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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8 陈小菜(现代)
  “人说帝王无情,却不知也是逼不得已,动不得情,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让五妹远嫁,做了无情之人。”
  “十年后她就病亡了。”
  “生不能聚首,我却盼望她的魂魄能够回来,宫中丹鹤苑,我一直留着等她……”
  聂十三心肠素来坚硬,听了文帝这番话,却不禁黯然神伤。
  已不必再问当年安和公主与之生离的爱人是谁,想必她自请和亲,也是为了割断这段不伦之恋。
  既不能相守,于是成全,成就爱人的皇图霸业之心,保全一个万民安居的宁国——安和公主,不负“安和”之号,果然奇女子。
  只是这段宫廷密事,不知贺敏之知不知晓,想到此节,聂十三心中一惊,忙转眼看去,只见他紧闭着眼,眼角却不断有泪珠滑落,渗入发间,转瞬消失。
  文帝伸手抚摸贺敏之的头发,手势里是不尽的怜惜,声音却又是无奈的冷酷:“七年前我灭了燕亦,慕容之恪和慕容之悯兄弟却漏网逃了,慕容一族铁血嗜杀,不擅治国,于复国一念却极是执着,这两个皇子流落民间,于宁国始终是个遗患。”
  “敏之就是慕容之悯,是五妹的孩子,却也是慕容氏的余孽。”
  “所以,他只能是贺敏之,我永远都不能认了他,一旦身份败露,就是杀身之祸。”
  文帝凝视着贺敏之,说不出的苍凉:“敏之,你可都听见了?我这一生,注定是欠了你们母子。身在帝王家,有种种身不由己之处,你……原谅舅父吧。”
  贺敏之睁开眼,被泪水洗过,分外明净而多情的眼:“皇上,去年南疆大案时,您答应过要赏我,当时我没想好,现在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一声“皇上”,听得聂十三心痛如绞,贺敏之终是彻底没有了亲人。
  文帝微闭着眼,脸上闪过痛楚,却也有一丝宽慰:“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答应。”
  贺敏之微微一笑,声音虽低弱,在夜阑人静之际,却清晰异常:“聂十三原姓江,是四年前被满门抄斩的临州江家的公子,我当时救下了他,请皇上恕了他的罪,从此不再追究。”
  文帝沉吟半响:“可是劫了茶纲的江家?大理寺可以案卷可查?”
  贺敏之答道:“临州府上报的文书说人犯俱已处决,大理寺早已封挡入存。”
  文帝道:“一人犯罪,祸及全家,也是朝廷的法度。但你既然说了,那便恕了他。”
  看向聂十三:“回头先封你六品带刀侍卫,敏之身为大理寺丞,身边添个护卫也不为过,上次你不愿为官,现下敏之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你就当为他效力罢。”
  又笑道:“听说你已是宁国第一剑客,原来竟是白鹿山盛赞的江慎言,难怪。”
  聂十三谢恩,只觉得文帝看着温雅如春风,却连江湖中事都尽皆有数,不由心中暗惊。
  一时徐延已经回来,文帝起身道:“明天我吩咐御医过来给你看看,好好休养,过些日子我再来探你。”
  走到门边却听贺敏之叫道:“舅父……”
  静夜里听着尽是凄怆。
  聂十三忍不住咬住了唇。
  文帝回头,目中射出深刻的感情,贺敏之却垂下眼睫:“多谢皇上关怀。”
  月光下,聂十三看见文帝脸颊处有一道亮的泪痕。
  文帝走后,聂十三正不知该说什么,贺敏之已嘻嘻笑道:“趁着他有些歉疚,替你先脱了罪,这样我日后死了,你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清清白白的,多好!”
  聂十三却道:“不要难过。”
  贺敏之奇道:“什么不要难过?”
  “他不认你,你还有我,不要难过。”
  贺敏之狠狠的瞪着他,聂十三觉得这个眼神像极了失亲的小狼,凄绝而惶恐,却又是不容靠近的倔强。
  两人登时沉默。
  突然聂十三的肚子咕噜一声,有些尴尬,搭讪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贺敏之笑道:“你肚子第一次叫的时候。”
  兴致大起,正待再出言讥讽几句,却不提防自己肚子也咕噜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相视一笑。
  方才压抑悲凉的气氛登时被冲淡。
  聂十三问道:“你还想睡吗?”
  贺敏之哼的一声:“我想吃饭。”
  聂十三顾左右而言他:“我扶你起来坐会儿,先烧点热水给你喝。”
  说着抱起他,只觉得轻若无物,手臂被他薄薄翘起的肩胛骨咯得有些发痛,心中一酸,让他靠着床头坐着,贺敏之却已毫不留情的笑道:“你在外面闯荡这么久,难道还不会做饭?”
  聂十三想了想:“我去年在草原学会了烤羊肉吃……”
  贺敏之嗤之以鼻:“那这些天咱们吃什么?烤白米吗?”
  “……我学着做。”
  “你敢做我都不敢吃。”
  “总会有办法让你吃……”
  聂十三金口玉言,话音未落,院门已被推开,“办法”主动送上门。
  来的是两个看着就很伶俐能干的姑娘,窄窄的袖子,白生生的脸,关键是,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
  徐延一向细致入微,派人过来也就顺便吩咐带了食物。
  进屋后,一笑有个酒窝的小姑娘请安道:“徐总管吩咐我们来伺候贺大人和聂大人,我叫暗香。”
  另一个小姑娘,笑起来鼻子有些翘,分外娇俏:“我叫盈袖。”
  贺敏之笑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两位姑娘模样生得好,名字也好。”
  暗香盈袖格格娇笑,心想这个贺大人真是亲切风流,在这里比在宫中有趣多了,不由心中欢喜。
  聂十三却盯着食盒,突然开口:“里面都有哪些吃的?”
  暗香打开盒盖,只见食盒做得十分精巧,分了两层,下面一层包着火炭作保温用,上面一层是两碗燕窝鸡粥,一碟枣泥糕、茯苓饼、桂花千层糕等点心,热气腾腾;另一个食盒里是一只撕开的风鸡,一盘切好的五香牛肉。
  贺敏之大喜,顿失矜持:“盈袖,喂我吃粥。”
  盈袖巧笑倩兮,端着一碗粥正要走近,一只修长、有力、指关节微突、肌肤紧致的手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手法,夺去了碗——如果是鹿鸣野亲临,也会盛赞聂十三这招折梅擒拿手使得妙到巅毫,青出于蓝。
  聂十三淡淡道:“天色将明,两位姑娘不妨先到后院房中稍事休息,这里就不用伺候了。”
  语气虽淡,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而暗香盈袖年纪不大,在宫中却已待了好几年,自会察言观色,看一眼聂十三,再看一眼贺敏之,立刻做出决断,齐齐施礼出门。
  贺敏之苦笑。
  第十七章
  聂十三端起碗,舀起一勺粥:“吃吧。”
  贺敏之寒着脸:“你怎么不吃?刚才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非要赶跑她俩,现在我倒要看看聂大侠挨饿的模样。”
  聂十三只说了六个字:“你吃完,我再吃。”
  贺敏之知他素来说话算话,怕饿坏了他,只得张开嘴一勺一勺的吃光一碗粥。
  聂十三的动作极尽温柔,带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和小心翼翼。眼眸乌黑的流转着,不见锋利,只见平静的喜悦。
  喝完粥,又喂贺敏之吃下一块枣泥糕,用井水漱了口,这才自己吃饭,却风卷残云一般,把风鸡和牛肉吃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毕,拉了椅子坐到贺敏之对面,直接问道:“你中的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谁下的?有没有解药?怎么发作的?还会不会发作?”
  贺敏之叹道:“你是杨陆附体了吗?我怎么感觉是在大理寺过堂?”
  聂十三抿着嘴,下巴的线条有些利落的强硬,一双眼凝视着他。
  贺敏之静默片刻,直视着聂十三的眼睛,缓缓道:“我中的毒叫做黄泉三重雪,燕亦宫中的慢性奇毒,无药可解。中了这种毒,最多能活二十年,三重雪的意思就是会发作三次。嗯,现在已经发作两次了。”
  神情有些淡漠:“七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皇命大妃抚养我。慕容之恪是大妃的亲子,那时就给我下了黄泉三重雪,我竟一直不知道,还把他当好大哥一样看待。”
  “十二岁那年城破,父皇那时已经知道慕容之恪容不得我,死前把玉玺金印交付给我,想着靠这个让他饶过一命,谁知他等不及我交出玉玺,一掌打伤我的气府,全身经脉也都被震散,引发了黄泉三重雪的第一次发作。”
  突兀的笑了笑,续道:“他很开心的笑着说五年前就给我落了毒,骂我是宁国的杂种,玷污了慕容氏血统的尊贵和纯净,他正准备杀我搜出玉玺时,国师拔列千里拼着挨他一刀,救下了我。”
  “拔列千里就是贺伯,母亲曾有恩于他,他答应过要护我一辈子。我们躲开宁国军队,逃出了城,我身受重伤,三重雪发作,命在顷刻。贺伯同你一样,用自身的真气为我压制毒性。”
  说到贺伯,眼睛里有压抑不住的悲伤自责:“可惜他的真气却不是至刚至阳的路子,虽然救活了我,却也遭到真气反噬,贺伯原可以长命百岁……他是为了我死的。”
  聂十三轻轻握住他的手。
  贺敏之转眼看着灯盏,看着那簇温暖的小小火苗在晨光中逐渐淡去,说道:“伤好后,我决定回宁国,毕竟活着的亲人都在宁国。怕慕容之恪再找到我们,便打定主意,入朝为官。”
  “贺伯让我发誓,若是有一天,慕容之恪落到宁国手里,要我尽力保住他的性命。我想了想,天下重案包括谋逆皆归大理寺审理管辖,所以便想着进大理寺做刑官。”
  “国破那几年,我受够了也见惯了战乱之苦。到了玉州,却看到了百姓安居太平之乐。我有生之年,绝不愿意看着天下再起刀兵。我自是不会去复国,也不能让慕容之恪荼毒生灵,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疯子有多可怕……”
  说到慕容之恪,眼睛里不禁有深切的惧意和恨意,微微打了个寒颤,却笑道:“你不知道,小时候我竟真心的喜欢他敬佩他,还总是缠着他。慕容之恪也算是个奇才,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功,天分都是极好的。你与雪峰魔师交过手,慕容之恪的武功便是得自他的真传。”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白净秀气,丝毫不沾血腥的感觉,轻笑道:“慕容之恪此生最恨的,一个自然是我,另一个就是你师兄檀轻尘了。”
  “当年檀轻尘一战破燕亦,布局精妙随机而变,大气魄力不失奇诡,慕容之恪于用兵之道,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他了。”
  冷冷一笑:“他却不知这个一手令他国破家亡的檀轻尘,偏偏和我一样,也是个杂种……”
  杂种二字在齿缝间嚼碎了似的吐出,带着强烈的憎恶——对这两个字入骨入髓的憎恶。
  聂十三默然片刻,问道:“黄泉三重雪当真无药可解?”
  “我骗你难道会得银子?”
  “第三次发作会怎样?”
  “必死无疑。”
  “什么时候第三次发作?”
  “不知道,应该会隔几年。”
  聂十三点点头,神色冷静,突问道:“你这些年跟钱串子似的拼命捞钱,是因为贺伯吧?”
  聂十三说话不仅简练,且与他的剑法相似,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循。
  贺敏之不禁怔了怔,答道:“贺伯年岁大了,身体不好,武功又时有时无。我怕我死后他无法过活,受人欺负……他苦了这么些年,靠着这笔钱可以回到墨凉镇买下大宅子,当个富家翁,颐养天年。”
  聂十三静静听着。
  贺敏之想起一事,忙道:“贺伯的遗体……”
  “放心,我已经安置在耳房,一会儿我出门买棺木回来,将他好好安葬。”
  不动声色的转过话锋:“我是江湖中人,不畏言生死,贺伯逝去,我们却还要继续活着,活着的人有责任比死去的人更幸福。”
  “你之前一直拒绝我,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不想让我日后伤心难过?”
  “生命无常,世事难料,十五,你猜不准谁会先死。就像你攒钱是为了贺伯,却想不到他先你而去。”
  “你今年十九,也许只剩下八年可活,我可能活到一百岁,却也可能明日就死于刀剑或者天灾。”
  “若是今年我回不来,死在了江湖,你会不会后悔那夜赶走我?或者我回来了却发现你死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贺敏之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会怎么办?”
  聂十三的声音金刃劈风似的狠利决绝:“劈开棺材,把你拉出来,把话说清楚。你生也好死也好,都休想逃避我!”
  “十五,生离并不比死别好受。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你那么聪明,为什么看不破这一点?”
  “你可知道,我们在一起,活一百年自然是快活,十年也足够欢欢喜喜的游遍大江南北,便是只有一年、一天,也自满足,不留遗憾,远远好过各自孤苦的活上千秋万世。”
  “你我两心相知,你活得不开心,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当半夜醉倒在酒楼外很有趣吗?”
  贺敏之脸色苍白,泪痣似一点刻骨铭心的凄艳伤口,却咬着唇不说话。
  聂十三不忍,轻轻搂着他:“你不要再替我想,也不要想生死之事,自私肆意一回,好不好?不管这辈子还能活多久,咱们守足一生一世,好不好?”
  贺敏之的下巴搁在聂十三的肩窝处,说不出的温馨契合,雪意虽苍寒,心境却春满月圆,只觉这番情景似在前生历遍,来世还会再度重演,不禁自然而言的答应:“好。”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窗外风吹起雪花的声音,彼此心跳的声音。
  良久,贺敏之轻笑道:“十三真的长大了。我还记得刚遇到你的时候,给你搽药你死死抓着被子不吭声,却偷偷的哭。那么倔又那么可怜,让人心疼。”
  聂十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我没有哭。”
  “明明哭了。”
  “没有。”
  “有。”
  “没。”
  “有就是有,为什么不承认?”
  “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
  “就是哭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
  “我没有哭。”
  “明明哭了!”
  “没有。”
  “有!”
  “没。”
  ……
  路人鼎身居太医院副首之职,医道精湛,人品耿直。今日奉密诏由徐公公亲自送到明镜胡同贺宅来瞧病,因大门虚掩,便被徐延领着一路走进了院子,进了堂屋,未及进房,就听见有人嚷道:“聂十三你这个敢哭不敢认的……”却不知突然被什么物事堵住了嘴,只听见浅浅的鼻音,从喉咙里发出的湿润的暧昧不清的挣扎抗议声,尽是旖旎风情。
  徐延笑了笑,轻咳一声,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不一会有个英挺俊秀的少年打开门,道:“徐公公来了。”
  徐延笑道:“皇上吩咐天亮就领着路大人过来,老奴自是也不敢怠慢。”
  聂十三道:“有劳路大人。”
  举止斯文有礼,路人鼎却看出他身形矫健敏捷,更有一股虽内敛却强烈存在、虽克制却微微逼人的气势,忙笑道:“莫要客气。”
  一边看向靠在床上的贺敏之。
  只见贺敏之脸有病容,两颊却是微红,一双眼更是波光璀璨,晶莹剔透,不禁微怔。
  搭脉一诊,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再细细一看,果然眉宇间隐隐透着一层冰霜般的青气,当下神情略变。
  贺敏之见路人鼎有些惶惑,忙笑道:“路大人不妨明言。”
  路人鼎额头见汗,沉吟道:“贺大人畏寒肢冷、唇色浅淡、体质虚寒、气血两亏,更兼经脉气府尽皆受损……请恕下官直言,实非长寿之像。”
  徐延一张圆脸上笑意陡然凝住,慌道:“路大人再看看罢!贺大人只是近来累着了,怎会就病得这般严重?”
  路人鼎却直言道:“若是先天如此,倒也可以用药石调理,慢慢将养。”搭着脉息,闭目凝神半晌,摇头:“只不过……这种种症状更像是身中寒毒所致。”
  聂十三冷若剑锋的眼神一亮,像雪里燃起了两点火光,灼热的盯着路人鼎,急道:“大人既看得出是中毒症状,可知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路人鼎叹道:“下官惶恐,贺大人中毒已深,毒性似乎已侵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治。”想了想:“不过平日注意养生,勿要大喜大悲,只怕十年八年的寿数还是有的。”
  聂十三低下头,心中虽早已有数,但那一点泡影似的希望被无情戳破,还是忍不住的伤心若狂。
  徐延却呆住了。
  贺敏之微笑道:“多谢路大人辛苦,我就不送您了。”
  见路人鼎出门,悄声道:“徐公公,回头见了皇上,还是瞒着些罢。”
  徐延眼圈微红:“这可如何是好?贺大人,您当真中毒了?是谁这么忍心?”
  贺敏之淡淡道:“是慕容之恪下的。徐公公,我知你必有办法让路太医不说此事,其实皇上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何必让他忧心伤神?”
  徐延想了想当即答应,却不免又关心唉叹几句,方才出门。
  聂十三送走路人鼎和徐延回到屋里,神色已恢复冷静,扶着贺敏之躺下,道:“无药可解不是无法可解,我总会寻到解法。”
  语气虽淡,却如射出箭矢般坚定无回。
  贺敏之表露心迹后,反而尽显放达从容,只笑道:“生死有命,我不强求。”
  聂十三不语,帮他掖好被角:“我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儿。”
  出了门,正是滴水成冰的腊月天气,聂十三真气自行圆转流动,也不畏寒,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留了地址吩咐棺材铺子的伙计送到贺宅。又到药铺按路人鼎的方子抓了药,虽只是寻常温补药方,却也聊胜于无。
  回家见贺敏之仍昏昏睡着,便叫了暗香盈袖到厨房教自己做饭。
  比起武学方面的领悟力,聂十三于做饭一事实在是纯属庸才。
  但胜在一则能够百折不挠。油盐多少火候大小的一次次的试,整整两个时辰烟熏火燎神色不变;二则刀工出色。切丝便是细若发丝,切片就是薄如蝉翼,更别提分筋拆骨、刮鳞剔刺。动作利落漂亮,瞬息之间,各种肉菜切割得清楚整齐,只看得二女目瞪口呆。
  比起贺敏之重楼飞雪般的清逸,聂十三更多了种骄阳大风式的英悍飞扬,拿着菜刀都有男儿带吴钩的厉烈,态度却又是彻底的冷和静,奇特的协调。
  如果聂十三是一把锋锐的名剑,天下一多半的女子都愿意当他的剑鞘,让他为自己倦,为自己柔,为自己驻足,为自己安定。
  少女情怀总是诗,暗香已经在憧憬。
  盈袖憧憬的却是贺敏之,贺大人那双眼,九分的多情,一分薄情,叫人一望生情,明知情不得,却要再望,三望之后就是若谷深渊,万劫不复。
  于是为他煎药都煎出了缠绵心事。
  第十八章
  三天后,聂十三亲自把暗香盈袖送到宫外东华门,彬彬有礼:“徐公公,敏之已经好些了,近日我也请了些下人,两位姑娘毕竟是宫中人,总在贺府也是违了礼数,回头有人探病,敏之也不好说,请回禀皇上,他对敏之的厚爱只能心领,不敢因此让人传了闲话。”
  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徐延忍不住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聂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彼此一笑,拱手作别。
  回家贺敏之听他复述了这段话,刮目相看:“十三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老练了?这话说得跟龚临他爹那只老狐狸似的。”
  兴致勃勃的说道:“龚何如侍郎是个奇人,一辈子同方喻正过不去。方尚书耿直,龚何如脸皮既厚却又厚得很有风度,在朝堂之上只要一开口,龙颜必定大悦,歌功颂德之余却说都是因为皇上太过圣明,大伙儿只能肚里暗骂,嘴上附和。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卑不亢说得尽是道理,事后你细细一想,全都是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着聂十三,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当了六品官却不会说话,不想你这么一抬一推一转折,尽是顺水行舟的意思。”
  好奇问道:“平日倒是看不出你这般圆融奸诈,都是怎么学会的?”
  聂十三淡淡道:“听你说这些话听惯了,跟你学的。”
  贺敏之怔了怔,大怒:“胡说八道!我素来清名在外,连皇上都赞我刚正不阿……你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吗?”
  聂十三眉稍一挑,从床后樟木箱子里取出个硕大的旧包裹,打开:“这是一百张金叶子。”
  贺敏之原本正舌灿莲花,立时戛然。
  “这是一万两银票,还是日升钱庄出的,见票即兑。”
  贺敏之沉默。
  “这是十个五两重的金锭子。”
  贺敏之紧闭着嘴,深情的盯着书桌,仿佛桌角突然开出了一朵牡丹花。
  “这一包银子该有五百两吧?怎么还有张当票?”
  “别人送的碧玉笔洗……我要那个干什么,就拿去当了。”
  聂十三不再多说,把包裹放回原处:“我给你端药去。”
  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了。”
  贺敏之十分后悔当年救了聂十三,也想不通那个又安静又听话又漂亮的小男孩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不张嘴都让人感觉狼牙森森的恶形恶状?
  不寒而栗。一声叹息。
  次日,聂十三领回来一对姓刘的中年夫妇做些粗使打杂的活儿,贺敏之精于刑名,一看便知都是老实人,粗手大脚却甚是干净,当即留下住在后院耳房。
  晚上聂十三做了饭,贺敏之吃着却叹道:“毫无灵气!鱼肉是死的,米饭也是死的,这是山药人参鸡汤吗?分明是山药人参木鸡汤!”
  推开汤碗,下了结论:“还是盈袖炖的汤好喝。”
  斜眼看着聂十三:“堂堂聂少侠、大理寺六品带刀的侍卫,竟连两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聂十三道:“我是不忍。若无呷蜜意,何必攀花枝?你既对她们无心,又何苦招惹?”指着那碗汤:“你当真不喝?”
  “不喝。这汤只配喂猪。”
  聂十三点头:“那我重新去做。”
  “算了……太麻烦了,我还是喝吧。”
  过年前,聂十三的钦任下来,去大理寺见了上司同僚,贺敏之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大理寺众人都来探过病,朝中也有一些臣子前来看望,方喻正亲自登门,带来一方歙砚,嘱咐贺敏之好生修养,随即离去。
  贺敏之笑道:“方座师什么都好,却略显古板了些。”
  聂十三不太明白。
  贺敏之拿起砚台道:“如今百官都爱用绮丽温软的端砚,他却送来歙砚,歙砚石质坚润,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涤之立净。”
  “他是让我务必记得洁身自好,不染尘埃,要有刑官的坚和锋。”
  叹道:“方大人过刚过直,不懂妥协退让,万一风云突变,只怕会遭大难。”说话间用一方锦缎裹好砚台,细细收好。
  吏部侍郎龚何如着管家送来一大包人参、燕窝等物,另有一个羊脂玉的辟邪挂件,灯光下一看,一丝杂质也无,半透明的白腻纯净,只这小小一方,价值不止千金。
  贺敏之一边抛接玉件一边笑道:“论起交朋友,龚何如比方大人强多了,风流得趣,疏密有度,只怕皇上换了,龚侍郎这条船却照样能驶上千载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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