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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迪密码TXT完整版

_3 埃斯特万·马(西班牙)
6
才刚到家,米格尔就试着先让她冷静下来。但玛丽亚告诉他,她要对他说一件很重要的事。米格尔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一只手,准备倾听她的话。
“你是说你外公自以为是一个骑士,而且隶属于某个教团?”米格尔小声地问。他试着把玛丽亚破碎、混乱的解释消化后好一会儿,才敢如此问。
“对。我是说,他坚持他是一个叫摩利亚骑士团的最后一位大宗师。他之前的大宗师是高迪。”玛丽亚几乎是用抱歉的口气说道,她知道他一定不相信她。
米格尔还是很惊讶。
“那你相信吗……?你的外公有老年痴呆,你得学着接受。”他的声调带着安抚。
“对啊,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你的外公生病了。老人都会编故事的。他生病了,这才是真的,你只是觉得内疚而已。”他用同样的声调坚持着,同时不伤到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重复,“那你告诉我,公交车里的那两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像溺水的人一般,急着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
“他们有可能是两个抢匪,或是两个想找漂亮女生麻烦的色狼。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跟踪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开枪。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也许他们把你跟别人搞混了……我也不知道!”米格尔说着,虽然他自己不清楚。两个色狼怎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开枪呢?
“如果非要这么说,也有可能。”米格尔想,可是的确不太正常。她没再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事实上,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报警,可玛丽亚阻止了他。他们进门时,她坚持要他先听她把话说完。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问题不在于我信不信,问题在于我是不是想要相信你的话。”他把她拉近身旁,“而我想要相信你说的,因为我爱你。可是,你知道,你不能一回到家,就告诉我你外公是一个古代僧侣战士教团,还是什么秘密组织或教派之类的成员……”
“不是,不是,他们不是这样。我的外公不是僧侣,他是骑士……而且总共七个人……”玛丽亚停下来,“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没说清楚,但我很紧张。”她强调。
“我知道。我们先这样吧:泡壶咖啡,好好坐下来。然后,你就从头到尾把一切告诉我,然后我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同时,你边讲也可以边放松一下,你觉得呢?”
她点点头。米格尔起身去泡咖啡,他感觉今晚会是漫长的一夜。与此同时,玛丽亚正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外公是阿方索·吉维尔的孙子。阿方索是高迪年轻时的朋友,他们两人是艾斯可拉皮欧神父中学和建筑学校的同学。在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很有兴趣。
“我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似乎有人想接触他们,一个邪教之类的东西。他们是两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好像和那个教派接触了几天,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加入教派。”
“然后邪教的人不高兴了?没人可以脱离邪教。”
“事实上,没有什么所谓的‘脱离’。对方邀请他们去,他们看到那些人在搞什么,就决定不入教了。那些混蛋吞不下这口气,就一直没有原谅他们居然没进入这个组织之类的……”
第一部 骑士(17)
米格尔看起来很注意她的话。他发现玛丽亚随着故事的演进,慢慢地镇静下来,而且还试着把她外公混乱的解释理出一番头绪。
“继续说下去。”米格尔开口拜托她。
“他们好像变成了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主义者。就像我刚才说的,两个人都充满了理想。然后他们一起到了巴塞罗那,在省立建筑学校读书,在那里他们认识了很多人,与许多当代的知识分子交流。你想想看,两个乡下孩子……好吧,不是很乡下,他们是从雷乌斯来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又继续说下去。
“他们活在19世纪末的巴塞罗那,那时候的巴塞罗那是一座热闹、蓬勃、不断扩张的城市。它是那时候所有政治和社会思想的中心,也是整个不断动荡、风起云涌的欧洲城市中各种思潮的综合体: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烧炭党、共济会,还有各式各样的秘密结社。外公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我想到文艺复兴还有之后的现代主义思潮,都直接与这些运动有所关联……”
玛丽亚停了下来,喝完杯中的咖啡,又继续说:
“…… 这些事都与我在基金会的研究有关,我也挺有兴趣的。任何一个艺术潮流都是由它所处的社会环境培育出来的,所以也和它的环境紧密相关……你知道在文艺复兴时期,还有后面的现代主义时期,那时的巴塞罗那,有十六个不同信念的秘密结社吗?这个城市的每个方面都在成长,好像散发出一种影响力,一种对所有运动思潮的吸引力。在那个时代,很多艺术家及知识分子都与这些秘密结社有关系。巴塞罗那甚至还从法国里昂手里抢下了文化主导权,成为当时神秘主义的首都。”
“你真是令我惊讶啊,玛丽亚。我不知道你们基金会对神秘主义、邪教、共济会这些东西还有兴趣……”
“不是,我只是说,现代主义兴起的社会环境是那样的……”
“那你外公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他既不是共济会的人,也不是高迪。至少这点他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对。可是为了某些原因,他想让我了解这一切。这些都和他的秘密有关。现在我想的是如何把他今天下午告诉我的事情,和我小时候他告诉我的故事拼凑起来。我记得一个神话,根据这个神话,巴塞罗那是海格立斯去仙女园11 Gardens of Hesperides,希腊神话中天后赫拉的花园,金苹果树就长在里面。赫斯珀里得斯是看守金苹果圣园的仙女,数量为四人或七人。赫斯珀里得斯姐妹与巨蛇拉冬一起守护盖亚送给赫拉和宙斯的结婚礼物“金苹果”,大英雄海格立斯曾取走金苹果,以完成他的第十一个任务,后又被阿西娜送回。寻找生命树的果实,以完成第十一项任务时,经过这而创立的……锑做的橘树!”
“我还是不懂。”米格尔提醒她偏离了主题,要她再回到这不可思议的故事里。
“我也不懂,但我在试着理出头绪,”玛丽亚停了下来,然后又补充,“高迪在古埃尔公园刻了一棵锑做的橘树,还用铁铸造了守护它的龙。而且锑对炼金术士来说,是一种重要的元素。炼金术是一门科学,一种非常古老的知识,与哥特式建筑有直接的关系。事实上,一般大家都认为大教堂就是炼金术士们的石头巨著,文艺复兴就是使用当时的日耳曼美学,试图让哥特式艺术栩栩如生、甚至仿佛会呼吸的复兴运动……”
第一部 骑士(18)
“等一下,玛丽亚!别说那么快!你知道我对你专攻的东西,那些艺术之类的,都不是很了解……可你的猜测让我太惊讶了……我看过几本你推荐的书……现在你却在对我说炼金术士的那些伪科学理论?”
虽然他试着对她温柔,不要伤到她,但是米格尔并没有放弃唱反调的角色。“你没发现吗?自从你听了外公那一段疯言疯语后,你的脑袋就仿佛被裹在一个饺子里,总要把历史和神秘主义思想联系起来,也不知道被它们引到何方。”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试着让玛丽亚喘口气,然后温和了一些声调。米格尔向她道歉,请她继续说下去。玛丽亚把之后外公还跟她说的也告诉了他,直到外公的老师被谋杀的那一天——米格尔已经知道这个部分了。
“我向你保证,他说得真的很有说服力,就好像说话的时候,他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虽然有时他说到一半会离题,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当他又回到主题时,他就会说得更有热情。”
面对满脸不可置信、但还努力保持兴趣的米格尔,她又补充:
“我要他使劲想,看可不可以想起来。那天晚上有个奇怪的人帮了他,有坏人在追外公,他们要找高迪交给他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想不起来了。”
“当然,已经过了八十年,而且他又有老年痴呆症……”
“他倒是记得他把那个东西藏起来了。”
“可他也不记得藏在哪里了。”米格尔想让她自己看出整个故事有多不合理。
“他也不记得了。”她承认。
“然后他的那些摩利亚还是什么朋友的,把他藏了很多年。”
“直到西班牙内战结束。”
一阵寂静。米格尔利用这一阵长长的寂静,在杯中倒了些咖啡。
他是数学家,习惯了研究德国数学家黎曼的假设,他主要研究如何将数学上的猜想转换成定理。他喜欢幻想,喜欢想象力,他知道没有这两者(尤其是后者),就无法成为一个数学天才。他也热爱文学,只要作者写得好,就能够吸引他,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一个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在第一页主角就变成一只大甲虫的故事。即使刚才真有两个人沿巴尔梅斯街追着他们开枪,但她所说的一切,他依然非常难以置信。另外,他虽然不是研究高迪的专家,但他也有他的想法。他承认高迪的建筑才华洋溢、新潮、独特,可是也和所有哥特式风格一样不道德。对米格尔来说,大教堂、圣殿、寺庙这些建筑在人们的恐惧上的建物都是不道德的。它们都是因应权力者的规划而生,是为权力服务的建筑。教会不是神创造的,而神则是某些人发明、以利用其他人的工具。就这么单纯,就这么简单,这是他的想法。至于他脑海中的其他部分,他都在思考真的能让人们获得幸福的东西。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发现历史上,数学总是能让人们幸福。如果在这个世上、在这个宇宙中,真的有神的存活,那就是数学。一个真正有用的神。一种只要付出、努力、用功研读,就可以了解的科学。一种可以实证的科学。
“就我所知,高迪除了年轻时曾倾心于社会主义外,一直都是罗马天主教徒,他死前的最后几年还过着僧侣般的生活;甚至他们现在还要对他行宣福礼。”这些话他不是为了玛丽亚说的,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要做个总结,理清楚这一切指向何方,“现在我们的高迪,是一位共济会会员、圣殿骑士团、一位秘密结社或者类似组织的成员……然后他保管着一个大秘密。在他死前,他把这个秘密给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现在已经老了,既不记得他把这个秘密拿去做了什么,也不记得把它藏在哪儿了……”
第一部 骑士(19)
“也许这骨头可以帮我们弄清楚问题所在,有可能这就是那些杀手要找的东西。”玛丽亚打断了他。
“骨头?”他激动地问。
“对啊……外公给了我这个……他说这是一支骨头……”
米格尔讶异地看着这支造型诡异的钥匙。
“这个是你外公给你的?”
“对,也许这支钥匙会替我们开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最大秘密。我相信他说的话,米格尔。我知道整件事听起来真的很疯狂,但是我相信他。你怀疑我说的话吗?”
米格尔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他静静地想了几分钟,试着快速消化玛丽亚刚才告诉他的一切。然后他开口说:
“不会的,不会……我想我们今天晚上该休息了。明天我们再静下心来谈这些事情……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反应。如果你是我……”
“好吧……我知道整件事听起来很疯狂,可是……明天早上你可以陪我去圣家堂吗?六点我一定要到那里,这是外公告诉我的。”
“好啊,为什么不去呢?我也很想知道这支钥匙的事……”
“我想它可以打开一只乌龟。”玛丽亚说。
米格尔没有回话。他已经听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
“外公告诉我:比赛从乌龟开始,剩下没几天了,你别让他们抓到你……我一点都听不懂。”
他们走到阳台上,已经将近午夜了。在格拉西亚大道的另一边,从窗户偏左的地方望出去,他们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采石场大宅11 La Pedrera,又称米拉之家,是高迪在20世纪初为米拉家族建造的住宅,因其特殊石头曲线形外表,故被昵称为“采石场大宅”。。大宅的四周散发着一种近乎虚幻异世般的氛围,像一座造型奇幻的瀑布竖立在他们面前。米格尔一直想着玛丽亚最后的那几句话……他很混乱,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
“你不觉得它看起来很超自然吗?”玛丽亚开口问,又接着说,“你可以留下来吗?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他压根就没想过今晚让她一个人独处。他也许不相信玛丽亚所说的一切,但是他确定的确有两个杀手追着她跑,对他们开枪,还有,玛丽亚的心情不平静,她很需要他。
“当然可以!你不用担心。如果说数学真的能够确认什么的话,那就是所有问题都有解答……而这个解答永远是最合逻辑的答案。”他试着安抚她的情绪。
“还有一件事。”她很不好意思,因为她知道今晚的这一切对他来说可能已经超负荷了。
“还有什么事?说出来吧,我想我今天什么都可以接受了。”他开玩笑道。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可是……等一下。”
她走向杂物间,那是走廊末端的一个小间。她在置物架上面找着东西,最后终于碰到了那个纸箱。她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拿下来,从里面取出那个游戏盘。她一边擦拭上面的灰尘,一边变得兴奋起来。她看看旁边的小窗……绿色的!
外公已经帮她设定好游戏盘了。
当米格尔看到她眼中闪耀着光芒,手中拿着奇怪的游戏盘,再度出现在客厅时,不知该对这一切作何感想。现在他们要玩她儿时的游戏吗?她开口说:
“外公今天神志不清的时候,告诉我要玩这个游戏……他很坚持。”
米格尔惊讶万分地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那个游戏盘,上面的格子和西洋棋棋盘上的格子一样大小,每个格子里面还有小小的图案。
“这些都是高迪用在他建筑上的符号和图案。”她说。
第一部 骑士(20)
然后她向他解释游戏规则。
“是我外公替我做的。”
米格尔发现这个游戏盘的确是手工制成的,可内部好像有个机关。真是工匠职人之作。
“看到了吗?这个小格子是绿色的,这表示游戏盘已经设定好,可以开始玩了。”
“你认为是你外公把它收起来的时候,就先帮你设定好这个游戏盘了?”
“我不知道,可是……”
米格尔刚想按游戏盘上的某个格子,她赶紧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只能试一次,规则是这样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谜题。”
“你是说,如果猜中谜题里的答案是哪个图案,中间的四方形就会打开,然后……里面有你外公要给你的信息?”
“对。”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解决你外公留下来的谜题啊!”他坚定地说,“给我一支螺丝起子、一支铁锤,然后……”
“拜托,米格尔……!你以为我外公会这么单纯吗?”她说,“一定要照游戏规则玩!首先要用钥匙。明天六点我们到圣家堂,然后去查查这钥匙到底可以打开什么乌龟。我们要照规则玩,但不是今晚。”
不是今晚。他们都累了,而且,玛丽亚再次强调,他们也没有谜题。
“我很怕。”睡前,玛丽亚要突然说。
“不用担心,我和你在一起。”
“我爱你。”玛丽亚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也爱你。”
她是被选上的人。这样的想法一直在他脑中盘旋,挥之不去。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代表一种威胁。
“走,去睡吧。我晚一点去睡。”
玛丽亚进房间,但外公那些不可思议的话在她的身体和脑海中翻来覆去,让她迟迟无法入眠。
米格尔也睡不着。他洗了把脸,然后观察着镜子里的人。他举起手,掠过被早来的熟年染上薄薄一层白露般的短发,但这层白露抹不去他充满热情的、黑色的大眼睛中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力量。在这双眼睛下,藏着一个充满好奇心、惯于挑战自我、却不喜形于外的分析型人格。但刚才这个故事对他的挑战性太大了,大到不可思议。
他崇拜的福尔摩斯得抽两斗烟才能思考案情,但他只需要有电视机的背景声音。于是他如此做了,他打开电视,坐在电视机前,完全忽略屏幕上的影像。他试着在头脑中整理,找出玛丽亚对他说的一切有什么道理。她外公告诉她,他们没多少时间了,他们得去找乌龟,然后利用那只乌龟……外公是什么意思?
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像,阿尔瓦罗·克立门特的脸部特写出现在一个耸人听闻的灵异节目上。米格尔把刚才的事放在一边,专心听他在说什么。阿尔瓦罗正在对神秘的亚特兰蒂斯11 现代科学发现,在大洪灾之前,地球上或许真的存在过一片大陆,这片大陆上已有高度的文明,在一次全球性的灾难中,这片大陆沉没在大西洋中。目前科学界沿用柏拉图提出的“亚特兰蒂斯”来给这片神秘消失的大陆命名。大放厥词。米格尔多久没见到他的朋友了?阿尔瓦罗的脸让他想起自己过去的时光。是米格尔对于逻辑的兴趣,让他走上了数学这条路。他还想起年轻时对击剑的热爱。“它完全就是种数学的运动。”他的老友这样告诉他。阿尔瓦罗也是教他击剑的人。阿尔瓦罗放弃了数学,把心思放在父亲的书店和他着迷的东西上。此刻阿尔瓦罗正在电视上,谈论亚特兰蒂斯和消失的文明。
“你在干嘛?”玛丽亚从床上爬起来,开口问他。
“想事情。”
“边看电视?”
“我没在看。电视的声音让我可以抽离出来。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了。”他指着电视,“他是我同学。”
然后米格尔站起来,关掉电视。
“我要回去睡了。”
“我马上也去睡。”但是他还是拖了一下。米格尔不再想那些事了,开始在玛丽亚的书架上找东西。等他找到了他要的书后,便陷进沙发里,专心看那本高迪的传记。
当他合上书,走进玛丽亚的房间时,夜已经很深了。而当他入眠时,夜又更深了。因为他守护在噩梦不停的玛丽亚旁边,整夜看着这个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女人的脸。
第二部 大师(1)
7
胡安·吉维尔在被子里辗转难眠。九十二岁的他,觉得现实就像过去的回音。他累了。也许她应该知道一切,所有的一切。可是,知道什么?他的记忆总会不见。时来,时去;时而消失,时而又突然回来。他闭上眼睛,看到他的老师穿着绒布鞋快步走来走去。他手上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就是胡安自己。胡安认出了自己,他的心顿了一下。
那时他父母亲刚因伤寒过世。他的祖父,他在里乌同斯唯一的亲人,寄了一封信去省城巴塞罗那。
几个礼拜后的一个下午,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在小镇上。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风衣,戴着黑帽子。他脚上套着的拖鞋,已经磨出洞了,甚至能看见那几条包着脚踝的羊毛带子了。但是他白色的长须、穿透人心的浅蓝眼睛,以及行为举止,都表明他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流浪汉。
胡安看到他的祖父与那个陌生人无声地拥抱。然后陌生人站在门边。老人没请他进门,而陌生人也没拿下他的帽子。
“你欠我一个人情,安东尼奥。”祖父说。
陌生人点了点头。
祖父早就帮他打包好小小的行李袋:几双麻鞋、几条裤子、两件衬衫,以及一点路上吃的面包和香肠。
他的祖父抱住他,眼中含着泪。
“去吧,小胡安。这位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会带你去省城,照顾你,有一天你会变成有用的人。”
小胡安不想走,他怕得全身颤抖。他从未离开过里乌同斯。这个小镇就是他的世界,他的朋友都在这里:病猫佩佩和唬烂王安德鲁。大家都把安德鲁叫做吹牛大王,因为他总是自创一些夸大的故事。安德鲁告诉他说省城很大,在那里走失的孩子都会被发现吊在路灯上。胡安知道安德鲁说话一向都很夸张,而且安德鲁一辈子从没见过路灯。
马车等着他们。胡安哭着抱住他的祖父。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他的祖父了。
“你会喜欢省城的,小胡安。我在那里和这位先生一起读书,一起工作。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记得你的父母、你的名字、你的家庭。我的朋友安东尼奥会教你怎么当一个绅士的。”
孩子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可是他不想再哭了。为什么世上每一个人都离他而去?这时他看见了陌生人的眼睛。毫无疑问的,这个人很有个性,但是他的眼中充满慈祥。
“你坐过火车吗?”
火车!镇上所有的小孩都梦想着能亲眼看到火车。对小胡安来说,火车就像大海一样神奇,神秘又特别。而且除了从经过镇上的小贩那塞满便宜小玩意的车子上看到过海的旧照片以外,他还从来没见过海。
孩子没回话。
他们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车夫开始驱马出发。马儿向雷乌斯跑去。道路没入他们穿过的茂密森林。这森林一直都是界线,他小小宇宙的边界,一个现在被他丢在脑后的小小宇宙。森林的另一边有什么?他们离小镇越来越远,一种沉重感渐渐占据了孩子的心头。胡安以为自己进入了那对被父母遗弃在森林中的兄妹的童话故事里,他的祖父在许多夜晚一再向他解释的故事,他曾经多么喜欢那故事。“为什么他们都会弃我而去?先是我爸妈,现在又是我祖父。”他再次自问。
没过多久,马车就越过里乌同斯和雷乌斯之间短短四、五公里的距离。白昼的亮光渐渐逝去,夕阳让白天仅剩的光明苟延残喘了几刻。老人试着和小孩说话,让他转移注意力,不再沉浸在灰暗的思绪中。他得让这个孩子信任他,终究他只是一个迷失的孩子。和他自己一样,迷失在森林里,老人想。
第二部 大师(2)
“你知道吗?我父亲和我祖父也住在你的小镇上。他们是锅炉匠。”
“锅炉匠是什么?”
“就是做锅炉的人。”
他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回答没什么说服力。可如果小孩有兴趣的话就会开口问,而这孩子也的确开口了。
“那锅炉又是什么?”
“一个很大的圆锅,可以用来煮水或其他东西,我祖父他们也用铜作蒸馏器,来蒸馏葡萄里的酒精。”
“您母亲呢?”
“喔,她不是锅炉匠。”
“不是的,她是不是也是生在里乌同斯呢?”
“喔,不是,孩子。我母亲是雷乌斯的人。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快到了。”
他们已经在市郊了。胡安看着周遭经过的事物,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兴奋。然后他看到四处点亮的灯火,平房及大楼中的灯火一一亮起来。他已经习惯于那盏里乌同斯家里的油灯了,可有次祖父告诉他,在城市里已经没有油灯了。他的眼睛观察着一排小房子,那些房子的窗户中透出强烈的亮光。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住在那些房子里的人想把房子弄得那么亮呢?突然,他看到一样激起他的好奇心的事情:那些亮光在移动。他揉揉眼睛,无法相信,而且吓得要死。他逃离窗边,躲到他未来的老师的膝盖之间,用手盖住脸。
“你怎么了,小胡安?”
“我看到魔法屋了……森林里的魔法屋。就跟《糖果屋》里的一样。我好害怕,我要回去找我祖父。拜托您,先生……别把我丢在这里!”
“你看到魔法屋了?在哪里?”
“您看,就在外面……我看到里面的灯了……在外面黑黑的地方跑的房子。好像一只亮亮的毛毛虫。那就是森林里的魔法屋啊!”
他马上听见老人的大笑。
“不是……!亏你想得出来!魔法屋!我的天啊,真是个纯真的孩子!别怕,那些亮光不是房子的亮光。那是火车。火车现在要离开火车站了。”
老人的话和他闪着惊讶的眼睛,稍稍让胡安放心下来。他再次慢慢站起来,看向窗外,但还是不太安心。
老人指示车夫先在市中心绕一圈,再到车站去。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样你的眼睛就会渐渐习惯新东西了,胡安。”
孩子从未到过雷乌斯。这是他第一次进城。他兴趣盎然地望着窗外。
“好多人啊!”孩子大叫。
“当然了,有三万人哦。”
“他们都住在这里吗?
“对啊。”
“塞得下吗?”
“巴塞罗那的人更多哦。”
马车带着孩子讶异的眼神继续在城市的大街上奔跑,向火车站而去。到了圣胡安街时,孩子看着外面,嘴巴张得大大的。
“很漂亮,是吧?”
“这是童话故事里的房子吗?”他的声音非常天真。
“这是鲁利之家。你看到那些植物的图案,那些花卉了吗?”
“像真的一样啊。”孩子说。
“对啊,孩子,对啊,就像真的一样。这是间很漂亮的房子,还有漂亮的花园。”
“谁告诉你的?”
“世上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多米尼克·伊·蒙达内尔11 Domenech i Montaner,西班牙建筑师,历史学家,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建筑的代表人物。。因为他和很多位建筑师的努力,这座城市有了奇迹般的改变。它现在已经变成另外一个城市了!”
当他们到达车站时,胡安的嘴巴还是张得大大的。所有一切都让他印象深刻,不管是机械装置,还是有许多明亮车窗的车厢。这些车厢看起来的确像房子,但它们却有嵌在铁轨上的轮子。他从未想象过火车是这样的,在他的幻想里,火车只是一个巨大的火车头,就像小贩旧照片里的火车一样。
第二部 大师(3)
“我们要坐火车吗?”
“我们要坐火车。”
“坐一辆很快的?”
“你觉得特快车怎么样……?特快车就是只停主要大站、开得很快的火车。”
“开多快?”
“每小时四十公里。我估计如果一切平安,四个半小时后我们就能到巴塞罗那了。”
“先生,您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我们到车站起,您就一直看四周。您好像很害怕。”
这孩子挺精灵的,很有观察力,老人想。他找了个借口。
“不是,孩子,我是想在上火车之前,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告诉过你,我母亲是这里的人,我也是出生在这里的啊。”
两人手牵手在车站里逛来逛去,直到火车到站。老人把小孩抱上车。车上没有多少人,他们几乎就是车厢中仅有的乘客了。
“你知道《糖果屋》的故事吗?”
“我知道,我的祖父和我说过好几次。”
“你要我再给你说一次吗?”
“不用了,我现在不要,谢谢。”
“我知道的故事有点不一样哦,我的故事里有一条龙。”
“我想要睡觉了,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孩子,没关系。我们的路还很长。”
过了一会儿后,孩子开口问:
“一条龙?”
“对啊,还有向日葵、十字架、鹈鹕、石头战士和其他奇妙的东西。”
“您可以在我睡觉的时候讲给我听吗?”
“可以,孩子,我讲给你听。”
胡安让老人再给他讲一次,于是老人就开始讲这个父亲和继母打算把两个孩子遗弃在森林里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大森林里面,住着一个很穷的樵夫,还有他的太太和两个孩子。男孩子叫汉赛尔,女孩子叫格莱特。有一年,国家饥荒盛行,大家都没面包吃了。晚上,樵夫满脑子里都是烦恼不快乐的事,然后他就问他太太,孩子们的继母:
“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养这些孩子?”
他太太回答说:
“明天一大早你就把小孩带到森林里去,把他们丢在那里,我们就可以不用理他们了。”
“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孩子丢在森林里呢?”
“你真笨啊!你想要我们四个一起饿死吗?那你干脆去刨木板做棺材好了!”
然后他太太就一直烦他,直到他答应这么做为止。
可是男孩听到他们说的话,就告诉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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