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内,我找到了工作人员办公室,请他们帮我找了一辆面包车,价钱比三轮车要贵,200卢比,但是他们说绝对安全。事后我才知道,从迦耶到菩提迦耶这段路十分危险,是抢劫杀人案的高发地,尤其是晚上。有一位台湾佛友也是晚上到迦耶的,不敢坐车,宁愿在火车站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才赶出来坐车到菩提迦耶。而就在我到迦耶的前一天刚刚有一车台湾信徒被洗劫了。听到这个消息,吓得我一身冷汗——也许那个“大学生”就是乔装的匪徒?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我说不定已经客死异乡了!那位老太太是观音菩萨吗?
回到那个开始(3)
20日,一大早我就醒了,准备妥当之后,到街上去找阿尼强巴。
阿尼强巴是我隔着酒店的大阳台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刚听完噶玛巴第一天晚上的开示回到房间。我听到有人用纯正的英语在和别人道晚安,连忙跑到窗前去看(这是在印度我第一回听到这么清晰的英文)。我看到一位穿着僧袍的比丘尼,心想:说不定她是来参加法会的哦!于是我趴在窗台上大声地和她打招呼:您好!您是来参加噶举法会的吗?她说:是的。我赶紧跟她说:“我是也是来参加法会的,但是我是一个人来,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连法会的具体地点我都不清楚,而且还没来得及办“出入证”,也不知道法会几点钟开始……”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是啊,我真的只知道在菩提迦耶有一场由大宝法王噶玛巴主持的法会,仅此而已!阿尼强巴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明天六点半,我们在大街上见,我带你去法会,没有“出入证”应该也没关系的。”
阿尼强巴是澳洲人,已经出家十年了,她有着一双非常清澈的蓝眼睛,当她告诉我她已经50岁的时候,我再次看着那双眼睛,真不敢相信——眼睛里没有一丝不善的习气,只是在静谧中透着喜悦,仿佛婴孩一般美好——出家十年,她到底找到了什么如意宝,看见了什么如来藏?阿尼强巴微笑着和我打过招呼后,就叫我跟在她身后,要带我到法会的现场:正觉寺。在去正觉寺的路上,一群印度小孩过来兜售新鲜的莲花,我们一人买了一大把,一边走,一边送给在路上碰到的喇嘛。而收到莲花的喇嘛也对我们微笑合十,仿佛早就是认识的,仿佛每一天的清晨我们都这样合十胸前,问候对方一声:今天你悟了吗?那样的熟悉与自然,恍惚间竟觉得我不是跋涉而来的信徒,我根本就一直在这里,只是昨夜做了一个跋涉的梦。
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到了正觉寺,已经有不少的出家众落座了,我小心谨慎地跟在阿尼的身后,直到听见阿尼说:“我们就坐这里吧”,一抬头发现噶玛巴的法座就在十多米外!我怎么会这么幸运?是什么把我带领到离噶玛巴如此接近的地方!我呆呆地看着布置得庄严华丽的现场,庄严法座就在正前方,静静的恭候噶玛巴的来临。
我终于到了这里,就像莲花终于要在晨光中开放,就像万年黑暗即将在霎那间消失。还记得来之前朋友们都问,印度离北京太远了,你为什么非去不可?可我跟自己说:也许前世,我只是偶尔经过噶玛巴坐前的一只蚂蚁,甚深微妙法就在眼前,也无从领悟;也许再前一世,我是蹲坐墙外的一个瞎子,噶玛巴悲悯的眼光对我如何注视,我也不能看见;如果不是噶玛巴坚持:要生生世世利益一切有情,渡尽轮回众生!如果不是受了这深广大愿的感召,我又怎能修得今生的暇满人身?我想也许,这是一万年来,我与噶玛巴最近的距离,我又怎么能不发心亲近?想到这里,已经是眼泪滂沱,阿尼强巴连忙找出手绢递给我,然后微笑地看着我不作声,就好像她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也许她也曾经像我现在这样,热泪盈眶过。
一眼
阿尼强巴建议我把莲花供养到法王的法坐前。我擦掉眼泪,走向前去,将一把参差的莲花恭敬的放在了法桌上。是的,并不是每一朵莲花都那么的鲜红、妙曼,她们有的已经卷了黄边,有的还没来得及盛开,但是无差别的是她们努力绽放的心——就如同我们从未动摇的成佛的愿望——当她们被我捧在手上,她们知道了自己即将要被奉献给法王,微微振颤的花枝,似乎马上就要笑出声来。我相信在噶玛巴的眼里,无论是莲花还是众生,都有着无差别的如来藏,正因为如此,我才敢带了一身的业障来到他的面前,将自己的身、语、意全部供养。我在法坐前磕了三个长头。
回到那个开始(4)
刚刚回到我的座位上,法号吹响,尊贵的噶玛巴要来了!我远远地看着噶玛巴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向我们走来,法王微笑着,目光扫向两边的人群,人们领受了甘露般的加持,俯首、合十、礼敬,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地飘了起来。整个道场因为法王的到来慢慢酝酿出一种磁场,叫做喜悦。
在领诵喇嘛的带领下,大家开始持诵,法王噶玛巴带领所有出家和在家众,向正觉塔前悬挂的佛陀像作七个礼拜,然后落座,正式带领大家一起共修。噶玛巴的左边是卡卢仁波切,右边是蒋贡康楚仁波切,所有人都是面向正觉塔盘腿而坐,我只能越过人群看到噶玛巴的背影。现场的音箱里传出了领诵喇嘛浑厚的咒音,随即大家一起齐颂。阿尼强巴不时地转过头跟我说,现在念的是三皈依、现在是心经、现在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了,不好意思我的藏文还不够好……我说没有关系。
当我跏趺而坐,轻轻闭上眼,一时间,咒音就像是从地面慢慢蒸腾而起的云雾,渐渐汇集成涓密的河流,在我身边流淌,在我体内流淌。流过三千大千世界,整个法界都开始随喜赞叹,诵经之声顿时响如大雷震,多少无明暗哑将被击碎殆尽?一时间,咒音似乎集成一个单音,就像是虚空中迸发出的一声铿锵,上至须弥山王,下彻无间炼狱。每一声经咒不只是从喉间到心头,更是从前世到今生,声声传承,声声叮咛,多少散乱之心都将重新勇猛精进!
一个段落之后,法会向所有参加者供茶、供食,上午供应的是咸味的酥油茶和藏式的烧饼。阿尼强巴把她的一个小碗借给我,并小声告诉我:“快喝吧,这都是噶玛巴请我们喝的!”在茶歇的时候,会有一名喇嘛念功德主的名单和功德主的贺词,同时会有不少信众在喇嘛的安排下上前向法王噶玛巴、卡卢仁波切和蒋贡康楚仁波切献哈达。我心中无限的羡慕,真的很想也上前去献上我的哈达,可我是一个人来的,也许不会有人帮我安排这样的机会,只能默默地祈愿,下次要是再来参加法会希望能有这样的福报吧!茶歇过后又是一个段落的持诵,这次我可以分辨出哪一个是噶玛巴的声音了。我跟自己说,一定要记住这个声音,也许我记不住每个音节的抑扬顿挫,我甚至完全不明白字里行间的珠玑,但是我一定要记住这穿越了所有岁月和流年,将我带到法性大海之岸边的声音,这个声音将是我前行路上永恒的手指。
九点,第一节共修结束,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僧众们纷纷起身离座。阿尼强巴叫我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一棵大树,当年佛陀就是在这一颗菩提树下悟道的。我真的无知得可以啊,来之前还盘算着法会结束后要找机会去看一看那颗菩提树,没想到自己就一直坐在树下呢,就像愚人千里寻佛,却不知道其实佛从来就在自性当中!我抬头看到菩提树枝叶繁茂,生机盎然地向上生长,再缓缓笼罩下来,方圆三、四百平方米都在菩提树的庇荫之下。当我重新低头,却发现尊贵的法王噶玛巴原来并没有离座!他转过身面向大家盘腿而坐,而在我前面的僧众都已经离开,这次我不用穿过人群,清楚地看到了庄严端坐的法王噶玛巴!我连忙起身,走到噶玛巴的正前方,就在五米开外,跪下身去,双手合十。这时候噶玛巴刚好抬起头来看到了我,而我,看到了佛陀。
回到那个开始(5)
我和法王对视着,我在心里大声地说道:尊贵的法王,您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那只在您足前经过的蚂蚁吗?我已经来了,请你想起我,请你想起您的誓言,噶玛巴千诺!在这十秒钟的凝望里,法王读取到了我的悲苦和欢欣了吗?在这十秒钟的静谧中,法王听到了我的祈请和愿望了吗?噶玛巴笑了,他定是已经了解了,就像他了解每一个众生的欢喜哀愁,他一定也听见了,就像每一个有情的愿望他都了了分明的听见。我跪在那里,感激噶玛巴这深深的一眼,我突然间明白过来,原来过去和今后的无尽岁月,都是为了这一眼而存在的。
Yes
殊胜的法会已经进行到第四天,我们每天上午共修持诵,下午聆听噶玛巴对僧众的开示,晚上再到噶玛巴居住的寺院听他讲授《修心七决》。一天晚上听课后,我在喝奶茶的餐厅里遇见了喇嘛达吉和索南彭措。喇嘛达吉,会说一点中文、一点英文,当中文和英文都表达不了的时候,他就会一直看着我笑,边笑边摇着头说:说不动啦,说不动啦!我跟他说:“那么你教我说藏文好了!”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啊,好啊!”我想了想说,我想知道“请问您可以做我的上师吗”藏文怎么说?喇嘛达吉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然后一字一字的教我读,索南帮我用英文注上读音:Rinpoche,Nei Kay,TsaWei Lama, Nangro,Nang
第二天法会又开始了,我已经不像头几天那样,总是“贪婪”地盯着噶玛巴的背影了,我盘腿闭眼,要用心地持诵和观想。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轻轻的拍我,睁开眼睛一看,是昨天在法会上认识的来自台湾的贡嘎喇嘛。喇嘛说要请我帮个忙,待会儿茶歇,他会带着台湾的信众上前献哈达,让我跟在后面帮他们照相,我连忙问:“那我可以也上前献哈达吗?”喇嘛说:“当然可以,你有哈达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天啊,贡嘎喇嘛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菩萨,他是不是看到了我每天羡慕不已的表情,出于慈悲于是随顺了我的心愿?!不光是我,坐在我左边的阿尼强巴,和坐我右边的台湾阿尼也都分配到了拍照的“任务”,我们欢天喜地的在一边准备着,等待着茶歇。终于到了茶歇了,我们拍好了长队,准备献哈达。谁知道一个保镖过来,把我们手中的照相机全收走了——不允许近距离拍照。我连忙跟喇嘛说:“怎么办,不让照相”。喇嘛笑了笑:“没关系,你献哈达就行了。”分明就是菩萨的安排!
我手捧着哈达和莲花,突然间那一句话刚学到的藏语跳了出来——这如果是我唯一一次可以和噶玛巴说话的机会,那么这一句话就是唯一我应该问的话!想到这里,我激动起来,连向前挪动的脚步都开始颤抖。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福报,能够听到肯定地回答,但是我已经决定,就算每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我将生生世世都问同一个问题:仁波切,您可以做我的上师吗?
轮到我了,我向噶玛巴礼拜三下,在他面前跪下去,恭敬地献上哈达,噶玛巴亲手将系有金刚結的红绳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抬起头,在噶玛巴身边的喇嘛示意我到旁边向蒋贡康楚仁波切献哈达。但是我没有动,我看着噶玛巴,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用藏语说到:您可以做我的上师吗?噶玛巴看着我,还是那双深邃而慈悲的眼睛,我摒住呼吸,盯着噶玛巴的嘴唇。而那一条洁白的哈达,这一个卑微的我,就像是千年前寂寞唇间说出的一句金刚誓言,等待着被认取的一刻。我听到的是轻轻一句:“Yes!”也许是我笨拙的藏语,让噶玛巴听不出来我到底来自哪里,于是他用全世界都能听懂的“Yes”回答我。
回到那个开始(6)
Yes! 哪里还会有比这一声“Yes”更动听的语言?在此之前我还以为,我毕竟罪业深重,无法现在跟你走,你也只能静静等我彻底苦透。我跟自己说:如果要呐喊得全身粉碎,我也要留一双眼睛,寻找你崖边守望的身影;如果会烧尽所有血肉,我也要撑一副白骨,等待你来将我收服;但是我相信,即使,即使什么都留不住,你也可以在那片腥红辉光中,一眼将我指认出,你会像你前生答应的那样,握住我的手再也不会放。当你说:Yes! 你的意思是,我立刻就可以跟着你上路。
很快!很快!
很快,法会已经到了尾声。一天晚上,上师噶玛巴在教授完《修心七决》后给我们讲了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在上师小时候,每天都要学习经典,非常的累,而负责教育他的一位喇嘛相当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很凶。在上师的房间里有一个大钟,每到整点的时候就会敲响,九点敲九下,十点就敲十下的那种。有时候大钟敲响代表着下课,可以去玩,那时候上师觉得:钟声是多么的美妙啊;有时候大钟响起代表着上课,上师就会觉得大钟的声音难听极了。有一次,老喇嘛到房间外面去了,上师就偷偷的将大钟拨快了一点,让它错过了上课铃的敲响,老喇嘛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呢,上师那一次“得逞”了。听到这里上师自己和听课的人们都笑了起来。但是很快,上师噶玛巴收起了笑容,对着大家说:“可是现在,我多么的想把我的手表拨慢,让时间慢下来啊!但我可以拨慢我自己的手表,却无法拨慢在座每一位的手表,我们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希望回去以后大家能够精进修持,利益众生!”大家静静地听着噶玛巴像一位尊敬的父亲一样的嘱咐着,现场的气氛变得伤感。
27号,我就要离开菩提迦叶了,和另外几位台湾的出家师傅约好十二点在中华寺见面,一起坐火车到瓦拉纳西。经过上师噶玛巴所住的寺庙,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了,但是我忍不住还是想要进去,我跟阿尼强巴说:“请你先到中华寺等我,告诉他们我马上就来,先不要走,我到里面最后再绕寺庙一圈。”没想到的是,到里面我发现上师正在大殿接见前来告别的弟子,我就站在门外等待下一批进去。在等候的时候我在想: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上师是什么时候了,自己是不是已经顷尽了累世的福报才换来了这一次照面?不过就像台湾来的龄慧师兄说的:在你走路的时候,上师会在你的右手边和你并肩而行;在你打坐的时候,上师就在你的头顶;在你吃饭的时候,上师就坐在你的对面;在你睡觉的时候,上师则在你的心口。想到这里,心中释然了许多。
每个人都是献上哈达,领到一份噶玛巴加持过的甘露丸后就静静地退出。轮到我了,我再一次站在了上师噶玛巴的面前,我没有接过喇嘛递上来的甘露丸,我只是忍不住抬起头,问我的上师:“请问,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这是我离上师最近的一次,可是马上又将相隔很远。上师噶玛巴笑着用中文说:“很快!很快!”听到这个回答,我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我知道,即使我从此要退到千山以外,也定能听见您的每一个足音,只要我发心亲近,很快很快,就能回到上师的身边。就这样一直流着泪,我告别了上师、走到了中华寺,在心里面默默念着:“很快!很快……”。
不是回程,是启程
回程我打算先去一趟瓦拉纳西,到佛陀初转法轮的鹿野苑朝圣。有幸可以和台湾的滇津多杰喇嘛、素秋,还有香港的莲师、阿尼秋吉同行。在火车上他们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噶玛巴故事,和噶玛噶举传承的殊胜之处。
十二年之前,我听一位广州的师兄说起,第十七世大宝法王噶玛巴已经坐床了,又听说当念诵“噶玛巴千诺”的时候,要在心中念想着:“噶玛巴,请你不要遗弃我,请你记住你的誓言。”当时我傻傻的想,那定然是一条很伟大的誓言吧!在更早之前看过师兄送给我的一本书《法》,知道有一位卡卢仁波切,过了几年又偶尔的看到一本书《无死之歌》知道了蒋贡康楚仁波切,可是直到这次来到印度,才明白这两位仁波切原来和大宝法王噶玛巴有着如此殊胜的因缘。见他之前蒙昧无知,见他之后乾坤朗朗,那是命运怎样的一种安排啊?只能够在深深的法喜之中,再一次感恩、赞叹!同时感激上面提到的几位善知识,在短短两天的相处之中,给我好好的补了一课,更增加了我对上师噶玛巴和噶玛噶举传承的信心。
28号早上,大雾,寒冷。我们还是早早地起来,准备到鹿野苑绕塔。在乡间的小路上,喇嘛滇津多杰和我走在一起,他说:“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我和莲师还要赶十一点去加德满都的飞机。不过,答应你要跟你讲什么是“四圣谛”的,我还是一定要把它讲完。”于是,在浓雾之中,虽然只能看见脚下的路,不见来处、不知去处,我们开始重温当年佛陀初转法轮之时宣说的“苦、集、灭、道”。
我是在几乎碰到大塔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它矗立眼前的,当时竟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雾气还没有散去,甚至连塔身精致的雕刻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没有关系,我掏出念珠,绕着大塔,边走边持念“噶玛巴千诺!”我祈请诸佛:无论离开印度以后我会去到世界的哪个角落,请加持我不要忘记噶玛巴!无论今生之后我要承担怎么样的果报,请加持我不要忘记噶玛巴!
不知道到底这样走了多久,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去,我仿佛见到了上师噶玛巴就站在我的右手边,和我并肩而行;我还听见上师说:不要忘记利益一切如母有情,只要不忘记众生,你就不会忘记噶玛巴!
我知道,我已经启程了。
(完)
导语
回归自己的路程迂回而曲折,
那座叫做“本来”的圣城,一直在远方。
那辆叫做“出离”的大巴,驶在最寂寞的路上。
那叶叫做“解脱”的舟楫,飘摇于长夜茫茫。
即便如此,
还是不能退转。
五年修来一皈依(1)
写在前面的话
动笔,还是不动笔,这是一个问题。
以前去印度,回来之后会积极主动地、心情澎湃地写一些东西,游记、散文、记录。以至于到如今,人还在印度呢,就会有同去法会的人说:“等着回去看你的游记哦!”我心想:“您不是也在呢嘛,怎么还需要看我的游记?”一回国,更是看到留言、收到短信、接到电话问:“今年的游记呢?”我又心想:“噶举祈愿法会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同步的详尽图文报道,怎么还需要看我的游记?”
于是我自己得出一个结论:没有人需要通过我的游记去了解噶举祈愿大法会的殊胜,没有人需要通过我的笔墨去了解噶玛巴的威德。
但是,想起上师曾经在给予大众皈依戒的时候,在讲到“自皈依僧,不结交恶友”时说:在这个时代,实修的圣贤僧很难遇到,所以法友、善知识很重要,“比如我的时间很少,连弟子的信都常常没时间回,也很难有长时间的教导,所以我的弟子们应该常常聚会、联络、互相支持”。我生性疏懒、不善交际,平时其实很少跟噶举的同修聚会、联络;如果说有什么是可以“互相支持”的,我想大概就是坐在电脑前面,输入一些旅行、朝圣的信息了吧,如果能够再多做一些,那就是坦白地记录自己的成长(以及退转)、慷慨地指出自己走过的路(包括歧路)、勇敢地把自己当成教材个案来分析(往往是反面教材)。
有的人,他们负责在大手印的路上留下正确的小脚印,也许我,可以负责在大手印的路上举牌子,上书:“熊出没注意”。如果还要继续为印度之旅写点什么,这也许就是唯一的理由。
从无知出发
今年前去觐见上师,先是呈上供养,将别人托付的问题都向上师作了说明之后,才真正开始自己与上师的对话。
“上师,今年是我第五年来参加噶举祈愿法会了。”
上师点点头。
“依照金刚乘的传统,上师与弟子之间应该互相观察六年。”
上师点点头。
“这几年以来,我一直在观察您。”
上师有点意外。
“从您的慈悲、智慧、戒律,更正重要的是从我自己对您的信心等等各方面去观察。虽然还没有到六年,但是我觉得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您是一位具德的上师,您可以做我的上师。”
上师点点头。
“现在,请您也观察我吧!”
上师笑:“需要这么传统?”
“是的,请您好好地观察我!”
上师说:“好的,我会好好地想一想,然后告诉你答案。”
“需要再等六年吗?”
“不需要”,上师停了一下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跟一位同去的师兄说起自己对上师的请求,她大惑不解:“你不是第一年来就皈依了噶玛巴,请他做你的上师了吗?怎么到现在才说要观察?要观察也晚了呀!”我的回答,也许让那位师兄更无法理解:“万一那时候我错了呢?万一错了总不能硬着头皮错下去,所以观察还是要补上。”
说到“那时候”,那应该是2004年的时候。一位七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突然打来电话:“大宝法王年底在印度有一个世界和平祈愿法会,你想不想去?”大宝法王,噶玛巴,就是那位噶玛巴吗?这个名号我一直念了十二年——已经忘了是谁教我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钱包里一直放着那个双目炯炯有神的七岁孩童的照片——难道这个小孩已经长大?“去啊!”我当即回答。
五年修来一皈依(2)
于是开始着手准备护照、签证、机票。等到一切基本就绪,给那位朋友去电话:“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呢?”他说:“我没说我要去啊,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出发在即,才发现自己对那个地方、那场法会、那位法王,一无所知。
那时候国内几乎没有关于大宝法王的消息,没有传承的介绍、没有如同剧照一般精美的法照,更加没有大批的法王的“粉丝”。那时候我没有对藏传佛教的了解,所以也就没有那种虔诚;我也看不到对大宝法王的介绍,所以谈不上崇拜;我甚至只有一张噶玛巴七岁时的照片,能不能把他认出来,也不敢肯定。为什么而去呢?坦白地说,真的不清楚。肯定没有什么明确而殊胜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一些隐隐约约的需要,一些模模糊糊的信念,一些一时冲动的决定。
还记得是晚上到达的菩提迦耶,找到旅馆,放下行李,到大街上转了一圈。远远看到正觉大塔,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佛陀的金刚座所在,只是觉得:印度教的塔,造型真特别。其实正觉大塔就是举办噶举法会的地方,我并不知道。当时迎面走来一位喇嘛,竟然张嘴就用普通话对我说:“你要去哪?”我竟然张嘴就是:“我来见噶玛巴。”喇嘛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就走了。我站在原地,茫然地问自己:“明天,明天又能去哪里见呢?”
那样无知的我,万一错了呢?
从无明开始
第一次坐在噶举祈愿法会的现场,很震撼,也很不知所措。因为那时候的噶举祈愿法会,更像是西藏人自己的法会,藏文的法本,西藏的规矩,所有文字资料都是藏文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是藏人。置身于法会现场,只能是个被祝福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去为世界祈祷;在噶玛巴座下,也只能是个跪拜的人,却不知道该如何跟着他前进。
那时候法王在菩提迦叶并没有自己的寺庙,所以是租用的雪谦寺,当初前去参法会的外国弟子也并不多,法会期间法王每天晚上都会在雪谦寺给予外国弟子开示。小小的雪谦寺经堂,已经能够容下所有的外国弟子。那时候法王给予皈依戒,会让没有皈依过三宝的人坐在前几排,已经皈依过三宝的人则在讲课后先行离开。还记得,我皈依的时候,只有二、三十人。没有什么制作精美的皈依证,只是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小白纸,上面是法王给我们写的藏文法名,然后盖上法王的章,仅此而已。
到了第二年,第二十三届祈愿法会之前,第一届宗门实修法会时,前来皈依的人已经有六七百,主办方也精心准备了皈依证。当我混迹在领取皈依证的人群里,想要走近法王献哈达的时候,走到法王面前,老人家指着我说:“你不是已经有了吗?!”所以直到现在,我的“皈依证”,还是那一张小纸条。不过我相信,那会是噶玛巴所发的,最特别的“皈依证”。从那一年开始,雪谦寺的经堂,已经坐不下前来觐见法王的外国弟子了。于是晚上讲法的场所,换到了台湾寺的地下室。现在的人们,一定很难想象,法王还在地下室里讲过法。
那时候在座下听法的我,也像是那张白纸,只有一个名字,然后呢?因为一个名号,我来了,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然后呢?我就算是皈依了吗?当时我以为我是的。
直到第三年,我才发现我并没有真正的皈依。那一年去见法王,如同走投无路的病人,我老实交待——
五年修来一皈依(3)
“上师,您知道癌症吗?Cancer,您知道吗?”
上师说:“我知道。”
“得了癌症的人,如果他想补充营养,首先得到补充的是他身体里的癌细胞;如果他想吃药杀死病毒,首先被杀死的是他身体里健康的细胞。”
上师认真地听着。
“上师,我觉得我就像是个癌症患者。当我想提升‘佛性’,首先得到滋养的是我的‘自我’;当我想杀死‘自我’,首先受到伤害的是我的‘佛性’。就好像我能来见您,首先生起的是骄慢心,然后才是法喜。我是不是很糟糕,我该怎么办?”
法王并没有当下就告诉我该怎么办,却在一个多月之后教授《佛子行三十七颂》的时候,给我开出了“药方”——
“很多人很喜欢修持,也好像很认真在修持佛法,但大部分都是一种逃避痛苦的安慰而已,就好像背痛涂点儿油,按摩一下一样。然而真正应该舍弃的东西,例如世间的名闻利养,却又放不下,虽然没有明说,但下意识的、很自然地把俗务当成生活中不能没有的一部分;因此,在怎么努力修持,顶多得到的是短暂的快乐而已,不会有更深的体会。如同得到了癌症,食物的养份首先让癌细胞吸收去了,好细胞得不到;而应该对治癌细胞的药,首先却把好细胞给杀了,完全本末倒置。我们放不下执著的修行,就像如此:该利益的没利益到,不该舍弃的却舍弃了。
虽然法王当时是在对着大众讲法,但是听到那个“癌症”的例子,我知道,上师说的就是我。
那样无明的我,万一错了呢?
向无畏前进
到了第二十四届祈愿法会,噶举祈愿大法会已经有了多国语言的念诵法本,多国语言的现场同声翻译,噶举祈愿大法会已经成为了国际性的集会。
到了第二十四届祈愿法会,我们在菩提迦耶兴建的德噶寺已经圆满落成,但是前来参加法会的外国弟子,还是将宽敞的德噶寺大经堂挤满了。噶举祈愿法会已经成为了噶举佛子一年一度回归的心灵家园。
就我个人而言,一年一度回来见上师,更像是复诊。如果噶玛巴如同泰姬陵,只是印度众多著名的供人观瞻的“胜迹”之一,那么大可不必每一年都不远万里地前来——实在没必要每年参观一次泰姬陵,不是吗?
记得在第二十四届祈愿法会结束后,我去见上师,向他报告自己功课的完成情况,并请示是否可以开始下一个阶段的功课。上师稍作观察,很简洁地说到:“座下还不够。” 两年之后,再去见上师,我又报告到——
“上师,两年前您跟我说,我座下的修持还不够。”
上师点点头。
“这两年以来,我在座下一直跟着老师学习《华严经》,还有就是修如梦……”
还没说完,上师连连点头:“如梦观,非常的好。”又说到:“《华严经》非常的好,你可以好好地修《普贤行愿品》、《净行品》,等过几天给你授了五戒,还可以修《梵行品》。”
只是很简单的报告,上师就能够了如指掌,并准确地指示了接下来该服用的“药”。
上师如良医,法如良药。这些年来,前来见法王的有这样两种人,一种是非常热衷于看医生,是的,只是看医生,不是看病。他们对医生的兴趣远远大于对自己的病情的关心。那么噶玛巴,很容易会沦为他们的‘泰姬陵’。还有一种人,热衷于抓药。他们不相信任何的医生,更愿意自我诊断,然后自己决定,只需要哪一副药,而不需要其他。于是噶玛巴就只是他们的药剂师而已,他们不需向医生报告病情,自己写了药方,抓了药,付了钱就走人。第二种人是更危险的,因为往往自认为这就是:“依法不依人”,还自以为有佛陀撑腰。殊不知,佛陀说的是:要根据上师所掌握的法而决定要不要皈依他这个人,但并不是说:只要上师讲的法,不需要依止上师。
一年一年地回到印度,回到上师面前,小心地报告着病情,有时候是药量不够,有时候是矫枉过正,有时候通体舒泰,有时候痛不欲生。直到多年之后,才知道:上师的法,远不止是他双唇之间吐露的语言,所以呈上一双耳朵绝对不够,不呈上全身心的虔诚,得不到上师的心传。直到多年之后,才知道,真正的皈依,一定是同时的出离,你不可能同时站在原地还能够保持前进,对轮回里的系缚法出离了多少,就能知道对三宝的皈依有多少。
而上师下药,完全不必是闭门开方,随时随地,无心快语或者苦心叮咛,甚至只是默默行持,总是能够触及弟子的患处。很多次,明明是法王对着大众的开示,明明是随手拈来的例子,却像是对我的准确棒喝,或者一剂及时的救命针。这样的情形出现了很多次之后,我开始相信,上师给与的其实是全部,但并不独厚于谁,而是如同常雨甘露,只看你愿意用多大的法器去装载,用多开放的心去相应。
令众生从轮回大病中出离,让世界恢复勃勃生机,就是噶举祈愿大法会存在并且延续的意义,目睹自己一点一点的变化,见证内心一年一年的成长,就是我前去觐见噶玛巴的动力。
其实,这些年来所有的“观察”,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勇气,更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上师三宝,常相知、莫相疑。用六年的甚至更长的时间,确定一个生生世世不变的决定,一点也不算长。
最后直到离开印度,法王也没有告诉我观察的结果,但我愿意,用六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等待上师给我的答案。但愿,我也不会让上师失望。
(五年修来一皈依完)
一直向西,行脚去
行脚的不一定是僧。
于僧道,行脚是一山一寺一道观的寻访、参问,生死大义、天道人伦,都一一去觅个究竟。然而于愚人如我,行脚是不得不的渐行渐远,直到找到一个足够疏离的距离,足够高远的高度,才稍微能够一瞥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更多面向——是的,我的意思是,当我和世界深深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
为什么是行脚,而不是旅行?因为山山水水不是目的,即使我必须经历它们,而且我也绝对不会错过一次尽情的浏览。但是当借阅了别处的风景与人生,再借问了他人的领悟和实证之后,最终需要穿越的,是我自己内心的沟沟壑壑,需要找到的,是心灵的暗礁与险滩。这是一个上下求索、左右奔突的过程,最后可能豁然开朗,也可能一无所获,但既然选择了出发,就需要有一点一意孤行的凛然,不是吗?
我选择一直向西,从北京到拉萨,从拉萨到尼泊尔,从尼泊尔到印度,行脚而去。
(完)
又寂寞又细小
北京西到拉萨,T27次列车,晚上七点半点出发。在火车上一觉醒来,看到了一片古城墙,明明上了岁月,还要一副光彩崭新的模样,想必是西安,倒头接着睡去。又是一觉,还没醒来,被邻铺吵醒,说是看见雪山。看上去好矮的雪山啊,却不知自己已经是身处海拔四千以上,所以连连的小山稍一仰脖,就顶了天,白了头,穷了首,生生立在了三界外。沿着藏北草原遗世独立的曲线缓缓前行,海拨在升高,气温在下降,越来越寂寞。
其实所有的旅程都是寂寞的,我甚至渐渐相信,我们之所以出发,就是寻那旷世寂寞而去的——离开我们所熟悉的参考点,关于成功、关于幸福、关于欲望,离开这一切,与孑然一身的你自己对话,问问她:如果没有任何人来要求你应该要怎么样,你自己会最想要怎么样?
其实所有熙熙攘攘、风风光光的都因为其无常而虚妄,继而我们因为贪着虚妄而不自由。只有空无与寂静才是究竟的自由与富有——“如果你只是一粒沙,整个宇宙全部的空间都是你的,因为你既碍不着什么、也挤不着什么一般地一无所有;你面对无垠的开阔,你是宇宙的君王——因为你是一粒沙。”秋阳·创巴仁波切的话,有谁真正懂得?有谁真正相信,我们也可以因为细小而强大?
站在那座寂寞宫城布达拉的顶上,向着佛陀当年跏趺而坐的方向,我道出心间的一句默语:“你频频拈花,我却忘了微笑,所以无量劫之后,我学着你当年的身姿,躇躇独行,去寻找足以回应的表情。”
(完)
又遥远又高广
只要翻过海拔5000米的聂汝雄拉山口,离尼泊尔边境就不算太远了。在那个离天空如此接近的地方,我却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脚踏实地。我们一直以为只要放开手,就一定会跌入万丈深渊,但是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自己:真的放开手,你就会发现,落入到真实的大地,才是最深刻的安全。
从一个山颠到另一个山颠,同样的高广,不一样的领悟。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有一座据说是在古佛时代,自生而出的香根大塔。香根大塔在一座山上,我总是愿意绕塔后静静地站在一个临风处,看山下那些密密匝匝、零乱而热闹的小房子、小街道、小人生。我猜想,眼前应该几乎是整个加德满都了吧,也许那只孤傲的黑鹰,稍一展翅,就能飞出了国土、遁入净土。其实只要我站得足够高,一切我无法企及的境地都将变小,一抬步便跨出去了,便从中解脱了。那么为什么不把自己看轻一点,轻到可以飞翔呢?然后我们便有了一个新高度,足以看到出离的方向。
因为香根大塔的存在,我相信整个加德满都,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双佛陀的眼睛,经年累月被注视着。印度教徒也好,佛教徒也好,伊斯兰教徒也好,佛陀悲悯他们不变的生、老、病、死;湿婆的子民也好,库玛丽的信徒也好,文殊师利的门徒也好,佛陀对其宣说一样的苦、集、灭、道。唐卡中的曼达拉坛城描绘的是宇宙的终极真相,真正的坛城其实没有边际,没有中央,加德满都领悟到了吗?所有疑问凝固成了佛眼下的那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其实没有要追寻的答案,只像是一次没有信号的漫游,脚步走走停停,念头明明灭灭。华丽皇宫被寻常巷陌肆意围绕,而曲折的巷道中蹲踞着的,可能是活女神的父亲,天上的神祗还有三亿个之多,被尼泊尔仅两千三百多万人口每天膜拜着,每一个人都需要被十个以上的神所看顾,即便是如此,我没有疑问。奇幻的色彩源于纯白归于纯白,虚幻的显现源于空性归于空性,所有疑问都归于沉默。后来我听说,佛眼下的那个问号,其实是尼泊尔数字“一”,华严经云: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所以,从哪里出离又要前往哪个远方呢?
如同我无法对你形容那青天白日下的酷热,我也无法向你述说那芳草萋萋间的清凉,世间的狂躁与我内心的宁静,都超于笔墨了——当我置身于佛陀降生的蓝毗尼园。
当我立于阿育王所建庙宇的废墟之上,我突然意识到在我的身体之内,那颗足够老的灵魂,已经老到可以蜕壳而出,入于尘土。
是的,入于尘土,如同一颗蕴藏了所有岁月的种子,它已经具足了一个生命的全部,我只需要坐在树下,静静地等待它发芽。
我向世界交出了我的老灵魂,只要我足够耐心,它一定会如同那个金色的婴孩,在天地间重新出生。
唯一的远方就是那本自清静的你自己。
直到回到蓝园,回到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婴孩降临的地方,我才知道,我们走了那么远、那么远,只是为了回到那个失散许久的心灵童年。
(完)
活出来
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
我不是为了实现你的期待而活在这个世界,
你不是为了实现我的期待而活在这个世界。
你是你,我是我。
偶尔你我若相遇,
那是件美好的事。
若无法相遇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波尔斯
我不了解波尔斯,他是完型心理学派的创始人,我也不了解完形心理学派。
但当我看到这一段话,内在的某一些东西,被触动了。我甚至不愿意承认,被其触动了,因为它似乎颠覆着中国传统的所谓道义与兼天下的精神。
中国人,几乎是从还没生下来,就开始背负起整个家族与邦国的期待——我们首先被期待是一个男孩,我们最好要学而优,然后仕途亨通,最后青史留名。当初“我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的单纯愿望,也始终要变成“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警告。
而当我们在现实层面已经屈服于家国的期待,在精神层面,他们还会期待,我们的忧乐与天下的忧乐相比,可以忽略不计。这种来自于整个种族文明的力量(分不清是驱动还是压迫),经过一代一代人的努力,已经由文化体系变成了价值体系,甚至变成了民族精神之内核,变成了我们彼此统治的权杖。
如果在一个国度,个体的“利益”羞于被提及,那么个体的“权利”势必随之噤声。如果在一个国度,个人的义务与使命被无限放大成“兼济天下”的豪迈,那么个人的价值势必被模糊成“沧海一粟”的无奈。如果一个民族中的个体无法自我接纳、自我认同,那么整个民族势必缺乏自我认同,势必需要花费巨大的成本,到另一个更大的“天下”去寻求认可。
波尔斯的话,冷静得透着冷漠,他不是在倡导什么、鼓吹什么,却是在陈述一个基本事实,它是所有忠、义、仁、勇、礼、智、信的基础。但我仍然能觉察到自己对它的抗拒,它一旦被道出,就是对我那被孝义廉耻、温良恭俭所包装的自我的致命打击。
是的,即使我拼命地假装,假装温顺,假装乖巧,假装担当,假装大义,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罢了——我们屈从了社会的价值体系,是为了在这个强大的体系之下,活的更自如;我们舍弃了自己的立场,是为了在更强悍的立场面前,懒得费力对抗。那些看上去很软弱的决定,其实是更倔强的坚持。
但我还是不得不接受波尔斯的话。当我认清: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我从来只为自己而活,我似乎就原谅了,原谅了别人的不回应,原谅了世界的不领情——我一直自以为是在为他人而活,然而根本不是,别人又能如何回应?世界又将如何领情?我对外部世界的任何索求,都是过分的。
然而,然而啊,只要最后我能真正地活出我自己,我相信,世界一定会为之震动。我同样相信,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勇敢而坚定地,完全活出他自己,一切的期待都将任运被达成,一切的美好,就此发生。
挺好的
如果能相信三世因果,挺好的。
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就要去付出,那是种因;
付出了之后却没有结果,那是偿还。
如果能相信众缘和合,挺好的。
凡事都尽一份力,因为众缘里总要有我这个小因缘,
凡事都看三分淡,因为众缘里我只是一个小因缘。
如果能相信诸法如幻,挺好的。
过得凄风惨雨,不过是场梦而已;
过得春风得意,也不过是场梦而已。
真的不明白,那些既不信因果,又不知缘起,更不明如幻的人呵,
怎么还能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活得这么坚强?
换了是我,或许不是死亡,就是癫狂了。
如果这些我都不能相信,我得活得多么刚强啊!
我才不要那钢铁般的意志呢,
我还是喜欢心地柔软。
坏消息,好消息
在观心的过程里,永远都有一个好消息伴随着一个坏消息。
例如:
坏消息是:我有嗔恨心;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有嗔恨心。
坏消息是:我有分别心;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有分别心。坏消息是:我的自我很强硬、很狡猾;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的自我很强硬、很狡猾。不要以为多多是在玩文字游戏,其实我想说的是,观心的重点不是心怎么样,是不是至美至善,是不是让自己满意;重点是“正念”与“觉知”,是“观”与“发现”。无论我们发现了什么,“发现”本身就是成就。修行就是去发现,然后才谈得上对治。宗萨仁波切在被问到:“禅修时,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在专注里?”的时候,仁波切说:“目前来说,我们唯一的参照点就是那个没有专注的时候。当我们发现自己没有专注,就自然回到了专注。”发现就是觉照。
其实,不仅仅是禅修、观心的时候,任何时候,发现事实都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可以一起来想想看啊,例如:
坏消息是:我很无知;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的无知。
坏消失是:我错了;好消息是:我发现我错了。
坏消息是:你不爱我;好消息是:我发现了你不爱我。
……总之,每一个坏消息后面,都一定跟着一个好消息。而最坏的坏消息可能是:好久都没有任何消息,你一直处在昏沉和愚痴里面
很苦很苦的时候啊……
很苦很苦的时候,深观那个苦,不带恐惧也不带厌恶,那怕只能维持一分钟,深观它。在深观的同时告诉自己:
我不害怕你这个苦,也不憎恨你这个苦,我允许你在我身上发生。
我知道这就是轮回相。
感谢这个苦,提醒我,此时还在轮回里。
我不愿意受苦,而且我是可以不再受苦的,苦也是无常的。
感谢这个苦,提醒我,要迅速离开轮回,毫不留恋。
然后,向我的苦祈请:苦啊,请给予我全速离开你的决心和力量!
最后,对我的苦回向:愿你成为我理解和宽容别人的因,愿你成为我慈悲和勇敢的因,当我成功离开你,愿我具足智慧向众生宣说离开你的方法。
这是我最近想到的办法。试了一下,好使的。
自导自演也没关系
你们见面、通电话、网上聊天、偶尔还发邮件。于是你认为你们的交往挺好的,有来有往,如礼如仪。
直到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其实,他从来从来没有主动邀你见面,从来从来没有主动给你电话,从来从来没有主动在网上找你聊天,从来从来没有主动给你发邮件。他只是慈悲而礼貌地回应着你,貌似有来有往,如礼如仪。
你是不是开始怀疑,也许应该推翻所有的判断,关于这段关系?因为那其实是一种孤单的关系啊,看似很主动,其实很被动,你一直“被逼”采取主动。那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忧伤和愉悦啊,对方只是聆听,而绝不参与,你仅仅感动了你自己。
你是不是开始觉得遇到这种仁慈的君子,真是倒霉透了!就像是芬妮摩尔遇到亨利·詹姆斯——“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彬彬有礼,但就是没有那颗心。”
也许他生来就没有那颗心,也许他有过,现在失却了,也许他能疗愈自己,也许不能。但是你该怎么办呢?我觉得,嗯,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不过幸好选择也不会太多,无外乎就是——
继续原来的方式,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爱他,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不要等待他的回应。反正所有的爱情到了一定程度,都是孤单的,没有人能真的懂得你在其中的狂喜与辗转,没有。爱,其实感动自己就够了,难得还有个人愿意仁慈地陪你自导自演。
或者停止所有主动的行为,好好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颗心。如果有自然好,如果没有,你也要接受。也许没有那颗心,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是他赖以生存的方式。万一你硬给他一颗心,他死了,怎么办。我是说真的,有的人你可以带他去蹦极以治好他的畏高症,但有的人就直接吓死了。你真的确定他能承受太过热烈的爱恋吗?
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做的了。我们迟早要学会,人生就是这样的——就算不会给你剧烈的苦,也多少要给你一些不如意。
来,抱一下!
在你沉默的地方沉默
人总是要自洽才健康的。
所谓的“自洽”就是自我融洽,自圆其说——
自有一套内在逻辑,能解释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自有一套说辞,能不断地说服自己。
如果总是不自洽,那么就是拧巴,就是纠结,就是惶惑不安。
近来,我竟开始发现,
过分的自洽,也会让自己盲目继而置身于险地。
通常,我们是基于某些理由而做出某些决定;
然而高度的自洽能力,
会让我们为自己基于习气或者业力的决定,或对或错的决定,
迅速找到正当的理由,
甚至努努力,还能找到颇为伟大的理由。
这种自洽,能让我们在一个错误里面很安然。
于是,几天前我开始要求自己停止这种自洽,
让之前的小不安、小怀疑、小自责浮上来,浮上来。
重新审视一个决定的来龙去脉,
重新评价一个关系的前因后果。
我发现,如果不是我自己一直在寻找,
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如果我现在放手,
就再也没有执著的借口。
也许应该停下来了,
就在你说不要再靠近的地方停下。
就在你沉默的地方沉默。
我愿每一个人,
都有足够的智慧,在一切的显现之中,看到实相。
我愿每一个人,
都有足够的勇气,结束自己所发现的错误。
我愿每一个人,
都有足够的慈悲,继续善待这个世界,善待自己。
你看,
我又为我的低头、我的驻足、我的自我保护,
找到了一个自洽的理由。
但无论如何,
我会继续祝福你的。
嗯,做个好孩子
今天起床的时候,晚了,
朝东的房间啊,很亮很亮。
于是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洞见。
也许不能用“于是”吧,其实跟阳光也并不相关。
反正就是有了一个小小的洞见,以及因为洞见而带来的,
小小的放下。
那么,是不是还有很多很多的放不下,
是因为,更多更多的看不见呢?
我觉得人类的大脑还没有完全进化好,
所以总分不清“想象”和“看到”。
我们以为自己“看到”的那些,其实啊,
很有可能,甚至简直可以肯定,都是我们的“想象”。
就好像,
在我们真正爱上一个人之前,我们先爱上了对他的想象;
在我们真正恨一个人之前,我们先恨上了对他的想象。
所以我常常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惊叹:
哇,想着想着,一辈子就过完了呢!一辈子就这么和自己对着干。
一辈子和世界的相处,都是隔靴搔痒。
哎呀,其实道理都懂啦,
只是外境一现前,
就又忘记了应有的卑微与谦逊了。
忘记了我们感知到的,
仅仅是从我们那小小的心投射出去的一点点有限回响。
对世界的实相和全相,
保有最大的好奇和尊重,
应该是我们的本分,
如果我们承认自己是天地之子的话。
那么,
就做个好孩子吧。
日日省 之 懦弱
我必须承认,面对他人的错误,我是懦弱的。
如果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不会去争辩。
一方面,是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
更重要的是,不敢让自己的善意被否定。
我总是会提醒自己:“你不见得真的了解别人的世界,别人的观点。”所以不愿意随意评论。
但是,我为什么不敢让别人进入我的世界、了解我的观点呢?
当我提醒自己的时候,我是不是其实是想提醒别人:“你不见得真的了解我的世界,我的观点”?
所有的和谐背后,其实是深深的不信任。
不信任他人的智慧与宽容,
也不信任自己的立场。
日日省 之 多远
其实,就算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们要去的也可能不是同一个地方——
因为这取决于我打算走多远。
而能够走多远,
又取决于愿意牺牲的有多少。
所以上路了,也不代表能够到达,
如果“放下”是有底线的,
那么路就会在那个底线处停下。
日日省 之 用力与力用
我有一个小小的发现。
我发现以往自以为虔诚、有力的祈请,
那种力量感与存在感,全部来自于我的情绪。
而那种情绪,全部来自于我的造作。
我的“虔诚”是那么的用力,
可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外一种虚荣?
一种佛教徒式的自我证明
有漏皆苦,一切情绪都是苦或苦因。
因为一切情绪都试图在证明,真的有个“我”。
偶尔,当情绪平息,我是如此的不习惯,我甚至开始担心:
自己是不是不再虔诚了,不再信心坚定。
现在我发现,那些让我自以为虔诚的,
不过是关于自卑、关于依赖、关于贪执、关于傲慢——的情绪。
为什么我不肯相信,那里有一杯纯净无色的水呢
为什么一定要将水染上各种颜色,我才能确定杯子不是空的?
竟然需要学着去习惯,一切的本来面貌。
唉!
然而,唯有真实,才具有力用,一切虚妄的,都不堪一击。
温柔的提醒
坦诚而真挚的自省,是对他人最温柔的提醒。
我们总是太过轻易地对别人提出建议甚至命令,那是因为,建议与命令比理解容易。
我们总是在了解别人到底想去哪里之前,就急着为他们指路。
我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地图对所有人都有用。
可是要知道啊,他们虽然和我们在此刻相遇,但不一定,接下来大家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所以,不如自省,因为我们最了解的人只有自己。
而且,人类本来就具有趋同与从众心理,
我们真诚的自省会鼓励他人的自省,我们本来想要给予的建议,完全可能在他人自省的时候,被他自己所领悟出来。
如果我们真的是为了对方好,只要他最后能明白那个道理,那就够了,
至于这个道理是我们所给予的,还是他自己想明白的,根本不重要。
事实上,道理也是无法被动接受的,只有是自己想明白的,才是真的明白。
分享而不灌输,示范而不强迫,祝福而不要求,
这,不就是上师三宝对待我们的方式吗?
学佛,可能佛的慈悲、智慧和功德,我们现在还学不来,
但是起码可以努力仿效,那一份从容态度。
吾道不孤
今天收到一个朋友的来信,是一份深深的感叹——
“从你走上修行之路后,你这辈子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朋友了,因为别人很难了解你了,你的心会像海一样深,有一个知心朋友,就要对天大喊三声:“吾道不孤!”所以很多时候你会处在孤独之中,真正的朋友太少,能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想要了解你,想要了解你的人,又了解不了你。修行是一条不归路!”
于此,我是同意也不同意。
我同意当一个人决定将心意调转,不再向外驰求的时候,我们的价值观会开始变得与大部分的人不太一样。然而,我是如此固执地用我自己的心来投射这个世界,所以:
当我因为修行而学会尊重别人的价值观,我开始相信别人也会尊重我的价值观。
当我因为修行而学会真实地与自己相处,我开始相信别人也都不欺诳、不隐瞒。
当我因为修行而学会全然地坦呈,我便不再苦苦等待偶尔照见我幽闭心灵的那一个人。
当我因为修行而学会独处,我便再也不害怕孤独。
当我因为修行而变得柔软,我愿意作他人的不请之友,我努力地去了解别人,不在乎他是否愿意了解我。
修行不是一条不归路,而是一条不退转之路。
即使在无人旷野,即使在万年暗夜,我也要对自己说:吾道不孤!
天要宠你
亲爱的,你知不知道,有一股强大,要通过我,到达你。
它来自浩瀚的岁月和广阔的寰宇,它来自最深沉,也来自最高极,它来自最古老,也来自最新奇。它选中了我的同时,也选中了你。
我必须允许啊,允许它流经我,允许它激起我里面的一些沉疴、一些浑浊。允许它重重地压向我,直到我不再逃避,直到我全然地展开我自己。了达,通透,穿心如隙。
我必须跟随啊,跟随它寻找你,寻找它最终需要达到的目的地。跟随它在恒河沙数世界游历,一时间,你哪儿都不在,一时间,全都是你。只有它知道,只有它有辨认的权力。
它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即便你不愿意接受我,它仍然会通过无量的通道、每一个别人,进入你、充遍你。这我就放心了。
它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即便你不愿意接受我,它仍然会将我虹化,流溢在天际,我将早你一步到达明空之境。请你,也放心吧。
亲爱的,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接受这强大的爱,它并不来自我,是天要宠你。
无常之美·晨曦
多多住在南摩布达创古寺的时候,在创古仁波切给予《一知全解》灌顶期间,因为要同时参与灌顶并兼顾功课,所以每天起得很早,日出的时候,已经上座。直到为期十日的灌顶结束,有了更多的时间,才重新安排了作息。
后来的每一天,日出的时候,刚好就是多多从住处来到山顶佛堂,正喘着气,稍作休息的时候。
相同的时间,相似的角度,一样的远山近树,多多不厌其烦地眺望,一再地试图用照片记录尽可能多的刹那。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刹那都不相同,无论它们多么的相似,它们只会出现唯一的一次。如同你已经厌烦的那个无聊人生,再如何沉闷,也只能如此活这一次。但如果我们懂得如何激赏,也许就能够领会怙主上师的话语:“每一个生灭的刹那,都如同一生一样珍贵。”
所以,我会在寒风中,等一只鸟起飞,或者等一只鸟停落,它们不是同一只;我会在明光中,看一片云聚集,或者看一片云消散,它们也不是同一片;然后我转身,推开“甘珠拉康”的门,礼拜,上座,这时我已不是同一个我。
无常之美·炉香
一天之中,有十二个小时,我和它在一起。它就在眼前,一成不变。
可是当阳光终于斜斜到达,它的身上,它会突然生动起来。一缕炉香,幽然呈现,从细柔到馥郁,从清冷到灿烂,兀自在佛前演绎着。正是因为有这香炉的寂然,才有了炉香的辗转升腾,如同有了空性常寂作底,无常变幻才有了依凭,有了可能——体性一如,所以诸相纷纷。
我时常被这无常之美所吸引,分了心、走了神,手中的米粒滑落空尽,曼达拉空擎,痴痴看着,直到阳光从它的身上移开,直到炉香烧尽,直到它又沉寂如初,安然于佛足之下。
我愿,以幻变的炉香,奉敬如如的佛,以这一期幻身,修那寂灭之道,直到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最后,我将在佛足之下安然。
我从山中来
从山里回到城市,满心的委屈。
城市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完善,他有一整套坚不可摧的价值体系,让你去遵循。城市不允许你有一丝的出离心,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才可以于其中生存;然而他却也时刻地逼迫着你出离,他总有办法让你的心不得安宁,不断地让你意识到,他所提供的,都不是你想要的,他催眠着你,让你以为,你要的就是他,你却很不配合地挣扎着要醒来。
你一次一次地离开,又一次一次地回来,就像是一个诅咒。但是你又能从哪里离开呢?城市和城市都一样,山里面住久了,山也会变成另外一座城。也许在任何一个地方久了,都会被任何一个地方所催眠,都会产生一种幻觉:哦,这就是我想要的了,我将为之奋斗终生,肝胆涂地。
幻觉和幻觉之间的那个关于真实的缝隙,我满心委屈地,看着它被慢慢填满。
Welcome back to the t…
宗萨仁波切说,我们总是先是对某事执著,然后开始自己编造故事,进而与故事纠缠,最后被故事捕捉。今天不知怎的,想起了在加都的课程结束后,我和彭澎在前往蓝毗尼的路上之种种。
之前包下的小车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行了,我们决定坐当地的长途大巴去蓝毗尼。到达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发现我们去早了,于是在附近找了一家还没开门的旅馆,硬是把侍应生吵醒,为我们做早餐。在那个阴暗、凌乱的旅馆二楼的餐厅内,因为早起而还不是十分清醒的我们,鬼使神差地,开始了怀疑自己各自的“故事”。一开始彭澎还对我说:“等我以后有了足够的勇气,我会告诉你整个故事的。”结果等到上了车,大巴刚刚开离加都,她的勇气就已经足够了。
我觉得那是一个珍贵的早上,那是一辆殊胜的大巴。我们用最大的勇气,述说着自己的妄想故事,耐心地为彼此分析:到底是在哪一个节点上,开始执著的,又是怎么把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编织的那么完美的。当时的我们还在故事之中,纠缠不已,但同时又是处于对方的故事之外的一种真实,所以有了彼此救拔的可能。
我们就像是只无明的蚕,不断地吐出虚妄的丝,却把自己真实地缠绕了起来。想要破茧而出需要多么勇敢啊,但又是多么的必要,我们有责任把自己带回真实的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不会有那么多虚妄的爱,虚妄的恨,虚妄的嫉妒与虚妄的不安。我们自己编造了故事,还反过来觉得自己是故事的受害者,对此有多无知,我们就感觉有多无辜。
甚至有时候我们也会被编入了别人的虚妄故事,任我们怎么解释,怎么澄清都没有用,因为在她的故事里面,有另外一个我们。这个时候只能对自己说:“我必须允许别人看到的我,和真正的我不一样;我也必须接受,别人看到的我,和我希望她看到的我不一样。”
所以,我们不光是自己的编造的故事的受害者,还是别人编造的故事的受害者。然而是什么编造了故事呢?仁波切说,是执著。所以纪伯伦说:“早在我们体验悲与喜之前,我们便已对它们作出了选择。”。
那一天的大巴,带着我们在不知名的大山、峡谷之间穿梭、回旋,我们也很努力地在自己的妄想和真实之间穿梭、回旋。虽然旧的故事结束了还会有新的故事,但是我们会一直坚持回到真实的世界的,是吗,彭澎?
Life is wonderful
如果生命中总有一些相似的挑战,反复地跳出来,
如果生命中总有一些类似的遗憾,让我们不能释怀,
如果生命中总有一些雷同的错误,我们会不停地犯,
如果生命中总有一类近似的人物,想躲都躲不开。
那么很有可能,这些事,这些苦,这些人,这些痛,就是我们此生的功课。
因为我们一直在躲避,所以我们始终没有在这些珍贵的苦里面获得我们应该得到的,例如领悟,例如力量,例如宽容,例如智慧。
而这些功课对于我们的成长又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诸佛要一次一次地加持它们在我们身上发生。我们不知道,其实哪怕是仅仅一次的正面相迎,都能带来多么巨大的力量,所以一直在逃,一直在逃。
就像一场考试,如果我们始终不肯进考场,那么就一直不能毕业,相同的功课要不停地学下去。只有真的学会了,考过了,我们才可以放下这一门。
几天前多多有两位朋友,她们彼此并不认识,却不约而同地和多多说起家人给她们带来的烦恼,同样的烦恼多多也正在面对。我想,也许此生的家人,就是我们此生与生俱来的,最重要的一门功课。也许我们应该像对待上师交待的功课一样地,对待家人对我们的期待。如果可以答应上师一年之内磕完十万个大头,为什么不能答应家人一年之内赚够十万块钱呢?或者答应他们一年之内把自己嫁掉?如果愿意接受这是生命中的功课,是必须完成后才能够真正放下的功课,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为了放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迎战呢?我们怎么知道,家人的逼迫不是在诸佛加持下的所为?一切的显现都是上师,一切的音声都是密咒,一切的妄念都是法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们其实并不知道生命会以什么形式来考验我们,我们也不知道生命其实多么用心良苦,又多么精彩。
随笔和命题作文
我想生命一定不仅仅是篇随笔。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都是以随笔的方式活着——去经历、被触动、生体悟,然后形成见地,再于内心记录下经验。我们可以接受生命的未知而不恐惧,可以进入生命的真实而不逃离,可以承受生命的缺陷而不否认,可以放下生命的错误而不遗忘。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但是我们一定一直书写和记录着人生的随笔,真实而自然。
然而除此之外,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里,一定还有着他不可回避的命题。这个命题有时候很明显,有的人生来就带着明确的使命,要成办一个具体的事业。有时候却很隐讳——你总是在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这不是我的命”,你总是隐隐地觉得不甘心或者不安心。有时候,生命交给你的命题似乎又太沉重,你明明知道是什么,却不愿意去担当。
我们不能只写随笔而拒绝命题作文,正如我们不能只是观心而不让心去起用。而且我渐渐相信,每个人生命的命题,都一定是他可以而且必须完成的,因为命题者正是我们自己。在过去无量的时间里,我们和无量的因缘和合散聚,才得出此生的种种“阶段性结论”,这个“结论”可能是一项天赋,也可能是一个缺口,反正一定是要跳出来挑战我们,要我们去尽情发挥或者努力修补的。
写随笔总是相对轻松的,但是如果不善于体会和总结,随笔也可能会变成生命的流水账,无益于灵性的成长。命题作文总是有诸多要求的,但是如果不能理解生命的用意,只为凑字数而胡乱交差,那就是浪费生命,无视自己生命的尊严了。
但愿我的作文能考个好成绩,喇嘛千。
亲爱的,我感到了莫大的感恩
亲爱的善明和妙胜:
当你们开始质疑,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苦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足以给予安抚的答案,至今也没有。当你们追问,怎么才能够度过这一切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完全可靠的方法,至今也没有。
只是突然,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铭记此刻,此刻的一切所有和此刻的一无所有。把此刻当成我们的零公里处好吗?此刻,在生命中划一道小杠杠。然后我们出发,我们去经历,去遭遇一些人、告别一些人,去拥有一些物、失去一些物,去懂得一些事、放下一些事。如果最后,我们还是没走出去,我们还是和现在一样糟糕,可那些经过,不已经是额外的赠与了吗?
或者我们还可以回头看得更远,找到那个生命纯白的开始,我们就会发现,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一切,都是额外的赠与呢——与那个原点相比。想到这里,有一股莫大的感恩涌向我,它有没有同样地涌向你们呢?
如果有一个人离开了你,你要感恩他毕竟还来过。
如果有一件事情挫败了你,你要感恩它毕竟让你尝试过。
如果有一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你要感跟它毕竟让你激动过。
感恩我们曾经那样的一无所有吧,正是这一无所有,让任何一点点的收获都变得那么值得欢喜。
所以,如果你仍然觉得此刻,就是你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请一定铭记它,终有一天你会认出它的珍贵。
亲爱的善明和妙胜,你知道我们的零公里处在哪里吗?我觉得,就是我们成为噶玛家的孩子之前的那个时候啊,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浩大的赠与。所有的糟糕,都不会比我们还找不到家门更糟糕,不是吗?
噶玛家的孩子们,加油!
爱你们的多多
不畏惧、不悲伤、不放弃
如果有人向你承诺,要相信开口的那一刹那他是真实的,不要怀疑。
如果有人背弃承诺,要相信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不要苛求。
如果有人欺骗你,要相信他也许只是想保护自己,不要说破。
如果有人欺骗自己,要相信他只是还无法承受真相,给他点时间。
如果当我们全心成就一个人,他却射来毒箭,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方法有问题,再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如果当我们成就了这个人,他却叫我们离开,那就离开,只有离开才能成就更多的人。
谢谢那些伤害我的人们,让我们开始学习,不畏惧、不悲伤、不放弃。
天天都是感恩节
感恩眼前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