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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义

_16 许仲琳(现代)
  且说杨戬战杨显有二三十合,杨显拨马便走。杨戬赶来。杨显在马上吐出一道白光,连马罩住,现原身来伤杨戬。杨戬化一只白额斑斓猛虎。杨显见杨戬变了一只猛虎,已克治了他,急欲逃走,被杨戬一刀砍为两段。杨戬割下羊头,大叫曰:“启元帅:弟子又杀了梅山一怪也!”戴礼与哪咤正酣战间,戴礼口内吐出一粒红珠,有碗口大小,望哪咤顶门打来。哪咤见势头凶凶,谅不能治伏,只得闪一枪败下阵来。杨戬见哪咤失机,走马大呼曰:“业障不得无礼!吾来也!”使开三尖刀来战戴礼。二人大战二十余合,戴礼拨马便走。杨戬纵马赶来。戴礼又吐出一粒红珠,现出光华,来伤杨戬。杨戬祭起哮天犬,飞在空中。此犬乃是仙犬,看见此珠,十分凶恶,竟让过他的珠来奔戴礼。戴礼见仙犬奔来,正欲抽身逃走,早被哮天犬一口咬住,不能挣挫。杨戬手起一刀,挥于马下。有诗为证,诗曰:
  梅山狗怪逞猖狂,炼宝伤人势莫当。岂意仙犬能伏怪,红尘血染命空亡。
  话说杨戬杀了狗怪,掌鼓回营。子牙升帐,见杨戬屡破诸怪,大喜,庆贺杨戬。不表。
  且说袁洪回至中军,又见戴礼被戮,现出原形,心下甚是不乐。众将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十分没趣。忽辕门官来报:“启元帅:辕门外有一大将来见。”袁洪传令:“令来。”少时,令至帐前,见一人身高一丈六尺,顶上双角,卷嘴,尖耳,金甲,红袍,全身甲冑,十分轩昂,戴紫金冠,近前施礼。袁洪问曰:“将军高姓?大名?”来将答曰:“末将姓金,双名大升,祖贯梅山人氏。”──此来者又是牛怪,用三尖刀,力大无穷,今来助袁洪,俱是梅山七怪之数。袁洪故问,以遮众人耳目。──袁洪乃设酒管待。次日,金大升上了独角兽,提三尖刀,至周营搦战。哨马报入中军:“启元帅:成汤营有一大将请战。”子牙对众将问曰:“谁见阵走一遭?”言未毕,傍有郑伦出而言曰:“末将愿往。”子牙许之。郑伦上了金睛兽,拎降魔杵,出了营门,见对面一将,生的异怪雄伟,郑伦问曰:“来者何人?”金大升答曰:“吾乃袁洪麾下副将金大升是也。尔是何人?快通名来。”郑伦答曰:“吾乃总督五军上将军郑伦是也。吾观你异相非人,焉敢阻时雨之师,有逆天之罪!早早归周,共破独夫,以诛无道。如不知机,自取辱身之祸。”金大升大怒,催开独角兽,使三尖刀砍来。郑伦手中杵劈面相迎。二兽相交,大战数合。金大升乃是牛怪,腹内炼成一块牛黄,有碗口大小,喷出来,如火电一般。郑伦不及堤防,正中脸上,打伤鼻孔,腮绽唇裂,倒撞下兽去,被金大升手起一刀,挥为两段。可怜!正是:
  胸中奇术成何用,只落名垂在史篇。
  话说金大升斩了郑伦,掌鼓回营。报马报入中军:“启元帅:郑伦被汤营大将金大升所伤,请令定夺。”子牙闻报,着实伤悼,叹曰:“郑伦屡建大功,自从苏侯归周,一路督粮,有功王室,岂知至此丧于无名下将之手,情实可伤!”子牙泪下如雨。有诗以吊之。诗曰:
  胸中妙术孰能班,岂意遭逢丧此间!惟有清风常作伴,忠魂依旧返家山。
  话说子牙次日令下:“谁为郑伦报恨走一遭?”傍有杨戬应声答曰:“弟子愿往。”子牙许之。杨戬随即上马提刀,至成汤营前,坐名要金大升出来答话。少时,见成汤营内炮声响处,只见金大升坐独角兽,来至军前,大呼曰:“来者通名!”杨戬曰:“吾乃杨戬是也。你就是金大升么?”大升曰:“然也。”杨戬舞刀直取。金大升手中三尖刀赴面来迎。二将俱是三尖刀,往来冲突,一场大战,有三十余合。杨戬先未曾用照妖鉴照他,不防金大升喷出牛黄──此宝犹如火块飞来。杨戬见来得太急,化一道金光,往正南而走。金大升随后赶来。大升的独角兽来的快,杨戬忙取照妖鉴出来照时,却原来是个水牛。杨戬回身,正欲变化食他,忽然前面一阵香风缥渺,异味芳馨,氤氲遍地,有五彩祥云,隐隐中一对黄旛飘荡,当中有一位道姑,跨青鸾而至;傍有女童三四对,应声叫曰:“杨戬早来见娘娘圣驾!”杨戬听说,乃向前抄手施礼曰:“弟子杨戬参见娘娘。”那道姑曰:“杨戬,吾非别神,乃女娲娘娘是也。今见成汤数尽,周室当兴,吾特来助你降伏梅山之怪。”令杨戬立于一傍,乃命青云女童:“将此宝去把那业障牵来。”青云女童接宝在手,只见金大升足踏阴云,提刀赶来。青云女童上前拦住,大呼曰:“那业障!娘娘圣驾在此,休得无礼!今奉娘娘法旨,特来擒你!”金大升大怒,将刀往上一举,劈面砍来。青云女童将伏妖索祭起空中,只见黄巾力士将金大升穿起鼻子来,用铜锤把金大升背脊上打了三匹锤,一声雷响,金大升现出原身,乃是一匹水牛。杨戬向前倒身下拜:“弟子杨戬愿娘娘圣寿无疆!”女娲曰:“杨戬,你且将牛怪带回周营发落;我还助你收伏白猿精怪也。”杨戬别了女娲娘娘,把牛牵着回来。
  且说子牙在中军,听报到:“杨戬化一道金光往正南上去了。这大将赶去,不知凶吉。”子牙惊疑不定。哪咤曰:“杨戬自有运用,元帅何必惊疑?”子牙曰:“方今东伯侯人马未至,况有梅山七怪阻住吾师,使吾心下不能安然。”言未毕,只见报马来报:“启元帅:杨戬回来。”子牙令至帐前,问其原故。杨戬把女娲娘娘收伏牛怪之事说了一遍:“……今至辕门,请元帅发落。”子牙传令:“请众诸侯齐至大营门,看吾号令此怪。”少时,众诸侯齐至辕门。子牙命牵过牛怪,用缚妖索将此怪缚在地下,令南宫适行刑。南宫适手起一刀,将牛头斩下。孟津河八十万人马齐声喝采。子牙命将牛头挂在旗竿上号令,掌鼓回营。却说袁洪已知梅山众弟兄俱被子牙所灭,欲前而不能进,欲后而不能退,着实无计,事属两难,心下甚是忧疑。不表。
  只见子牙回营升帐,问杨戬曰:“梅山绝了几怪?”杨戬屈指一算:“启元帅:已灭了六怪。”子牙曰:“今日晚传与众诸侯:二更时分齐劫成汤大营。”又令杨戬:“你可单劫袁洪,取巧降伏此怪,大事可定。”杨戬答曰:“弟子同哪咤双去建功,更觉易于为力。”子牙许之,仍将众将分派已定。不表。却说袁洪在营中与参军殷破败、雷开二将议曰:“今主上命吾等在此守御,此处周兵虽多,能者甚少,况连日朝歌不曾见有救兵,亦不曾见吾捷报,恐天子忧心,深属不便。”命中军具疏往朝歌,请天子速发援兵前来接应。中军官具表求救。
  且说子牙亲乘坐骑,时至二更,一声炮响,周兵吶一声喊,齐杀进成汤营里去。正是:
  黑夜冲营无准备,三军无故受灾殃。
  话说南伯侯鄂顺领二百诸侯,一齐奋勇当先;北伯侯崇应鸾冲杀进左营;李靖、韦护、雷震子冲杀进右营;杨戬、哪咤杀入大营,进中军来战袁洪。
  且说袁洪听得周将劫营,忙上马,使一根铁棍,方出中军,恰逢杨戬,也不答话,二马相交,只杀得愁云荡荡,惨雾纷纷。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夜劫汤营神鬼惊,喊声齐发鼓锣鸣。军兵奋勇谁堪敌,将士施威孰敢撄。
  破败无心贪恋战,雷开有意奔途程。梅山七怪从今灭,扫荡妖氛宇宙清。
  话说众诸侯齐杀入成汤营里,只杀的尸横绿野,血满成渠,哀声惨切,不堪听闻。只见杨戬大战袁洪,袁洪现出原身,起在半空,将杨戬劈头一棍,打得火星迸出。杨戬有七十二变,随化一道金光,起在空中,也照袁洪顶上一刀劈将下来。这袁洪也有八九工夫,随刀化一道白气,护住其身。杨戬大喝曰:“梅山猿头,焉敢弄术!拿住你定要剥皮抽筋!”袁洪大怒曰:“你有多大本领,敢将吾兄弟尽行杀害,我与你势不两立!必擒你碎尸万段,以报其恨!”他二人各使神通,变化无穷,相生相克,各穷其技,凡人世对象、禽兽,无不变化,尽使其巧,俱不见上下。袁洪暗思:“此时其兵已攻破大营,料不能支,且将他诓上梅山,入吾巢穴,使他不能舒展,那时再擒他不难。”遂弃了大营,往梅山逃去。不表。
  且说众诸侯追杀成汤残败人马,杀到天明,子牙鸣金收兵,众诸侯各自回营。正是:
  诸侯鞭敲金镫响,子牙全胜进辕门。
  话说杨戬见袁洪纵祥光前去,乃弃了马,亦纵步借土遁紧紧追赶。只见袁洪随变一块怪石立在路傍。杨戬正赶,忽然不见了袁洪,即运神光,定睛观看,已知袁洪化为怪石;随即变化一石匠,手执锤钻,上前锤他。袁洪知他识破,便化阵清风往前去了。如此两家各使神通,看看赶上梅山,忽的又不见了袁洪。杨戬上得梅山,果然好景。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梅山形势路羊肠,古柏乔松两岸傍。飒飒阴风云雾长,妖魔假此匿行藏。
  话说杨戬上了梅山,四面观望一遍,忽听得崖下一声响,窜出千百小猴儿,手执棍棒,齐来乱打杨戬。杨戬见众小猢猴左右乱打,情知不能取胜:“不若脱身下山。”杨戬化道金光去了。方才转过一坡,只听一派仙乐之音,满地祥云缭绕,又见女娲娘娘驾临。杨戬俯伏山下,叩首曰:“弟子杨戬不知娘娘圣驾降临,有失回避,望娘娘恕罪!”女娲曰:“你虽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徒,善会八九变化,不能降伏此怪。吾将此宝授你,可以收伏此恶怪也。”杨戬叩首拜谢,女娲娘娘自回宫去了。杨戬将此宝展开看时,心中甚是欢喜。──此宝乃“山河社稷图”。──杨戬一一依法行之,悬于一大树上。杨戬复上梅山,依旧找寻原路。话说袁洪见杨戬复上梅山,乃大呼曰:“杨戬,你此来是自送死也!”杨戬大笑曰:“你今日谅无生理!”使开刀,直取袁洪。袁洪也使开棍劈面交还。二人大战一会,杨戬转身就走。袁洪随后赶来。杨戬下了梅山,往前又走,忽见前面一座高山,杨戬径上了山。袁洪随赶上山来。不知此山乃女娲娘娘赐的“山河社稷图”变化的。袁洪赶上山来,入于圈套,再不能下山。杨戬将身一踪,下了“山河社稷图”,只见袁洪在山上左撺右跳。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金咤智取游魂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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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斗柄看看又向东,窦荣枉自逞英风。金咤设智开周业,彻地多谋弄女红。
  总为浮云遮晓日,故教杀气锁崆峒。须知王霸终归主,枉使生灵泣路穷。
  话说袁洪上了“山河社稷图”,如四象变化有无穷之妙,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想前即前,想后即后,袁洪不觉现了原身。忽然见一阵香风扑鼻,异样甜美,这猴儿爬上树去一望,见一株桃树,绿叶森森,两边摇荡,下坠一枝红滴滴的仙桃,颜色鲜润,娇嫩可爱。白猿看见,不觉忻羡,遂攀枝穿叶,摘取仙桃下来,闻一闻,扑鼻馨香,心中大喜,一口吞而食之。方才倚松靠石而坐,未及片时,忽然见杨戬仗剑而来。白猿欲待起身,竟不能起。不知食了此桃,将腰坠下,早被杨戬一把抓住头皮,用缚妖索捆住,收了“山河社稷图”,望正南谢了女娲娘娘,将白猿拎着,径回周营而来。有诗单赞女娲娘娘授杨戬秘法,伏梅山七怪,诗曰:
  悟道投师在玉泉,秘传九转妙中玄。离龙坎虎分南北,地户天门列后先。
  变化无端还变化,乾坤颠倒合乾坤。女娲秘授真奇异,任你精灵骨已穿。
  话说杨戬擒白猿至辕门,军政官报入中军:“启元帅:杨戬等令。”子牙命:“令来。”杨戬来至中军,见子牙,曰:“弟子追赶白猿至梅山,仰仗女娲娘娘秘授一术,已将白猿擒至辕门,请元帅发落。”子牙大喜,命:“将白猿拿来见我。”少时,杨戬将白猿拥至中军帐。子牙观之,见是一个白猿,乃曰:“似此恶怪,害人无厌,情殊痛恨!”令:“推出斩之!”众将把白猿拥至辕门,杨戬将白猿一刀,只见猴头落下地来,他颈上无血,有一道青气冲出,颈子里长出一朵白莲花来;只见花一放一收,又是一个猴头。杨戬连诛数刀,一样如此,忙来报与子牙。子牙急出营来看,果然如此。子牙曰:“这猿猴既能采天地之灵气,便会炼日月之精华,故有此变化耳。这也无难……”忙令左右排香案于中,子牙取出一个红葫芦,放在香几之上,方揭开葫芦盖,只见里面升出一道白线,光高三丈有余。子牙打一躬:“请宝贝现身!”须臾间,有一物现于其上,长七寸五分,有眉,有眼,眼中射出两道白光,将白猿钉住身形。子牙又打一躬:“请法宝转身!”那宝物在空中,将身转有两三转,只见白猿头已落地,鲜血满流。众皆骇然。有诗赞之,诗曰:
  此宝昆仑陆压传,秘藏玄理合先天。诛妖杀怪无穷妙,一助周朝八百年。
  话说子牙斩了白猿,收了法宝,众门人问曰:“如何此宝能治此巨怪也?”子牙对众人曰:“此宝乃在破万仙阵时,蒙陆压老师传授与我,言后有用他处,今日果然。大抵此宝乃用宾铁修炼,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至工夫圆满,如黄芽白雪,结成此宝,名曰‘飞刀’。此物有眉,有眼,眼里有两道白光,能钉人仙妖魅泥丸宫的元神,纵有变化,不能逃走。那白光顶上如风轮转一般,只一二转,其头自然落地。前次斩余元即此宝也。”众人无不惊叹:“乃武王之洪福,故有此宝来克治之耳。”
  不言子牙斩了白猿,且说殷破败、雷开败回朝歌,面见纣王,备言:“梅山七怪化成人形,与周兵屡战,俱被陆续诛灭,复现原形,大失朝廷体面,全军覆没;臣等只得逃回。今天下诸侯齐集孟津,旌旗蔽日,杀气笼罩数百里。望陛下早安社稷为重,不可令诸侯一至城下,那时救解迟矣。”纣王着忙,急急设朝,问两班文武曰:“今周兵猖獗,如何救解?”众官钳口不言。有中大夫飞廉出班奏曰:“今陛下速行旨意,张挂朝歌四门:如能破得周兵,能斩将夺旗者,官居一品。古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鲁仁杰才兼文武,令彼调围营人马,训练精锐,以待敌军,严备守城之具,坚守勿战,以老其师。今诸侯远来,利在速战。一不与战,以待彼粮尽,彼不战自走;乘其乱以破之,天下诸侯虽众,未有不败者也,此为上策。”纣王曰:“卿言甚善。”随传旨忘,张挂各门,一面令鲁仁杰操练士卒,修理攻守之具。不表。
  且说金咤、木咤别了子牙,兄弟二人在路商议。金咤曰:“我二人奉姜元帅将令来救东伯侯姜文焕进关,若与窦荣大战,恐不利也。我和你且假扮道者,诈进游魂关反去协助窦荣,于中用事,使彼不疑;然后里应外合,一阵成功,何为不美。”木咤曰:“长兄言得甚善。”二人吩咐使命:“领人马先去报知姜文焕,我弟兄二人随后就来。”使命领人马去讫。金、木二咤随借土遁,落在关内,径至帅府前,金咤曰:“门上的,传与你元帅得知,海外有炼气士求见。”门官不敢隐讳,急至殿前启曰:“府外有二道者,口称海外之士,要见老爷。”窦荣听说,传令:“请来。”二人径至檐前,打稽首曰:“老将军,贫道稽首了。”窦荣曰:“道者请了。今道者此来,有何见谕?”金咤曰:“贫道二人乃东海蓬莱岛炼气散人孙德、徐仁是也。方才我兄弟偶尔闲游湖海,从此经过,因见姜文焕欲进此关,往孟津会合天下诸侯,以伐当今天子;此是姜尚大逆不道,以惶惑之言挑衅天下诸侯,致生民涂炭,海宇腾沸。此天下之叛臣,人人得而诛之者也。我弟兄昨观干象,汤气正旺,姜尚等徒苦生灵耳。吾弟兄愿出一臂之力,助将军先擒姜文焕,解往朝歌;然后以得胜之兵,掩诸侯之后,出其不意,彼前后受敌,一战乃成擒耳。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此诚不世之功也。但贫道出家之人,本不当以兵戈为事,因偶然不平,故向将军道之,幸毋以方外术士之言见诮可也。乞将军思之。”窦荣听罢,沉吟不语。傍有副将姚忠厉声大呼曰:“主将切不可信此术士之言!姜尚门下方士甚多,是非何足以辨?前日闻报,孟津有六百诸侯协助姬发。今见主将阻住来兵,不能会合孟津,姜尚故将此二人假作云游之士,诈投麾下,为里应外合之计。主将不可不察,毋得轻信,以堕其计。”金咤听罢,大笑不止,回首谓木咤曰:“道友,不出你之所料。”金咤复向窦荣曰:“此位将军之言甚是。此时龙蛇混杂,是非莫辨,安知我辈不是姜尚之所使耳?在将军不得不疑。但不知贫道此来,虽是云游,其中尚有原故。吾师叔在万仙阵死于姜尚之手,屡欲思报此恨,为独木难支,不能向前;今此来特假将军之兵,上为朝廷立功,下以报天伦私怨,中为将军效一臂之劳,岂有他心。既将军有猜疑之念,贫道又何必在此琐琐也!但剖明我等一点血诚,自当告退。”道罢,抽身就走,抚掌大笑而出。窦荣听罢金咤之言,见如此光景,乃沉思曰:“天下该多少道者伐西岐,姜尚门下虽多,海外高人不少,岂得恰好这两个就是姜尚门人?况我关内之兵将甚多,若只是这两个,也做不得甚么事,如何反疑惑他?据吾看他意思,是个有道之士,况且来意至诚,不可错过。”忙令军政官赶去:“速请道者回来!””正是:
  武王洪福摧无道,故令金咤建大功。
  话说军政官赶上金、木二咤,大呼曰:“二位师父,我老爷有请!”金咤回头,看见有人来请,对使者正色言曰:“皇天后土,实鉴我心。我将天下诸侯之首送与你家老爷,你老爷反辞而不受,却信偏将之疑,使我蒙不智之耻,如今我断不回去!”军政官苦苦坚执不放,言曰:“师父若不回去,我也不敢去见老爷。”木咤曰:“道兄,窦将军既来请俺回去,看他怎样待我们。若重我等,我们就替他行事;如不重我等,我们再来不迟。”金咤方勉强应允。二人回至府前,军政官先进府通报。窦荣命:“快请来!”二人进府,复见窦荣,窦荣忙降阶迎接,慰之曰:“不才与师父素无一面,况兵戈在境,关防难稽,在不才副将不得不疑。只不才见识浅薄,不能立决,多有得罪于长者,幸毋过责,不胜顶戴!今姜尚聚兵孟津,人心摇撼;姜文焕在城下,日夜攻打,不识将何计可解天下之倒悬,擒其渠魁,殄其党羽,令万姓安堵,望老师明以教我,不才无不听命。”金咤曰:“据贫道愚见:今姜尚拒敌孟津,虽有诸侯数百,不过乌合之众,人各一心,久自离散;只姜文焕兵临城下,不可以力战,当以计擒之。其协从诸侯,不战而自走也。然后以得胜之师,掩孟津之后,姜尚虽能,安得豫为之计哉。彼所恃者天下诸侯,而众诸侯一闻姜文焕东路被擒,挫其锋锐,彼众人自然解体;乘其离而战之,此万全之功也。”窦荣闻言大喜,慌忙请坐,命左右排酒上来。金、木二咤曰:“贫道持斋,并不用酒食。”随在殿前蒲团而坐。窦荣亦不敢强。一夕晚景已过。次日,窦荣升殿,聚众将议事,忽报:“东伯侯遣将搦战。”窦荣对金、木二咤曰:“今日东伯侯在城下搦战,不识二位师父作何计以破之?”金咤曰:“贫道既来,今日先出去见一阵,看其何如,然后以计擒之。”道罢,忙起身提剑在手,对窦荣曰:“借老将军捆绑手随吾压阵,好去拿人。”窦荣听罢大喜,忙传令:“摆队伍,吾自去压阵。”关内炮声响亮,三军吶喊,开放关门,一对旗摇,金咤提剑而来。怎见得,正是:
  窦荣错认三山客,咫尺游魂关属周。
  话说金咤出关,见东伯侯“旗门”脚下一员大将,金甲,红袍,走马军前,大呼曰:“来此道者,先试吾利刃也!”金咤曰:“尔是何人?早通名来。”来将答曰:“吾乃东伯侯麾下总兵官马兆是也。道者何人?”金咤曰:“贫道是东海散人孙德。因见成汤旺气正盛,天下诸侯无故造反,吾偶闲游东土,见姜文焕屡战多年,众生涂炭,吾心不忍,特发慈悲,擒拿渠魁,殄灭群虏,以救众生。汝等知命,可倒戈纳降,尚能待尔等以不死;如若半字含糊,叫你立成虀粉!”言罢,纵步绰剑来取马兆。马兆手中刀急架来迎。怎见金咤与马兆一场大战,有诗为证,诗曰:
  纷纷戈甲向金城,文焕专征正未平。不是金咤施妙策,游魂安得渡东兵。
  话说金咤大战马兆,步马相交,有三二十合,金咤祭起遁龙桩,一声响,将马兆遁住。窦荣挥动戈,一齐冲杀。东兵力战不住,大败而走。金咤命左右将马兆拿下,与窦荣掌得胜鼓进关。窦荣升殿坐下,金咤坐在一傍。窦荣令左右:“将马兆推来。”众军士把马兆拥至殿前,马兆立而不跪。窦荣喝曰:“匹夫!既被吾擒,如何尚自抗礼?”马兆大怒,骂曰:“吾被妖道邪术遭擒,岂肯屈膝于你无名鼠辈耶!一死何足惜,当速正典刑,不必多说。”窦荣喝令:“推出斩之!”金咤曰:“不可。待吾擒了姜文焕,一齐解送朝歌,以法归朝廷,足见老将军不世之功,非虚冒之绩,岂不美哉!”窦荣见金咤如此手段,说话有理,便倚为心腹,随传令:“将马兆囚在府内。”不表。
  且说东伯侯姜文焕闻报,金咤将马兆拿去,姜文焕大喜:“进关只在咫尺耳!”次日,姜文焕布开大队,摆列三军,鼓声大振,杀气迷空,来关下搦战。哨马报入关中,窦荣忙问金、本二咤曰:“二位老师,姜文焕亲自临阵,将何计以擒之,则功劳不小。”金、木二咤慨然应曰:“贫道此来,单为将军早定东兵,不负俺弟兄下山一场。”随即提剑在手,出关来迎敌。只见东伯侯姜文焕一马当先,左右分大小众将。怎生打扮,有赞为证,赞曰:
  顶上盔,攒六瓣;黄金甲,锁子绊;大红袍,团龙贯;护心镜,精光焕;白玉带,玲花献;勒甲绦,飘红焰;虎眼鞭,龙尾半;方楞鐧,宾铁煅;胭脂马,毛如彪;斩将刀,如飞电。千战千蠃东伯侯,文焕姓姜千古赞。
  话说金、木二咤大呼曰:“反臣慢来!”姜文焕曰:“妖道通名!”金咤答曰:“吾乃东海散人孙德、徐仁是也。尔等不守臣节,妄生事端,欺君反叛,戕害生灵,是自取覆宗灭嗣之祸;可速倒戈,免使后悔。”姜文焕大骂曰:“泼道无知,仗妖术擒吾大将,今又巧言惑众,这番拿你,定碎尸以泄马兆之恨!”催开马,使手中刀,飞来直取。金咤手中剑劈面交还。步马相交,有七八回合,姜文焕拨马便走。金、木二咤随后赶来。约有一射之地,金咤对东伯侯曰:“今夜二更,贤侯可引兵杀至关下,吾等乘机献关便了。”姜文焕谢毕,挂下钢刀,回马一箭射来。金、木二咤把手中剑望上一挑,将箭拨落在地。金咤大骂曰:“奸贼!敢暗射吾一箭也!吾且暂回,明日定拿你以报一箭之恨!”金、木二咤回关,来见窦荣。窦荣问曰:“老师为何不用宝贝伏之?”金咤答曰:“贫道方欲祭此宝,不意那匹夫拨马就走;贫道赶去擒之,反被他射了一箭。待贫道明日以法擒之。”三人正在殿上讲议,忽后边报:“夫人上殿。”金、木二咤见一女将上殿,忙向前打稽首。夫人问窦荣曰:“此二位道者何来?”窦荣曰:“此二位道长乃东海散人孙德、徐仁是也;今特来助吾共破姜文焕。前日临阵,擒获马兆;待明日用法宝擒获姜文焕等,以得胜之师,掩袭姜尚之后,此长驱莫御之策,成不世之功也。”夫人笑曰:“老将军,事不可不虑,谋不可不周,不可以一朝之言倾心相信。倘事生不测,急切难防,其祸不小。望将军当慎重其事。古云:‘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愿将军详察。”金、木二咤曰:“窦将军在上:夫人之疑,大似有理。我二人又何必在此多生此一番枝节耶,即此告辞。”
  
  金、木二咤言毕,转身就走。窦荣扯住金、木二咤曰:“老师休怪。我夫人虽系女流,亦善能用兵,颇知兵法。他不知老师实心为纣,乃以方士目之,恐其中有诈耳。老师幸毋嗔怪,容不才陪罪。俟破敌之日,不才自有重报。”金咤正色言曰:“贫道一点为纣真心,惟天地可表。今夫人相疑,吾弟兄若飘然而去,又难禁老将军一段热心相待,只等明日擒了姜文焕,方知吾等一段血诚。──只恐夫人难与贫道相见耳。”夫人不觉惭谢而退。窦荣与金咤议曰:“不知明日老师将何法擒此反臣,以释群疑,以畅众怀?”金咤曰:“明日会兵,当祭吾法宝,自然立擒姜文焕耳。文焕被擒,余党必然瓦解。然后往孟津会兵,以擒姜子牙,可解诸侯之兵也。”窦荣听说大喜,回内室安息。金、木二咤静坐殿上。将至二更,只听得关外炮声大振,喊杀连天,金鼓大作,杀至关下,架炮攻打。有中军官入府,击云板,急报窦荣。窦荣忙出殿,聚众将上关,有夫人彻地娘子披挂提刀而出。金咤对窦荣曰:“今姜文焕恃勇,乘夜提兵攻城,出我等之不意。我等不若将计就计,齐出掩杀,待贫道用法宝擒之,可以一阵成功,早早奏捷。夫人可与吾道弟谨守城池,毋使他虞。”夫人听罢,满口应允:“道者之言,甚是有理。我与此位守关;你与此位出敌。我自料理城上,乘此夤夜,可以成功也。”正是:
  文焕攻关归吕望,金咤设计灭成汤。
  话说窦荣听金咤之言,整点众将士,方欲出关,有夫人又言曰:“夤夜交兵,须要谨慎,毋得贪战,务要见机,不得落他圈套。将军谨记,谨记!”──看官:这是彻地夫人留心防关,恐二位道者有变,故此叮咛嘱付耳。──金咤见夫人言语真切,乃以目送情与木咤。木咤已解其意,只在临机应变而已,亦以目两相关会,随同彻地夫人在关上驻札防卫。只见窦荣开关,把人马冲出,窦荣在旗门脚下见姜文焕滚至军前,窦荣大喝曰:“反臣!今日合该休矣!”姜文焕也不答话,仗手中刀直取窦荣。窦荣以手中刀赴面交还。二马相交,双刀并举。怎见得,有诗赞之,诗曰:
  杀气腾腾烛九天,将军血战苦相煎。扶王碧血垂千古,为国丹心勒万年。文焕归周扶帝业,窦荣尽节丧黄泉。谁知运际风云会,八百昌期兆已先。
  话说窦荣挥动众将,两军混战,只杀得天愁地暗,鬼哭神嚎,刀枪响亮,斧剑齐鸣,喊杀之声振地,灯笼火把如同白昼,人马凶勇似海沸江翻。
  且言金咤纵步,在军中混战,观见东伯侯带领二百镇诸侯围将上来,金咤急祭起遁龙桩,一声响,先将窦荣遁住。不知老将军性命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文焕怒斩殷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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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兵马临城却讲和,诸侯岂肯罢干戈。殷汤德业八荒尽;周武仁风四海歌。
  大厦将倾谁可负,溃痈已破孰能荷!荒淫到底成何事,尽付东流入海波。
  话说金咤祭起遁龙桩,将窦荣遁住,早被姜文焕一刀挥为两段。可怜守关二十年,身经数百战,善守关防,不曾失利,今日被金咤智取杀身!正是:
  争名树业随流水,为国孤忠若浪萍。
  话说姜文焕斩了窦荣,三军吶喊。只见木咤在关上见东伯侯率领诸侯鏖战,声势大振,在城敌楼上暗暗祭起吴钩剑去,此剑升于空中,木咤暗曰:“请宝贝转身!”那剑在空中如风轮一般,连转二转,可怜彻地夫人,正是:
  油头粉面成虚话,广智多谋一旦休。
  话说木咤暗祭吴钩剑,斩了彻地夫人,在关上大呼曰:“吾是木咤在此;奉姜元帅将令,来取此关。今主将皆已伏诛,降者免死,逆者无生!”众皆拜伏于地。金咤已知兄弟献关,同东伯侯姜文焕杀至关下。木咤令左右开关迎接。人马进了关,姜文焕查盘府库,安抚百姓,放了被禁马兆,感谢金、木二咤。金咤曰:“贤侯速行;吾等先往孟津,报与姜元帅。贤侯不可迟误戊午之辰,以应上天垂象之兆。”姜文焕曰:“谨如二位师父大教。”金、木二咤辞了姜文焕,驾土遁往孟津前来。
  且说子牙在孟津大营,与二路大诸侯共议:“三月初九日乃是戊午之辰,看看至近,如何东伯侯尚未见来?奈何!奈何!”正商议间,忽报:“金、木二咤在辕门等令。”子牙传令:“令来。”金、木二咤来至中军行礼毕,乃曰:“奉元帅将令,往游魂关,诈为云游之士,乘机取关。”把前事如此如彼尽说了一遍:“今弟子先来报与元帅,东伯侯大兵随后至矣。”子牙闻说大喜,深羡二人用计,乃曰:“天意响应,不到戊午日,天下诸侯不能齐集。”
  话说东伯侯大兵那一日来至孟津。哨马报入中军:“启元帅:东伯侯至辕门等令。”子牙传令:“请来。”姜文焕率领二百镇诸侯进中军,参谒子牙。子牙忙迎下座来。彼此温慰一番。姜文焕又曰:“烦元帅引见武王一面。”子牙同姜文焕进后营,拜见武王。不表。此时天下诸侯共有八百,各处小诸侯不计,共合人马一百六十万。子牙在孟津祭了宝纛旗旛,一声炮响,整人马望朝歌而来。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征云迷远谷,杀气振遐方。刀枪如积雪,剑戟似堆霜。旌旗遮绿野,金鼓震空桑。刁斗传新令,时雨庆壶浆。军行如骤雨,马走似奔狼。
  正是:吊民伐罪兵戈胜,压碎群凶福祚长。
  话说天下诸侯领人马正行,只见哨马报入中军曰:“启元帅:人马已至朝歌,请元帅军令定夺。”子牙传令:“安下大营。”三军吶喊,放定营大炮。
  只见守城军士报入午门,当驾官启奏曰:“今天下诸侯兵至城下,扎下行营,人马共有一百六十万,其锋不可当,请陛下定夺。”纣王听罢大惊,随命众官保驾上城,看天下诸侯人马。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行营方正,遍地兵山。刁斗传呼,威严整肃。长枪列千条柳叶:短剑排万斤冰鱼。瑞彩飘飖,旗旛色映似朝霞;寒光闪灼,刀斧影射如飞电。竹节鞭悬豹尾,方楞鐧挂龙梢。弓弩排两行秋月;抓锤列数队寒星。鼓进金退,交锋士卒若神威;癸呼庚应,递传粮饷如鬼运。画角幽幽,人声寂寂。真是:堂堂正正之师,吊民伐罪之旅。
  话说纣王看罢子牙行营,忙下城登殿,坐问两班文武,言曰:“方今天下诸侯会兵于此,众卿有何良策以解此危?”鲁仁杰出班奏曰:“臣闻:‘大厦将倾,一木难扶。’目今库藏空虚,民日生怨,军心俱离,总有良将,其如人心未顺何!虽与之战,臣知具不胜也。不若遣一能言之士,陈说君臣大义,顺逆之理,令其罢兵,庶几可解此危。”纣王听罢,沉吟半晌。只见中大夫飞廉出班奏曰:“臣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都城之内,环堵百里,其中岂无豪杰之士隐踪避迹于其间者,愿陛下急急求之,加以重爵崇禄而显荣之,彼必出死力以解此危。况城中尚有甲兵十数万,粮饷颇足。即不然,令鲁将军督其师,背城一战,雌雄尚在未定之天。岂得骤以讲和示弱耶!”纣王曰:“此言甚是有理。”一面将圣谕张挂榜篷;一面整顿军马。不表。
  且说朝歌城外离三十里地方,有一人,姓丁,名策,乃是高明隐士。正在家中闲坐,忽听得周兵来至,围了朝歌,丁策叹曰:“纣王失德,荒淫无道,杀忠听佞,残害生灵,天愁人怨,故贤者退位,奸佞盈廷。今天下诸侯会兵至此,眼见灭国,无人替天子出力,束手待毙而已。平日所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者安在!想吾丁策,昔日曾访高贤,传吾兵法,深明战守,意欲出去舒展生平所负,以报君父之恩;其如天命不眷,万姓离心,大厦将倾,一木如何支撑?可怜成汤当日如何德业,拜伊尹,放桀于南巢,相传六百余年,贤圣之君六七作,今一旦至纣而丧亡,令人目极时艰,不胜嗟叹!”丁策乃作一诗以叹之,诗曰:
  “伊尹成汤德业优,南巢放桀冠诸侯。谁知三九逢辛纣,一统华夷尽属周。”
  话说丁策作诗方毕,只见大门外有人进来,却是结盟弟兄郭宸。二人相见,施礼坐下。丁策问曰:“贤弟何来?”郭宸答曰:“小弟有一事特来与长兄商议。”丁策曰:“有何事?请贤弟见教。”郭宸曰:“方今天下诸侯都已会集于此,将朝歌围困,天子出有招贤榜文。小弟特请长兄出来,共辅王室。况长兄抱经济之才,知战守之术,一出仕于朝,上可以报效于朝廷,显亲扬名,下不负胸中所学。”丁策笑曰:“贤弟之言虽则有理,但纣王失政,荒淫不道,天下离心,诸侯叛乱,已非一日;如大痈既溃,命亦随之,虽有善者,亦末如之何矣。你我多大学识,敢以一杯之水救车薪之火哉。况姜子牙乃昆仑道德之士,又有这三山五岳门人,徒送了性命,不为可惜耶。”郭宸曰:“兄言差矣!吾辈乃纣王之子民,食其土而践其茅,谁不沐其恩泽,国存与存,国亡与亡,此正当报效之时,便一死何惜,为何说此不智之言。况吾辈堂堂丈夫,一腔热血,不向此处一洒,更何待也。若论俺弟兄胸中所学,讲甚么昆仑之士,理当出去解天子之忧耳。”丁策曰:“贤弟,事关利害,非同小可,岂得造次,再容商量。”二人正辩论间,忽门外马响,有一大汉进来。此人姓董,名忠,慌忙而入。丁策看董忠入来,问曰:“贤弟何来?”董忠曰:“小弟特来请兄同佐纣王,以退周兵。昨日小弟在朝歌城见招贤榜文,小弟大胆将兄名讳连郭兄、小弟,共是三人,齐投入飞廉府内。飞廉且奏纣王,令明早朝见。今特来约兄等明早朝见。古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况君父有难,为臣子者忍坐视之耶?”丁策曰:“贤弟也不问我一声,就将我名字投出去,此事干系重大,岂得草率如此?”董忠曰:“吾料兄必定出身报国,岂是守株待兔之辈!”郭宸欢然大笑曰:“董贤弟所举不差,我正在此劝丁兄,不意你先报了名。”丁策只得治酒管待。三人饮了一宵,次早往朝歌来。正是:
  痴心要想成梁栋,天意扶周怎奈何!
  话说丁策三人,次日来至午门候旨。午门官至殿上奏曰:“今有三贤士在午门候旨。”纣王命:“宣三人进殿。”午门官至外面传旨,三人闻命进殿,望驾进礼称臣。王曰:“昨飞廉荐卿等高才,三卿必有良策可退周兵,辅朕之社稷,以分朕忧。朕自当分茅列土,以爵卿等。朕决不食言。”丁策奏曰:“臣闻:‘战危事也。圣王不得已而用。’今周兵至此,社稷有累卵之危,我等虽幼习兵书,固知战守之宜,臣等不过尽此心报效于陛下,其成败利钝,非臣等所逆料也。愿陛下敕所司,以供臣等取用,毋令有掣肘之虞。臣等不胜幸甚!”纣王大喜,封丁策为神策上将军;郭宸、董忠为威武上将军,随赐袍带,当殿腰金衣紫,赐宴偏殿。三人谢恩。次早参见鲁仁杰,鲁仁杰调人马出朝歌城来。有词为证,词曰:
  御林军卒出朝歌,壮士纷纷击鼓鼍。千里愁云遮日色,数重杀气障山窝。被铠甲,荷干戈,人人踊跃似奔波。诸侯八百皆离纣,枉使儿郎陷网罗。
  话说鲁仁杰调人马出城安营。只见探马报入中军:“启元帅:成汤遣大兵在城外,立下营寨,请令施行。”子牙传令:“命众将出营,至成汤营前搦战。”只见探马报入中军:“有周营大队人马讨战。”鲁仁杰闻报,亲自领众将出辕门,见子牙乘异兽,两边摆列三山五岳门人。只见哪咤登风火轮,提火尖枪,立于左手;杨戬仗三尖刀,淡黄袍,骑白马,立于右手;雷震子、韦护、金咤、木咤、李靖、南宫适、武吉等一班排立;众诸侯济济师师,大是不同。正是:
  扶周灭纣姜元帅,五岳三山得道人。
  话说鲁仁杰一马当先,大呼曰:“姜子牙请了!”子牙在四不相上欠背打躬,问曰:“来者是谁?”鲁仁杰道:“吾乃纣王驾下总督兵马大将军鲁仁杰是也。姜子牙,你既是昆仑道德之士,如何不遵王化,构合诸侯,肆行猖獗,以臣伐君,屠城陷邑,诛君杀将,进逼都城,意欲何为?千古之下,安能逃叛逆之名,欺君之罪也!今天子已赦尔往愆,不行深究。尔等速速倒戈,撤回戈马,各安疆土,另行修贡。天子亦以礼相看。如若执迷,那时天子震怒,必亲率六师,定捣其穴,立成虀粉,悔之何及!”子牙笑曰:“你为纣王重臣,为何不察时务,不知兴亡?今纣王罪恶贯盈,人神共怒,天下诸侯会兵驻此,亡在旦夕,子尚欲强言以惑众也。昔日成汤德日隆盛,夏桀暴虐,成汤放于南巢,伐夏而有天下,至今六百余年。至纣之恶,过于夏桀,吾今奉天征讨而诛独夫,公何得尚执迷如此,以逆天命哉!今天下诸侯会兵在此,止弹丸一城,势如累卵,犹欲以言词相尚,公何不智如此!”鲁仁杰大怒曰:“利口匹夫!吾以你为老成有德之人,故以理相谕,汝犹特强妄谈彼长哉!独不思以臣伐君,遣讥万世耶!”回顾左右曰:“谁为吾擒此逆贼?”后有一将大呼曰:“吾来也!”纵马舞刀,飞来直取子牙。子牙傍有南宫适冲将过来,与郭宸截住厮杀。二马相交,双刀并举。两下擂鼓,杀声大振。丁策在马上也摇枪冲杀过来助战。这壁厢武吉走马抵住交锋。战未有二十余合,有南伯侯鄂顺飞马直冲过来截杀。那边有董忠敌住。子牙营左边恼了一路诸侯,乃是东伯侯姜文焕,磕开紫骅骝,走马刀劈了董忠,使发钢锋,好凶恶!怎见得好刀,有诗为证,诗曰:
  怒发冲冠射碧空,钢刀闪灼快如风。旗开得胜姜文焕,一怒横行劈董忠。
  话说东伯侯走马刀劈董忠,在成汤阵前,凶如猛虎,恶似豺狼。子牙左右有哪咤大叫曰:“吾等进五关不曾见大功,今日至都城大战,难道束手坐观成败耶!”言罢,随登开风火轮,摇火尖枪,冲杀过来。杨戬也纵马摇刀,直杀过阵内。这壁厢鲁仁杰纵马摇枪敌住。两家混战,只杀得天愁地暗,鬼哭神嚎。哪咤大战丁策,郭宸也来助战。只听得鼓振乾坤,旗遮旭日。哪咤祭起乾坤圈,正中丁策。可怜!正是:
  明知昏主倾邦国,冥下含冤怨董忠。
  话说哪咤打死了丁策,郭宸落荒,被杨戬一刀劈于马下。鲁仁杰料不能取胜,随败进行营。子牙鸣金收军。
  却说鲁仁杰报入城中,连折三将,大败一阵。纣王闻报,心中甚闷,与众臣共议曰:“今周兵驻师城外,兵败将亡,不能取胜,国内无人,为之奈何?”傍有殷破败奏曰:“今社稷有累卵之危,万姓有倒悬之急,朝野无人,旦夕莫待,臣与姜子牙有半面之识,舍死至周营,晓以君臣大义,劝其罢兵,令天下诸侯解释,各安本土,或未可知。如其不然,臣愿骂贼而死。”纣王从其言,使殷破败往周营说之。殷破败领旨出城,来至周营,命左右通报。只见中军官进营,来见子牙,启曰:“成汤差官至营门,请令定夺。”子牙传令:“令来。”殷破败随令而入,进了大营。好齐整!只见两边列坐天下诸侯,中军帐上坐姜子牙。殷破败上帐曰:“姜元帅,末将殷破败甲冑在身,不能全体。”子牙忙欠身言曰:“殷老将军此来有何见谕?”殷破败曰:“末将别元帅已久,不意元帅总六师之长,为诸侯之表率,真荣宠崇耀,令人惊羡!今特来参谒,有一言奉告,但不知元帅肯容纳否?”子牙曰:“老将军有何事见教?但有可听者,无不如命;如不可行者,亦不必言,幸老将军谅之。”
  
  子牙命赐坐,殷破败逊谢,坐而言曰:“末将尝闻,天子之尊,上等于天,天可灭乎?又法典所载:‘有违天子之制而擅专征伐者,是为乱臣。乱臣者,杀无赦。有构会群党谋为不轨,犯上无君者,此为逆臣。逆臣者,则族诛。天下人人得而讨之。’昔成汤以至德,沐风栉雨,伐夏以有天下,相传至今,六百余年,则天下之诸侯、百姓,皆世受国恩,何人不非纣之臣民哉!今不思报本,反倡为乱首,率天下诸侯相为叛乱,残贼生灵,侵王之疆土,覆军杀将,逼王之都城,为乱臣逆臣之尤,罪在不赦。千古之下,欲逃篡弒之名,岂可得乎?末将深为元帅不取也!以末将愚见:元帅当屏退诸侯,各还本国,自修德业,毋令生民涂炭,天子亦不加尔等之罪,惟厥修政事,以乐天年,则天下受无疆之福矣。不识元帅意下如何?”子牙笑曰:“老将军之言差矣!尚闻:‘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故天命无常,惟眷有德。昔尧帝有天下而让于舜;虞帝复让于禹;禹相传至桀而荒怠朝政,不修德业,遂坠夏统。成汤以大德得承天命,于是放桀而有天下,传于至今。岂意纣王罪甚于桀,荒淫不道,杀妻诛子,剖贤人之心,炮烙谏官,虿盆宫女,囚奴正士,醢戮大臣,斮朝涉之胫,刳剔孕妇,三纲尽绝,五伦有乖,天怒民怨,自古及今,罪恶昭著未有若此之甚者。语云:‘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乃天下所共弃者,又安得谓之君哉!今天下诸侯共伐无道,正为天下洗此凶残,救民于水火耳,实有光于成汤。故奉天之罚者,谓之天吏,岂得尚拘之以臣伐君之名耶?”
  
  殷破败见子牙一番言词,凿凿有理,知不可解,自思:“不若明目张胆,慷慨痛言一番,以尽臣节而已。”乃大言曰:“元帅所说,乃一偏之言,岂至公之语!吾闻:君父有过,为臣子者必委曲周旋谏诤之,务引其君于当道;如甚不得已,亦尽心苦谏,虽触君父之怒,或死,或辱,或缄默以去,总不失忠臣孝子之令名。未闻暴君之过,扬父之恶,尚称为臣子者也。元帅以至德称周,以至恶归君,而尚谓之至德者乎?昔汝先王被囚羑里七年,蒙赦归国,愈自修德,以达君父知遇之恩,未闻有一怨言及君。至今天下共以大德称之。不意传之汝君臣,构合天下诸侯,妄称君父之过,大肆猖獗,屠城陷邑,覆军杀将,白骨盈野,碧血成流;致民不聊生,四民废业,天下荒荒,父子不保,夫妻离散;此皆汝等造这等恶业,遗羞先王,得罪于天下后世,虽有孝子慈孙,焉能盖其篡弒之名哉。况我都城,尚有甲兵十余万,将不下数百员,倘背城一战,胜负尚未可知;汝等岂就藐视天子,妄恃己能耶?”左右诸侯听殷破败之言,俱各大怒。子牙未及回言,只见东伯侯姜文焕带剑上帐,指殷破败大言曰:“汝为国家大臣,不能匡正其君,引之于当道;今已陷之于丧亡,尚不知耻,犹敢鼓唇弄舌于众诸侯之前耶?真狗彘不若,死有余辜!还不速退,免尔一死!”子牙急止之曰:“两国相争,不禁来使。况为其主,何得与之相争耶?”姜文焕尚有怒色。殷破败被姜文焕数语,骂得勃然大怒,立起骂曰:“汝父构通皇后,谋逆天子,诛之宜也。汝尚不克修德业,以盖父愆,反逞强恃众,肆行叛乱,真逆子有种。吾虽不能为君讨贼,即死为厉鬼,定杀汝等耳!”
  
  姜文焕被殷破败之骂,一腔火起,满面烟生,执剑大骂曰:“老匹夫!我思吾父被醢,国母遭害,俱是你这一班贼子播弄国政,欺君罔上,造此祸端!不杀你这老贼,吾父何日得泄此沉冤于地下也!”骂罢,手起一刀,挥为两段。及至子牙止之 已无济矣。众诸侯齐曰:“东伯姜君侯斩此利口匹夫,大快人意!”子牙曰:“不然。殷破败乃天子大臣,彼以礼来讲好,岂得擅行杀戮,反成彼之名也。”姜文焕曰:“这匹夫敢于众诸侯之前鼓唇摇舌,说短论长,又叱辱不才,情殊可恨。若不杀之,心下郁闷。”子牙曰:“事已至此,悔之无及。”命左右将破败之尸抬出,以礼厚葬,打点进兵。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子牙暴纣王十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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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纣王无道类穷奇,十罪传闻万世知。敲骨剖胎黎庶惨,虿盆炮烙鬼神悲。
  西风夜吼啼玄鸟,暮雨朝垂泣子规。无限伤心题往事,至今青史不容私。
  话说子牙命左右将殷破败尸首抬出营去,于高阜处以礼安葬毕,令众将攻城。只见纣王在殿上与众文武议事,忽午门官来启奏:“殷破败因言触忤姜尚被害,请旨定夺。”纣王大惊。傍有殷破败之子哭而奏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岂有擅杀天使,欺逆之罪,莫此为甚!臣愿舍死以报君父之仇。”纣王慰之曰:“卿虽忠荩可嘉,须要小心用事。”殷成秀点人马出城,杀至周营搦战。子牙在营中,正议攻城,只见报马报入城中:“有将讨战。”子牙问:“谁去见阵走一遭?”有东伯侯出班曰:“末将愿往。”子牙许之。姜文焕调本部人马,出了辕门,见是殷成秀,姜文焕乃曰:“来者乃是殷成秀?你父不谙时务,鼓唇摇舌,触忤姜元帅,吾故诛之。你今又来取死也!”殷成秀大怒,骂曰:“大胆匹夫!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吾父奉天子之命,通两国之好,反遭你这匹夫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定拿你碎尸万段,以泄此恨!”骂罢,纵马舞刀,飞来直取。姜文焕手中刀劈面交还。二马相交,双刀并举。有赞为证,赞曰:
  二将交锋势莫当,征云片片起霞光。这一个生心要保真命主;那一个立志还从侠烈王。这一个刀来恍似三冬雪;那一个利刃犹如九陌霜。这一个丹心碧血扶周主;那一个赤胆忠肝助纣王。自来恶战皆如此,怎似将军万古扬。
  话说二将大战三十余合,姜文焕乃东方有名之士,殷成秀岂是文焕敌手,早被文焕一刀挥于马下。可怜父子俱尽忠于国!姜文焕下马,将殷成秀首级枭回营来,见子牙备言前事。子牙大喜。
  且说报马报入午门,至殿前奏曰:“殷成秀被姜文焕枭了首级,号令辕门,请旨定夺。”纣王闻言,惊魂不定,忙问左右:“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左右又报:“周兵四门攻打,各架云梯、火炮,围城甚急,十分难支,望陛下早定守城之策!”纣王未及开言,傍有鲁仁杰出班奏曰:“臣亲自上城,设法防守,保护城池,且救燃眉,再作商议。”纣王许之。鲁仁杰出朝,上城守御。不表。
  且说子牙见守城有法,一时难下,随鸣金收兵回营。子牙与众将商议曰:“鲁仁杰乃忠烈之士,尽心守城,急切难下,况京师城郭坚固,若以力攻,徒费心力,当以计取可也。”众门人齐曰:“我等各遁进城,里应外合,一举成功,又何必与他较胜负于城下耶?”子牙曰:“不然。今众人进城,未免有杀伤之苦,百姓岂堪遭此屠戮;况都城百姓,近在辇毂之下,被纣王残虐独甚,惨毒备尝;今再加之杀戮,非所以救民,实所以害民也。”众门人曰:“元帅之见甚是。”子牙曰:“今百姓被纣王敲骨剖胎,广施土木,负累百姓,痛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不若先写一告示射入城中,晓谕众人,使百姓自相离析,人心离乱,不日其城可得矣。”众将曰:“元帅之言乃万全之策。”子牙援笔作稿。后人有诗单道子牙妙计,诗曰:
  告示传宣免甲戈,军民日夜受煎磨。若非妙计离心旅,安得军民唱凯歌。
  话说子牙作稿,命中军官写了告示数十章,四面射入城中,或射于城上,或射于房屋之上,或射于途路之中。军民人等拾得此告示,打开观看,只见告示上写得甚是明白。怎见得,只见书上写道:
  “扫荡成汤天保大元帅示谕朝歌万民知悉:天爱下民,笃生圣主,为民父母,所以保毓干元,统御万国。岂意纣王荒淫不道,苦虐生灵,不修郊社,绝灭纲纪,杀忠拒谏,炮烙虿盆,淫刑惨恶,人神共怒。孰意纣王稔恶不悛,惨毒性成,敲骨剖胎,取童子肾命,言之痛心切骨!民命何辜,遭此荼毒!今某奉天讨罪,大会诸侯,伐此独夫,解万民之倒悬,救群生之性命。况我周武王仁德素着,薄海通知;本欲进兵攻城,念尔等万姓久困水火之中,望拯如渴,恐一时城破,玉石俱焚,甚非我等吊民伐罪之意。尔等宜当体此,速献都城,庶免杀戮之虞,早解涂炭之苦。尔等当速议施行,毋贻后悔。特示。”
  话说众军民父老人等看罢,议曰:“周主仁德着于海内,姜元帅吊伐,诚为至公。吾等遭昏君凌虐,深入骨髓,若不献城,是逆民也。”满城哄然,真是民变难治。合城军民人等俱要如此。直等至三更时分,一声喊起,朝歌城四门大开,父老军民人等齐出,大呼曰:“吾等俱系军民百姓,愿献朝歌,迎迓真主!”喊声动地。
  且说子牙在寝帐中静坐,忽闻外面云板响,子牙忙令人探问,左右回报曰:“军民人等已献朝歌,请元帅定夺。”子牙大喜,忙传令众将:“各门止许进兵五万,其余俱在城外驻札,不可入城搅扰。如入城者,不可妄行杀戮,擅取民间物用;违者定按军法枭首!”子牙令人马夜进朝歌,俱按辔而行,各按方位,立于东、南、西、北,虽然杀声大振,百姓安堵如故。子牙将兵马屯在午门,诸侯俱各依次序扎寨。
  话说纣王在宫内,正与妲己饮宴,忽听得一片杀声振天,纣王大惊,忙问宫官曰:“是那里喊杀之声?真惊破朕心也!”少时,宫官报人宫中:“启陛下:朝歌军民人等已献了城池,天下诸侯之兵俱扎在午门。”纣王忙整衣出殿,聚文武共议大事。纣王曰:“不意军民人等如此背逆,竟将朝歌献了,如之奈何?”鲁仁杰等齐曰:“都城已破,兵临禁地,其实难支。若不背城决一死战,雌雄尚在未定;不然,徒束手待毙,无用也。”纣王曰:“卿言正合朕意。”纣王吩咐整点御林人马。不表。
  且言子牙在中军聚众诸侯商议曰:“今大兵进城,须当与纣王会兵一战,早定大事。列位贤侯并大小众将,汝其勖哉。”众诸侯齐声曰:“敢不竭股肱之力,以诛无道昏君耶!但凭元帅所委,虽死不辞。”子牙传令:“众将依次而出,不可紊乱;违者,按军法从事。”只见周营炮响,喊声大振,金鼓齐鸣,如地覆天翻之势。纣王在九间殿听得如此,忙问侍臣,只见午门官启奏:“天下诸侯请陛下答话。”纣王听罢,忙传旨意,自己结束甲冑,命排仪仗,率御林军,鲁仁杰为保驾,雷鵾、雷鹏为左右翼,纣王上逍遥马,拎金背刀,日月龙凤旗开,锵锵戈战,整顿銮驾,排出午门。只见周营内一声炮响,排展两杆大红旗,一对对排成隧伍,循序而出,甚是整齐。纣王见子牙排五方队伍,甚是森严,兵戈整肃,左右分列,大小诸侯何止千数。又见门人、众将,一对对侍立两傍,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左右又列有二十四对穿大红的军政官,雁翅排开。正中央大红伞下,才是姜子牙,乘四不相而出。怎见得,有赞姜元帅一词,赞曰:
  四八悟道,修身炼性。仙道难成,人间福庆。奉旨下山,辅相国政。窘迫八年,安于义命。收怪有功,仕纣为令。妲己献谗,弃官习静。渭水持竿,磻溪隐性。八十时来,飞熊入梦。龙虎欣逢,西岐兆圣。先为相父,托孤事定。纣恶日盈,周德隆盛。三十六路,纷纷相竞。九三拜将,金台盟正。捧毂推轮,古今难并。会合诸侯,天人相应。东进五关,吉凶互订。三死七灾,缘期果证。夜进朝歌,君臣赌胜。灭纣成周,武功永咏。正是:六韬留下成王业,妙算玄机不可穷。出将入相千秋业,伐罪吊民万古功。运筹帏幄欺风后,燮理阴阳压老彭。亘古军师为第一,声名直并泰山隆。
  话说纣王见子牙皓首苍颜,全装甲冑,手执宝剑,十分丰彩;又见东伯侯姜文焕、南伯侯鄂顺、北伯侯崇应鸾,当中乃武王姬发,四总督诸侯,俱张红罗伞,齐齐整整,立在子牙后面。子牙见纣王戴冲天凤翅盔,赭黄锁子甲,甚是勇猛。有赞纣王一词,赞曰:
  冲大盔盘龙交结,兽吞头锁子连环。滚龙袍猩猩血染,蓝鞓带紧束腰间。打将鞭悬如铁塔,斩将剑光吐霞斑。坐下马如同獬豸,金背刀闪灼心寒。会诸侯旗开拱手,逢众将力战多般。论膂力托梁换柱,讲辩难舌战群谈。自古为君多孟浪,可怜总赖化凶顽。
  话说子牙见纣王,忙欠身言曰:“陛下,老臣姜尚甲冑在身,不能全礼。”纣王曰:“尔是姜尚么?”姜子牙答曰:“然也。”纣王曰:“尔曾为朕臣,为何逃避西岐,纵恶反叛,累辱王师。今又会天下诸侯,犯朕关隘,恃凶逞强,不遵国法,大逆不道,孰甚于此。又擅杀天使,罪在不赦!今朕亲临阵前,尚不倒戈悔过,犹自抗拒不理,情殊可恨!朕今日不杀你这贼臣,誓不回兵!”子牙答曰:“陛下居天子之尊,诸侯守拒四方,万姓供其力役,锦衣玉食,贡山航海,何莫非陛下之所有也。古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敢与陛下抗礼哉。今陛下不敬上天,肆行不道,残虐百姓,杀戮大臣,惟妇言是用,淫酗沉湎,臣下化之,朋家作仇,陛下无君道久矣。其诸侯、臣民,又安得以君道待陛下也?陛下之恶,贯盈宇宙,天愁民怨,天下叛之。吾今奉天明命,行天之罚,陛下幸毋以臣叛君自居也。”纣王曰:“朕有何罪,称为大恶?”子牙曰:“天下诸侯,静听吾道纣王大恶素表着于天下者。……”众诸侯听得,齐王前,听子牙道纣王十大罪。子牙曰:
  “陛下身为天子,继天立极,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沉湎酒色,弗敬上天,谓宗庙不足祀,社稷不足守,动曰:‘我有民,有命。’远君子,亲小人,败伦丧德,极古今未有之恶,罪之一也。
  皇后为万国母仪,未闻有失德;陛下乃听信妲己之谗言,断恩绝爱,剜剔其目,炮烙其手,致皇后死于非命,废元配而妄立妖妃,纵淫败度,大坏彝伦。罪之二也。
  太子为国之储贰,承祧宗社,乃万民所仰望者也;轻信谗言,命晁雷、晁田封赐尚方,立刻赐死;轻弃国本,不顾嗣胤,忘祖绝宗,得罪宗社。罪之三也。
  黄耇大臣,乃国之枝干;陛下乃播弃荼毒之,炮烙杀戮之,囚奴幽辱之,如杜元铣、梅伯、商容、胶鬲、微子、箕子、比干是也。诸君子不过去君之非,引君于道,而遭此惨毒,废股肱而昵此罪人,君臣之道绝矣。罪之四也。
  信者人之大本,又为天子号召四方者也,不得以一字增损;今陛下听妲己之阴谋,宵小之奸计,诳诈诸侯入朝,将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不分皂白,一碎醢其尸,一身首异处,失信于天下诸侯,四维不张。罪之五也。
  法者非一己之私,刑者乃持平之用,未有过用之者也;今陛下悉听妲己惨恶之言,造炮烙,阻忠谏之口,设虿盆,吞宫人之肉,冤魂啼号于白昼,毒焰障蔽于青天,天地伤心,人神共愤。罪之六也。
  天地之生财有数,岂得妄用奢靡,穷财之力,拥为己有,竭民之生?今陛下惟污池台榭是崇,酒池肉林是用,残宫人之命,造鹿台广施土木,积天下之财,穷民物之力,又纵崇侯虎剥削贫民,有钱者三丁免抽,无钱者独丁赴役,民生日促,偷薄成风,皆陛下贪剥有以倡之,罪之七也。
  廉耻者乃风顽惩钝之防,况人君为万民之主者;今陛下信妲己狐媚之言,诓贾氏上摘星楼,君欺臣妻,致贞妇死节,西宫黄贵妃直谏,反遭摔下摘星楼,死于非命,三纲已绝,廉耻全无。罪之八也。
  举措乃人君之大体,岂得妄自施张;今陛下以玩赏之娱,残虐生命,斮朝涉者之胫,验民生之老少,刳剔孕妇之胎,试反背之阴阳,民庶何辜,遭此荼毒!罪之九也。
  人君之宴乐有常,未闻流连忘反。今陛下夤夜暗纳妖妇喜媚,共妲己在鹿台日夜宣淫,酗酒肆乐,信妲己以童男,割炙肾命,以作羹汤,绝万姓之嗣脉,残忍惨毒,极今古之冤,罪之十也。
  臣虽能言之,陛下决不肯悔过迁善,肆行荼毒,累军民于万死,暴白骨于青天,独不思臣民生斯世者,竟遭陛下无辜之杀戮耶!今臣尚特奉天之明命,襄周王发恭行天之罚,陛下毋得以臣逆君而少之也。”
  纣王听姜子牙暴其十罪,只气得目瞪口呆。只见八百诸侯听罢,齐吶一声喊:“愿诛此无道昏君!”众人方欲上前,有东伯侯姜文焕大呼曰:“殷受不得回马!吾来也!”纣王见一员大将,金甲、红袍,白马、大刀,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顶上盔,朱缨灿;龟背甲,金光烂。大红袍上绣团龙,护心宝镜光华现。腰间宝带扣丝蛮,鞍傍箭插如云雁。打将鞭,吴钩剑,杀人如草心无间。马上横担斩将刀,坐下龙驹追紫电。铜心铁胆东伯侯,保周灭纣姜文焕。
  话说东伯侯走马至军前,大呼曰:“吾父王姜桓楚被你醢尸,吾姐姐姜后被你剜目烙手,俱死于非命。今日借武王仁义之师,仗姜元帅之力,诛此无道,以泄我无穷之恨!”只见南伯侯青鬃马冲出,厉声大叫:“无道昏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姜皇兄,留功与我鄂顺!”马至军前,叱曰:“你行无道,吾父王未曾犯罪,无故而诛大臣,情理难容也!”把手中枪一幌,劈胸就刺。纣王手中刀劈面交还。姜文焕手中刀使开,冲杀过来。二侯与纣王大战在午门。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龙虎相争起战场,三军擂鼓列刀枪。红旗招展如赤焰,素带飘飖似雪霜。纣王江山风烛短,周家福祚海天长。从今一战雌雄定,留得声名万古扬。
  北伯侯崇应鸾见东、南二侯大战纣王,也把马催开,来助二侯。纣王又见来了一路诸侯,抖擞神威,力战三路诸侯,一口刀抵住他三般兵器,只杀得天昏地暗,旭日无光。武王在逍遥马上叹曰:“只因天子无道,致使天下诸侯会集于此,不分君臣,互相争战,冠履倒置,成何体统!真是天翻地覆之时!”忙将逍遥马催上前,与子牙曰:“三侯还该善化天子,如何与天子抗礼,甚无君臣体面。”子牙曰:“方才大王听老臣言纣王十罪,乃获罪于天地人神者,天下之人,皆可讨之,此正是奉天命而灭无道,老臣岂敢有违天命耶!”武王曰:“当今虽是失政,吾等莫非臣子,岂有君臣相对敌之理?元帅可解此危。”子牙曰:“大王既有此意,传令命军士擂鼓。”子牙传令:“擂鼓!”天下诸侯听的鼓响,左右有三十五骑纷纷杀出,把纣王围在垓心。不知纣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子牙发柬擒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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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从来巧笑号倾城,狐媚君王浪用情。袅娜腰肢催命剑,轻盈体态引魂兵。
  雉鸡有意能歌月,玉石无心解鼓声。断送殷汤成个事,依然都带血痕薨。
  话说武王是仁德之君,一时那里想起“鼓进金止”之意。只见众将听的鼓响,各要争先,枪刀剑戟,鞭鐧抓锤,钩镰钺斧,拐子流星,一齐上前,将纣王裹在垓心。鲁仁杰对雷鵾、雷鹏曰:“‘主忧臣辱’,吾等正于此时尽忠报国,舍一死以决雌雄,岂得令反臣扬威逞武哉!”雷鵾曰:“兄言是也。吾等当舍死以报先帝。”三将纵马杀进重围。怎见得纣王大战天下诸侯,有赞为证,赞曰:
  杀气迷空锁地,烟尘障岭漫山。摆列诸侯八百,一时地覆天翻。花腔鼓擂如雷震,御林军展动旗旛。众门人犹如猛虎,殷纣王渐渐摧残。这也是天下遭逢杀运,午门外撼动天关。众诸侯各分方位,满空中剑戟如攒。东伯侯姜文焕施威仗勇;南伯侯鄂顺抖擞如彪。北伯侯崇应鸾横拖雪刃;武王下南宫适似猛虎争餐。正东上青旛下,众诸侯犹如靛染;正西上白旛下,骁勇将恍若冰岩。正南上红旛下,众门徒浑如火块;正北上皂旛下,牙门将恰似乌漫。这纣王神威天纵;鲁仁杰一点心丹。雷鵾右遮左架;雷鹏右护左拦。众诸侯齐动手那分上下;殷纣王共三员将前后胡戡。顶上砍。这兵器似飕飕冰块;胁下剌,那剑枪如蟒龙齐翻。只听得叮叮当当响亮,乒乒乓乓循环。鞭来打,鐧来敲,斧来劈,剑来剁,左左右右吸人魂;勾开鞭,拨去鐧,逼去斧,架开剑,上上下下心惊颤。正是那纣王力如三春茂草,越战越有精神;众诸侯怒发,恍似轰雷,喊杀声闻斗柄。纣王初时节精神足备,次后来气力难撑。为社稷何必贪生,好功名焉能惜命!存亡只在今朝,死生就此目下。
  
  殷纣王毕竟勇猛,众诸侯终欠调停。喝声:“着!”将官落马;叫声:“中!”翻下鞍鞽。纣王刀摆似飞龙,砍将伤军如雪片,劈诸侯如同儿戏,斩大将鬼哭神惊。当此时恼了哪咤殿下,那杨戬怒气冲冲,大喝道:“纣王不要逃走!等我来与你见个雌雄!”可怜见:惊天动地哭声悲,嚎山泣岭三军泪。英雄为国尽亡躯,血水滔滔红满地。马撞人死口难开,将劈三军无躲避。只杀的:哀声小校乱奔驰,破鼓折枪都抛弃。多少良才带血回,无数军兵拖伤去。纣王胆战将心惊,雷鵾、雷鹏无主意。这是:君王无道丧家邦,谋臣枉用千条计。这一阵只杀得:雪消春水世无双,风卷残红铺满地。
  话说纣王被众诸侯围在垓心,全然不惧,使发了手中刀,一声响,将南伯侯一刀挥于马下。鲁仁杰枪挑林善。恼了哪咤,登开风火轮,大喝曰:“不得猖獗,吾来也!”傍有杨戬、雷震子、韦护、金、木二咤一齐大叫曰:“今日大会天下诸侯,难道我等不如他们!”齐杀至重围。杨戬刀劈了雷鵾;哪咤祭起乾坤圈,把鲁仁杰打下鞍鞽,丧了性命。雷震子一棍结果雷鹏。东伯侯姜文焕见哪咤众人立功,将刀放下,取鞭在手,照纣王打来。纣王及至看时,鞭已来得太急,闪不及,早已打中后背,几乎落马,逃回午门。众诸侯吶一声喊,齐追至午门。只见午门紧闭,众诸侯方回。子牙鸣金收兵,升帐坐下。众诸侯来见子牙。子牙查点大小将官,损了二十六员。又见南伯侯鄂顺被纣王所害,姜文焕等着实伤悼。武王对众诸侯曰:“今日这场恶战,大失君臣名分,姜君侯又伤主上一鞭,使孤心下甚是不忍。”姜文焕曰:“大王言之差矣!纣王残虐,人神共怒,便杀之于市曹,犹不足尽其辜,大王又何必为彼惜哉!”
  话说纣王被姜文焕一鞭打伤后背,败回午门,至九间殿坐下,低首不言,自己沉吟叹曰:“悔不听忠谏之言,果有今日之辱!可惜鲁仁杰、雷鵾兄弟皆遭此难!”傍有中大夫飞廉、恶来奏曰:“今陛下神威天纵,虽于千万人之中,犹能刀劈数名反臣。只是误被姜文焕鞭伤陛下龙体,只须保养数日,再来会战,必定胜其反叛也。古云:‘吉人天相。’‘胜负乃兵家之常’,陛下又何须过虑?”纣王曰:“忠良已尽,文武萧条;朕已着伤,何能再举,又有何颜与彼争衡哉?”随卸甲冑入内宫。不表。
  且说飞廉谓恶来曰:“兵困午门,内无应兵,外无救援,眼见旦夕必休;吾辈何以处之?倘或兵进皇城。‘荆出失火,玉石俱焚。’可惜百万家资,竟被他人所有!”恶来笑曰:“长兄此言竟不知时务!凡为丈夫者,当见机而作。眼见纣王做不得事业,退不得天下诸侯,亡在旦夕;我和你乘机弃纣归周,原不失了自己富贵。况武王仁德,姜子牙英明,他见我等归周,必不加罪。如此方是上着。”飞廉曰:“贤弟此言使我如梦中唤醒。只是还有一件,以我愚意,俟他攻破皇城之日,我和你入内庭,将传国符玺盗出,藏隐于家,待诸侯议定,吾想继汤者必周,等武王入内庭,吾等方去朝见,献此国玺玉符。武王必定以我们系忠心为国,欣然不疑,必加以爵禄。此不是一举两得?”恶来又曰:“即后世必以我等为知机,而不失‘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之智。”二人言罢大笑,自谓得计。正是:
  痴心妄想居周室,斩首西岐谢将台。
  话说飞廉与恶来共议弃纣归周,不表。
  且说纣王入内宫,有妲己、胡喜媚、王贵人三个前来接驾。纣王一见三人,不觉心头酸楚,语言悲咽,对妲己曰:“朕每以姬发、姜尚小视,不曾着心料理,岂知彼纠合天下诸侯,会兵于此。今日朕亲与姜尚会兵,势孤莫敌。虽然斩了他数员反臣,到被姜文焕这厮鞭伤后背,致鲁仁杰阵亡,雷鵾兄弟死节。朕静坐自思,料此不能久守,亡在旦夕。想成汤传位二十八世,今一旦有失,朕将何面目见先帝于在天之也!朕已追悔无及,只三位美人与朕久处,一旦分离,朕心不忍,为之奈何?倘武王兵入内庭,朕岂肯为彼所掳!朕当先期自尽。但朕绝之后,卿等必归姬发。只朕与卿等一番恩爱,竟如此结局,言之痛心!”道罢,泪如雨下。三妖闻纣王之言,齐齐跪下,泣对纣王曰:“妾等蒙陛下眷爱,镂心刻骨,没世难忘。今不幸遭此离乱,陛下欲舍妾身何往?”纣王泣曰:“朕恐被姜尚所掳,有辱我万乘之尊。朕今别你三人,自有去向。”妲己俯伏纣王膝上,泣曰:“妾听陛下之言,心如刀割。陛下何遽忍舍妾等而他往耶?”随扯住纣王袍服,泪流遍面,柔声娇语,哭在一处,甚难割舍。纣王亦无可奈何,遂命左右治酒,与三美人共饮作别。纣王把盏,作诗一首,歌之以劝酒,诗曰:
  “忆昔歌舞在鹿台,孰知姜尚会兵来。分飞鸾凤惟今日,再会鸳鸯已隔垓。
  烈士尽随烟焰灭,贤臣方际运弘开。一杯别酒心如醉,醒后沧桑变几回。”
  话说纣王作诗毕,遂连饮数杯。妲己又奉一盏为寿。纣王曰:“此酒甚是难饮,真所谓不能下咽者也!”妲己曰:“陛下且省愁烦。妾身生长将门,昔日曾学刀马,颇能厮杀。况妹妹喜媚与王贵人善知道术,皆通战法。陛下放心,今晚看妾等三人一阵成功,解陛下之忧闷耳。”纣王闻言大悦:“若是御妻果能破贼,真百世之功,朕又何忧也!”妲己又奉纣王数杯,乃与喜媚、王贵人结束停当,议定今晚去劫周营。纣王见三人甲冑整齐,心中大喜,只看今晚成功。不表。
  且说子牙在营中筹算:“甲子届期,纣王当灭。”心中大喜,不曾着意,就未曾提防三妖来劫营,故此几乎失利。只见将至二更,只听得半空中风响。怎见得,有赋为证,赋曰:
  冷冷飕飕,惊人清况。飒飒萧萧,沙扬尘障。透壁穿窗,寻波逐浪。聚怪藏妖,兴魔伏魉。也会去助虎张威,会去从龙俯仰。起初时,都是些悠悠荡荡淅零声;次后来,却尽是滂滂湃湃呼吼响。且休言摧残月里婆罗;尽道是刮倒人间丛莽。推开了积雾重云,吹折了兰桡画浆。苍松翠竹尽遭殃,朱阁丹楼俱扫荡。这一阵风只吹得鬼哭与神惊,八百诸侯俱胆丧。
  话说妲己与胡喜媚等三人俱全装甲冑,甚是停当。妲己用双刀,胡喜媚用两口宝剑,王贵人用一口绣鸾刀,俱乘桃花马;发一声响,杀入周营。各驾妖风,播土扬尘,飞砂走石,冲进周营内来。只见周营中军士,咫尺间不分南北,那辨东西,守营小校尽奔驰,巡逻将士皆束手。真个是:层围木栅撞得东倒西歪,铁骑连车冲得七横八竖。惊动了大小众将,急报子牙。子牙忙起身出帐观看,只见一派妖风怪雾,滚将进来。子牙忙传令:“命众门人齐去,将妖怪获来!”哪咤听得,急登风火轮,摇火尖枪;杨戬纵马,使三尖刀;雷震子使黄金棍;韦护用降魔杵;李靖摇方天戟;金、木二咤用四口宝剑,齐杀出中军帐来,迎敌三妖。只见三妖全身甲冑,横冲直撞,左右厮杀。杨戬大呼曰:“好业障!不要猖獗,敢来此自送死也!”哪咤登轮,夺勇当先;七位门人将三妖围在垓心。子牙在中军用五雷正法镇压邪氛,把手一放,半空中一声霹雳,只震得三妖胆战心寒。三妖见来的势头不好,俱是道术之士,料难取胜,不敢恋战,借一阵怪风,连人带马冲出周营,往午门逃回。三妖自二更入周营,只至四更方才逃回来,也伤了些士卒。不表。
  且说纣王在午门外看三妃今夜劫营成功,洗目以待。忽见三妃来至,纣王问曰:“三卿劫营,胜负如何?”妲己曰:“姜子牙俱有准备,故此不能成功,几乎被他众门人困于垓心,险不能见陛下也。”纣王闻言大惊,低首不言,进了午门,上了大殿,纣王不觉泪下曰:“不期天意丧吾,莫可救解。”妲己亦泣曰:“妾身指望今日成功,平定反臣而安社稷,不料天心不顺,力不能支,如之奈何!”纣王曰:“朕已知天意难回,非人力可解,从今与你三人一别,各自投生,免使彼此牵绊。”把袍袖一摆,径往摘星楼去了。三妖也慰留不住。后人有诗叹之,诗曰:
  大厦将倾止一茎,尚思劫寨破周兵。孰知天意归真主,犹向三妖诉别情。
  话说三妖见纣王自往摘星楼去了,妲己谓二妖曰:“今日纣王此去,必寻自尽,只我等数年来把成汤一个天下送得干干净净,如今我们却往那里去好?”九头雉鸡精曰:“我等只好迷惑纣王,其它皆不听也。此时无处可栖,不若还归轩辕坟去,依然自家巢穴,尚可安身,再为之计。”玉石琵琶精曰:“姐姐之言甚善。”三妖共议还归旧巢。不表。
  且说子牙被三妖劫营,杀至营前,三妖逃遁。子牙收军,升帐坐下。众诸侯上帐参谒。子牙曰:“一时未曾防此妖孽,被他劫寨。幸得众门人俱是道术之士,不然几为所算,失了锐气。今若不早除,后必为患。”子牙言罢,命排香案。左右闻命,即将香案施设停当。子牙祷毕,将金钱排下,乃大惊曰:“原来如此!若再迟延,几被三妖逃去。”忙传令,命:“杨戬领柬帖,你去把九头雉鸡精拿来。如走了,定按军法!”杨戬领令去了。子牙又令:“雷震子领柬帖,你去把九尾狐狸精拿来。如若所失,定依军法!”又令:“韦护领柬帖,你去将玉石琵琶精拿来。如违令,定按军法!”三个门人领令,出了辕门,议曰:“我三人去拿此三妖,不知从何处下手?那里去寻他?”杨戬曰:“三妖此时料纣王已不济事了,必竟从宫中逃出。吾等借土遁,站在空中等候,看他从何处逃走。吾等务要小心擒获,不得卤莽,恐有疏虞不便。”雷震子曰:“杨师兄言之有理。”道罢,各架土遁,往空中等候三妖来至。有诗赞之,诗曰:
  一道光华隐法身,修成幻化合天真。驱龙伏虎生来妙,今日三妖怎脱神。
  话说妲己与胡喜媚、王贵人在宫中还吃了几个宫人,方才起身。一阵风响,三妖起在空中,往前要走,只见杨戬看见风响,随与雷震子、韦护曰:“孽怪来也!各要小心!”杨戬拎宝剑大呼曰:“怪物休走!吾来也!”九头雉鸡精见杨戬仗剑赶来,举手中剑骂道:“我们姊妹断送了成汤天下,与你们的功名,你反来害我等,何无天理也!”杨戬大怒曰:“业畜休得多言,早早受缚!吾奉姜元帅将令,特来擒你!不要走,吃吾一剑!”雉鸡精举剑来迎。雷震子黄金棍打来,早有九尾狐狸精双刀架住。韦护降魔杵打来,玉石琵琶精用绣鸾刀敌住。三妖与杨戬等三人战,未及三五回合,三妖架妖光逃走;杨戬与雷震子、韦护恐有失,紧紧赶来。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妖光荡荡,冷气飕飕。妖光荡荡,旭日无光;冷气飕飕,乾坤黑暗。黄河漠漠怪尘飞,黑雾漫漫妖气惨。雉鸡精、狐狸精、琵琶精往前逃,似电光飞闪;雷震子与杨戬并韦护紧追随,如骤雨狂风。三妖要命,恍如弩箭离弦,那顾东西南北;三圣争功,恰似叶落随风,岂知流行坎止。雷震性起,追得狐狸有穴难寻;杨戬心忙,赶得雉鸡上天无路。琵琶性巧欲腾挪;韦护英明驱压定。这也是三妖作过罪业多,故遇着三圣立功能取命。
  话说那杨戬追赶九头雉鸡精,往前多时,看看赶上,杨戬取出哮天犬祭在空中;那犬乃仙犬修成灵性,见妖精舞爪张牙,赶上前一口,将雉鸡头咬吊了一个。那妖精也顾不得疼痛,带血逃灾。杨戬见犬伤了他一头,依旧走了,心下着忙,急驾土遁紧追。雷震子追狐狸,韦护追琵琶精,紧紧不舍。只见前面两首黄旛,空中飘荡,香烟霭霭,遍地氤氲。不知是谁来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摘星楼纣王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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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纣王暴虐害黔黎,国事纷纷日夜迷。良饮不知民血尽,荒淫那顾鬼神凄。
  虿盆宫女真残贼,焚炙忠良类虎鲵。报应昭昭须不爽,旗悬太白古今题。
  话说杨戬正赶雉鸡精,见前面黄旛隐隐,宝盖飘扬,有数对女童分于左右,当中一位娘娘,跨青鸾而来,乃是女娲娘娘驾至。怎见得,有诗为证:
  一天瑞彩紫霞浮,香霭氤氲拥凤軥。展翅鸾凰皆雅驯,飘飖童女自优游。
  旛幢缭绕迎华盖,璎珞飞扬罩冕旒。止为昌期逢泰运,故教仙圣至中州。
  话说女娲娘娘跨青鸾而来,阻住三个妖怪之路。三妖不敢前进,按落妖光,俯伏在地,口称:“娘娘圣驾降临,小畜有失回避,望娘娘恕罪。小畜今被杨戬等追赶甚迫,求娘娘救命。”女娲娘娘听罢,吩咐碧云童儿:“将缚妖索把这三个业障锁了,交与杨戬,解往周营,与子牙发落。”童儿领命,将三妖缚定。三妖泣而告曰:“启娘娘得知:昔日是娘娘用招妖旛招小妖去朝歌,潜入宫禁,迷惑纣王,使他不行正道,断送他的天下。小畜奉命,百事逢迎,去其左右,令彼将天下断送。今已垂亡,正欲覆娘娘钧旨,不期被杨戬等追袭,路遇娘娘圣驾,尚望娘娘救护,娘娘反将小畜缚去,见姜子牙发落,不是娘娘‘出乎反乎’了?望娘娘上裁!”女娲娘娘曰:“吾使你断送殷受天下,原是合上天气数;岂意你无端造业,残贼生灵,屠毒忠烈,惨恶异常,大拂上天好生之仁。今日你罪恶贯盈,理宜正法。”三妖俯伏,不敢声言。只见杨戬同雷震子、韦护正望前追赶三妖,杨戬望见祥光,忙对雷震子、韦护曰:“此位是女娲娘娘大驾降临,快上前参谒。”雷震子听罢,三人向前,倒身下拜。杨戬等曰:“弟子不知圣驾降临,有失迎迓,望娘娘恕罪。”女娲娘娘曰:“杨戬,我与你将此三妖拿在此间,你可带往行营,与姜子牙正法施行。今日周室重兴,又是太平天下也。你三人去罢。”杨戬等感谢娘娘,叩首而退,将妖解往周营。后人有诗叹之:
  三妖造恶万民殃,断送殷商至丧亡。今日难逃天鉴报,轩辕巢穴枉思量。
  话说杨戬等将三妖摔下云端,三人随收土遁,来至辕门。那众军士见半空中吊下三个女人,后随着杨戬等三人,军士忙报人中军:“启元帅:杨戬等令。”子牙传令:“令来。”杨戬上帐见子牙,子牙曰:“你拿的妖怪如何?”杨戬曰:“奉元帅将令,赶三妖于中途,幸逢女娲娘娘大发仁慈,赐缚妖绳,将三妖捉至辕门,请令施行。”子牙传令:“解进来。”帐下左右诸侯俱来观看怎样个妖精。少时,杨戬解九头雉鸡精,雷震子解九尾狐狸精,韦护解玉石琵琶精同至帐下。三妖跪于帐前。子牙曰:“你这三个业障,无端造恶,残害生灵,食人无厌,将成汤天下送得干干净净;虽然是天数,你岂可纵欲杀人,唆纣王造炮烙,惨杀忠谏,治虿盆荼毒宫人,造鹿台聚天下之财,为酒池、肉林,内宫丧命,甚至敲骨看髓,剖腹验胎;此等惨恶,罪不容诛,天地人神共怒,虽食肉寝皮,不足以尽厥辜!”妲己俯伏哀泣告曰:“妾身系冀州侯苏护之女,幼长深闺,鲜知世务,谬蒙天子宣诏,选择为妃。不意国母薨逝,天子强立为后。凡一应主持,皆操之于天子,政事俱掌握于大臣。妾不过一女流,惟知洒扫应对,整饰宫闱,侍奉巾栉而已;其它妾安能以自专也。纣王失政,虽文武百官不啻千百,皆不能厘正,又何况区区一女子能动其听也?今元帅德播天下,仁溢四方,纣王不日授首,纵杀妾一女流,亦无补于元帅。况古语云:‘罪人不孥。’恳祈元帅大开慈隐,怜妾身之无辜,赦归故国,得全残年,真元帅天地之仁,再生之德也。望元帅裁之!”众诸侯听妲己一派言语,大是有理,皆有怜惜之心。
  
  子牙笑曰:“你说你是苏侯之女,将此一番巧言,迷惑众听,众诸侯岂知你是九尾狐狸在恩州驿迷死苏妲己,借窍成形,惑乱天子?其无端毒恶,皆是你造业。今已被擒,死且不足以尽其罪,尚假此巧语花言,希图漏网!”命左右:“推出辕门,斩首号令!”妲己等三妖低头无语。左右旗牌官簇拥出辕门来,后有雷震子、杨戬、韦护监斩。只见三妖推至法场,雉鸡精垂头丧气,琵琶精默默无言,惟有这狐狸精乃是妲己,他就有许多娇痴,又连累了几个军士。话说那妲己绑缚在辕门外,跪在尘埃,恍然似一块美玉无瑕,娇花欲语,脸衬朝霞,唇含碎玉,绿蓬松云鬓,娇滴滴朱颜,转秋波无限钟情,顿歌喉百般妩媚,乃对那持刀军士曰:“妾身系无辜受屈,望将军少缓须臾,胜造浮屠七级!”那军士见妲己美貌,已自有十分怜惜,再加他娇滴滴的叫了几声将军长,将军短,便把这几个军士叫得骨软筋酥,口呆目瞪,软痴痴瘫作一堆,麻酥酥痒成一块,莫能动履。只见行刑令下:“杨戬监斩九头雉鸡精;韦护监斩玉石琵琶精;雷震子监斩狐狸精。”三人见行刑令下,喝令:“军士动手!”杨戬镇压住雉鸡精,韦谨镇压住琵琶精,一声吶喊,军士动手,将两个妖精斩了首级。有一首诗单道琵琶精终不免一刀之厄,诗曰:
  忆昔当年遇子牙,砚台击顶炼琵琶。谁知三九重逢日,万死无生空自嗟。
  话说三军动手,已将雉鸡精、琵琶精斩了首级,杨戬与韦护上帐报功。只有雷震子监斩狐狸精,众军士被妲己迷惑,皆目瞪口呆,手软不能举刃。雷震子发怒,喝令军士,只见个个如此,雷震子急得没奈何,只得来中军帐报知,请令定夺。子牙见杨戬、韦护报功,令:“拿出辕门号令。”惟有雷震子赤手来见。子牙问曰:“你监斩妲己,如何空身来见我?莫非这狐狸走了?”雷震子曰:“弟子奉令监斩妲己,孰意众军士被这妖狐迷惑,皆目瞪口呆,莫能动履。”子牙怒曰:“监斩无能,要你何用!”一声喝退。雷震子羞惭满面,站立一傍。子牙命:“将行刑军士拿下,斩首示众。”复命杨戬、韦护监斩。二人领命,另换了军士,再至辕门。只见那妖妇依旧如前,一样软款,又把这些军士弄得东倒西歪,如痴如醉。杨戬与韦护看见这等光景,二人商议曰:“这毕竟是个多年狐狸,极善迷惑人,所以纣王被他缠缚得迷而忘返,又何况这些愚人哉!我与你快去禀明元帅,无令这些无辜军士死于非命也。”杨戬道罢,二人齐至中军帐来,对子牙“……如此如彼”说了一遍。众诸侯俱各惊异。子牙对众人曰:“此妖乃千年老狐,受日精月华,偷采天地灵气,故此善能迷惑人,待吾自出营去,斩此恶怪。”子牙道罢先行,众诸侯随后。子牙同众诸侯门弟子出得辕门,见妲己绑缚在法场,果然千娇百媚,似玉如花,众军士如木雕泥塑。子牙喝退众士卒,命左右排香案,焚香炉内,取出陆压所赐葫芦,放于案上,揭去盖,只见一道白光上升,现出一物,有眉,有眼,有翅,有足,在白光上旋转。子牙打一躬:“请宝贝转身!”那宝贝连转两三转,只见妲己头落在尘埃,血溅满地。诸侯中尚有怜惜之者。有诗为证,诗曰:
  妲己妖娆起众怜,临刑军士也情牵。桃花难写温柔态,芍药堪方窈窕妍。
  忆昔恩州能借窍,应知内关善周旋。从来娇媚归何处,化作南柯带血眠。
  话说子牙斩了妲己将首级号令辕门。众诸侯等无不叹赏。
  且说纣王在显庆殿恹恹独坐,有宫人左右纷纷如蚁,慌慌乱窜。纣王问曰:“尔等为何这样急遽?想是皇城破了么?”傍一内臣跪下,泣而奏曰:“三位娘娘,夜来二更时分不知何往,因此六宫无主,故此着忙。”纣王听罢,忙叫内臣快快查:“往那里去了!速速来报!”有常侍打听,少时来报:“启陛下:三位娘娘首级已号令于周营辕门。”纣王大惊,忙随左右宦官,急上五凤楼观看,果是三后之首。纣王看罢,不觉心酸,泪如雨下,乃作诗一首以吊之,诗曰:
  “玉碎香消实可怜,娇容云鬓尽高悬。奇歌妙舞今何在,覆雨翻云竟枉然。
  凤枕已无藏玉日,鸳衾难再拂花眠。悠悠此恨情无极,日落沧桑又万年。”
  话说纣王吟罢诗,自嗟自叹,不胜伤感。只见周营中一声炮响,三军吶喊,齐欲攻城。纣王看见,不觉大惊,知大势已去,非人力可挽,点头数点,长吁一声,竟下五凤楼,过九间殿,至显庆殿,过分宫楼,将至摘星楼来,忽然一阵旋窝风,就地滚来,将纣王罩住。怎见得怪风一阵,透胆生寒,有诗为证,诗曰:
  萧萧飒飒摄离魂,透骨侵肌气若吞。撮起沉冤悲往事,追随枉死泣新猿。
  催花须借吹嘘力,助雨敲残次第先。止为纣王惨毒甚,故教屈鬼诉辜恩。
  话说纣王方行至摘星楼,只见一阵怪风,就地裹将上来,那虿盆内咽咽哽哽,悲悲泣泣,无限蓬头披发、赤身裸体之鬼,血腥臭恶,秽不可闻,齐上前来,扯住纣王大呼曰:“还吾命来!”又见赵启、梅伯赤身大叫:“昏君!你一般也有今日败亡之时!”纣王忽的把二目一睁,阳气冲出,将阴魂扑散。那些屈魂怨鬼隐然而退。纣王把袍袖一抖,上了头一层楼,又见姜娘娘一把扯住纣王,大骂曰:“无道昏君,诛妻杀子,绝灭彝伦,今日你将社稷断送,将何面目见先王于泉壤也!”姜娘娘正扯住纣王不放,又见黄娘娘一身血污,腥气逼人,也上前扯住,大呼曰:“昏君摔我下楼,跌吾粉骨碎身,此心何忍!真残忍刻薄之徒!今日罪盈恶满,天地必诛!”纣王被两个冤魂缠得如痴似醉一般,又见贾夫人也上前大骂曰:“昏君受辛!你君欺臣妻,吾为守贞立节,坠楼而死,沉冤莫白。今日方能泄我恨也!”照纣王一掌劈面打来。
  
  纣王忽然一点真灵惊醒,把二目一睁,冲出阳神,那阴魂如何敢近,隐隐散了。纣王上了摘星楼,行至九曲栏边,默默无语,神思不宁,扶栏而问:“封宫官何在?”封宫官朱升闻纣王呼唤,慌忙上摘星楼来,俯伏栏边,口称:“陛下,奴婢听旨。”纣王曰:“朕悔不听群臣之言,误被谗奸所惑,今兵连祸结,莫可解救,噬脐何及。朕思身为天子之尊,万一城破,为群小所获,辱莫甚焉。欲寻自尽,此身倘遗人间,犹为他人作念;不若自焚,反为干净,毋得令儿女子借口也。你可取柴薪堆积楼下,朕当与此楼同焚。你当如朕命。”朱升听罢,披泪满面,泣而奏曰:“奴婢侍陛下多年,蒙豢养之恩,粉骨难报。不幸皇天不造我商,祸亡旦夕,奴婢恨不能以死报国,何敢举火焚君也!”言罢,呜咽不能成声。纣王曰:“此天亡我也,非干你罪。你不听朕命,反有忤逆之罪。昔日朕曾命费、尤向姬昌演数,言朕有自焚之厄;今日正是天定,人岂能逃,当听朕言!”后人有诗单叹纣王临焚念文王易数之验,有诗为证,诗曰:
  昔日文王羑里囚,纣王无道困西侯。费尤曾问先天数,烈焰飞烟锁玉楼。
  话说朱升再三哭奏,劝纣王:“且自宽慰,另寻别策,以解比围。”纣王怒曰:“事已急矣!朕筹之已审。若诸侯攻破午门,杀入内庭,朕一被擒,汝之罪不啻泰山之重也!”朱升大哭下楼,去寻柴薪,堆积楼下,不表。
  且说纣王见朱升下楼,自服衮冕,手执碧圭,佩满身珠玉,端坐楼中。朱升将柴堆满,挥泪下拜毕,方敢举火,放声大哭。后人有诗为证,诗曰:
  摘星楼下火初红,烟卷乌云四面风。今日成场倾社稷,朱升原自尽孤忠。
  话说朱升举火,烧着楼下干柴,只见烟卷冲天,风狂火猛,六宫中宫人喊叫,霎时间乾坤昏暗,宇宙翻崩,鬼哭神号,帝王失位。朱升见摘星楼一派火着,甚是凶恶。朱升撩衣,痛哭数声,大叫:“陛下!奴辈以死报陛下也!”言罢,将身蹿入火中。可怜朱升忠烈,身为宦竖,犹知死节。话说纣王在三层楼上,看楼下火起,烈焰冲天,不觉抚膺长叹曰:“悔不听忠谏之言,今日自焚,死故不足惜,有何面目见先王于泉壤也!”只见火趁风威,风乘火势,须臾间,四面通红,烟雾障天。怎见得,有赋为证,赋曰:
  烟迷雾卷,金光灼灼掣天飞;焰吐云从,烈风呼呼如雨骤。排炕烈炬,似煽如,须臾万物尽成灰,说甚么栋连霄汉;顷刻千里化红尘,那管他雨聚云屯。五行之内最无情,二气之中为独盛。雕梁画栋,不知费几许工夫,遭着他尽成虀粉;珠栏玉砌,不知用多少金钱,逢着你皆为瓦解。摘星楼下势如焚,六宫三殿延烧得柱倒墙崩;天子命丧在须臾;八妃九嫔牵连得头焦额烂;无辜宫女尽遭殃;作恶内臣皆在劫。这纣天子呵!抛却尘寰,讲不起贡衣航海,锦衣玉食,金瓯社稷,锦绣乾坤,都化作滔滔洪水向东流;脱离欲海,休夸那粉黛蛾眉,温香暖玉,翠袖殷懃,清讴皓齿,尽赴于栩栩羽化随梦绕。这正是:从前余焰逞雄威,作过灾殃还自受。成汤事业化飞灰,周室江山方赤炽。
  话说子牙在中军方与众诸侯议攻皇城,忽左右报进中军:“启元帅:摘星楼火起。”子牙忙领众将,同武王、东伯侯、北伯侯共天下诸侯,齐上马出了辕门看火。武王在马上观看,见烟迷一人,身穿赭黄衮服,头戴冕旒,手拱碧玉圭,端坐于烟雾之中,朦胧不甚明白。武王问左右曰:“那烟雾中乃是纣天子么?”众诸侯答曰:“此正是无道昏君。今日如此,正所谓‘自作自受’耳。”武王闻言,掩面不忍看视,兜马回营。子牙忙上前启曰:“大王为何掩面而回?”武王曰:“纣王虽则无道,得罪于天地鬼神,今日自焚,适为业报;但你我皆为臣下,曾北面事之,何忍目睹其死,而蒙逼君之罪哉?不若回营为便。”子牙曰:“纣王作恶,残贼生民,天怒民怨,纵太白悬旗,亦不为过;今日自焚,正当其罪。但大王不忍,是大王之仁明忠爱之至意也。然犹有一说,昔成汤以至仁放桀于南巢,救民于水火,天下未尝少之;今大王会天下诸侯,奉天征讨,吊民伐罪,实于汤有光,大王幸毋介意。”众诸侯同武王回营。子牙督领众将门人看火,以便取城。只见那火越盛,看看卷上楼顶,那楼下的柱脚烧倒,只听得一声响,摘星楼塌倒,如天崩地裂之状,将纣王埋在火中,一霎时化为灰烬。──一灵已入封神台去了。后人有诗叹之,诗曰:
  放桀南巢忆昔时,深仁厚泽立根基。谁知殷受多残虐,烈焰焚身悔已迟。
  又有史官观史,有诗单道纣王失政云,诗曰:
  女娲宫里祈甘霖,忽动携云握雨心。岂为有情联好句,应知无道起商参。
  妇言是用残黄耇,忠谏难听纵浪淫。炮烙冤魂多屈死,古来惨恶独君深。
  又诗叹纣王才兼文武,诗曰:
  打虎雄威气更骁,千斤膂力冠群僚。托梁换柱超今古,赤手擒飞过鸷雕。
  拒谏空称才绝代,饰非枉道巧多饶。只因三怪迷真性,蠃得楼前血肉焦。
  话说摘星楼焚了纣王,众诸侯俱在午门外住札。少时,午门开处,众宫人同侍卫将军,御林士卒酌水献花,焚香拜迎武王车驾,并诸侯入在九间殿。姜子牙忙传令:“且救息宫中火。”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台散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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