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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19 陈小菜(现代)
  一念至此,傅临意正待直言劝慰,却见檀平策马赶到。
  檀平进了亭子,禀道:“皇上召方喻正、魏兰亭和宋君博入宫。”
  檀轻尘站姿立即恢复一贯的笔直挺拔,含笑道:“哦?”
  檀平道:“皇上伏地痛哭,尽数王爷不敬不臣之罪。”
  檀轻尘失笑,摇头道:“这孩子……魏兰亭太过糊涂,教他说这些,可不是害他?”
  傅算韬生母淑华夫人正是兵部尚书魏兰亭的侄女,檀轻尘一听便知其中缘故,当下问道:“方尚书是何反应?”
  宁国兵部只管武职选授、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不涉兵权,故魏兰亭虽为兵部尚书,却不足为虑。
  礼部尚书方喻正却是门生弟子满天下,为人空疏迂阔、刚毅忠直,正是一腔热血的文人诤臣,若是轻易杀之,只怕悠悠众口、史笔如刀。
  檀平道:“方大人说,先皇遗诏,皇上正统继位,任何人都不能做那乱臣贼子之事,他拼着性命不要,也断乎容不得……”
  檀轻尘挥手打断,沉吟片刻,吩咐道:“传摄政王令,今后若有外戚大臣,不奉我令辄入宫门者,斩,守御不严,与同罪。”
  手心恢复了温度,血液畅快流动,眉宇开阔,优雅从容,便又是那个毫无破绽深不可测的摄政王。
  檀轻尘走出亭子,步伐一丝不乱,傅临意回头却看到地上碎玉已他被踩为齑粉,山风一过,纷扬而起,如细碎雪花。
  回程途中,檀轻尘正色道:“十一哥待我的情分,我心里记得,如果你想要方开谢,我让你,如果你不要,我想纳了她。”
  傅临意一怔,立即道:“我要方开谢。十四弟,方喻正迂腐,能饶还是饶了他的性命罢。”
  檀轻尘微笑摇头:“方尚书是天下读书人的牌坊,他不逼我,我自然不会动他。”
  静夜之中,只听车声辚辚,蹄声得得。中秋月华如水,倾泻一地。
  油壁马车宽大平稳,贺敏之卷起侧面车帘,半躺在车座上,慵懒闲适,出神的看着道上风光。
  聂十三笔直的端坐,天河倒倾似的眼眸中只剩了空茫的沉静和伤痛。
  一张脸毫无表情,似带了一个冰冷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马蹄声清脆流畅,夜凉拂面。
  秋天的山林有种令人微醺薄醉的味道,色彩变幻、浓淡适宜,贺敏之心中说不出的轻松欢畅,眸子璨然生光,肌肤有玉一般的光泽,轻轻踢了聂十三一脚,颐指气使:“最近天天照顾你,累坏了,帮我捏捏肩……”
  说着便挪了挪,靠在他身上。
  聂十三默默推开贺敏之,深深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贺敏之冷笑一声,道:“檀轻尘就是想让我看你犯傻,看你是要离开我还是不救我,只要你擅自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恨你,你果然就听了他的话犯傻。”
  指着聂十三:“聂十三,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我的性命,我自己说了算,轮得到你去白鹿山当和尚?”
  聂十三眸光凶狠悲凉,似濒死的兽,却咬牙不吭声。
  贺敏之见他如此,心里酸楚,只觉得眼睛都刺痛难忍,大声胡乱说道:“当年就不该救你,你就知道给我添麻烦,我大哥好好的来找我,你不听我话,非要跟他打架,把他武功废了,自己又半死不活,害我花了无数银子给你买药……”
  “现在看我活不久了,就想撒腿去白鹿山当掌门,也不想想,这么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可曾给过我一文钱?”
  越说越气,嘴唇哆嗦声音颤抖:“榆木脑子犟驴的性子!檀轻尘的东西是好要的吗?我说不来,你非得巴巴的过来,这一来一回的车马钱就是……”
  嘴唇突然被聂十三狠狠堵住,身体被牢牢压在车座上,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颊,烫得贺敏之只觉得心里憋得要炸开一般,忍不住拼命挣扎,重重一口咬上了聂十三的唇。
  聂十三毫不退缩,舌尖用力,撬开他的牙齿,深入到里面,刷过敏感的上腭,噙住他的舌尖吮吸纠缠。
  贺敏之哽咽着,双手攀着他的肩,死死箍着他,热烈反应,呼吸急促。
  两人颜面紧贴,只觉得一片湿热,也分不清是谁的泪,沁到嘴里都是一般的苦涩却甘美。
  良久分开,聂十三微笑道:“我见过比我更蠢的人。”
  贺敏之喘息不定,随口问道:“谁?”
  聂十三轻声道:“十五,你比我傻。”
  双手搂着他,道:“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回白鹿山?拿到菩提生灭丸,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贺敏之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忍不住笑了笑,一口咬上他厚实的耳垂,佯怒道:“我以为大侠都是一诺千金。”
  懒懒道:“十三……其实我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违誓撒谎跟吃白菜似的……照理说,事关生死,再卑鄙无耻的手段用上了也无可厚非。”
  “只是我怕檀轻尘。咱们若是骗了药丸逃了,他这一世都不会放过咱们,这人最擅忍耐,防得了他十年、二十年,却防不了一辈子。”
  “你武功好,闯宫刺杀想必也能要他的命,可到时候咱们也活不了,天下百姓没准儿跟着遭殃。”
  聂十三静静道:“我明白你。”
  “你是怕咱们因为那颗药受制于人,所以干脆就自己绝了活路,毁了药,让檀轻尘彻底死心。”
  “你还怕我对那颗药有执念,怕我入了魔障。”
  “十五,你对自己太狠。”
  第四十章
  “十五,你对自己太狠。”
  贺敏之嘻嘻一笑:“你对我好不就好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驶进城,贺敏之让停车,拉着聂十三跳下车,笑道:“中秋夜,咱们溜达着回家罢。”
  聂十三的眼睛恰似净水洗过的寒星,重归晶莹明澈,笑道:“好。”
  想了想,补充一句:“以后我都听你话。”
  说着帮他把微乱的发丝掠到脑后。
  此时夜色已深,月上中天,两人一路走着,轻松惬意之极。
  纳福街白天人流如织,夜晚却是静谧如梦,走到一个店铺门口,贺敏之读着那个半旧黑招牌笑道:“信源斋……十三,都说信源斋的冰糖葫芦最好,我买给你吃。”
  聂十三微笑道:“半夜三更的,没开门呢。”
  贺敏之道:“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吧,等他们开门。”
  说着席地坐在台阶上。
  聂十三一把拽起他,脱下外衣垫在石阶上:“回头着凉。”
  说着两人并肩坐下,静静仰头看月亮。
  聂十三搂着贺敏之,两人耳鬓厮磨,不时细细碎碎的亲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良久,贺敏之枕着聂十三的腿,正待朦胧睡去,聂十三突然道:“十五,白鹿山上不是和尚。”
  贺敏之一怔,方知他在说自己那句“轮得到你去白鹿山当和尚”,不禁失笑:“我一急,把少林和白鹿山搞混了。”
  聂十三用指尖轻轻摩挲他优美饱满的唇瓣,道:“咱们是不是该辞官了?”
  贺敏之拨开他的手,道:“明天我便上折子请辞,该做的事我都做完啦,咱们离开靖丰,去玉州好不好?或者先去白鹿山,你说那个瓶子峰天下没多少人能攀得上,你带我上去看看罢。”
  聂十三答应着,却道:“万一檀轻尘不允呢?”
  贺敏之思量片刻,直起身,眼神陡然变得狡诈深沉,冷冷道:“凡事不可做绝,他当真逼我到绝处,我也有办法。”
  看聂十三眼含笑意,不悦道:“你不信?”
  聂十三摇头:“我信。”
  轻声道:“十五不是需要我独自挡风遮雨的人。”
  贺敏之挑起他的下巴,斜眼打量着,哼一声,道:“你可总算明白过来了,靖丰的事,交给我。”
  聂十三低头凝视他,道:“我想再去趟少林。”
  贺敏之一怔。
  聂十三道:“苏缺的银钩落在少林寺,骸骨还在少室山下。”
  “当日我只在灌木旁把他埋了,他是我的朋友,我要去接他,送他回家。”
  贺敏之想起一事,问道:“飞翼亭外伏着八人,你却只用了七枚玉扣……那个人是苏缺的父亲?”
  聂十三点头:“苏缺所习内功与苏觉源出一脉,我听到他的吐纳呼吸,便知道是苏觉。”
  贺敏之重新躺下,仰望着聂十三,道:“你去,自己小心些。”
  想了想,笑道:“没准儿你还得去趟医神药庐,帮我问程逊要一样东西。”
  聂十三忙问道:“你要什么?”
  贺敏之笑而不答,道:“过了九月初五再去吧?”
  聂十三道:“好。”
  又道:“去年没吃上长寿面,今年我要多吃些。”
  贺敏之笑道:“给你煮一锅,撑不死你就再煮一锅。”
  聂十三见他眼眸半眯,知他困倦,让他半身都靠在自己身上,搂得舒服些,道:“睡吧,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信源斋的冰糖葫芦冠绝靖丰。
  每到秋季,山里红海棠果等物结实成熟,便有小贩买来用糖稀裹了,用尺来长的竹签插成一串串沿街贩卖,酸甜可口,大受欢迎。
  信源斋的冰糖葫芦格外精致干净,每一颗山里红或海棠果均硕大饱满,毫无瑕疵,覆着薄薄一层糖霜,晶莹雪亮。
  肖掌柜素来勤勉,刚拂晓就开了店门,晨光中只见两个身影一坐一半卧,不禁吓了一跳。
  那端坐的少年回头说道:“老伯,两根冰糖葫芦。”
  肖掌柜一愣神,饶是他见尽世间百态,也忍不住笑道:“你二人一直坐外头等着?少年人真是嘴馋。”
  贺敏之醒来,笑着接口道:“可不是?想吃糖葫芦想得睡不着,半夜就坐这里啦!”
  肖掌柜心中欢喜,道:“夜里凉,快进来,一起吃些热乎的。”
  见他二人容貌气度不俗,又道:“自家用的粗茶淡饭,也不知二位公子吃得惯吃不惯……”
  贺敏之正待谢绝,聂十三已拔腿便往里走,道:“吃得惯。”
  一面目慈善的中年妇人已端上米粥面饼等物,冲着聂十三直笑,赞道:“这孩子生得真俊。”
  聂十三幼年远离父母,从小便是有担当的小大人样,跟贺敏之在一起也是显得比他成熟稳重,因此对长辈极亲昵的赞誉甚是不习惯,听妇人这么一说,脸竟有些红了。
  贺敏之难得见他有这等模样,大觉有趣,笑着捅了捅聂十三的后背,低声道:“原来十三这么俊,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聂十三不说话,坐下端起碗就吃,喝一口粥,配一口葱油饼,不一时吃完一碗,也不生疏,自行又盛一碗。
  肖大娘越发欢喜,道:“多吃些多吃些!我就喜欢看到你们吃得香。”
  说着又叫贺敏之学着聂十三快些大口吃。
  贺敏之笑道:“大娘很是偏心,只觉得他什么都好。”
  肖大娘目光温和,道:“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心思多的,也太单薄了些。”
  问道:“你俩是兄弟吗?”
  贺敏之点头。
  肖大娘问道:“谁是哥哥?”
  贺敏之傲然道:“自然是我,我一手把他带大。”
  肖大娘噗哧一声笑了,揉着贺敏之的头发,道:“别尽欺负你哥哥,他看着就是个闷葫芦老实孩子……”
  聂十三照例不言语,只一边吃饼一边笑,贺敏之怒目而视。
  肖掌柜笑道:“家里孩子们行商的在外面,读书的在书馆里住着,一个女孩子去年也嫁人了,老两口吃饭不热闹,今日难得两位赏脸。”
  贺敏之见他谈吐不俗,问道:“前阵子皇帝崩了,老伯生意可曾受了影响?”
  肖掌柜看他一眼,道:“这位公子是官宦人家出身吧?”
  贺敏之忙道:“老伯不必顾虑,我闲居在家,随口一问而已。”
  肖掌柜笑道:“说了也不打紧。旧例原是要封铺三月的,难得睿王爷体恤民生,说道举国商户闭门一日便少了一日的衣食饭碗,只令封了三日。”
  贺敏之默然不语。
  聂十三放下碗来,突然道:“圣人千言不及饱饭一碗。檀师兄做得对。”
  贺敏之付了钱拿着糖葫芦出门。
  聂十三悄悄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以作饭资。
  次日贺敏之便上了折子请辞,直言这几年兢兢业业、屡断大案,殚精竭虑,已是积劳成疾,又把当日睿王一案浓墨重彩的铺陈描述一番,大致意思便是请辞同时,更要请一笔犒赏银子回乡。
  檀轻尘批阅时,静了足足盏茶时侯,却禁不住气得笑了。
  一想起贺敏之当日千里奔赴临州相救,只觉得浑身似浸入了温热的水中,暖洋洋的极是舒服,再念及他容色才华,心思机巧,一言一行无不深合己意,直喜欢到了心里去,一时心神不定,再批不下折子,便阖着眼支颌休憩。
  小英子放轻步履走上前,手指轻柔的揉按他的太阳穴,一双眼咕噜噜的,只偷瞄那道折子。
  半晌,檀轻尘淡淡道:“贺敏之的窝心脚踹得你可心服?”
  小英子吓得手指一颤,忙跪下道:“奴才心服口服。”
  檀轻尘睁开眼,笑道:“你不必服,只需记住,他是你动不得的人物。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奴才,聪明人别做出糊涂事来。朝堂上的人,除非本王想动,否则就算有人打断你的腿,你也只能忍着,少琢磨那些挑唆生事儿的勾当。”
  小英子出了一头的热汗,磕头道:“奴才只知道忠心侍奉王爷!”
  大着胆子抬起眼来,颤声道:“奴才的小心思,从来瞒不过王爷,奴才一心一意,只求王爷事事顺遂,光耀天下!”
  檀轻尘见小英子一脸崇仰,却不禁想起一个人。
  聂十三。
  聂十三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仰慕尊崇,视外物如浮云,心如长空澄碧。
  他刚且直,简而慧。
  无精深手段却有大胸怀。
  不思谋算计却有大气象。
  这样的人,注定了一生无缺无憾,得偿所愿?
  幸好还有权与势的世间法则。
  檀轻尘叹口气,带着三分怅然三分狠意,安抚道:“你自是最忠心的奴才,这样……去贺府传我的话罢。”
  次日清早,小英子一身首领太监的正式袍服到了贺府传摄政王令。
  洋洋洒洒一大篇话,尽数贺少卿才华出众国之栋梁云云,不允辞官,并又交代,只要留在都城,名医妙药,定能保贺大人长命百岁。
  贺敏之松垮的系着寝衣,也不穿鞋,斜坐着听完,挑起眉稍,冷笑道:“不准便不准,应由正卿杨大人告我得知,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阉人来多嘴?”
  小英子也不生气,低头道:“摄政王还有一句话,让奴才转告大人。”
  凝视贺敏之微微晃荡着、白玉似的双足:“若大人胆敢私逃,大人家中黄的白的圆的扁的,都是贪赃枉法的证物。到时天网恢恢,国法难容,只怕大人就要在重狱里呆着了。”
  贺敏之不怒反笑:“好一个厉害奴才,好得很。”
  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起身打了个呵欠回屋继续睡觉了。
  聂十三却甚是有礼,送小英子出门,淡淡道:“告诉檀轻尘,羽林军挡不住我,他若敢动贺敏之,大家玉石俱焚罢。”
  小英子一震,他反应极快,立即恭谨道:“摄政王也有句话转给聂大人,不想玉石俱焚,大家都安分些的好。”
  聂十三冷电似的眸光在他脸上一扫,如有实质,小英子胆怯,垂下头,只听聂十三道:“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檀轻尘。”
  小英子竟不敢答言,再抬头时,聂十三已消失不见,当下咬咬牙,眼神有些阴鸷,自回府复命。
  小英子前脚走,方喻正后脚来。
  贺敏之手忙脚乱整束衣冠,把方喻正肃入厅堂,分宾主端坐,下人奉上茶来。
  不想待方喻正一开口,竟是主动询问亲事,贺敏之一口清水呛得直咳嗽,聂十三一张俊脸越发棺材了几分。
  方尚书身着云锦长袍,面容清癯,言语间颇多慈爱:“小女年纪已经不小,当日先皇在世,曾提过两家婚事,敏之忙于公事,一直也未订盟纳征……”
  慢慢饮一口茶,续道:“我只得一个女儿,开谢自幼虽有些娇惯,却颇通诗书,敏之学问好,为官亦廉直,得佳婿如此,老怀大畅,再无所虑。”
  说到最后一句,眉宇间掠过一道近乎执拗的坚持和不悔。
  贺敏之已明其意,直言道:“学生娶不得方小姐。”
  “去年底我重病一事,大人也知晓,宫中路太医诊后,断定最多只剩七八年的寿数。方小姐若嫁了我,只怕大半生无所依靠。昨日我已上折子请辞,也是想埋骨家乡。”
  见方喻正大惊失色,不待他开口相询,道:“生死有命,学生早已看开……却有一句话想劝劝大人。”
  方喻正目中闪过惊诧、可惜、钦佩,道:“讲。”
  “只盼事不可为时,大人莫要逆天而行,不妨离了朝廷,扁舟散发,江海寄余生。”
  方喻正摇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虽知其不可,却不得不为。”
  微微一笑:“生死有命,敏之看得开,老夫又怎会看不开?”
  说罢起身告辞。
  贺敏之想起一事,忙道:“十一王爷傅临意,实为方小姐的良配。”
  方喻正眉头一皱。
  贺敏之笑道:“大人难道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时坊间传言也不足信……再说十一王爷身份贵重,方小姐嫁给他,大人才是真正的后顾无忧。”
  缓缓道:“十一王爷当日不畏太子权势千里营救睿王,算得上有勇有义;不陷蝇营狗苟之中言语诙谐,算得上有智有趣,几年来更是对方小姐矢志不移一往情深,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人三思。”
  方喻正沉吟道:“敏之的眼光必是准的……你好好保重罢,老夫告辞。”
  送走方喻正,贺敏之叹道:“方大人未免孤高了些,看着疏阔,处世终是脱不了书呆子气。”
  聂十三却道:“方大人孤高却不盛气凌人,知其不可而为之不叫书呆子,是文人气节,忠臣碧血。”
  贺敏之默然半晌,淡淡道:“我早就做不得忠臣文人了。”
  聂十三执起他的手:“你做自己就好。”
  半个月后,十一王爷与方小姐鸳盟落定。
  傅临意欢喜得无可无不可,连着请贺敏之聂十三吃了三天的梭河蟹。
  掰开一个蟹壳,必定要赞一句方开谢如何如何风姿卓绝,剔出一块蟹肉,必定要夸一句方开谢如何如何与众不同,一边蘸着姜汁醋,一边还要炫耀自己如何如何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守得云开见月明,直入瑶池攀仙杏……
  听得吃得贺敏之聂十三两人都恶心了,再不肯吃,这才消停。
  更兼红光满面,见人就笑,那喜气都要挣破面皮似的扑人而来。
  贺敏之忍不住跟杨陆笑道:“十一王爷近日活脱脱就是根会走路的喜烛。”
  杨陆失笑,大理寺众人便给傅临意起了个浑名叫做“喜烛王爷”。
  傅临意得偿所愿之下,不忘去摄政王府寻檀轻尘。
  到了摄政王府,下人禀道王爷在花园。
  傅临意一路行去,苍苔冷冷,秋雨连绵,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见檀轻尘端坐在一小小凉亭中,低头轻抚那具大圣遗音琴。
  他难得暂离政务,只穿着白色袍子,用深色缎带随意系着头发,似与这满园秋光融为一体,秋风一吹,细雨染透衣裳,寂寥萧阔,望之直如晴空孤鹤。
  他左手轻压琴弦,右手却掩在袍袖中。
  傅临意正待出声,只见檀轻尘左手一振,将琴身翻过,右手四指一个弧形劈下,琴弦还在,琴腹已裂为两截。
  抬头含笑招呼:“十一哥来了。”
  第四十一章
  傅临意走到亭中,笑道:“好端端的,劈了这琴做什么?”
  檀轻尘微微一笑:“还是想把这具琴送给敏之,却怕他又去当了。如今断开,怎么也当不了银子,想必他会留在身边。”
  傅临意静默片刻,低声道:“十四弟你糊涂了。”
  “断琴当不了,难道不会扔掉?”
  檀轻尘怔住。
  天下事于他,都似嫩豆腐于刀刃。
  偏偏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要由傅临意点破,才如醍醐灌顶一般。
  傅临意摸着琴身,道:“他若想留着这张琴,自然就不会去当,他若不想要,你再怎么给,他还是弃若敝屣。”
  叹一口气:“何苦来哉?毁掉一张好琴。”
  看檀轻尘一眼,见他鬓发微有湿意,目光深邃,却掩不住三分失落孤寂,有些不忍,转念一想,硬起心肠,试探着劝道:“大圣遗音世间只余三具,这张琴就算流落民间,也好过今日被毁。”
  “不过琴再好,终究是外物,断了也就断了,宫中还藏着一具万壑松琴可用,但人若毁掉,到时可是悔之晚矣。”
  檀轻尘冰凉的右手滚拂过琴弦,只听琴音暗哑,九德尽失。
  各种情绪在眼底翻涌,终冷凝成全然的静和坚,淡淡道:“十一哥,我这一生,如履薄冰。步步荆棘,却从不敢怀忧丧志,如今掌重权握天下,也是全凭咬牙忍耐,自己亲手谋得,若是曾有过一丝一毫放弃退缩的念头,怕早已是一架白骨。”
  说得极其舒缓,一字字似从心底最深处剜出,血肉模糊:“十一哥,你也知道,我自小孤苦,虽说你待我极好,去白鹿山看过我,你却不知白鹿山入冬之后有多冷。我虽有貂裘华服,袜子却是最寻常的薄布袜。那时侯武功不好,内力也是自己偷着练,脚上只冻得全无知觉、尽是冻疮……小师弟的袜子却是他父母特意掺了毛织成,貂裘价值千金,却换不来一双那样的袜子……真是冷得心都缩起来。”
  “聂十三没了贺十五,还有剑还有江湖,他那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人对他真心诚意的好。贺敏之于我,却是不可替代,我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他,其他人只会怕我、敬我、忠我或是恨我、算计我,若是失了敏之……”
  断然摇头,道:“不,我不会放手。那天知道他想辞官离去,登时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还在白鹿山上,身边纵有再多的人,还是森森的寒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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