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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18 陈小菜(现代)
  “留着慕容之恪,就是要他去勾结草原朗羯部落,朗羯近年来蠢蠢欲动,草原骑兵素来凶悍,趁他们一盘散沙尚未统一,先下手挫其实力,才能保住宁国边境太平。”
  “宁国这些年重文治轻武功,宁可怀柔,不动兵戈。朗羯骚扰掠夺边境,这帮臣工也只会力谏议和,你那方座师只怕定会来一句:勤修德政,自可怀敌附远,弥患于未萌。”
  笑得犀利:“这些臣子,读圣贤书读得脑袋不清醒,动辄直谏,一心想做名臣。我用他们缚住了皇兄的手,却不能容忍他们再来辖制我。”
  “下棋讲究一个均衡,也讲究一子伏而算百步。以外乱为契机,刚好可以一改内政之风。需知政宽则民慢,猛则民残,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声音冷静而柔和:“一旦朗羯用兵,立即昭告天下慕容之恪的身份,那便是燕亦草原联合,企图染指颠覆大宁江山了。朝臣再糊涂,也该知道他们不只是想劫掠财物,想必也不敢再提修政仁德。到时一举灭了慕容之恪和草原势力,拓展疆土,又能以外震内,立摄政王之威,登基也顺理成章些。”
  站起身,神舒意闲,扬眉道:“试想,江山万里,尽数在你掌握,太平富足或尸骨累累尽由你决定;芸芸众生,都是你的棋子,为了你一个决断一个思量或生或死或荣或辱。挥手千钧,一言九鼎,这种极致的尊荣与权力,难道不是这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贺敏之想到了月下那曲沧海龙吟。当年是潜龙暗伏,而现在尽显皇图霸业之气,飞龙在天、出云入海,已是无人能阻。
  静了静,却道:“我还以为你会慎用刀兵……“
  摇了摇头,正色道:“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不过瞬息兴亡,文成武德荣辱功过不过是史官笔下的谈资。若真有济世爱民之心,才不负这江山如画万民敬仰。”
  檀轻尘听了,不禁微笑,轻轻抚摸贺敏之的头发,触手微凉顺滑,牵动了心思柔肠,轻声道:“你说得很好。他日我登临绝顶,身边若没有你,想来也是孤苦寂寞,千秋大业终是与世人相关,但心里的爱恨悲喜却不求他人懂得,只想和敏之分享。”
  贺敏之挣动一下,却被檀轻尘一把拽住头发,头皮一阵刺痛,不敢再动。
  檀轻尘手指轻柔,碰了碰他后脑被撞出的肿块和半凝结的血痂,道:“慕容之恪对你下手还真是不轻……看来不可能是阳春三重雪了。”
  贺敏之突然伸手拽了拽檀轻尘的袖子。
  檀轻尘立即俯身,鼻尖紧贴他的耳朵,微微一蹭,呼吸略沉,笑道:“怎么?”
  只听他清晰的说道:“舅父,生死有命,我不想要菩提生灭丸。”
  檀轻尘眼中欲望登时由翻涌转为冷凝,指尖一僵,却道:“不着急说这事情,路人鼎说七八年内应该不会毒发,你再仔细想想罢。”
  贺敏之垂下眼,声音轻而坚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还请舅父体谅。”
  檀轻尘一轩眉,道:“此事以后再说……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顿了顿,手指压在脑后肿块处,力度稍重。
  贺敏之咝的一声,却听他轻笑道:“还有,不要叫我舅父。”
  第三十八章
  包扎停当,天色已渐渐发白,月西沉淡去,有人轻叩屋门,檀轻尘起身出门,与那人交代事情。
  贺敏之心中明白,只怕这个小院,已被檀轻尘密密监视了,否则哪能偏偏赶在颜牧带伤而走,聂十三生命垂危之际前来?
  当下也不动声色,走到床边,见聂十三虽昏迷着,呼吸却匀净,略放下心来,走到后院西屋叫醒老刘夫妇。
  贺敏之一早就与他们说,哪怕闹得天翻地覆,自管睡觉就是,这二人出身市井,最是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勤恳安静,每每有事,只作天聋地哑。
  贺敏之叮嘱道:“我今日要去大理寺,你们好好照顾十三,若有什么事,就去大理寺找我,或者去十一王爷府邸,报我的名字寻他帮忙。”
  反复说了好几次,才回到前屋,檀轻尘在晨光中笑得格外柔和,道:“伺候寿王的小英子已报了丧,敏之赶紧换了衣服去大理寺罢。”
  贺敏之整装完出门,却发现檀轻尘正立在轿子前侯着,忙道:“不劳摄政王。”
  檀轻尘走上前,帮他理了理衣领,小心的往下压了压,不让领口靠着颈子上的瘀青,道:“你脸色不太好,坐我的轿子过去。”
  贺敏之不敢太过推拒,掀开轿帘,却怔了怔。
  摄政王的轿子极是宽大奢华不说,只见一个矮几上放着一碗碧粳米的粥,一碟凉拌莴笋,一碟拌豆腐。
  贺敏之到大理寺时,杨陆已站在殿外等着。
  见到他忙大步走近迎接,笑道:“贺少卿总算来了!”
  携了他的手,喜形于色,当日贺敏之被降职,杨陆连上三道折子为他说情,均被文帝驳回,这次他被擢升为少卿,杨陆比谁都欢喜。
  却一眼瞥见他后脑处包扎着白纱,又看到他脖颈上的伤痕,又惊又怒,道:“这些伤是怎么回事?谁如此大胆?”
  贺敏之素来与他交好,听他关心,也自感动,笑道:“没什么,不小心碰伤了。”
  见杨陆一脸不信,岔开话题道:“摄政王命我去寿王府看看,把死因查个明白,就怕寿王是因为被贬,被小人害了,那咱们可有得头痛了。”
  说着叫了陈仵作,急急奔赴寿王府。
  杨陆赶不及再问,心中却颇为怜惜,贺敏之年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又是自幼失怙,除了个聂十三再无亲人,近日听闻聂十三重病,也不知他怎么熬下来。头颈处分明就是被人重手所伤,心中暗自决定要查出这人,严加惩治。
  身边胡寺监笑道:“大人可是在琢磨贺少卿的伤痕?”
  杨陆点头。
  胡寺监笑得古怪:“卑职斗胆,劝大人还是算啦。”
  这胡寺监专爱打探各式消息,从街头巷尾到宫廷各府,尽是他眼之所注耳之所竖,一提到别人不知的诸般趣闻秘事,尤其是欢场床头之事,登时口沫横飞浑身来劲,这毛病害他多年不得升迁,但兴趣所在,正是百折而不挠,屡挫而不改。
  不待杨陆发问,自己便兴致勃勃的低声说道:“大人可知,先帝生前极是宠爱贺大人,驾崩那夜,贺大人却是在宫中与摄政王一起?”
  装模作样低咳一声,续道:“贺大人手段高得很,这伤……也许是摄政王龙精虎猛……”
  杨陆断喝道:“住口!你这般出言毁谤摄政王和我大理寺少卿,该当何罪?”
  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胡寺监轻轻刮自己两耳光,却悄声道:“啊呸,什么玩意儿!官儿做得越大,越是不爱听实话!就装吧,谁不知你在家天天被老婆打骂得跟烂羊头也似!”
  贺敏之刚到寿王府,一名身着青衣的首领太监便迎了上来,行礼笑道:“小英子给贺大人请安,大人辛苦。”
  贺敏之吩咐道:“着人带着陈师傅下去喝茶,本官亲自验看寿王。”
  傅少阳一脸浮肿,咽喉处鼓满异常,腹部明显胀起,双眼大睁,凝固着死前的凄惨惊怖。
  贺敏之微微一叹,手按在他腹部,感觉到被撑得薄薄的肌肉下,竟是七八个硬硬的圆环。
  心下雪亮,想必是小英子等人,把有弹性的金属圆环用特制药剂粘住,拧成长条状,从后庭塞入寿王腹中,那种粘剂遇热融化,逐渐弹开,慢慢撑破肠道,在腹腔中完全打开,将寿王活活撑死。
  不寒而栗,招手让小英子过来,低声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们的?”
  小英子极是得意,笑道:“这法子是奴才想的……”
  “摄政王说了,寿王性子贪又急躁,让我把他填得满些,却得杀杀他的脾气,死得慢些才好,奴才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大人觉着好不好?”
  又指着寿王咽喉,道:“一入夜就请寿王用了逍遥圆环,到四更他却还不肯解脱,没法子,奴才便自作主张,请寿王用了半个馒头,不小心堵住了喉咙……”
  贺敏之神色微变,转身洗了手,落座凝视小英子,半晌弯起嘴角,笑了笑,道:“这法子好得很!你叫小英子?聪明得紧啊,这些日子都是你伺候寿王?”
  小英子眼珠滴溜溜的直转,突然噗通一声跪倒:“贺大人……饶奴才一命罢!”
  贺敏之冷冷道:“这话怎么说?”
  小英子口齿琅琅,道:“王爷交代过奴才,要是大人冲奴才发脾气,奴才这条小命大概还能保住,若大人笑眯眯的称赞,还细细打听奴才在寿王身边的事,那便是想要奴才的命了!”
  贺敏之心中一凉,道:“摄政王还有别的话交代吗?”
  小英子怦怦的磕头,神色却不慌张,曼声道:“王爷说,奴才还有用,求大人放过奴才……王爷还说,他不像先帝那样任由着大人,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贺敏之听了大笑出声,半晌停住,神情一派厌恶萧索,声音嘶哑,道:“你不用求我,有你家王爷在,我怎敢杀你?”
  命陈仵作等人过来,淡淡道:“寿王本就患了膨症,活不过几日,吃饭时又不小心,一口馒头噎死了。既非他杀,跟大理寺也就毫无关系,咱们这便回去罢。”
  说罢起身出门,小英子先行跑到门口,跪着恭送,却被贺敏之抬脚踹了心窝,倒在地上翻滚。
  摄政王府。
  檀平禀道:“粥和菜一口没动。踹了小英子一脚。”
  檀轻尘静静看着奏折,提笔批完,方笑道:“慢慢耗着吧。”
  贺敏之回到家中,便看到傅临意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喝茶发呆,不禁喜道:“你还亲自过来了?”
  傅临意抬眼看他:“我不放心你们,早上过来瞧瞧,果然又出事了,便调了府里几个能干的下人过来,那刘叔刘婶哪里顶用?我看他们也胆小怕事,做主赏了银子打发他们去了。”
  见他皱着眉,忙道:“是王爷我自个儿的银子,没敢翻贺大人的体己。”
  贺敏之立即笑道:“那敢情好,王爷破费。”
  傅临意含笑看着他,却发现他脖颈带伤,怒道:“谁打你了?这般大胆?还痛不痛?”
  贺敏之笑着说不小心磕着而已,鼻端闻到浓烈的药香,忙问道:“熬的什么药?”
  傅临意瞥他一眼:“都是你舍不得买的固本培源补气益体的上好药材,太医院李掌院开的方子。”
  傅临意虽大大咧咧,但心思颇细,照顾周到,竟略过了路人鼎,直接找到李掌院开了方子,贺敏之心中感激,笑道:“我先去看十三,你留着吃饭,我亲自做给你吃。”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眼瞅着天已经黑透,贺敏之还踪影全无,傅临意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怒不可遏,推开屋门便闯了进去。
  却见贺敏之趴在床边,静静睡着了,半边脸压在聂十三的手掌上,一条胳膊牢牢锁着聂十三的腰,黯淡的夜色中,苍白如纸的脸上却带着一个全然满足的笑容。
  此情此景只看得傅临意心中一酸,眼眶也热了,忙轻手轻脚出门。
  檀轻尘正立在门外,笼在月光下。
  身形有些孤寂。
  傅临意叹口气:“十四弟,放过他们。”
  想了想,终于说道:“敏之是咱们的亲人。”
  檀轻尘道:“你知道了?”
  傅临意道:“我比你大两岁,小时候见过五皇姐,贺敏之入朝以来,皇兄待他种种情状,我难道还猜不出?所以你在临州出事,我才会找他帮忙。”
  檀轻尘点点头,径自走到屋门前,便要推门而入。
  傅临意拉住他,轻声道:“不要打扰他们……敏之气色也不太好。”
  檀轻尘眼眸中怒气一闪而逝,掌风到处,门砰的一声打开,大步走到床前,扬起手,却有些迟疑,似乎没有想好叫醒他的方式。
  贺敏之睡梦中却感觉到了危险,猝然清醒,目光如雪水,冷而清澈。
  四目相对,良久,檀轻尘轻轻一笑:“我饿了。”
  一顿饭,宾主尽不欢。
  贺敏之一脸倦色病容,几乎一句话不说。
  傅临意面有忧色,勉强说笑几句。
  檀轻尘静静吃饭,吃完放下筷子,突然道:“十一哥,你可还记得燕夜来?”
  傅临意一怔,檀轻尘已笑道:“我一直没碰过燕夜来,你可知道原因?”
  眸光转向贺敏之,势在必得的从容,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快意:“有敏之在,我何必要一个赝品?”
  傅临意心往下一沉。
  贺敏之恍若未闻,哑声道:“那个小英子,刻毒狡诈,是个小人。”
  檀轻尘点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用人却要不拘一格。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和用处,你先莫要动他。”
  贺敏之借机转开话题,恭敬道:“我明白。天色不早,二位王爷请回吧,我头痛得厉害,也该休息了。”
  檀轻尘一笑,起身告辞,却道:“以后有话直说,无需绕这么大个弯子。”
  关上门,斜靠在门上,贺敏之长出一口气,手心里满是冷汗。
  虽说那夜长谈,终于知道檀轻尘的心机之深沉谋略之远大已远非自己能猜测洞悉,可贺敏之也历经世事浮沉人心鬼蜮,并不至于怕成这样。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对檀轻尘怕到了骨子里。
  檀轻尘于驾驭人心一事早已不需七弦心琴这等外物,折磨贺敏之更是轻而易举,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整个人都似在油锅中翻来覆去的煎熬。
  檀轻尘出手救了聂十三,贺敏之却猜不透他的下一步,只觉得身处虎口,死也罢了,却不知何时死,为何死,更怕他以聂十三的伤势要挟。
  心中一根弦绷得死紧,惊弓之鸟一般,几乎听不得摄政王三字,檀轻尘越是毫无动作,他越是惴惴不安。他越是不安,檀轻尘越是说不出的恼怒,越发不动声色。
  贺敏之战战兢兢一天天挨日子,心力交瘁,只瘦得下巴颌尖削,面无血色,春水般灵动多情的眼眸常带着三分惶恐脆弱,每每看得傅临意心里揪得慌,抽空找檀轻尘说过几次,檀轻尘总是淡漠的笑着,既不着急,也不答言。
  最后一次生生捏断了手中的斑管紫毫笔,笑道:“我既不会强他,也不会伤他,他自寻烦恼想不明白,十一哥何苦逼我放手让我一世伤心?是情皆孽,无人不苦。有这闲情逸致,不妨劝劝他去。”
  幸好数日来檀轻尘政务缠身,极少再登门探访。
  这天刚刚巳初,贺敏之已悄悄从大理寺溜了,杨陆看到不禁苦笑,知他心不在此,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自行拿了案卷审看。
  贺敏之一路快步回家,走到门口却发现忘记带钥匙。
  这些天他出门即锁,也不管家中还有下人,似乎一道铜锁便能护得聂十三周全一般,傅临意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也不说他。
  贺敏之喘定了气,正打算回去取钥匙,那扇半旧的黑纹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向内打开,聂十三含笑笔直站着,双目粲粲如星。
  聂十三见他只顾发愣,伸手抹去他前额的汗珠,笑道:“十五,你瘦多了。”
  第三十九章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聂十三身体大好,贺敏之松了一口气,惊恐畏惧一扫而空。
  跟聂十三放声说笑之余也暗自奇怪,想了想,原是自己自私,只怕聂十三死在眼前,只要两人一起活着,一天可抵上一岁,檀轻尘无论怎么做,两人一起进退,便丝毫不再害怕。
  上午,贺敏之断完一桩案子,出了前殿,想前往后殿略事休息。
  穿过天井时,却见聂十三正静立在树下等候。
  初秋的风吹过,有树叶坠下,聂十三青衫猎猎,一如既往的凝定自若,仿佛等上千年百年,姿势也不会改变。
  贺敏之笑了,却抱怨道:“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刚又帮你告了一个月的病,不必这么早就来大理寺,短不了你的月俸银子。”
  聂十三重伤后,不减气势,锋芒暗藏,更增了磨砺后的坚忍,道:“我来接你一起去城外白龙瀑飞翼亭。”
  贺敏之奇道:“去那儿干什么?荒郊野外的,赏月也要跑那么远?”
  “檀轻尘约了我们去拿菩提生灭丸。”
  贺敏之大怒:“聂大侠!我看你脖子上长的根本不是脑袋,而是药丸,你整天除了琢磨药丸还想些什么?”
  聂十三平静道:“想着和你一起长命百岁,游遍大江南北。”
  贺敏之静了静,携了他的手,道:“走吧。”
  飞翼亭在靖丰东郊,离内城甚远,雇了马车抵达时,已是申初时分。
  白龙瀑似一匹闪亮的雪白丝缎,从断层峭壁上飞泻而下,撞在坚石上,扯碎筛落万千水珠。
  水花四溅,水雾迷朦,远望似银练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
  瀑布下面乱石林立,中有一汪深潭。
  飞翼亭略显破败,檐飞六角,亭中一张石桌,四个圆鼓石凳,均光可鉴人。
  亭柱上题着一副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瀑静观山。
  飞翼亭悬山而建,却几欲飞临山壁外,与那道白龙瀑只相隔丈余,激起的水沫点点,秋风一刮,凉意湿透衣衫渗透发肤。
  太阳从山外斜射过来,勾勒出檀轻尘的身形轮廓,气势竟凌驾于这群山飞瀑之上。
  傅临意坐在一旁,堵着耳朵眼蹙着眉头正在认真研读一本书。
  贺敏之走近,水声隆隆中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傅临意忙合上书,仰着脸大喊:“我怕他们打架!”
  贺敏之落座冷笑:“他们打架你能拦住?”
  指了指檀轻尘,竟毫无惧意,声音硬是压过了瀑布:“他不是聂十三的对手,怎么会肯跟十三打架?”
  说着拿过书来,傅临意想夺回却被聂十三冷冷扫了一眼,登时缩回手。
  贺敏之捧着书,瞧得真切,书名叫做《百花谱》,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淫书,大笑道:“十一王爷当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傅临意老着脸皮笑道:“消遣而已,这书辞藻倒是极好的。”
  贺敏之哈哈一笑:“岂止是辞藻好,人物、花卉、翎毛都很好。”
  言罢两人相对诡笑。
  这一番对答,气氛便松快了些。
  檀轻尘微笑道:“小师弟,我带了菩提生灭丸来。”声音低沉浑厚,穿透水声清晰入耳。
  檀轻尘说话极少这般单刀直入,聂十三却神态自若,道:“什么条件?”
  “小师弟少林一战震惊江湖,一剑破了金刚伏魔圈,这五十年来少林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鹿师父年事已高,打算让你执掌白鹿山门户。”
  喟叹道:“于武道,我是永远比不上你了。”
  聂十三点头,却道:“你掌有天下大权,武功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顺手一划,傅临意衣襟上的七枚玉扣落入掌心,头也不回,手腕一振,玉扣破空而去,直射背后亭外乱石树丛中。
  只见刀刃映着日光从树丛中闪出,七枚玉扣四枚被激飞,三枚已击中人体。
  聂十三淡淡道:“这飞翼亭外伏着的八个人,武功都好得很。”
  傅临意外袍上只余一枚玉扣,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的里衣,大是不满,却不敢以身抗暴,瞥了贺敏之一眼,只见他正专注于那本百花谱,只看得津津有味,头也没空一抬。
  看到聂十三出手,檀轻尘略微动容,笑道:“没想到你又精进了……这八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最多也就牵制你半柱香时间。”
  聂十三道:“这半柱香时间,你足够捉了十五要挟我?或者足够毁掉药丸?你放心,药丸在你手上,我一招也制不住你,不会硬抢。”
  檀轻尘笑道:“好,聪明。”
  起身立于飞翼亭西侧,伸出手臂,掌心上一只白玉药瓶,掌背下百尺深潭:“回白鹿山接掌山主之位,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如果敏之还是选择你,我会放他走。”
  聂十三沉默,似乎在考虑。
  两人一站一坐,均神凝气定,没半分焦躁不安。
  良久,傅临意忍不住趴到贺敏之耳边,大声嚷道:“他俩把你当死人!”
  贺敏之百忙中抬头,脸色苍白,却笑道:“这本书我要了。”
  聂十三道:“把药给我。我去白鹿山。”
  声音冷冽坚定,毫无情绪波动。
  檀轻尘的笑容登时出奇的明朗愉悦。山风吹拂他的衣袖,飘飘然山高水远的出世。
  手却不动,道:“聂十三,一诺千金?”
  贺敏之低低的叹口气,合上书,走上前去,迎着飞瀑雷鸣般的响声,大声道:“不用他答应。我答应你,也不用什么三年五年,只要我吃了这颗药,就不会再去见聂十三,把药给我!”
  檀轻尘凝视他,笑得意味深长:“我该不该信你呢?敏之……”
  念到敏之二字,先是嘴唇微闭,上下唇亲密的一触即分,舌尖轻顶上腭,短短二字就是一首诗,曲调自成,说不出的口颊舒适,连心都柔软了几分,忍不住又笑着念道:“敏之……”
  贺敏之不耐烦道:“你都快要当皇帝了,普天之下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你的,难道还怕我算计?聂十三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个区区白鹿山,三千羽林军便能荡平。”
  “好。”檀轻尘将玉瓶放到贺敏之手心,负手笑道:“走吧!回到府中,刚好月上中天,人月两圆。”
  贺敏之打开瓶盖,倒出药丸。
  菩提生灭丸拈在指尖。
  色若朱砂,药香扑鼻。珍贵无比的药丸。
  这颗药已成了聂十三的执念,为之历经劫难,几死还生。
  甚至愿意生离三年。
  贺敏之凝视药丸出神,侧脸轮廓在薄暮中比远山更清更傲更隽秀。
  聂十三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神色不动,只见贺敏之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神采,嘴角上翘,微微笑了。
  聂十三心念电转,惊呼道:“十五!”
  身形展动,直扑过去。
  药丸已从贺敏之手指间直飞入白龙瀑,随着匹练般的水流坠入乱石深潭。
  贺敏之与聂十三携手而去。
  碧空如练,中秋的一轮明月将飞翼亭笼在清辉雪色中。
  飞瀑轰鸣,木落翩翩。
  石桌上白玉瓶沾了些水雾,莹润生光。
  贺敏之绝不会糟蹋任何值钱的物件,扔完药丸,小心翼翼的把药瓶放到石桌上,临走时还无限留恋的看了一眼,见檀轻尘并无赠瓶的意思,才叹口气黯然离去。
  檀轻尘轻轻拿起玉瓶,触感光滑而冰冷。
  心就像这个瓶子,空无一物。
  一时入了魔怔,只觉得皇图霸业,顿成云烟。
  孤身一人,一路荆棘终于行到高处,日后自是立千古帝业,受万世景仰,但日耀天下又如何?一颗心却是无所安放无处寄托。
  放眼看去,只觉得那一轮满月也是月盈则冲,山中红枫如火,却透着华不再繁。
  天地间一片萧索,喜怒皆无味无意无趣。
  感觉前所未有的累和倦,四肢百骸力气全无,浑身血液凝滞一般,后退两步,靠上了亭柱。
  手中玉瓶滑落地上,听不到破裂的声音,只见碎玉四溅,月光下宛如一粒粒的泪珠。
  傅临意心中不忍,檀轻尘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原先更是心无所牵,偏生遇上个贺敏之,动了心生了情,违了伦常不说,且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一个执著于相知了定要相许,一个却只存知己之谊毫无情愫之念;一个想着并肩携手图谋天下,一个早已放下前尘往事,只求平安度日。
  贺敏之被他折磨,他却只会比贺敏之更加难过百倍。
  檀轻尘于世间万事皆有韬略有魄力有决断,即便遇到再纷繁艰难的境况,都能势如破竹轻易化解,于情这一字却极是懵懂,竟不知用情不比谋天下,最忌讳的便是不择手段,最要紧的便是一个“真”字,故此昏招屡出,步步皆错。
  他得以揽尽天下人心,却得不到贺敏之一颗真心也是意料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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