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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3 陈小菜(现代)
  聂十三一震,目光冰冷锋锐,直视檀轻尘。
  贺敏之神色不动,秀气修长的眉衬着浓密的睫,一双眼月华般温润无辜:“王爷之前所奏,分明是渔樵问答。”
  不待檀轻尘说话,又道:“在下却学不来王爷的意适心闲,昨日刚考完会试,只想一朝金榜题名,出仕入阁,不枉十年寒窗之苦。”
  一时间只闻风声吹过树林。
  檀轻尘深深看着贺敏之,终于展颜,笑道:“有贺公子这等人才,实在是大宁之幸。”顿了顿:“天下虽大,知音却少,这大圣遗音琴就此送给公子罢。”
  贺敏之接过琴,只见这具名琴通身漆黑,露些许鹿角灰胎,以朱漆修补,伏羲式,蛇腹断,圆形龙池,扁圆凤沼,琴面桐木斫,色黄质松,纹直而密,紫檀岳尾,碧玉轸足。琴池上方镌着草书“大圣遗音”四字,池侧刻隶书铭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挥手送弦,只听琴音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德兼备。
  当下大喜,也不客气,道谢收下。
  檀轻尘看了看月色,道:“夜深了,本王先回府,改日再叙。”
  二人忙起身相送,看着檀轻尘的背影远去,聂十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动手。”
  贺敏之抱着琴,笑道:“他不是滥杀之人,只是告诉我们他心中有数,让我不乱说话罢了。”
  聂十三抬起下巴,清冷而骄傲:“即便动手,他也占不着便宜。”
  贺敏之笑嘻嘻的说道:“好啦,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好歹十四王爷赏了我这具好琴,回头就找个铺子给当了,至少能得三五百两银子。”
  聂十三冷着脸,眼睛里却有了笑意:“胆子真大,王爷送的琴你都敢当。”一手拿过琴,一手牵着贺敏之的手,却道:“我昨天看见纳福街上有个进宝当铺,铺面大,人也多,一定能当个好价钱。”
  贺敏之眉眼飞扬,叹道:“原来十三的胆子更大,当铺都选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索小柱的木屋,至于林中一吻,仿佛只是一场梦,谁都不再提及,只是眼神接触间,贺敏之是淡淡的悲凉和一丝苦苦自抑的期待,聂十三却是伺机而动的等待和誓不罢休的执着。
  二月底放榜,贺敏之中了贡士,会元却仍是当日乡试解元宋君博。
  三月初一殿试,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贺敏之赫然在一甲三名之列,中了探花。
  喜报送到索小柱家,一村的人都笑逐颜开的来看新科探花郎。
  贺敏之谦恭温和,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
  聂十三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原来是唯一一个被他恶言相加的人,不禁微笑。
  这天皇帝下旨,召新科三鼎甲入宫赴琼林宴。
  殿试时贡士只在殿外答题,不能亲见皇帝,琼林宴则是文帝傅隆亲自主持,太子和众亲王以及六部重臣均会出席。
  一清早,聂十三刚例行打坐完,就发现贺敏之已经起身,脸色有些突兀的苍白。
  中午两人早早进了内城,在滴翠楼吃饭,贺敏之夹着一个鸡翅,只顾发呆,神情似喜似悲,筷子微微颤抖。
  聂十三叹口气,指着鸡翅:“十五,它振翅欲飞了。”
  贺敏之怔了怔,勉强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会说话,连笑话都会讲,真让我高兴。”
  聂十三静静看着他,寒星般的眼睛里尽是温柔:“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聂十三绝不会负你。”
  贺敏之低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要见到皇上,有些紧张。”
  聂十三也不多问,埋头吃饭。
  贺敏之咬着唇:“你……”
  聂十三抬起眼睛,神色冷静而坚定:“不要为难,我不会强迫你,等你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跟我说,我可以等。”
  贺敏之眼睛一亮,忍不住笑,登时窗外一树杏花都失了烟霞明媚。
  檀轻尘刚进滴翠楼,就撞上这个明澈纯净的笑容,一瞬间恍了神,原地站住了,直到贺敏之看见他,方快步走过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叨扰。”又道:“听说敏之中了探花,晚上琼林宴刚好同行。”
  一声“敏之”叫得又自然又亲热,贺敏之笑得有些僵,聂十三的眼睛里有了戒备之意。
  檀轻尘毫无察觉,叫来堂馆儿加菜,笑得温和:“十三素来吃得挑剔,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个樟茶鸭子、鸳鸯五珍烩、酱爆鹿脯好了。”
  聂十三冷冷道:“我吃饱了。”
  檀轻尘似未听见,自倒一杯茶,茶香袅袅中,淡淡问道:“敏之近来手头是不是不太宽裕?”
  贺敏之与聂十三互看一眼,略有几分尴尬,聂十三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红。
  半晌,贺敏之轻咳一声,刚待说话,檀轻尘已笑道:“你二人年纪尚小,十三已是孤儿,听闻敏之家中也只有一年老仆人,这一路行来赶考,自是十分辛苦,靖丰城又是个花钱的所在,一具旧琴换五百两银,大是妥当,此事莫要放在心上。日后再有所需,找我就是,在下虽只是个闲居的亲王,银子倒不甚缺。”
  如沐春风。
  贺敏之垂下眼睫,眼神有种古怪的冷意,却低声道:“多谢王爷。”
  檀轻尘一笑道:“琼林宴酉初开席,你从未入过宫,一会儿就随我走吧。”
  贺敏之点头答应,聂十三道:“我在宫外东华门等你。”顿了顿:“你……一切小心。”
  只是入宫赴宴,聂十三却特意交代这一句,檀轻尘不明其意,贺敏之却明白他是看自己今日颇为紧张此事的缘故,心中温暖,道:“我知道,你放心。”
  琼林宴设在宫中春景殿。
  文帝身边大太监徐公公一张圆白脸,尖声传道:“状元龚临、榜眼宋君博、探花贺敏之三人觐见皇上。”
  三人垂首进殿,下跪行礼。
  文帝嘉勉道:“今科三鼎甲的文章朕都看过,颇有见地,字字珠玑,龚临的策论尤为精警老道,不愧是龚侍郎之子。有这等人才下场登科,实在是我大宁的福气。”
  又道:“榜眼探花均是出自玉州,江南果然人杰地灵,宋君博刚过弱冠,贺敏之年方十七,都是年少有为,朕很是欢喜。”
  温言道:“都起来入席吧。”
  三人叩谢。
  贺敏之抬起头看向文帝,缓缓站起。
  徐公公轻轻“唉哟”一声,文帝沉静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惊异,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你叫贺敏之?”
  檀轻尘目如深潭,静静看着含笑不语。
  贺敏之恭敬道:“微臣正是玉州贺敏之。”
  文帝顿了顿,方道:“坐吧。”
  一时开席,文帝素来御下宽和,众人也不甚拘谨。
  天色已暮,有宫女点上了百盏琉璃灯,一队舞姬进来跳了回波乐。
  珠晖似的灯光下,贺敏之的下巴微微仰起,清冷精致,檀轻尘看向他的眼睛,举起酒杯。
  十一王爷傅临意座位挨着檀轻尘,是唯一常驻靖丰的亲王,性情风流骄纵,从小不喜修文习武,只对吹拉弹唱纵犬扬鹰诸般玩耍兴趣盎然,到大了一些,更添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偶尔还会民间猎艳,御史屡屡上奏参告,却屡教不改,令他的长兄当今文帝极是头痛。
  傅临意只比檀轻尘大了两岁,与太子同龄,只要檀轻尘在靖丰,定会找他聊天玩笑,很是亲近。
  此时顺着檀轻尘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赞道:“老十四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贺敏之钟灵毓秀,竟似玉雕出来的人一般。”看了眼文帝,嘻嘻笑道:“大哥也不住的看他呢。”
  檀轻尘饮尽一杯酒,笑道:“两个月前你刚被大哥打了一顿板子,伤口可都好利索了?”
  傅临意叹道:“又是那个该死的方喻正,不肯把他女儿嫁我也就算了,还奏我强抢民女,你不晓得,那个小翠的娘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不知多欢喜,再说凭你十一哥的人品相貌,小翠那丫头能伺候我便是造化了,我犯得上去抢?”
  檀轻尘侧目而视,点头道:“十一哥的确一表人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抢的不是小翠的娘,小翠娘欢喜,小翠不欢喜,所以那顿板子挨得不冤。”
  傅临意大怒,刚要反驳,只听文帝笑道:“今日琼林宴,只看歌舞未免俗了些,三位新科士子莫要拘着。”
  沉吟片刻,道:“诗词歌赋想必难不倒诸位,今晚不妨松快些,朕出个对子各位对对罢。”
  傅临意惊道:“坏了,这我可不会。”
  席间众人大笑。
  文帝对这个宝贝弟弟也似毫无办法,笑责道:“不会便藏拙吧,我只看三位新科。”温和却深沉的目光扫视一圈,道:“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
  正是个拆字对。
  龚临即刻应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众人纷纷叫好,文帝点头赞许。
  傅临意却低声道:“这个状元郎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吏部那个老狐狸的儿子。”
  檀轻尘只笑不言。
  宋君博举杯,姿态潇洒:“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春光。”
  别人尚未品评,傅临意已悄悄赞道:“赏春光说得极好,这人倒是不脱风流才子的本色。”
  文帝笑道:“这个对得很是应景。”
  看向贺敏之,目中有鼓励之意。
  贺敏之的声音分外清朗,直视文帝:“八目加贺,贺君贺民贺升平。”
  文帝喜道:“好个贺升平!天下太平,君民才能得以安宁富足,自是比什么都值得庆贺,探花深得我心。”
  众人哪有不凑趣的,都举杯庆贺称赞,一时热闹非常。
  只听檀轻尘突然开口,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上古埙器:“皇上,臣弟也有一联。”
  笑看着贺敏之,道:“八目加贺,贺风贺月贺敏之。”
  第七章
  他将贺敏之的名字嵌入下联,但又加入风月二字,颇有些调笑轻浮。
  贺敏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文帝微露不悦之色,太子已重重哼了一声。
  檀轻尘神色不变,笑道:“皇兄方才说探花对得好,自然是想赏些好玩意儿了,臣弟自然要先为探花郎贺一番。”
  文帝忍不住笑道:“十四弟说得是,贺敏之,你想朕赐你些什么?”
  贺敏之眼睛一亮,灯光下粼粼的闪烁:“皇上当真?”
  文帝很喜欢他这种天真神态,温言道:“君无戏言。”
  贺敏之道:“臣自幼家贫,上有老伯,下有幼弟,在靖丰无立锥之地,恳请皇上赐我一所宅子吧!”
  四座皆惊。
  文帝也怔住了。
  这位新科探花,不说视金钱如粪土,起码也该有些文人的清高和傲骨,皇帝给他天大的面子,他却落地要钱,张口就求一个宅子,真真是令读书人蒙羞。
  龚临的眼神已经藏不住蔑视,宋君博面有忧虑。
  檀轻尘笑得有些狡诈有些快意。
  静默中,贺敏之又琅琅道:“贺敏之谢恩!”
  竟是怕文帝不答应,敲转钉脚的催促着应允。
  宋君博心中叹了口气,只怕贺敏之的仕途从此断送,不由替他可惜。
  文帝略一思衬,却微笑了,挥手道:“这件事情,徐延你就挑个时间为贺敏之办了吧。”
  贺敏之大喜,文帝招呼众人举杯。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傅临意若有所思,轻声道:“老十四,这小子的言行举止很像一个人。”
  檀轻尘心跳漏了一拍,问道:“像谁?”
  傅临意嘿嘿一笑,手腕一翻,一杯酒直倒入喉,声音里有几分洞悉世情的苦涩:“你十一哥虽不成器,却也不傻,否则也早跟九哥一样,到凉州朔边,一辈子不得回靖丰了。”
  檀轻尘叹道:“你喝醉了。”
  傅临意淡淡道:“是啊,我原说的就是醉话。”凑到他耳边,声音直透心底最深处:“贺敏之,像足了你。”
  檀轻尘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市侩?”
  傅临意自斟自饮:“市侩是假,示弱是真,这么一番做作,你瞧瞧这满殿,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刺在心上?”
  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讥诮:“咱们的皇兄仁厚,不怕用人,却只怕用没有弱点的人。老十四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我就吞了这酒壶……”
  檀轻尘看着杯中琥珀似的杏花醇,十一哥想得还是简单了,贺敏之用意只怕不止是示弱,大哥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看来另有蹊跷。
  轻啜一口,感受到醇厚馨香的酒液充满口腔,滑下咽喉,贺敏之这个人……如果把他的面具一层层都撕开,一定有趣得很。
  正暗自琢磨,只听傅临意在耳边问道:“老十四,你累不累?”
  檀轻尘与他轻轻碰杯,笑道:“十一哥不累,我怎么会累。”
  傅临意摇头:“我怎会累呢,我只需瘫平了使劲糟践自己就完了,你呢,又要韬光养晦让人捉不住把柄,又要时不时露点儿锋芒让人芒刺在背,没见太子那张小白脸都被你憋青了吗?你不累谁累?”
  檀轻尘又喝一杯酒,承认道:“我是累,却没有十一哥苦。”轻拍着傅临意的手:“方开谢,多好的名字,这朵牡丹一开,香满都城。只可惜方家却看不到十一哥的好,太子似乎要与方尚书结个亲,方开谢明年满十七,大概要嫁给太子当侧妃了。”
  傅临意放下酒杯,凝视檀轻尘。
  良久,两人的眼神都转了温暖,相视一笑。
  傅临意喃喃道:“确实喝多了,喝多了话也多,不过这么一聊,倒舒服很多,老十四,咱们原是一根藤上俩苦瓜,哈哈。”
  檀轻尘一笑,斟满酒:“也就跟十一哥,才能说说心里话。”
  席终已是亥初时分,贺敏之从东华门出宫。
  刚出宫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静静立在路边一株柳树下。
  柳丝在春风中轻柔卷起,这个人却如一把出鞘名剑,孤直挺拔,虽还是少年,已经隐然有了宗师风范,渊停岳滞,势如江河。
  一看见这个人,贺敏之只觉得心也安了,神也定了,笑着跑过去:“十三!十三!”
  笑容像纯白的花,肆无忌惮的绽放在春夜。
  檀轻尘和傅临意正一起走出东华门,看到贺敏之走向聂十三,不禁停下脚步,却见聂十三目光扫来,冷酷锋锐似夜色中一记刀光,傅临意打了个寒颤,惊道:“这孩子是谁?什么眼神!”
  檀轻尘远远致意,笑道:“他就是贺敏之的弟弟,叫做聂十三,再有几年,想必就是武林第一人了。”
  伸手接住贺敏之,聂十三也笑了,满天星斗璀璨,尽数溶进了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却满溢着温柔。
  两人并肩走远。
  宫中的夜风,犹带鲜花的芬芳。
  从春景殿到寝宫并不算近,文帝却说散步回去,且只让徐延随行。
  徐延自小跟随文帝长大,最是贴心不过,一路上见文帝只是怔怔不语,忙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容貌相似之人,也不稀奇。”
  文帝轻叹一声:“你也看出来了?眉目间不说十足相似,总像了个七八分,尤其那颗泪痣,教人一看便想到她。”
  路边芭蕉下一只丹顶鹤见人走近,张开雪白的羽翼,低低飞走。
  文帝沉吟道:“贺敏之,嗯,却是姓贺……莫非是丹鹤之鹤?敏之,敏之……之悯?”
  徐延低声道:“此事也不难查,要不奴才这就着人查访?”
  文帝抚着芭蕉叶,想了想,笑道:“不必查了,十之八九就是他,这孩子聪明得紧,既考中了探花,又让我给他安置宅子,这便是让我放心的意思了。”
  又道:“你记得帮他寻个好些的宅子,别委屈了他,也不必太大显得张扬,住着舒服就好。”
  三天后,文帝身边的大太监徐延就在纳福街明镜胡同办下了一套宅子,领着贺敏之去看。宅子所处地点,正是个闹中取静的大好所在,青色瓦墙,黑木门,推开是前后两进六间另有两处耳房厨房的小院落。
  天井中栽种着桃树梨树,风吹过,落英缤纷。
  贺敏之一身白衣,站在桃树下,生生压下了桃花灼灼其华的灿烂,似一抹清透的月色,笑道:“十三快来看,这花上有条虫子。”
  聂十三一笑拔剑,徐延忍不住退开几步,却见他身形飘忽,剑光一闪,剑刃平放在贺敏之眼前,一条小虫已被从中剖开,花瓣却丝毫不损。
  眼力、腕力、速度、精准度已是妙到巅毫。
  贺敏之走近徐延,恭敬道谢。
  徐延异常和气:“千万不要客气,公子这般人品,咱家瞧着也十分仰慕,能为公子办事,那是咱家的福分。不过公子若是看完宅子了,就跟咱家回趟宫,皇上有话跟您说。”
  文帝坐在御花园的听雪亭中,未着黄袍,但即便是宫中便装,衣袖上也绣着金线龙纹,就像他这个人,笑容再温和,也隐藏着俯视众生的冷酷。
  贺敏之行礼罢,文帝道:“徐延帮你置办的宅子可满意吗?”
  贺敏之答道:“多谢皇上费心,多谢徐公公操办。”
  文帝笑道:“坐着说话罢,我正想问问你想去哪处历练。”
  贺敏之也不客套,坐在文帝下首,略低着头不说话,琥珀色的眼珠却透过浓长的睫毛定定的凝视着文帝。
  文帝道:“龚临的父亲原是吏部侍郎,为避嫌去了礼部,宋君博倒是一心为民,自请去了极苦的冀州松县当了县令,敏之作何打算呢?”
  贺敏之态度恭谨:“请皇上示下。”
  听雪亭四周种满梨树,一朵梨花轻飘飘的被风吹落在文帝手背上,文帝遥望着重重飞檐,道:“梨谐音离,当年我的五妹就是在梨花落的时节远嫁……”
  贺敏之打断道:“微臣想进大理寺。”
  文帝收回目光,笑道:“朕细看过你的卷子,颇有法家遗风。但吏部却是六部之首,掌百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为何不想去吏部?”
  贺敏之一笑,眼神温润中透出冷硬:“皇上治国以仁为先,以法为辅,正应了以正合,以奇胜的兵家之道。盛世宜宽宜礼,正该以儒家为正;而人性却是难辨……”
  “人本身就是正邪两赋,世上并无至善与至恶之人,道德礼仪都易崩溃,而人性的趋利避害却是亘古不变,以法治民,赏罚分明,才能定分止争,民众安分。”
  “大理寺掌平天下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微臣愿往大理寺审判复核,为皇上分忧!”
  听雪亭一片寂静,连风声似乎都暂停。
  徐延圆圆的脸上有汗珠滚落,只觉得如许春色里平添了凛冽的沉重。
  低头看见文帝拇指搭在食指上,更是心中一紧。
  第八章 
  文帝心中若有极难决断的事或已起杀心之时,往往会不自觉做出这个动作。
  二十年来,这个动作徐延见过寥寥数次,一次是继位后天牢秘密处决四王。
  一次是立太子后将檀轻尘送往白鹿山。
  最近一次是五年前下令出兵大破慕容氏。
  良久,文帝微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纵容和温情,道:“好,明日你便去大理寺,授司直一职,把历年的卷宗都看了,先学着罢。”
  贺敏之笑容格外灿烂,下跪道:“谢皇上。”
  文帝笑道:“起来,陪我坐着说说话。”吩咐道:“徐延去拿些点心来。”
  又道:“听徐延说,你那个兄弟武功很是不错,改日让他过来御前演练,好给个护卫身份,大理寺掌重案要案,身边没个可靠人可不行。”
  贺敏之却笑道:“谢皇上关心,只是聂十三江湖子弟,一向骄傲散漫,只怕不是庙堂可以约束得住的。过些年再说吧。”
  文帝也不生气,道:“也好。”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这些年,我一直留着五妹的丹鹤苑,不让后妃公主们住,你……要不要去看看?”
  贺敏之咬着唇,眼下泪痣在阳光下似一点将凝未凝的血泪。
  文帝被蛊惑,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贺敏之偏过脸,眼神惊怒不定,颤声道:“皇上!”
  文帝一惊收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凉和情愫,以手支额:“你先下去吧,我倦了。”
  司直只是正七品,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两次大朝,平日就在大理寺后殿司直院查看卷宗,复核地方重案。
  贺敏之聪明果决,细致入微,深得少卿寺丞等人赏识,刻意栽培下,不日就让他着手处理现审案件。
  聂十三安排人手去玉州接贺伯。那日从宫中回来,贺敏之问他愿不愿意领护卫衔,聂十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贺敏之也不强求。
  这日正是月底,百官公休之日,贺敏之窝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聂十三准备出门。
  靖丰城内各武馆高手这些日子来被他寻了个遍,每每切磋回来就是一脸冰霜,贺敏之不问都知道他对这些高手大失所望。
  听到脚步声响,贺敏之抬头看到聂十三腰上挂着一把极普通的,在孙铁匠那里花了一两银子买的长剑,忍不住出言讥道:“你又不是野狗,为什么总要往外跑着去打架?”
  聂十三皱眉,坐到他身边:“你那日从宫中回来就脾气古怪,发生什么事了?”
  贺敏之叹口气,却不说话。
  聂十三心中微冷,道:“蝶楼少主苏缺与我有约,我先去了。”
  说罢起身而去。
  贺敏之看着他离开,垂头怔怔坐着,春风吹在身上,竟是凉飕飕的冷,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咿呀一声打开,惊喜的抬头,见一人抱琴而入,却是檀轻尘。
  檀轻尘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微笑道:“敏之在等人?”
  贺敏之也不起身,淡淡道:“十四王爷好。”
  檀轻尘走近坐下,把琴放到桌面:“你迁了新居,我一直未送礼物,想了想,还是把这具琴赎了回来送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贺敏之按着琴弦,道:“不喜欢,我只喜欢银子,待你走了,我还会去当了它。”
  檀轻尘一怔,随即大笑:“敏之,我喜欢你这样。”自己倒一杯茶:“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我们今天可以聊得很好。”
  贺敏之立刻答道:“不见得,小人物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有了钱,心情自然好,你却没有权,心情想必不怎么样,我心情好,你心情不好,又怎么可能聊得好?”
  这番话大是不敬,檀轻尘却不以为忤,只笑着喝了一口茶,却立刻吐出来,道:“你居然喝这种茶……”
  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聂十三在白鹿山时,只喝君山银针,且只选那种芽身金黄发亮,内质毫香鲜嫩的极品,泡开来汤色杏黄,叶底匀亮,滋味甘醇方可。想不到这两年跟你在一起,竟只能喝这种茶渣。”
  贺敏之心中一痛,冷笑道:“有时候连茶渣都没有,喝白水倒是喝得多些。”看了看杯中茶色,只是一味淡淡的黄,忍不住说道:“我出身渔家,原就不懂得什么茶是好的,这个是在街边茶庄十文钱一包买的,十四王爷尊贵,喝不惯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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