大地传来的雷鸣般的闷响,看着那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的火把,宋军的车阵之内,许多士兵全身都在哆嗦。许多平端着弩机的士兵,手一直在颤抖。尽管经过整编,但雄武一军中,有大量的世代从军的士兵,他们的祖先,有些甚至可以上溯到唐代的魏博兵,但是,到他们这一代之后,早已没有了祖先的勇悍。对大多数人来说,当兵只是一份世袭的职业,有着稳定可观的收入。在此之前,他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要打仗。若是在整编之前,河朔禁军中不仅无数的吃空饷,更有大量的禁兵,他们虽是禁兵,但只是因为祖辈、父辈的关系,每个月空领俸禄,实际上从来不操练,也不住在兵营的。
和诜听到硃行俭用他的大嗓门不断的高声喊着:“孩儿们,休怕!休急!听号令行事!”其实他的心,都已经紧张得提着嗓子眼了。他紧紧盯着辽军,在心里估算着距离,可是越是紧张,越是算不准。
辽军越来越近,仿若是已经近在眼前。和诜却还是拿不定主意,直到一个参军过来提醒他辽军已[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经进入克虏炮的射程之内,他才恍然想起,他军中还有特别设有神卫营出身的参军!
慌忙下令:“开炮!”
这两个字一出口,仿佛有个什么包袱被卸了下来,和诜重重的出了口气——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红了脸想去悄悄去看旁边的部将是否注意——但马上,他的注意力被几十门火炮齐射时发出的轰隆巨响所吸引。
夜空之下,数十门火炮吐出炫丽的火舌,在几十声巨响之中,炮子正好从正面击中准备发起冲锋的辽军前队,顷刻之间,数十骑辽军从坐骑上摔了下来,更加要命的是,许多辽军战马受到惊吓,发起狂起来,载着他们的主人四处乱窜,辽军的军阵一片混乱。
火炮每发一炮,需时间冷却、填药,这本来应该是辽军的一个机会,但是,辽军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懵了,连和诜都能清楚的听到,辽军军阵中,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辽军不仅停止了刚刚准备发起的进攻,还缓缓后退,重整阵形。
和诜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一个错误。
他应该耐心一点的,等着辽军冲锋,等到他们拉开弓箭的那一刻,那时候开炮,才是最佳时机。
不过此时也没有人注意到因为羞愧难当而满脸通红的和诜,火炮才一次齐射便击退辽军,雄武一军的军阵之内,只沉寂了一会,便马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连硃行俭都是笑容满面。
不管怎么说,旗开得胜,每个人都变得更有信心。
但辽军并没有因为宋军有火炮便惊走。
他们象一群贪婪的狼,虽然受了点小伤,但舔好伤口之后,便马上又卷土重来,畏惧却又不甘心围绕着宋军的车阵,耐心的寻找宋军的破绽。
宋军突然的火炮齐射,的确是让萧岚吃了一大惊。但是当他经过下令退兵的慌乱之后,发现宋军并没有追上来,他立即便意识到,宋军技止此尔。空有犀利的火炮,却没有足以扩大战果的骑兵。这样的对手,并不可怕。
没有人会怕一只刺猬。只不过需要寻找一个下嘴的地方而已。
甚至可以说,这是最有价值的目标。
成千上万的骡马,已是巨大的财富。还有这么多火炮。宋军的炮击,让他吃了一惊,却没有让他害怕,而是让他更加兴奋。这就是韩拖古烈提过的那支南朝军队,让他惊喜的是,南朝操练的这支新军,居然不是西军,而是河朔禁军。
若是西军,萧岚也许会放弃。毕竟两万骑兵,能不能啃动一支打定主意死守的西军步军,是很难说的事情。不仅代价昂贵,时间上至少需要几天……萧岚不怕付出代价,可是他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
但河朔禁军就不一样了。只要他能找到弱点,一击得手,他们是不会有什么韧性的。何况,方才的炮击,就明显暴露出那个和诜只不过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草包。那几乎是一次友好的提醒。
萧岚马上识趣的将部队调离宋军的正面,并下令部下塞住战马的耳朵。
周旋了一小会之后,他突然派出三百骑向宋军车阵的后方发起冲锋。萧岚从方才火炮的声势来看,觉得宋军怎么着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火炮……更何况,将大量火炮部署在方阵的后方,未免浪费。
果然,这次宋军没有开炮,而是用弩机在齐射。
眼见着冲锋的骑兵已经可以拉弓,萧岚号角再响,第二队三百骑也冲了上去。但他的号角方响,突然,宋军大车前的大盾闪开,明亮的火矩,映照着黑黝黝的炮管。“上当!”萧岚心里一阵惊呼,宋军的火炮再次响起。
虽然带队冲锋的辽将颇为机智,一看到宋军战车上露出火炮,就立即大吼着变阵,原本密集队形冲锋的辽军,迅速的分散开来,让不少辽军因此幸免于难。可这次进攻到底又瓦解了。
自萧岚以下,心有余悸的辽军将领们,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宋军的火炮火力并不能完全覆盖他们车阵的正面与后方,但是,这个火炮数量,已经足以让辽军咋舌。而最重要的是,在宋军火炮的攻击下,萧岚根本不要妄想什么阵形。不能保持阵形与密度的骑射毫无意义,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的冲锋强攻。先是硬冲,然后射箭,最后肉搏。有人会死,伤亡会很大,但是,宋军的火炮打不到每一个地方,而且萧岚肯定他们的火炮每发一炮后,同样会有间歇的时间。
问题是,就算舍得伤亡冲到宋军的车阵前,那些大车可不是战马能越过的。大车后面肯定还有手持长枪的宋军。若是萧岚自己,他就会这样布阵。
眼前的美味,令人垂涎欲滴。可是要想啃下来,很难说会崩掉几颗牙齿。
萧岚一面思忖着,一面决定再试一下宋军车阵的东翼。宋军的这个车阵,两翼宽度相对较窄,大军施展不开,利守而不利攻,原本并非最优选择。但无论如何,每个地方都要试探一下。
与此同时。
饶阳城。为了集中兵力,一举击溃雄武一军,萧岚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此时留守城内的,只有不到两千的老弱病残。深秋入冬的季节,河北的夜晚,已经颇有寒意,特别是在这座两河相交的高城之上——饶阳城虽然年久失修,残破不堪,但入宋之前,却曾经也是一座相当重要的城池。只不过自从周世宗收复关南之后,特别宋辽澶渊之誓以后,两国久无战事,饶阳城的军事地位早已一落千丈,宋廷也没有多余的财力用来修葺这些无关紧要的城墙,几十上百年的风吹雨打,再加上洪水常年的侵袭,饶阳城不仅有好几段城墙曾经塌踏,是后来的地方官临时勉强修补起来,而且甚至还有些地方,被人为的掏出一个个的狗洞来。也因此之故,当日辽军大军至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此城。
此时,这些留守的辽军士兵百无聊赖的抱着武器,坐在饶阳那残破失修的城墙之上,躲避着夜风,低声的聊着闲话。偶尔才会有人探出头去,向城外张望一下。但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城头虽然有火把,可是这些火矩甚至不能让他们看清楚城下——因为城市的发展,各种建筑建得鳞次栉比,不仅城内的民居已经建到城墙之下,甚至还延伸到了城墙之外。辽军也没有人力与闲心来拆掉这些房屋——虽然饶阳对目前的辽军也算比较重要,但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靠着象宋人一样守城来控制此处。对于辽军来说,若然宋军来攻,他们绝不曾想过要缩在城中,而会更愿意出城迎战。城池的意义,只是一个较安全的睡觉的地方,一座粮食的存放之所,以及,万一遇到敌众我寡无法应敌时,聊以坚守的地方——他们最多只要守一天,肃宁一带的耶律信的援军,就会赶到。
不过,自萧岚以下,也没有人想过会需要耶律信的援军。在河间、深州这种地方,敌军出现在哪儿,大约有多少人马,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哥哥,你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一个年轻的守城的辽兵把双手拢到了袖子里面,背靠女墙坐着,用阻卜话低声问着旁边一个正在擦着头盔的大汉。那是一个南朝拱圣军所戴的制式头盔。对于这些阻卜士兵来说,缴获的南朝盔甲,是他们最珍贵的战利品。在部族之中,极少人拥有盔甲,更不用说这样手工精良的上等货。
“不知道。”那大汉头也不抬的回道,说完,想了想,又说道:“前几日听说,恐怕还要打一阵。”
“真想早点回去。死去的兄弟已经不少,抢到的东西也足够了。再说这是契丹人和南人的恩怨……”
“你想又有何用?哪个部族敢开罪契丹?忘记普颜氏的下场了么?”那个大汉冷冷的说道,“咱们也和南人做过生意,早些年前,还有不少南人带着商品来部族中,给贵人们送去各种礼物,那时候你还小呢。”
“是真的么?”年轻的阻卜士兵怀疑的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来的?”
“偷偷的走阴山。”大汉低头说道:“南人都很大方,很友善。不过,贵人们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带来灾难,有几个部族,就是因为接受了他们的礼物,和契丹人做对,才有了灭族之祸。所以后来,他们一来,贵人们就把他们赶走。有些部族还抢了他们的货物,杀光他们的人。慢慢的他们就不来了。契丹人和我们生活习惯一样,南人和我们不同,狼和狼生活在一起,狗和狗生活在一起。而且,耶律信、耶律冲哥,都是天下最好的勇士,我们阻卜人也认他们是英雄。”
“哥哥说得不错。女直人才和南人眉来眼去。听说东边的宋军中,有许多女直人,他们一见着南人就降了。”
“女直人和我们不一样,和契丹人也不一样。我们看他们不顺眼,他们看我们也不顺眼。女直人会做海贼,会造船出海,和南人互市,我们只会骑马。不过女直人也怕契丹人。”
“海?海是什么?”
“不知道。好象是和斡难河一样。”大汉摇摇头,将擦好的头盔戴在头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说道:“我也希望这场仗,在冬天结束前能打完。这样,就不会耽误牲畜交配、生小马驹子。我还打算……”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靠坐在一起的几个阻卜人都被这声惨叫惊动,但他们刚刚拿起手边的武器起身,几枚淬过毒的弩箭,已划破空气,射进他们的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饶阳城墙之上,已经到处都是额上刺着青铜面具的黑衣宋军。一个黑衣人走到这些阻卜人身边,小心的从他们的尸体上拨出弩箭,那个年轻的阻卜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郑二,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么?”但是,他也完全不明白这个宋军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饶阳城的东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从城门外的夜幕之下,神奇般的冒出一队队的骑兵,冲入城中。很快,南门也被打开了——数以百计惊慌失措的辽军,正争先恐后的从这里夺路而逃。
雄武一军的车阵中。
和诜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指挥着他的士兵们,应付着辽军的进攻。远则大炮,近则小炮、弩、弓、霹雳投弹,甚而当辽军进攻侧翼时,他还能及时从正面调集一些小炮过去助阵。有好几次,辽军甚至攻到阵前,往车阵之内扔掷霹雳投弹,甚至有些辽兵还攻到了战车之前,但是,和诜都马上补上了缺点。让他信心百倍的是,辽军很难越过他车阵的大车。即使攻到近前,也会被守在后面的枪兵击退。
和诜已经意识到,环营车阵最大的劣势,在于结阵之后就不能移动。如果敌人不来进攻,他就无计可施。但是,若敌人敢来攻打,这就是一座战车所筑的移动硬寨。和诜甚至已经明白,环营车阵中,火炮的妙用不在于直接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可以有效的破坏敌军的攻击阵形。
现在他开始有些不能理解为何辽军主将竟然一直愚蠢的一次又一次的来尝试攻打他的车阵。他当然不会知道,正是他车阵上空飘扬的双戟熊战旗给了辽军如此的勇气。双戟相交中,那张开大嘴的凶恶黑熊头,在辽国每个将领得到的通事局的情报分析中,都是不堪一击的代名词。
否则的话,辽军是断不至于如此百折不挠的。
但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辽军突然撤退了。丢了下上千具尸体。
“往东北,肃宁方向?”和诜站在一辆战车上,目送着辽军退兵,心里面反而更加糊涂。“他们不要饶阳了?”
“定是想诱我军上当。”旁边的褚义府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说道:“此必是辽军欲以饶阳为饵,待我军收起车阵,往饶阳行军之时,再来杀一个回马枪。昭武,此不可不防,为万全计,我军依旧在此扎营,待明日天明,再做定夺不迟。”
和诜在心里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前方一骑飞驰而来,高声喊道:“前面可是雄武一军和将军?小将何将军、仁多将军之令而来,迎将军入饶阳!”
那一霎间,和诜的嘴巴张得老大,许久不曾合上。半晌才说道:“饶、饶阳?”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二章三更雪压飞狐城(一之全)
第三十二章三更雪压飞狐城(一之全)
高耸的太行山脉从宋朝境内黄河北岸的王屋山,一直向东北蜿蜒,迄于北方辽国境内的燕山山脉,正好成为世界岛东部黄河大平原与河东高原之分界。太行山脉的西侧,坡度徐缓,而东侧则十分陡峻。但这长达数千里的山脉中,亦有八处中断之所,成为联结东部平原与西部高原之间的交通孔道。这就是所谓的“太行八陉”。绍圣七年之时,这太行八陉,其中有五陉,在宋朝境内,是联系河东路与河北路的要道;而另有三陉,则在辽国境内,联系着辽国的南京道与西京道——在宋朝这边,这个地区有时候亦称之为“燕云十六州”或者“山前七州”与“山后九州”。所谓“山前山后”之“山”,指的便是太行山脉的北支。这“燕云十六州”,其实是由太行山北支与燕山山脉隔断的两个地区,其联系之道路,严格来说,便只有两条。在北,则是居庸关;在南,则是易州。
而太行八陉在辽国境内的三陉——飞狐、蒲阴、军都,正与这两条道路,息息相关。这三陉中,飞狐、蒲阴其实是一条道路的北南两口,于是,这条道路也是太行八陉中途程最长者。最狭义的飞狐陉,北起蔚州以南四十里的飞狐口——亦称为北口,辽国在此设立飞狐关,经过八九十里形势险峻的陉道,止于南口以南约三十里的飞狐县。然后,这一条道路转而向东,经过汉长城,过紫荆岭口之金陂关[1],至南京道之易州,全程约一百八十里,则是所谓的“蒲阴陉”。
但是,因为飞狐县恰好处于一个山间盆地之中,却也让飞狐地区成为一个奇特的交通中心。以飞狐县为中心,除了上叙之飞狐陉与蒲阴陉,至少还有三条重要的联系孔道,分别为往东南经五阮关至宋朝定州北平的蒲阴古陉,亦称五回道;往南经倒马关至定州唐县的所谓“望都陉”;以及由西北经隘门至灵丘的“灵丘古道”。这三条要道,到了宋辽之际,世人亦都混称为“飞狐道”,并不详加区分,但却同样皆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比如所谓的“灵丘古道”,过灵丘之后,西南可入宋朝河东之瓶形寨;西北过隋长城石铭陉岭可直趋浑源、大同;东北过隋长城直谷关则可入蔚州。这亦是飞狐道与太行其余诸陉大不相同之处,其余诸陉,大抵都是一条孔道,塞住关口,则再无出路。但飞狐地区,却是道路众多,四通八达,将宋辽两国之山前、山后、河东、河北四个地区全都联系起来,可同时又关隘林立,几乎每条道路都十分险峻,易守难攻。故此,但凡有人想要经略山前山后之地,又或者有意于河北河东,飞狐地区,便总是首当其冲。[2]
不过,在绍圣七年的宋辽战争当中,自开战以来,差不多有半年之久了,飞狐地区却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当然,这其实也不足为奇,从地利而言,宋朝河北地区门户大开,辽军侵宋,几乎用不着飞狐道。而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宋辽交战的主要地区,依然是在河北平原。尽管九月下旬,宋朝的何畏之攻取饶阳,迫使萧岚北走肃宁,从而在韩宝与耶律信之间插进一颗钉子,几近将辽军分割为两部,但是,河北战事仍旧胶着,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在滹沱河与唐河之间,宋军的慕容谦部与云翼军、龙卫军,以及随后增援的第十、第二十两个神卫营,接近四万马步军队以及近两百门火炮,由慕容谦与唐康统一指挥,在安平的南边与西边,扎成四个大寨,与安平一带韩宝的近四万大军对峙。双方营垒相望,声息相闻。尽管辽军不断的想引诱宋军决战,但石越派出折可适坐镇军中,绝不出战。而尽管云翼、龙卫二军几乎是背河扎寨,大犯兵家之忌,可面对宋军互相呼应的硬寨,辽军也无可奈何。虽然一开始韩宝就千方百计阻止宋军扎寨,但在云翼、龙卫二军渡河之后,二军皆属精锐,又有慕容谦在西面策援,辽军亦很难阻止已经渡河的宋军稳住阵脚。而在横山蕃军的步军与神卫营增援之后,韩宝就更加进退维艰。眼睁睁看着宋军的营寨由简陋而全备,却无破敌之策。欲待远走,背后又有唐河、高河之阻。所幸者,韩宝军中粮草,足支一月之用,而河北天气日渐一日的变冷,到十月中下旬河水就可能结冰,他依然能重新夺回主动权。
而在河间地区,尽管未能如愿夺回饶阳,但辽军依然掌握着优势与主动。饶阳距武强不过约七十里,其城最初就是为了护运军粮转运而筑,尽管冬季水浅,又属逆水行舟,但宋军仍可用小船从滹沱河运来源源不断的补给。在何畏之指挥宋军顶过了辽军头两日的反扑之后,便连耶律信也只好放弃——其实这支宋军就算是耶律信,也没有太多的办法。饶阳虽然城池卑小,残破不堪,但好处却是处于两条河道之间,西北两面,辽军都无法攻城,只要少量兵力看守,宋军只要集中兵力守住东南两道城墙便可。何畏之自统镇北军步军守南城,而以雄武一军在东城外布阵,以骑兵居城中策应协防。雄武一军的车阵,变化繁多,背城而阵,雄武一军可以放弃后阵之火炮,将阵门开在后方,其余三面火力更加密集,甚而还能调几门火炮去协助守南城。宋军又旨在坚守,没有更多与射程更远的火炮,连耶律信也不知如何是好。而另一方面,一旦发现耶律信调集大军前来攻打饶阳,河间府的宋军就立即大举扑向君子馆,几乎令耶律信顾此失彼。
在小小的河间地区,宋辽两军的行动,几乎都是没秘密可言。大军一动,对方立即知晓。耶律信虽然没有将河间府的宋军放在眼里,辽军也可以说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但是另一方面,他却也只能留在河间。这既是因为大军作战,总要有梯次相继,前锋只到了深州,中军便只好停在河间。尽管在澶渊之誓那一年,辽军曾经将十几万大军聚集在一个战场,但那种事情,到底也只能欺欺宋军无能,可一而不可再。一个战场兵力越多,指挥效率越低,当年大辽铁骑一个三万人的前阵,正面宽度就有一二十里。若是十几万大军在一个战场,指挥什么的,几乎就不必考虑了。传说之中,历史上有些名将有此能耐,但是当今之世,宋辽两国,大约都无此能人。而此外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确保官道,也就是辽军粮道与后路之安全无虞。
利用雄、莫至君子馆的北方官道,辽军可以更有效率的运送补给。甚至于可以说,对头一次尝试这种大规模补给运输的辽军来说,他们十分的依赖这条官道。东线萧忽古的偏师久战无功,耶律信先是不断抽调其军队到中线战场,最后更是干脆彻底放弃东线,只留给萧忽古少量的宫分军,让他领着一群渤海军、汉军与部族军为主的部队,在雄、莫一带驻扎,保护辽军的粮道。这一个改变却是立竿见影,萧忽古攻城无能,但自其至雄莫之后,赵隆等人便屡吃败仗,渐渐安份下来。而辽军虽然终于离开霸州,但燕超也已经是筋疲力尽,蔡京率京东、沧州兵直趋霸州之后,立即反客为主,霸州之军政事务,几乎全决于蔡京。京东兵数度越过巨马河,欲骚扰辽境,结果每次都被辽国迎头痛击。其后蔡京又亲自率领大军,想要夺回雄州,反被萧忽古打了个屁滚尿流,只得灰溜溜的撤回霸州“待机”。好在燕超早有准备,率军前来接应,否则只怕蔡京都要被生擒。蔡京生怕小皇帝不喜、石越追究战败之责,反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他的统兵官黄牧臣身上。他知道石越、章惇都十分精明,难以欺瞒,便耍了个小花招,算好时间,将战报与奏折遣使先报汴京御前会议,再报宣台。待石越得知之时,小皇帝已在震怒之中下了处分,将黄牧臣罢官送京师勘问,令石越、章惇、蔡京等合议,另荐主将。石越明知道这必是蔡京搞鬼,却又不想为这点小败自乱阵脚,兼之当时姚、种尚未渡过滹沱河,饶阳还在辽军之手,他根本无精力兼顾数百里之外的霸州之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令燕超暂替黄牧臣之职。
自此之后,雄霸一带,也暂时平静下来。辽军的补给状况,也同时大为改善,赵隆给辽军后勤造成的直接破坏有限,但是对其转运效率的打击却难以估量。没有了赵隆的骚扰,耶律信总算暂时又不需要为补给操心了。尽管这样花钱如流水的战争,大辽的君臣们大多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未免都不是很适应,甚至颇觉心疼,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填饱军队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不用担心饿肚子之后,耶律信就不得不考虑更多的问题。战争进行到十月,辽国内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湖面之下,几乎就如同一锅沸水,马上就要爆发。大举兴兵南下,是耶律信的定策,也是他成为北枢密使最重要的理由。但是,仗打了五六个月后,若以胜仗的规模与数量而论,自大辽建国以来,从五代入宋,这次南征都算得上战功赫赫。然而尽管打了许多胜仗,还是大胜仗,可是与战前的战略目标,却反而越行越远。而大辽历次南征,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大辽南征,其实认真计较起来,根本就没打过什么胜仗,反倒是受了不少挫折,可结果却足以令辽国满意,与宋人签下了澶渊之誓。
耶律信心里也很清楚,上至辽主,下至朝中贵戚、重臣、军中将领,大辽需要的,就是一个满意的结果。军事上的胜利若不能转化成政治与外交上的胜利,那就毫无意义。如若就此撤兵,虽然谈不上失败,甚至辽军还算有所收获,但是,相比从此将辽国拖入与宋朝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这个结果,这点收获挽救不了耶律信。
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取而代之的萧岚,一直反对对宋朝开战的韩拖古烈,还有萧禧等人,都绝不会放过他。而耶律冲哥与萧忽古不落井下石,就算仁至义尽。萧阿鲁带最近与萧岚打得火热,对耶律信只怕也颇有怨恨。更让耶律信不安的是,连韩宝都可能倒向了萧岚一边——他儿子韩敌猎使宋归来后,完全被韩拖古烈拉了过去,竟然公开劝谏皇帝结束战争!而萧岚又在此时,将自己的侄女许给韩敌猎……
战争还没有打完,耶律信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几近孤立无援。他能指望的,只有皇帝与太子的信赖。可是,君主的信赖,永远都是需要更多的回报的。
耶律信并不后悔发动了这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争都是必要的。一个蒸蒸日上、从不掩饰自己对山前山后诸州野心的南朝,在耶律信看来,想要避免战争就如同痴人说梦。在己方尚有优势之时不动手,难道要坐以待毙么?澶渊之誓确立了大辽与大宋两朝之间的秩序与平衡,但这个平衡与秩序,在十几年前,其实就已经轰然倒塌了。两朝要重建秩序与平衡,知道双方所处的地位,战争就总是会来的。而早一点发生,对辽国更有利。
他对皇帝与大辽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若是到了必须承认失败,才能更好的保存大辽实力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尽管他知道那可能让他万劫不复。此前,在补给面临严重危机之时,耶律信就几乎要做出这个决断。
但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如今他对南朝君臣的心理已经了若指掌——他只要耐心的等待时机,当河北诸水冰冻,安平之韩宝,便可以迅速北撤,而宋军必然追击。到时候,韩宝引着宋军的骑兵往保、定追赶,他们的骑兵和步兵会脱为两截,而耶律信既可率主力迅速穿插至深州,从后面对宋军重重一击,先破其步军与神卫营;亦可以穿插至宋军骑兵与步兵之间,与韩宝一道,对追击的宋军前后夹击……
如若不是韩宝被意外牵制在安平……
不过,所谓“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这也是战争中总会碰上的意外。耶律信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要他已经确知宋军有不愿纵辽军北归之心理,并且自韩拖古烈处得知那甚至已是其朝野共识,那他就可以善加利用。安平的韩宝,是一把双刃剑。只要韩宝部再次驰骋起来,耶律信就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而宋军将到处都是破绽。
即使宋军在冰冻之前与韩宝决战,那也并非不可接受。若是四万铁骑在野战上败给了宋军,那就是天命已改!大辽当坦然接受这个现实,耶律信亦当毫无怨言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而在宋朝这边,石越与王厚面对的战场之外的压力,更甚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耶律信。在一个君主制的国家,无论外朝的制衡力量有多么强大,君主一方都拥有先天的优势。宋朝的小皇帝赵煦,自从亲政之后,可以说,每过一天,他对御前会议、两府、朝廷的控制就越强。让石越头疼的是,赵煦的进取之心不断的膨胀,尽管他对于石越这些元老重臣还不得不表示尊重,可是他对战局进展“过慢”的不慢,也越发的不加掩饰。每日都有快马在汴京与深冀之间飞驰,递送着赵煦与石越之间的对答。石越要花很大的精力,耐心向赵煦解释为何安平的宋军不马上与辽军决战;说明为何河间府的宋军直接与耶律信的精锐交战是不明智的……
然而,赵煦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释。他更相信宋军的强大,对于石越的解释,他半信半疑——石越心里面很清楚,赵煦需要的是一个时间表。如若他给皇帝约下一个明确时限,皇帝的怀疑在短时间内,就可能转变成一种狂热的信任与期待。可惜的是,给皇帝的许诺是绝对不能乱下的,任何人若忘记这一点,他的结果都不会太好。石越也不希望有任何时间表影响到他的谋臣与将军们对战事的判断——就算石越不在乎结果,折可适、王厚们也一定会在意。他们与石越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倘若石越也没有好结果,为石越所重用的折可适与王厚又岂能有好结果?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九月下旬,左丞相韩维意外病倒——虽然不是大病,但是一个七十五六岁的老者,其实也没什么小病可言。韩维只能回到府邸之内休养,几乎不能再视事——如果皇帝没有特旨允许的话,他就不能在私邸办公接见各级官员,而小皇帝虽然殷勤的遣使问疾,送汤送药,可对此事却闭口不提。而向太后一向秉持着不过问外朝政事的原则,也未加干涉。
祸不单行,石越在意外丧失朝中的一大重要支持之后,又发现回朝之后的韩忠彦,态度也变得暖昧起来。虽然韩忠彦不存在倒向皇帝的问题,韩家对于小皇帝本来就是绝对忠诚的。但汴京的来信说皇帝多次召见韩忠彦密谈,时间往往长达一两个时辰。甚至于与皇帝关系密切的桑充国,也给石越写了一封信,提到皇帝与桑充国之间的一次长谈,信中声称皇帝希望在战争结束之后,形成石越左相、范纯仁右相、韩忠彦枢使的新朝局。石越不难嗅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小皇帝心中未来朝廷的格局,已经渐渐形成。他希望借助拥有遗诏辅政大臣身份却不属于任何党派的韩忠彦,来构筑属于他的朝廷。
这件事其实并不意外,而几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当高宗皇帝赵顼将韩忠彦的名字写进他的诏书之后,韩忠彦就已经必然是这几十年中大宋朝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尽管他关键时候颇能杀伐果断,但平时看起来却是锋芒内敛、温和忠厚,和朝中三党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加上他的家世带来的河北、开封士大夫的支持,可以说韩忠彦是绍圣朝中地位最稳固的宰执。
谁都希望这样的人物是站在自己一边的,石越亦不例外。让他更加忧虑的是,他知道韩忠彦并不象他表面上的待人接物那样,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他肯定是在某些事上被皇帝说服了。只是石越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陈元凤与李舜举、王光祖所统的南面行营近五万人马,在九月的最后一天,终于在冀州集结完毕。陈元凤希望这支人马立即前往安平,却在石越那儿吃了个闭门羹。石越根本不见他,让他在武强等了三个时辰后,派一个小吏出来通知,南面行营诸军全部前往东光休整待命,违制者斩。陈元凤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冀州,李舜举、王光祖却都不敢违令,乖乖将人马带到了东光,与李浩的骁胜军交接防务。看着李浩率领兵员不整的骁胜军开往武强,陈元凤只好将满腔的恼怒发泄到奏章之中,向皇帝与两府抱怨受到的不公待遇,并反复宣称,加入南面行营的生力军后,宋军可以在任何一个战场对辽军取得优势。
这肯定加剧了皇帝对石越的怀疑。韩忠彦的来信中,就委婉提到希望石越给南面行营用武之地。但石越与王厚却也有不用南面行营的理由。休说他们行军之后需要休整,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亦是不破的真理。野战并非攻城与守城,在安平方面,无论防守或进攻,各军之间的协调远比兵力的多寡更重要。他日宋军出击,必以马军为主力,马军再多,列阵之时,纵深不过十排,否则大阵连转弯都做不到。如今安平的宋军骑兵,若倾巢而出,用最紧密的队列列阵,正面已经宽达一二十里之遥——而实际上,无论是慕容谦、唐康或者韩宝,大约都不会列这样的阵形,所以他们其实也已经有充足的中军预备队。在这种狭小的区域进行会战时,两军的作战方式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左中右前四军或者左中右三军,各阵之间配合作战,先互相射箭,射完箭后再冲杀格斗——至少有近两百年,世界岛东部的这种会战方式都没有发生过改变。而决定最后胜负的,往往只是其中的一阵,在这种会战之中,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其中一个军阵失败,则全阵溃败。
所以,尽管石越与王厚也希望可以使用南面行营中的骁骑军与宣武二军的兵力,但是同时也都觉得那并不急迫,相反,他们更担心这两支禁军加入后可能的失控。隶属南面行营的殿前司精锐禁军,除非石越亲自坐镇,就算是王厚去,他们也未必会老老实实听话,万一这两支军队到达安平之后,急躁的攻击辽军,结果就可能是灾难性的。更何况,陈元凤也肯定不甘心南面行营的两支主力被抽调而失去控制权。再说冬季滹沱河的运能有限,安平宋军的粮草补给,大半还是要依靠陆路运输,既然没有明显的好处,反而有可以预料的风险,石越也不愿意再去增加补给方面的压力。
河间府地区,石越就更加不敢令南面行营进去。章惇可以与田烈武这个好脾性的人合作愉快,但如果是陈元凤与南面行营,就算章惇设计让耶律信全歼了这五万人马,石越也不会感到意外。那里如今就是章惇的地盘,整个河北,除了石越,章惇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南面行营进入河间府,这五万人马的粮草,到时候都得指望章惇,章惇必定会要求他们服从他的命令,而陈元凤却几乎没有可能俯首听命。章惇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要断了南面行营的粮草供给,石越都不知道该如何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偌大一个河北,倒也并非没有容得下南面行营五万人马的地方,只是石越却没有仙法奇术,将这五万人马变到保州、博野去。南面行营以步军为主,带有大批辎重,若要去保州、博野,只能走官道绕道而行,先去真定府,再经定州东出,就算不考虑补给问题,正常行军也要十几天,若以此前的速度来看,只怕他们一个月都到不了。更何况深州、真定、定州诸州县,早已经不堪重负,这五万人马再去,粮草供应,很难指望当地州县,须得由宣台另行补给,免不了又要至少征发几万民夫。而更重要的是,战争之中,以上下同心为贵,如南面行营这样的部队,却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对于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石越也只好将它按在后方,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只是如此一来,石越便不免要落人口实,便连他自己也知道,他纵是无私,亦见有私。在赵煦和朝廷的大臣们的心里,陈元凤与南面行营是完全不同的形象,至少他们也会觉得“锐气可用”,石越无论如何辩解,也都难以服人。但他却到底不能让事实去证明他才是正确的——那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石越和耶律信各自背负着不同的压力,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河北战场。双方心里面都知道,这一次的僵持,注定短暂。虽然没有人知道这脆弱的平衡究竟会在何时被打破,但双方都意识到气温的变化将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这个时期,仿佛整个世界岛东部的焦点都在河北平原之上。至于河东地区,虽然两国都部署了大军对峙,但自开战以来,长达五个月的平静,让这个地区几乎被人遗忘。不过,在历史上,河东与西京道,也从来都不算是契丹与中原王朝交战的重点。哪怕追溯到耶律阿保机的年代,舞台的中心,也是河北的幽蓟地区。近两百年内,塞北与中原的争斗,河北一直都是主角,而河东则几乎微不足道——发生在此处的战争,无论胜败,都极少影响到大局。
一直到绍圣七年九月结束,历史都依循着这两百年来的轨迹运转着。尤其是在长达五六个月的平静之后,在宋朝的河东路与辽国的西京道,双方都有不少人开始相信,他们只是这场战争的看客而已。
所以,即使当十月初至之时,雁代都总管章楶与河东行营都总管折克行突然大举兴兵,自雁门、大石谷路两道并出,做出大举进攻朔、应辽军之势,许多人也觉得那只是迫于宋廷压力的徒劳之举。
朔州有耶律冲哥亲自坐镇,近在咫尺的应州也非当年潘美、杨业时兵力空虚的应州,辽军扼据形胜,以逸待劳,宋军倾河东之兵出击,结果十月八日折克行在应州遇伏,受挫退兵;十日,章楶闻折克行不利,亦引兵还雁门。自十月五日出兵算起,河东宋军的这次出击,前后不过五日,便告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