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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5 陈小菜(现代)
  徐延凑趣笑道:“江南的裹法原就和靖丰不同,贺大人着实有心,不枉皇上疼惜。”
  忙拿了粽子下去。
  文帝道:“敏之,这丹鹤苑寂寞了二十年,日后你若有空,不妨多过来坐坐,也陪我说说话。”
  贺敏之沉吟半晌,正待答话,一个人已大步走来,正是太子傅少阳。
  太子一身淡黄锦绣轻衫,浓眉凤目,看到贺敏之,脸上却有种不加掩饰的憎恶:“你怎么在这里?”
  贺敏之起身,恭谨行礼,却不答话。
  文帝皱眉,不怒自威:“朕让他过来的。不经传召,你擅入丹鹤苑又是为何?”
  太子低下头,声音里有些黯然:“母后让我来看看父皇,问要不要一起进午膳。”
  文帝抬眼看他:“你身为太子,且早已出宫分府,不去陪宴众臣,却跑来宫里替你母后传这等些许小事,你懂不懂太子之道?”
  这番训诫,极是严厉,竟不避贺敏之。
  又道:“你十四叔在临州广施仁德,政行明断,朝廷上下,都赞其治国有道,你却终日荒废政务,不休学业,莫非要效仿你十一叔?”
  太子咬牙道:“儿臣受教。”
  文帝挥手:“下去罢。”
  太子起身,额头密密一层汗珠,狠狠看一眼贺敏之,转身而去。
  贺敏之苦笑一声,道:“皇上苦心,只苦了微臣。”
  文帝凝视着他,与方才声色不动而雷霆万钧的气势大不相同,眼神甚是柔和,问道:“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苦心?”
  贺敏之直言道:“皇上寄厚望于太子,太子却分心杂事,怕温言劝诫不得奇效,故在微臣面前,严词训斥,来日太子定会奋发图强。”
  文帝笑道:“敏之不妨继续说下去。”
  贺敏之一笑:“微臣说完了。”
  文帝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带着岁月沧桑,更带着说不出的深沉智慧:“敏之说话,习惯说一半留一半,不打紧,我帮你说出来就是。”
  “你为官已经有些日子,太子的言行想必都看在了眼里,你这般聪明,怎会看不出太子浮躁轻率,却又好胜?”
  “他既浮躁,只能让他多与能臣接触,得他们辅佐;好胜却是好事,用檀轻尘与他做比,便可激他用心朝政。”
  贺敏之立刻道:“皇上英明。”
  文帝拈起桌上一朵落花,笑道:“且莫奉承,提到檀轻尘,我倒想提醒你,少与他接触相交为好。”细细打量手中榴花:“繁艳生香,可惜沾了尘……”顺手抛了出去,落入泥土。
  贺敏之点头应道:“微臣记下了。”
  文帝笑问:“当真记下了?”
  贺敏之看向那朵落花:“臣不敢引天子震怒。”
  文帝轻叹道:“我今日发怒,却是为了太子擅闯丹鹤苑。”
  看着丹鹤踱开,有些出神:“二十年来,只有我才可以出入丹鹤苑,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擅入,包括皇后。”
  贺敏之眼中闪过感动和惊疑,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话。
  第十一章
  这天贺敏之协同大理寺左少卿审完一桩仇杀案回家,一路上脑中都有些晕眩,似乎还能看到殿堂黑色石地上的猩红。
  不到万不得已,贺敏之极少建议对人犯用刑。
  今日这名人犯凶顽死硬,一百杖下来,血肉横飞,连骨头都露了出来,只把贺敏之看得直想作呕。
  回了家,喝了一杯水才觉得好些,贺伯微笑着拿来一封书信,道:“十三从楚州寄来这封书简。”
  贺敏之大喜,接过打开一看,寥寥数行字:
  近日抵楚州,武当解剑池边破两仪剑阵,败于掌门青云太极剑下。武当剑法,绵里藏针,精深奥妙,此番交手,于江河剑大有裨益。
  一笔字犹如长枪大戟,黄沙千里,淋漓纸上,贺敏之两根手指拈着书信,表情不屑:“写出这种丑字,居然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转身却珍而重之的收到一方紫檀木盒中。
  心里明白,聂十三正与自己分享他最为珍贵的历程心得,不禁窃喜。
  又过数日,聂十三书信又至:近日抵冀州,沧浪剑派,名不符实。
  如此书信纷至,夏去秋来,已经攒了近十封,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木盒里。
  九月初五,深夜。
  贺敏之正自睡着,窗户突然打开,跳进一个人影,轻捷如灵猫,慢慢靠近了床边。
  贺敏之睁开眼,笑道:“十三!”
  却见聂十三一身黑衣,蹲在床前,笑着凝视贺敏之。
  聂十三一身山林木叶的清爽味道,混杂着强烈的男子气息,静静沐着月光。
  而月色映照在他身上,竟淡了幽雅,少了温润,硬生生有了大风骄阳般的热烈灿烂、勃勃生机。
  贺敏之眨眨眼,琉璃样的眼珠水光清浅:“你回来了?”
  聂十三哑声道:“今天我生日,回来吃长寿面。”
  贺敏之起身笑道:“跟我到厨房……”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放到聂十三眼前,聂十三一把抓住贺敏之的手,眼睛黝黑而危险:“想我不想?”
  贺敏之心中怦然,却嫌恶的甩开他温热的手掌:“趁热吃面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十三低声一笑,也不再问,埋头吃面。
  贺敏之打量着他,数月不见,聂十三更黑了些,也更矫健,蜜色肌肤在烛光下似一匹光华流动的缎子,充满一触即发的弹性,方才一路行来,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近小半个头,宽肩长腿,脸部轮廓更见分明。已近暮秋,却只穿着薄薄一件衣衫,隐见漂亮利落的肌肉线条。腰间悬着一把自己从未见过的剑。
  贺敏之好奇,取下细看,只见剑身狭长,剑鞘上刻着“纯钧”二字,拔出剑来,霜锋雪刃,澄清如水,不由惊道:“当真是越五剑中的纯钧?”
  聂十三用筷子卷着面条,问道:“你知道纯钧剑?”
  贺敏之点头:“越绝书中提到过这把剑。”念到:“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说的就是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聂十三笑得有些暧昧,点漆般的眸子被碗中热气熏染得雾气迷蒙,难得的温柔似水:“别人送的。”
  似乎有些害羞,看了一眼贺敏之,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了……”
  贺敏之默然半晌,觉得秋夜微凉,把粗布外衣裹得更紧了些,微笑道:“当江湖侠少的确是好,鲜衣怒马,名剑风流。”
  深深看一眼聂十三,决然道:“你慢慢吃罢,我先回去休息,近来要复审的大案多得很,就不多陪你了。”
  说罢起身,临出门又交代:“吃完记得洗碗!”
  聂十三若无其事,低头继续吃面,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满的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深沉。
  第二天一早,贺敏之直奔厨房,却见贺伯正在做早饭。
  桌上是聂十三吃过的面碗,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压着一张纸,贺敏之拿起一看,正是聂十三张扬肆意的字迹:纯钧是武当青云道长所赠,放心。
  登时怒道:“放什么心?跑到武当山跟人打架,打完还拿人家的剑,真是个强盗胚子!早晚被捉到大理寺,到时候狠狠一顿板子,我才放心!”
  嘴角却忍不住上翘,一个纯粹的笑意清晨阳光般绽放开来。
  贺伯端过两碗粥,笑道:“十三昨夜回来了,逼着我这把老骨头陪他拆了半宿的招,天不亮又走了,真真是个闲不得的小狼崽子。”
  贺敏之道:“以后莫要理他就是了,大半夜的,拆什么招?”
  贺伯叹道:“我已不是他的对手啦,只怕以后求着他,他也未必肯跟我比划了。”
  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这个是以前你当了琴给他的,他说用不上。”
  贺敏之接过银票,急道:“怎会用不上,唉……莫非他真要去打家劫舍不成?”
  贺伯笑了笑:“莫要急,十三这孩子傲气得很,不会去做鸡鸣狗盗的事情,江家当年富甲中原,虽是抄了家问了斩,做父母的却难保不给孩子留条后路。”
  拍拍贺敏之的肩:“他父母在中原各钱庄都匿名存了一笔银子,他只需凭颈中玉坠和指印,就能提出。”
  贺敏之怔了怔,咬牙道:“这个白眼狼!有钱居然也不告诉我……他最好别回来!”
  贺伯喝完粥,却悠然道:“我挺希望他回来。”
  看着贺敏之,眼神里有深刻的不舍:“小少爷遇到他之前,心里一直跟死灰一样,十三是个好孩子,有他在你身边,我若是哪天真气反噬死了,也是放心的。”
  贺敏之的手死死捏住筷子,声音平静:“贺伯,你要长命百岁。”
  刚过春节,镇守南疆的军中就发生了一件大案。
  年前南疆贞泉城有小队蛮族兵马叛了宁国,骑兵营校尉冯栖梧斩杀二十名贞泉城外村庄中的百姓,谎称所杀乃是南荒叛军以求军功。
  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冯栖梧的背景却甚是复杂。
  冯栖梧是兵部左侍郎魏兰亭的外甥,而魏兰亭的侄女又是当今宫中得宠的淑华夫人。
  冯栖梧家世不光好,而且还是当时当令的好,万事俱备,只欠军功,一旦有了军功,就能从南疆回到靖丰,直入兵部,任个主事之职是易如反掌。
  眼看兵部任命状已下,却有劫后余生的村民千里迢迢一状告到了大理寺,连文帝都被惊动,下旨大理寺严查此案。
  于是冯栖梧虽回了靖丰,却尚未到兵部便被请到了大理寺重狱。
  大理寺卿韩退思这几天翻着南疆大案的卷宗,茶饭不思,进退两难。
  官场上自有“门道”,局势明朗也好,尴尬也罢,彼此心知肚明,却偏偏不能点破,一定要隔着一层纱。
  这层纱好比那戏台上的锣鼓,看似无用,却不可或缺。
  一出戏下来,锣鼓锵锵的敲,轻重缓急,高低曲折,意味深长,听着锣鼓音,懂行的人便知道这戏该怎么唱了,踩着鼓点儿或走个过场,或浓妆上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韩退思浸淫官场近三十年,自是精通门道,一眼就看出,这个案子不好审。
  淑华夫人刚诞下一位皇子,魏兰亭虽是左侍郎,却因兵部尚书正待告老还乡,已行尚书之权。
  最为关键的还是文帝,天心难测,当如是也。
  下旨“严查”,却非“严办”,一字之差,颇值玩味。
  再从卷宗上看,村民有人证,冯栖梧也有下属作为人证。
  物证却只剩了两具面目不清的尸体,若不是冯栖梧手脚不干净,只怕一具都无,仵作验尸的结论只得一句“死于刀伤,伤口平整,入五分,出五分,力道均衡。”
  忍着头疼提审了两次,冯栖梧自是不认,只道杀的就是蛮族叛军,韩退思也不敢动刑。
  眼看就到了颐养天年的好时节,韩退思三代同堂,自不想招惹是非,深知这个案子自己不愿碰,也碰不得。
  正思量间,只见后殿中缓缓走过一个人来,一身七品官服,身形修长,稍嫌单薄,气质清逸却生就一双桃花眼,正是司直贺敏之。
  这位探花郎,曾在琼林宴上当众索要宅子皇上却不恼,更隐有风传此人时常受召入宫陪文帝闲话手谈,韩退思立时笑了。
  第二天,韩退思病重,却托左少卿呈上了一道折子,曰大理寺司直贺敏之细致刚敏,明法公正,乞其代为审理南疆大案。
  竟越过了左右少卿,左右寺丞等人。
  晚上文帝看了折子,微微一笑:“韩退思这只老狐狸……”吩咐徐延即刻请贺敏之入宫。
  贺敏之趁夜色觐见,文帝指着折子道:“韩退思给朕上了一道折子,你猜猜说的什么?”
  贺敏之今日刚收到聂十三从凉州寄来的书信,信中说到边关月色千里雪原的壮阔景象,心里正十分高兴,便笑道:“我若是猜对,皇上赏我什么?”
  看到他略带稚气的笑容,文帝心中喜欢,温言道:“你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贺敏之低头沉吟,琉璃灯下轮廓异常秀气柔和,真如玉雕一般,文帝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半晌,贺敏之笑道:“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再说罢。”眼神清澈中带着几分狡黠:“皇上既然让我猜,想必折子里肯定提到了我。”
  “韩大人这几日只烦心一件事,那就是南疆大案。”
  “南疆大案不好查也不好断,韩大人今日已告病在家……”
  “难道这个烫手山芋竟给了我?”
  文帝拊掌微笑:“好得很,猜对了!我传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若你不想接手,我让韩退思的病明日就痊愈。”
  贺敏之想了想,眸光有些冷凝,却翻涌着凌厉的热切,笑道:“既然韩大人赏识,我便接了这个案子罢。”
  文帝凝注着他,点头道:“也好,你放开手脚好好审,此案若判不好只怕会乱了民心,尤其是管辖内的四夷各族。”
  说话间,徐延端了山药糕同红枣银耳羹进来,笑道:“夜已深了,皇上和贺大人进些点心早些睡吧。”
  文帝看了看时辰:“子时了,难怪朕觉得乏,敏之今夜就宿在宫中罢。”
  吩咐徐延:“带他去丹鹤苑住下。”
  贺敏之怔了怔,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徐延一路走到了丹鹤苑。
  春节刚过,天气尚寒,丹鹤苑中更是冷清,贺敏之进屋,徐延早吩咐了宫女点亮灯盏、铺设床褥,一面絮絮道:“二十年来,这里的每一件物事都保留着原样,皇上每隔一阵子,都要过来看看,所以一丝儿的灰尘都没有。”
  给贺敏之倒了一杯热茶:“贺大人,皇上这些年心里苦得很,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有空就多进宫陪陪他。”
  贺敏之笑着点头,走到妆台前,只见铜镜擦得铮亮,照得人影纤毫毕现,拉开一个个小屉,整齐的放着一些首饰簪环,随手取出一个白玉圆盒,打开只见残留的一星胭脂,依然是蔷薇的红,却黯淡的附在盒底,像一缕不得还乡的芳魂。
  拈起一支珠花,白金为底,血珠似的玛瑙镶嵌成一朵榴花,灯光下红得诡艳,似乎还会永恒的红下去,艳下去,剔透下去,而珠花的主人,早已零落成泥,随风散去。
  徐延看着珠花,缓缓道:“这是当年皇上从江南带回宫送给安和公主的,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公主也刚刚及笄,兄妹感情好得出奇,这朵珠花是公主最爱,老奴现在还记得那年五月,御花园里鲜花盛放,公主发髻上只簪着这朵榴花,穿着雪白的衫子,那份儿光彩夺目呀,晃得老奴都睁不开眼睛……满苑的花都失了颜色……”
  徐延略显尖细的嗓音割裂了寒冷的空气,二十年前的时光历历在目的明晰,触手可及。
  贺敏之静静听着,手指抚过屋内的一桌一椅,心仿佛浸到温水里,似置身于一个最温柔的梦境,神魂飘荡,不想醒来。
  迷迷糊糊中,已身处温暖的被褥,有人帮自己掖好被角,点上安息香,轻轻吹灭灯盏。
  梦中榴花胜火,母亲年轻的容颜满溢明朗的快乐,那些忧伤和惊恐就像阳光下的薄冰,消逝得干干净净。
  有宽厚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在眼角下的泪痣上流连良久,终于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似乎从灵魂深处发出,听得人几欲落泪。
  清晨梦醒,一室阳光,贺敏之也不去见文帝,自行离宫回家。
  当日就有旨意,着七品司直贺敏之主审南疆大案,暂行大理寺卿之权。
  一时朝野俱惊。
  檀轻尘其时正与江南玉州、成州、维州三州知府赏梅吟诗,获知此事,当下微恍了神,被身边一名歌姬撞翻了杯中酒,歌姬的茜纱罗裙登时湿了一块。
  玉州知府极是风雅,笑道:“当真是血色罗裙翻酒污了!如梦,还不谢王爷赐酒?”
  众人皆大笑,檀轻尘更是笑如春风:“本王唐突佳人,自罚三杯罢。”
  第十二章
  回到府中,檀轻尘负着手,在院中踱步思量,贴身亲信檀平道:“皇上这一着有些出奇,靖丰各部要员王爷都知根知底,将来万一乱了,王爷也好有所安排钳制,可这贺敏之的底细恐怕只有皇上知道,这一番举动,莫非将来要让贺敏之执掌大理寺?倒是对王爷有些不利。”
  檀轻尘停下步子,微笑道:“局势万变,却不离其中,只要是人,便有弱点。因势利导,洞悉人心,寻个合适的机会,贺敏之也能为我所用。”
  想到贺敏之,不禁笑得有了几分真和暖:“帮我修书给贺大人,陈述清楚此案种种要害关系,皇兄喜怒难测,我可不想贺敏之这一案之后就此消失,那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这天贺敏之接到檀轻尘的书信,一眼扫过去,却立刻笑着放到烛火上烧了。
  自接管南疆大案,贺敏之也不着急,数日来只在大理寺司直殿捧着薄薄几张纸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看完吩咐寺卒衙役去买滴翠楼的水晶肘子送了给冯栖梧吃。
  贺大人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务必要把冯大人养得肥肥壮壮才好。”
  夜里就有宫中太监便服来家,传了淑华夫人的赏,一套翰墨轩的文房四宝,一本诗经,打开里面夹的却是满满的金叶子,贺敏之眉花眼笑的谢赏。
  又有魏侍郎府上管家亲自登门,知他本性爱财贪小,也不闹虚,直接奉上厚厚一叠银票,贺敏之当面数了数,整整一万两,直笑得脸上浮上一层绯红,嘴里说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手里却牢牢抱着银票。
  魏府管家自是火眼金睛,觉得这位贺大人虽肤浅了些,却难得的懂事,当下含笑客套几句告辞,彼此欢喜,一身轻松。
  南疆大案足足拖了一个月未曾开审,监察御史已经写了折子参贺敏之。
  这天正是十五,适逢百官大朝,贺敏之下朝后,遇上了礼部尚书方喻正,忙恭敬行礼。
  方喻正年约四十,风华傲骨,直接道:“南疆大案贺大人打算拖到何时?”
  因会试座师正是方喻正,贺敏之忙恭敬道:“此案关系重大,学生尚在思量。”
  方喻正轻拂袍袖:“你既自称学生,我便以老师身份教导你几句。”
  淡淡道:“百官中,刑官的腰尤为折不得,大理寺掌控天下刑名,贵直尚平,不事权贵,明君如天,尚需法令如山,否则天下子民又何处讲一个理?说一个法?求一个公平清明?”
  “当日我看你的卷子,甚是推崇,虽偏了法家之风,失了儒家的中庸仁厚,却难得一身刚直傲骨,眼下看来,却是人不似文,我很是失望。”
  贺敏之也不申辩,声音平静:“学生受教了。”顿了顿:“学生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方喻正叹道:“白布染皂,强留不得,去吧。”
  贺敏之微微一笑,自行进宫。
  见了文帝,道:“南疆大案已经不能再拖,微臣特此前来求皇上一道旨意。”
  文帝眉头微蹙:“已经拖得人心浮动,我都替你着急了,直说就是。”
  贺敏之正色道:“大理寺中现有三百六十六名死囚亟待秋后处决,微臣恳请先行拨出十名死囚备着,作审案用。”
  文帝问道:“你意思是,审案时会先处决这十名死囚?”
  “未必都会处死。”
  文帝沉吟片刻,点头:“准了。”
  三日后南疆大案终于开审。
  大理寺正殿中黑压压的持械寺卒和侍卫列队整齐,殿外百名禁军。
  殿侧坐着数名官吏,军中事务份属兵部,左侍郎魏兰亭避嫌来不得,来的是右侍郎赵承。
  礼部却是方喻正尚书亲临,监察司御史来了两名,另有靖丰府尹等人。
  贺敏之坐于中堂铁木案后,身侧坐着左少卿杨陆与左右寺丞。
  两侧寺卒一声威喝,人犯冯栖梧被带上大堂。
  大理寺正殿威严高旷,以黑色为主调,黑石地,黑木椅,贺敏之身前的案几亦是黑色铁木,堂上所悬匾额则是黑底金字,教人犯一看,便心生畏意。
  冯栖梧却心中有数,丝毫不惧,上堂跪地,竟十分从容。
  贺敏之斜靠在宽大的黑檀椅上,正待说话,只见殿门口已闯进几个人来,领头的却是十一王爷傅临意,手里还拽着一个猎户装扮的汉子。
  傅临意大声嚷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寺监忙下去笑道:“十一王爷怎地到大理寺来了?正审案呢,王爷不妨先回府歇歇。”
  傅临意怒道:“放屁!本王难道是来玩的吗?本王是来告状的!”
  寺监苦着脸,一时无言,贺敏之笑道:“不知十一王爷要告何人何事?”
  余光扫处,见方喻正与御史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傅临意道:“本王告这个张阿牛,当街放狗咬死了我的雪狼犬。”
  众人皆知这位王爷是个无赖,又见他一脸愤愤,大有誓不罢休之意,心里都为贺敏之捏了把冷汗。
  贺敏之脸色不变,笑意更深了些,道:“既如此,先把这位张阿牛带到外面候审,王爷不妨坐在殿里休息片刻,待下官审完这桩案子,即刻就听王爷的冤情,可好?”
  傅临意点头答应,吩咐寺监:“快给本王搬张椅子,铺上大毛的垫子,再倒杯好茶,你们这大理寺冷得很。”
  贺敏之示意寺监照办,一时傅临意坐下,满殿肃穆凝重之气却也大减。
  冯栖梧的神情更轻松。
  贺敏之静了片刻,温言道:“堂下可是南疆军中骑兵营校尉冯栖梧?”
  冯栖梧从未见过贺敏之,方才也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他声音只觉得温和清朗,毫无威严,好奇之下,一边答道:“正是。”一边抬头看去。
  只见一少年官员懒洋洋的靠在椅上,秀色清逸,嘴角还含着三分笑意,殊无刑官体统。四周的黑色衬着他玉似的脸,如深黑的夜里开出了一朵白莲,触目惊心的清致。当下心中一动,想不到这位贺大人竟如此意态风流。
  贺敏之看着他直盯着自己,也不恼怒,十分客气:“冯将军,可否告诉下官,暄靖九年腊月十八晚上,您出营干了什么?”
  冯栖梧答道:“我与几个下属出营到贞泉城外,斩杀了二十名南荒叛军。”
  贺敏之颔首:“冯将军确定吗?”
  冯栖梧断然道:“自然确定,身为校尉,理当为国杀敌。”
  贺敏之一笑,眉目斜飞,说不出的动人,却擎出一支令签:“先打五十板子罢。”
  举座皆惊。
  此案拖了一个多月不审,此时方审问了人犯两句话,尚不得要领便动杖刑,分明就有屈打成招之嫌。
  左少卿杨陆忙轻扯贺敏之衣袖,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贺敏之却微笑着把左手搭在右手上。
  寺卒一看便知,此为真打。
  冯栖梧惊慌失措,原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突然变卦,只觉得一脚踏在了悬崖外,一颗心忽忽悠悠的惊怖欲死,不由大喊“冤枉啊!冤枉!”
  两边寺卒却已如狼似虎的把他按倒,黑色裹红的刑杖一五一十的击上他的臀和大腿。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寺卒用刑的技巧和力道也稳居天下之首。既是真打,这一番功夫下来,只十杖就血肉横飞,浓稠的血液直淌在黑石地上,像无数条红色的小蛇蜿蜒爬行。
  冯栖梧惨叫声中,贺敏之嘴角笑容不变,一双冷若冰雪的眼却斜睨着傅临意。
  傅临意触到他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多看,勉强笑了笑,偏过头看向殿外阳光。
  五十杖后,冯栖梧疼得几欲晕倒,却不知是这些日子在牢狱里酒肉不断养得太过健壮还是狱卒力道控制得当,偏偏就是不能晕倒。
  正哀哀呼痛,贺敏之温雅的声音响起:“冯将军,腊月十八晚上,您干了什么,现在可想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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