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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4 陈小菜(现代)
  檀轻尘欠身正色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茶不分好坏,看各人喜好罢了,敏之这里的茶渣,在我喝来,远胜皇兄那里的敬亭绿雪。”
  凝视贺敏之,诚恳道:“今日我来,只和敏之叙朋友之情,无上下尊卑之分,可好?”
  贺敏之笑了笑,眼神明净,道:“既如此,我心里一直存着个疑问,就直接问十四王爷了,为何这些亲王中,你单单姓檀呢?”
  檀轻尘握着茶杯,神态自若:“我随母姓。我母亲不是宁人,而是草原瑶光部落献给父皇的美人。”
  眸光中闪过一丝自嘲:“或者说是舞姬更恰当些。”
  不待贺敏之再问,远远看向天边,道:“母亲当年很是得宠,生了我就晋了妃位,待我三岁读书时,发现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即刻奏请父皇,夺了我姓傅的资格,改姓檀,并且不准我再进上书房,也不准习武。”
  “只可惜我太不懂事,常去上书房听壁角,夜里更是偷着读书,时常在父皇眼前一显锋芒。与我年龄相仿的皇族子弟除了十一哥就是当今的太子,十一哥人虽聪明,生母却地位卑下不得宠,又极贪玩,不被父皇所喜。我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压了当今的太子一头,而皇兄当时已是摄政皇太子。”
  贺敏之眼中已有浓重的悲悯,檀轻尘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比自己更冰冷,掌心尽是冷汗,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母亲很快就得急病死了,父皇悲痛欲绝,此时皇兄羽翼已丰,父皇竟下诏把我托付给皇兄抚养。”
  贺敏之一惊,立刻醒悟,若非让天下人都知道十四皇子命在皇太子之手,只怕檀轻尘早就尸骨成灰了。低声叹道:“你父皇待你很好,真是苦心。”
  檀轻尘眼中有空茫的沉静:“是啊,皇兄待我也很好,锦衣玉食,轻裘宝马,那时我也懂事了些,两年后父皇去世,皇兄登基,册立了太子,更是把我送到了白鹿山习武。”
  长叹一声,无尽的遗憾和悔意:“只可惜我最终都没能见父皇最后一面。”
  贺敏之心情激荡,不禁道:“其实我……”
  接触到檀轻尘黝黑的眸子,立刻闭上了嘴。手指却轻轻颤抖。
  檀轻尘似未听见,声音有些恍惚:“我弹首曲子给你听罢。”
  倒茶洗了手,横过大圣遗音,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正是一曲《有所思》。
  琴声清润低沉,层层叠叠的忧伤充满了院落,被琴曲所惑,贺敏之只觉得心中苦楚悲凉,不可压抑,沉重的情绪海水般漫过头顶,压得心脏近乎停滞,眼前一片昏暗,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正彷徨无助间,只听耳边檀轻尘的声音格外轻柔温和,直贴肌肤的舒适:“敏之,是不是很难受?”
  贺敏之扯开衣领,额上已有晶莹的汗珠:“嗯……”
  “那么,你好好听我说,答完我的话,就会舒服了,好不好?”
  “好。”
  檀轻尘微笑,目光深邃,开始从无关紧要,不太会激起意识中反抗的问题开始问起:
  “你刚才是不是听了一个故事?”
  “是。”
  “关于谁的故事?”
  “檀轻尘。”
  檀轻尘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些江南口音,杨柳拂面的柔和,却又清爽得干脆。
  “告诉我,你听完什么感觉?”
  贺敏之却静了静,目中竟有泪珠滚落,良久方道:“檀轻尘……真的和我很像,一样的可怜。从小喜欢他的人就死了,伤心得很,却不敢说,惊才绝艳,也不敢显山露水,只能藏着掖着,他那么骄傲的人……偶尔忍不住露了锋芒,还要提防着被人害了……”
  泪珠仿佛滴到了檀轻尘久旱的心里,只觉得烫得心都痛了,手指一颤,角音变了征音,贺敏之雾气氤氲的散乱眸光似乎开始微微凝聚。
  忙定神弹奏,凝视着贺敏之,眼神如古井无波,淹没了他的神智。
  “你叫什么名字?”
  “贺敏之。”毫不迟疑的回答。
  “是真名吗?”
  “……不是。”
  声音越发温柔,听在耳中,浑身如在暖洋洋的水里:“很好,你真名是什么?告诉我。”
  “……”没有回答。
  “你不叫贺敏之,告诉我你的原名。”
  贺敏之玉白的额头上密密的起了一层汗,咬着唇,神情痛苦,却不开口。
  檀轻尘心中暗惊,自学了七弦心琴,苦心钻研下,从未遇到过些微的抵抗,虽说此次因不愿伤了贺敏之的心脉,未用羽弦,但一则他毫无内力,二来施术前更是下足了功夫,先是送琴,再是嫌弃茶水,又直言说了自己的身世令他情绪波动,最后用有所思一曲,步步为营,丝丝入扣,已经逼出了他最脆弱的心境,却不想他心性如此坚强,竟使自己探不到真实身份。
  想了想,迂回问道:“聂十三是真名吗?”
  “……不是。”
  “我知道不是,聂十三原本叫什么?”
  “……”没有回答。
  檀轻尘微一沉吟,心中涌起莫名的怒气,原来在他心中,聂十三竟如此重要!
  两番受挫,再不动用羽弦只怕功亏一篑。
  檀轻尘微阖上眼,似有不忍,却毫不犹豫,转了羽弦。
  第九章
  春暖花开的小院里,森冷寒意宛如无声的暗流潜涌而出,琴音恰似子规夜啼,凄清萧杀。
  贺敏之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冷汗涔涔而下,睁大眼睛,却只是浓重的黑暗。
  檀轻尘开口,声音冰冷坚硬:“聂十三原本叫什么?”
  贺敏之死死咬着嘴唇,一缕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却一言不发。
  琴音大振,汹涌而至。
  “聂十三原本叫什么?”
  贺敏之摔落在地上,蜷着身子颤抖,开口:“聂十三,十三……不,我不能说……”
  琴声愈发急劲,心脏跟随琴音狂跳不止,似乎要冲出口中,冷汗湿透了薄薄的春衫,难受得几欲死去。
  “聂十三原本叫什么?”
  声音淡入柳絮,冷如铁石,仿佛从地狱中传出的摄魂之音,贺敏之忍不住求道:“不要再问了……十三就是十三……我真的不能说……”
  眼前的黑暗猛然被一道阳光刺破。
  贺敏之浑身轻松下来。
  雪亮的剑光恍若划破长空的闪电,万物战栗,沛然莫御。
  “铮”的只一声,七弦尽断。
  聂十三冷冷道:“拔你的伽罗刀。”
  虽愤恨到极点,气息却丝毫不乱,冷静如磐石,看到这样的聂十三,檀轻尘只能苦笑。
  七弦心琴被破,内腑已然受创,檀轻尘轻咳一声:“我受伤了,不是你的对手。”
  聂十三摇头:“檀师兄,你这一生,再无可能是我的对手。”
  收起剑,把贺敏之扶起,旁若无人喂他慢慢喝下一杯茶。
  檀轻尘目光克制而内敛,却有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内心:“你可知道我在白鹿山时,至少隐藏了一半的功力?”
  聂十三不看他:“你隐藏再多,此生于武学也不会到达巅峰之境。”
  在山上时,檀轻尘便知这小师弟惜言如金,偶尔一两句,却往往都是一针见血,不由问道:“为什么?”
  “要追寻武道的极致,必须极于道,极于念,你心机过重,杂念太多,连七弦心琴这种控人心术的功夫,你施展出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而我诚于剑,诚于心,迟早有一日,会登临绝顶。”
  “所以,武学上我会是大师,你只是匠人。”
  聂十三说得平静,没有半分骄傲之意,口气仿佛只是在说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
  檀轻尘的心却沉了沉,清楚他说的确是事实,静了静,轻笑道:“那又如何?我求的本不是武道。”
  贺敏之缓过一口气,眼神却有些迷茫,脸色惨白如纸,靠在聂十三身上。
  聂十三答道:“不如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以后不要再惹贺敏之。”
  瞳孔收缩,凝视着檀轻尘,择人欲噬的野兽般的眼神,声音却异常冷静:“这种事,再有一次,我的剑就会洞穿你的咽喉,无论你是檀师兄还是十四王爷,哪怕你是皇帝,我都会杀了你。”
  “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与方才沉重昏暗的压力不同,此时满院尽是凌厉直接的杀气,几朵桃花无风自落,笔直的坠下。
  檀轻尘沉默半晌,坐了下来,手指抚过断弦:“我记住了。”叹口气:“你放心,皇兄已经封我为临襄王,三天后我就会远离靖丰,去金江边的临州和襄州。”
  看向贺敏之,目光温柔如水:“敏之,其实我不忍伤你,今天的事,我有些后悔。我刚才动了羽弦,不过幸得你没有内力,无法运功相抗,心脉损伤应该不甚严重,好好保重吧。”
  说罢起身,贺敏之却道:“你要走了吗?”
  檀轻尘停步,笑道:“再不走只怕要被聂十三提着剑砍成个七八截。”
  贺敏之微笑:“天色不早了,留着吃晚饭吧,就当为你饯行。”
  聂十三哼了一声,却立刻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檀轻尘瞟了他一眼,温言道:“既如此,那就叨扰敏之。”
  聂十三冷冷道:“我回房洗澡,饭好了叫我。”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进屋,檀轻尘笑了笑:“你又何必如此欺负他?”拈着琴弦,低声笑道:“你方才可是为了护住他,迫得我用了羽弦,你瞒得过小师弟,可瞒不过我……你喜欢聂十三。”
  贺敏之斜飞着眼,看着他:“我是喜欢他,那又怎么样?”
  檀轻尘笑着叹气:“那你何苦气他?还拿我当恶人,小师弟性子厉害之极,只怕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贺敏之明澈的眸光里掩着一丝寂寞和脆弱:“我怕他当真,以后会伤着他。你应该知道,给了希望再彻底打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凝视檀轻尘,目光转为亲近和眷念:“再说我确实想留你吃顿饭,以后山长水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远离靖丰,也还要提防着些,毕竟人心胜过毒药,不可不防。”
  檀轻尘微微蹙眉,凝视着他玉雕似的脸,心中疑窦丛生,这贺敏之年纪轻轻,仕途远大,说出来的话却总透着人性本恶的心思,看似随意平和,却性格深沉,骨子里更是硬朗。更奇的是,看到他自己总觉得无由的亲近,竟有灵犀互通之感。
  不禁笑道:“真是不公平,我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了,你却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世。”
  贺敏之嘻嘻一笑:“以后你或许会知道,莫要着急,日子长得很。”
  晚饭三菜一汤,香菇竹笋炖鸡、青椒炒鸡蛋,再有一个河虾炒青菜,一大碗咸菜豆瓣汤。
  聂十三穿着干净的灰布衣服,冷着脸,只顾扒饭。
  檀轻尘却一边赞着色香味俱全一边吃菜。
  贺敏之忍不住瞧向聂十三,夹起一条鸡腿放到他碗里,却突然发现他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忙问道:“这个伤口怎么回事?”
  聂十三看都不看:“被苏缺的日月钩划伤了。”
  贺敏之怒道:“苏缺是个什么东西?”
  檀轻尘忍着笑,正色道:“苏缺是当今武林第一楼的少主,杀手榜上排名第二。”吃一块竹笋,又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十三的籍籍无名,十三能与他交手,是难得的幸运。”
  贺敏之冷笑道:“被人划伤手腕还叫幸运?”
  檀轻尘笑道:“你先莫要着急,不妨问问苏缺怎么样了,在我印象里,小师弟从不会吃亏,苏缺划伤他的手腕,想必代价惨重。”
  聂十三啃着鸡腿,淡淡道:“我没有伤他,毕竟他是蝶楼少主,我不想给十五惹麻烦。”
  贺敏之眼神发亮,嘴角不自觉翘起,笑得满足。
  吃完饭用茶漱了口,闲谈片刻,看着天色已晚,檀轻尘起身携琴告辞,走到门口特意道:“多谢。”
  贺敏之笑道:“不客气,三天后我就不再送你了。”
  月色中的檀轻尘格外风神卓然,静静道:“不是谢这顿饭。”
  下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是谢你今天为我落的泪。
  世情如霜,天命如刀。
  这几滴眼泪却填满了十多年来心里空落落的那一角,生命里终于多了一丝值得珍惜的温情。
  此去临州,再无遗憾。
  深深看一眼贺敏之,转身离去。
  贺敏之一直站在门外,知道他高高的背影转出街角,消失不见,方才进院,锁上门。
  一回身,正对上聂十三寒星似的一双眼,深沉得古怪,贺敏之视若不见,从他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之际,手腕却被重重拧住,一带之下,身不由己直栽进了一个温暖而强硬的怀抱。
  贺敏之淡淡道:“放手!”
  聂十三的声音低沉暗哑:“不放。”
  贺敏之大怒之下,拼命挣扎,聂十三的胳膊铁铸一般,却搂得更紧,良久,贺敏之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映透了后背衣衫,心里一惊,不敢再动,怒道:“你这个笨蛋!手腕的伤口裂了!放开我,我给你包扎!”
  聂十三气息有些紊乱,低声道:“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我心里怕得很,看到檀轻尘那样折磨你,怕你出事,怕自己来迟一步……”
  不安得近乎绝望,再也说不下去,只紧紧的抱着。
  贺敏之安静下来,轻叹一声,反手搂住他柔韧精悍的腰。
  良久,聂十三松开手,面对贺敏之,只见一道细细的血痂凝结在他的下唇,不禁用自己的唇覆盖其上,轻轻蹭了蹭,触感柔嫩微凉,深深吻了下去。
  贺敏之接触到他火热的唇舌,一时意乱情迷,无比贪恋这种温度和亲密,手臂牢牢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中,已激烈的回吻过去。
  这是两人第二次亲吻,比之林中第一次,少了几分懵懂青涩,却更多了几分深情和欲望。
  聂十三的手从贺敏之微微敞开的衣领伸入,烙铁般印上他清瘦的肩。
  贺敏之似猛然惊觉,突然发力,猝不及防间,聂十三被重重推开。
  满腔热情登时冰冷,默然半晌,聂十三冷冷道:“那次你说是一时糊涂,让我忘记,这次呢?”
  第十章
  贺敏之听他问话,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分外勾魂摄魄:“还是一时糊涂,忘记就罢。”
  聂十三伸手扶着一把木椅,院中落花簌簌:“十五,你到底在骗谁?檀轻尘以七弦心琴逼迫你,你神智不清时都在护着我,难道你当真对我没有情?”
  贺敏之狠狠看着他:“莫名其妙!你是笨蛋吗?你的身份泄露了,我这刑官还当得下去?当时不知是檀轻尘在问,否则我早就说了。”
  叹口气,接着道:“你我都是男人,最多兄弟情份罢了,这两次大概是因为咱们没有娶亲的缘故,而且都是你强迫我!”
  突然小心翼翼,颇为恐惧的上下打量聂十三:“难道你真的有龙阳之癖?”
  又安慰道:“不要紧,再大些娶了亲就好了。”
  聂十三笔直静立,冷眼看着他自说自话,待他说完,淡淡道:“十五,你到底在躲什么?”
  贺敏之一瞬间脸色惨白,聂十三略有不忍,却不愿就此放弃:“龙阳之癖又如何?我这辈子要定了你。”
  凝视着他似多情又似无情的眼睛:“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贺敏之,你躲不掉。”
  说罢再不看他,转身回房。
  贺敏之嘴角噙着一抹似悲似喜的笑,抚摸着聂十三方才扶着的花梨木椅,却见椅子顿时碎成了一堆木块,想必聂十三虽强自冷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无可自抑,内力到处,坚硬的花梨木竟无声无息的片片碎裂。
  心中不由得思绪纷杂,怔怔站着,突然想起一事,大怒道:“聂十三!这张椅子至少值五两银子!你……你还不如一掌拍死我算了!”
  “呯”的一声,窗户无风自开,聂十三的声音如金石相撞,冷冽清朗:“进来睡觉!否则我打烂剩下的三张!”
  贺敏之即刻直奔入室,身法之快,不逊当世任何一位武林高手。
  夜已深沉,聂十三睁开眼睛,搭上贺敏之的手腕,太一真气盘旋入体,融入气府,一一稳固他受创毁坏的经脉。贺敏之经络受创已久且损伤彻底,故无法治愈,但这些日子以太一真气治疗,也颇有强健身体之效。
  真气运行一周天,聂十三缓缓吐纳,夜色中贺敏之的五官带着深深的阴影,线条精致流畅却傲气分明。
  聂十三忍不住靠近他的脸,想亲吻,又生生停住,这样的亲吻,毫无意义,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许应该给他一些时间来沉静来领悟。
  次日檀轻尘吩咐下人送来各式珍贵补品。
  两日后,檀轻尘远赴临襄,走前托十一皇子傅临意送来修好的大圣遗音琴,傅临意还替他带来一句话:“敏之若想再当,可去进宝当铺,价格已经帮你谈妥,白银七百两。”
  说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贺敏之。
  谁知贺敏之白玉似的脸一丝儿不红,笑容优雅得体:“多谢十一王爷,下官知道了,回头就去。”
  尴尬的反倒是傅临意,在聂十三寒如冰雪的眸光逼视下,摸着鼻子讪笑出门。
  第二天下午贺敏之就带着琴去了进宝当铺,拿着银票出来,咬咬牙,进了最好的茶庄,买了二两极品君山银针回家。
  刚推开门,就看到贺伯和聂十三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贺敏之大喜:“贺伯你来了!真快,十三早上出门我还以为他又去找人打架呢!”
  贺伯笑道:“高手过招不能叫打架。”
  贺敏之点头:“好罢,我以为他出门跟人用剑聊天。”
  聂十三额头青筋一闪。
  贺伯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唠叨:“这一箱子三百两银子,是墨凉县令送给我的盘缠;这盒文房四宝,是玉州知府送你的薄礼……”
  贺敏之笑道:“这文房四宝可不薄,都是赤金的,用了只怕手酸。”
  贺伯拿出两块黑沉沉的铁疙瘩:“这是咱们以前用着垫鸡窝的,我舍不得丢了,还带过来接着使。”
  贺敏之赞道:“这个好,我正发愁你把这个落下了。一会儿我去买小鸡和鸡笼,就养在后院。”
  三人说笑着收拾完,贺伯拿着几个随身包裹进了西屋。
  贺敏之发现石桌上尚有一个小包裹,忙道:“这里又是什么?贺伯怎么也不收到房里去。”
  聂十三淡淡道:“这是我的,我打算出门远行,游历江湖。”
  一时无声,暮春的阳光有些热,风暖洋洋的吹过,聂十三前额细碎的发丝轻轻扬起,轮廓深刻,眼神似一头初成年的豹,近乎冷酷,暗藏炽热。
  良久,贺敏之嘻嘻一笑,声音却有些干涩:“成名趁年少,名剑出鞘,羽翼已丰,小小靖丰城,自然关不住你试剑江湖的心意,去吧。”
  聂十三道:“你放心,我答应陪你十二年,我出门的年数不算,自会补上。”
  贺敏之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不用,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轻笑道:“这是你檀师兄的琴换的,带上罢。”
  想了想,又取出一个纸袋,塞到聂十三手里:“这是二两君山银针,听说是你爱喝的,也带着,反正我留着也喝不出好坏。”
  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又道:“天色尚早,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出城,我忙得很,要去买鸡,就不送了,江湖风波险恶,你自己小心就是。”
  说罢推门匆匆而去。
  居然又逃开!
  聂十三捏着纸袋,纸袋上残留贺敏之的体温,茶香飘溢,心里又是痛惜又是欢喜,明明舍不得,明明很重视,却偏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贺敏之,实在是让人爱得牙齿痒。
  收拾起包裹,贺伯已经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漠然有些了然,打开院门,道:“记得回来。”
  聂十三道:“贺伯你让我走?”
  贺伯脸上有种洞察世情的宽容:“你不光武功好,心思也深,江湖虽大,却定会是你的天下,我一个老头子难道还能拦得住你?”
  看着他出门,忍不住道:“以后不可让小少爷伤心。”
  聂十三站住,声音略低,却如同发誓:“聂十三此生,绝不负贺敏之。”
  暄靖九年,四月初三,聂十三初涉江湖。
  以后的百余年间,偌大江湖,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在聂十三这个名字下抬得起头来,没有一个人的光芒不被聂十三掩盖。
  四月十五,檀轻尘抵达临州,临襄王的睿智英明,使得中原两州深受恩泽,民心所向,致使此后数年两地百姓只知临襄王,不知皇上。
  贺敏之勤恳当值,大理寺众臣原本听说探花琼林宴上索要宅子一事对他颇有不屑,但日日相处下来,发现此人除了小气了些,谈吐举止、人品态度却是令人心喜。
  七品司直贺敏之,在大理寺如鱼得水。
  转眼就是五月初五端阳节,文帝按习俗宫中赏宴群臣,贺敏之品级低,自不在宫宴之列。
  贺伯自来靖丰后,养了一对鸟,一早就出门遛鸟去了。
  贺敏之闲极无聊,清早起床就在院中裹粽子。
  糯米红枣等物已经泡好,贺敏之动作轻巧,手指在碧绿的菰叶中上下翻飞,不多时已裹好一竹篮。
  在墨凉镇时,因贺伯年老不爱吃,每逢端阳,贺敏之一向只裹白米粽应景,去年聂十三说玉州豆沙粽和鲜肉粽名扬天下,虽冷着一张俊脸不说要吃,言辞间却颇有遗憾。
  贺敏之看不得他这等馋猫样,咬牙切齿的买来鲜肉,用细盐、姜片、艾叶等调了味,裹了三个蒸熟,放到白瓷碗里,筷子一夹,每个分成四块,块块见肉,芬芳和润,酥烂嫩鲜,肥糯不腻,吃得聂十三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双眼发亮,欢喜鼓舞之余,不忘拿出江家大少的派头淡淡赞道:“不错,真是不错!”却被贺敏之冷笑着一脚踢翻竹椅:“饕餮之徒。”
  想着不禁笑出声来,指间裹到一半的粽子倾斜,白米沙沙落下,贺敏之轻声唤道:“十三……十三……”语气温柔酸楚,却又带了一丝决绝。
  正自发怔,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徐延身着便装,一张胖乎乎的圆白脸上满是笑意:“贺大人,皇上请您宫中叙话。”
  贺敏之笑道:“皇上此时不正饮宴重臣吗?怎么有空见我?”
  徐延低声道:“宫宴嘛,皇上露一面就行啦,贺大人最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今日又是端阳节,皇上怎会没空见您?咱们赶紧去吧,别让皇上在丹鹤苑等急了。”
  听到丹鹤苑三字,贺敏之神色微变,拎上几只粽子,道:“走吧。”
  丹鹤苑满种榴花,如火如荼。有些花已结子,隐约枝头,苍苔斑驳,落英缤纷,于极尽艳色中带了几分春去的哀婉。一只丹鹤带着两只小鹤在树下梳着雪羽,悠闲得趣。
  看到贺敏之走近,文帝微微一笑:“敏之来了,这些时日在大理寺可好?”
  贺敏之笑道:“微臣很好,大理寺众人恪尽守职,对我也颇多照顾。”
  文帝凝视着榴花,低声道:“五妹极爱榴花。当年看她远嫁,实在是我毕生的憾事,现如今大宁国泰民安,四夷拜服,五妹却等不到这一天。”
  叹口气:“只为来时晚,开花不及春。”
  贺敏之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将粽子捧上,道:“微臣不爱榴花,今日端阳,微臣按家乡玉州的裹法,给皇上裹了几个粽子。”
  文帝喜道:“徐延,拿去煮了,中午朕和敏之一道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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