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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但丁俱乐部》作者:马修·珀尔

_6 马修・珀尔 (美)
  “我想请你把你看见的写下来,在这儿写好了再走,蒂尔先生。万一警察过问,我们得有一份记录。”菲尔兹说。他示意奥斯古德给蒂尔纸笔。蒂尔费了好大劲儿才写出来几个字。菲尔兹这才想到他只是略懂文墨,近乎一个文盲。“蒂尔先生,”他说道,“你口述奥斯古德先生记录吧,这样会正式一点。”
  蒂尔如释重负,立即表示同意,把纸笔递还给了奥斯古德。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霍顿派来一个信差答复菲尔兹他没有遗失清样。希望之光暗淡下去了。尼古拉斯·雷感觉到他在警察局被人监视得越来越紧,但他还是设法跟威拉德·伯恩迪再见了一次面。审讯已经把这个保险箱窃贼折磨得疲惫不堪,奄奄一息。他不走动,不说话,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伯恩迪打量着雷,无精打采地说,“可以说塔尔波特的保险箱是我撬的。但并不真是我撬的。这事说起来你也不会相信的。有一个白痴说他会给我两百块钱,如果我指导他撬一只特殊的保险箱的话。我想这不过是小菜一碟——何况我又不会被逮住!以一个绅士的人格担保,我确实不晓得那房子是牧师的!我没有杀死他!若真是我杀的,我又怎么会把钱放回他身边!”
  “你为什么要去塔尔波特的房子?”
  “还不是为了踩点。那个白痴似乎知道塔尔波特不在家,所以派我偷偷去查探房子的布局。我进去后,看了看保险箱的类型就出来了。”伯恩迪带着愚蠢的笑顽固地为自己辩护,“我根本没有伤害谁,不是吗?保险箱是常见的那种,我只花了五分钟就跟他说清楚了怎么撬,我还把它画在从酒店带出来的一张餐巾纸上了。我应该早就知道那个白痴的脑袋有问题。他告诉我他只想要一千美元,决不会多要一个子儿。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吗?听着,黑鬼,你可不能说我偷了牧师的钱,要不我上绞刑架是上定了!是那个付钱给我撬保险箱的人,就是那个疯子——塔尔波特、希利和菲尼斯·詹尼森都是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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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四章(3)
  “那么你告诉我是谁拿钱给你的,”雷平静地说,“否则你会被吊死的,伯恩迪先生。”
  “那是在一个晚上,我多喝了几杯,你知道,我是从斯塔克波尔酒店出来的。现在想起来时间过得真快,我就像是做了一个梦,醒后变成了现实。我确实没有注意他长得什么样,或者说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你啥也没看见还是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伯恩迪先生?”
  伯恩迪咂了两下嘴巴,不情愿地说道:“有一点我敢肯定。他是你们中的一个人。”
  雷等待着,“一个黑人?”
  伯恩迪布满血丝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他感觉好了一点。“不是!是一个大块头的北方人。一个退伍军人!”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坐在那儿,穿着全套军装,他的样子就像在葛底斯堡战役中挥舞旗子的士兵似的!”
  波士顿的士兵援助所都是当地的民间组织,从不进行大肆宣传活动,人们只有听那些靠它们援助的士兵讲才会知道有这些组织存在。大多数援助所都会给士兵准备食物,每个礼拜分发两三次。战争结束六个月后,市政厅越来越不愿意资助这些机构了。较好的援助所,通常是和教堂合作的。这些教堂雄心勃勃,除了供应食物和衣物,还努力通过向这些老兵布道而感化他们。
  最后一家士兵援助所看上去组织得不错。它设在一座闲置的一神派教堂里,在与公理会教友的长期战斗中它曾被用作临时救助所。
  “真是拥挤。”洛威尔说道,他向小礼拜堂里面探身望去,只见里面的靠背长凳上坐满了穿着蓝色制服的士兵,“我们也进去坐下来吧,至少可以歇歇脚。”
  “哎呀!杰米,我看不出它对我们会有什么帮助。也许我们应该按照名单去下一家了。”
  “今天没有下一家了。”
  “你们两个是今天新来的吧。”一个独眼士兵插话道,他的脸绷得紧紧的,脸上长满了麻子,嘴里叼着一个黑色的陶制烟斗。霍姆斯和洛威尔根本没准备要跟某个人交谈,被士兵的插话吓了一大跳,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面面相觑。
  士兵向教堂走去,然后又回头说了一句,语气有点不悦,“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要进来听但丁讲座呢。”
  洛威尔和霍姆斯都惊得目瞪口呆,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别走,你!”洛威尔大声叫道,他太激动了,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的。
  两位诗人冲进小礼拜堂,发觉里面一团漆黑。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制服,他们根本就找不到那个不知姓名的但丁研究者。
  “坐下!”一个人双手拢在嘴巴上愤怒地喊叫着。
  霍姆斯和洛威尔摸索着座位,在过道上站住,两旁是分散排列的靠背长凳,他们拼命扭着脖子扫视着人群中的一张张脸。霍姆斯侧身盯着门口,以防那个士兵逃走。洛威尔的目光扫过小礼拜堂内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和一张张神情空洞的面孔,最后落在跟他们讲话的那个人的麻子脸和目光闪烁的独眼上。
  “我找到他了,”洛威尔喃喃低语,“噢,我找到了,温德尔。我找到了他!我发现了我们的撒旦!”
  霍姆斯转过身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看不见他,杰米!”
  几个士兵用响亮的“嘘”声示意他们安静。
  “那儿!”洛威尔低声道,显得有点失望,“一,二……从前排起第四排!”
  “哪儿?”
  “那儿!”
  “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再次邀请我,”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布道坛上飘过来,打断了他们,“接下来,我们该讲但丁的地狱中的惩罚了……”
  洛威尔和霍姆斯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把注意力转向闷热、黑暗的小礼拜堂的前方。他们看着他们的朋友,年事已高的格林,虚弱地咳嗽着,调整着他的姿势,双手分开撑在诵经台上。会众们一个个如痴似醉,充满了期待和虔诚,热切地等待着再度走进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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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三歌
  在这几个钟头里,时间似乎变得不重要了。回到克雷吉府后,学者们开始读詹尼森最近的日记,他的字迹相当潦草,难以辨认。在有了围绕希利和塔尔波特的意外发现之后,这几位但丁研究者对于詹尼森所遭受的撒旦判处的“罪行”与但丁密不可分,从理智上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但洛威尔不相信与他相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证据消除了他的疑虑。
《但丁俱乐部》第十五章(1)
  格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但丁下降到地狱的最后一圈:一个冻结的冰湖,科西多冰湖,湖面光滑有如一整块玻璃,冰层之厚,就是隆冬时节的查尔斯河也不曾有过。但丁听到从这冰湖里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冲着他怒骂起来。“留神走路呀!”那声音哭叫着,“当心别把脚底踏在疲倦的可怜的弟兄们的头上!”
  “噢,从哪儿冒出这指责的言辞刺痛了好心的但丁的耳膜呢?诗人往下一瞧,看见一大群苦恼的灵魂的身子嵌在冰冻的湖里,脑袋露在外面——几千几百个面孔,都冻成青黑色;他们是亚当的后代们所称的最卑下的罪人。这地狱的冰湖是为什么罪恶准备的呢?当然是背信弃义者!他们心中的冷酷,该遭受怎样的报应法则呢?全身没在冰里,一直没到脖子——这样,他们的眼睛永远都可以看到他们的罪过所招致的痛苦的刑罚。”
  霍姆斯和洛威尔完全被惊呆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格林劲头十足两眼发亮,叙说但丁如何抓住那怒骂的罪人的头,残酷地把他乱蓬蓬的头发绕在手上,拔去了一簇,要他说出他的名字。
  格林预告说,下一次布道要讲残忍凶暴的撒旦。布道一结束,刺激这位老牧师坚持做完整个布道的能量迅速消竭了,只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了淡淡的红晕。
  洛威尔拨开过道上成群结队、吵吵嚷嚷的士兵,迎着人群奋力向小礼拜堂的前头挤过去。霍姆斯紧紧跟在后面。
  “啊,亲爱的朋友们!”格林一看到他们就高兴得叫了起来。他们引着格林穿过人群来到小礼拜堂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霍姆斯闩上了门。格林在火炉旁的一块木板上坐了下来,举起双手。“我敢说,伙计们,”他评论道,“这种天气真讨厌,我又咳嗽了,我不该抱怨的,如果我们……”
  洛威尔大声嚷道:“立即把事情统统告诉我们,格林!”
  “哎呀,洛威尔先生,我一点都不明白您的意思。”格林温顺地说道,然后看了看霍姆斯。
  “亲爱的格林,洛威尔是说……”可霍姆斯医生也失去了冷静,“您究竟在这儿干什么,格林?”
  格林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噢,你知道,亲爱的霍姆斯,只要有人邀请我而我又有体力的话,我就会到这城市周边和东格林威治的许多教堂去做客座布道。”
  洛威尔打断他说:“我们知道您的客座布道。可您大老远出来讲的却是但丁!”
  “啊哈,这个嘛!向这些愁眉苦脸的士兵布道是一件富有挑战性的事情,和我以前所知道的布道大相径庭。在战争结束后的头几个礼拜里,特别是在林肯被暗杀后的日子里,通过和这些人交谈,我发现他们中有相当多的人备受折磨,急迫地担忧他们自己的命运,担忧他们死后的境遇。仲夏的某个午后,我在布道中插入但丁的描写,发觉效果相当好。从此我就开始以概括讲解但丁的心路历程和旅程作为布道的开场白。常常是这样子的——请原谅我。”
  “朗费罗对此一无所知?”霍姆斯问道。
  “我本来是想告诉大家我这个小试验的,可是……”格林的脸色变得煞白,死死盯着火红的炉眼,“我想,亲爱的朋友们,让我自称为仅次于像朗费罗那样的但丁研究教授,可真有一点难为情。”
  “刚才的布道,格林,”洛威尔插嘴说,“完全是在讲但丁与叛徒的遭遇战。”
  “是的,是的!”格林说,一想起这一回的布道他又来了劲儿,“难道不是精彩极了吗,洛威尔?但丁俱乐部开始讨论《地狱篇》的时候,我就这么做了,宣讲我们要在下一次俱乐部会议上翻译的诗篇中的一篇。我敢说,我现在觉得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承担这一充满喧嚷的诗篇的翻译,因为朗费罗计划好了明天开始翻译这一篇!我一般是星期四下午布道的,一讲完我就搭火车返回罗德岛。”
  “每个星期四都是这样?”霍姆斯问道。
  “有几次不是,我得躺在病床上。朗费罗取消我们的但丁讨论会的这几个星期里,唉,我也就没有心情去讲什么但丁了。”格林说道,“然后就是上个礼拜,多么奇妙的一个礼拜!朗费罗一直在迅速、急切地翻译,我待在波士顿哪儿也没去,整整一周,差不多每个晚上我都做一次有关但丁的布道!”
  洛威尔猛然向前跨进一步,“格林先生!用心回想一下您在这儿布道的分分秒秒!有没有哪一个士兵对你的有关但丁的布道内容特别留心?”
  格林费力地站起身来,茫然环顾一下四周,似乎突然忘记了他们问此问题的目的。“让我想想。据说每次大约有二三十个士兵来听布道,每一次来听的人都不一样。我总是记不太清楚别人的面孔。”
  “格林,要是你不马上……”洛威尔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洛威尔,别!”霍姆斯立即说,现在他承担了菲尔兹的一贯角色——阻止他的朋友往下说。
  洛威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招手让霍姆斯走上前。
  霍姆斯开始说:“亲爱的格林先生,您可以帮到我们——帮一个很大的忙,我知道。现在,回想一下自您开始这样做以来可能跟您交谈过的每一个士兵。”
  “不记得,不记得了,真是抱歉之至。”
  “您不知道这对我们有多么重要。”洛威尔向他乞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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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五章(2)
  格林闭上了眼睛,“先生们?请告诉我,我的话对解决某些问题有用处吗?”
  他们走出小房间,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群群退伍军人,洛威尔搀着格林上了马车。霍姆斯只好去把车夫和马叫醒,车夫调转马头驶离了古老的教堂。
  与此同时,从这座士兵援助所的一扇暗黑的窗户后面,那个被但丁俱乐部称作撒旦的人射出两道警惕的目光,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到了街角后,格林在作者接待室的活动靠背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尼古拉斯·雷也来了。格林把他所能记起来的但丁布道和每周都来听布道的士兵的所有情况全都告诉了他们。然后洛威尔原原本本地将这几起但丁式谋杀案详细叙述了一遍,格林听得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亲爱的格林,”朗费罗轻声说,“在这些问题得到解决之前,您不能向这房间之外的任何人谈到但丁。”
  格林费力地点了点头。他显得是那样一无是处又无能为力,就像一只打碎了指针的钟面。“那么明天的但丁讨论会还进行吗?”
  朗费罗悲伤地摇了摇头。
  菲尔兹按铃叫来一个伙计护送格林回他女儿家。朗费罗起身帮他穿上大衣。
  “我再也不那样做了,亲爱的朋友。”格林说,“年轻人不需要,老年人不想要。”在伙计的搀扶下,他走进大厅,又停了下来。他开口说道,但没有回头看一眼房间里的人,“你们本可以早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告诉我的。我可能没有最强壮的……但我实在知道我是可以帮助你们的。”
  他们听着格林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要是我们告诉了他该多好。”朗费罗说,“我真傻,竟然想像有人在跟我们的翻译进度比赛!”
  “不对,朗费罗!”菲尔兹说,“我们不妨梳理一下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情况:格林在周四下午布道,然后径直返回罗德岛。他会从你安排好作为下一次翻译会议讨论用的两到三篇译稿中,挑选他想温习的那一篇。该死的撒旦就能提前听到我们将要坐下来商讨的刑罚——比我们但丁俱乐部要提前六天!这样的话,撒旦就有充裕的时间去准备报应法则的谋杀,并且在我们翻译出该篇前一两天实施。”
  “刻在朗费罗的窗户上的警告又作何解释呢?”雷问道。
  “我的译文。”菲尔兹猛地扬了扬手,“我们草率地把它归结为凶手所为。想必是曼宁的那些该死的爪牙们做出这等下流事,妄图恐吓我们放弃翻译工作。”
  霍姆斯转身向着雷,问道:“警官,威拉德·伯恩迪招认的情况对我们有没有帮助?”
  雷回答说:“伯恩迪说有一个士兵付钱给他,要他指导他撬开塔尔波特牧师的保险箱。伯恩迪是一个酒鬼,他只记得那个士兵穿着军装,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你们没有发现凶手所掌握的《神曲》知识的来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的。”
  “吊死伯恩迪!把他们统统送上绞刑架!”洛威尔叫道,“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先生们?这是明摆着的。我们离撒旦这么近,就快要踩到他的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了。想想这个吧:三起谋杀案之间的时间间隔是不确定的,其原因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撒旦根本不是一个但丁研究者,不过是一个但丁教义的聆听者罢了。只有在听了格林有关某种刑罚的布道后,他才实施谋杀。格林把第十一篇作为演讲稿来布道,讲述维吉尔和但丁坐在一堵墙上,以便适应地狱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像两个冷酷的工程师一样讨论着地狱的构造;这一篇没有提到特定的刑罚,没有谋杀。此后,格林生病了,没有参加我们俱乐部,没有去布道。这两个星期就没有发生谋杀案。”
  “正是,在我们翻译《地狱篇》之前,格林也生过一次病。”朗费罗翻到记录本的一页,“在那以后又病过一回。在这两段时间内也没有谋杀发生。”
  洛威尔接着说:“而在我们暂停俱乐部会议的时候,在霍姆斯看到塔尔波特的尸体后我们首次决定展开调查的时候,谋杀彻底停止了——因为格林停止了布道!直到我们‘暂缓调查’,并决定翻译挑拨离间者那一篇时——格林又回到了讲坛,接着詹尼森被杀害了!”
  “凶手为什么要把钱放在买卖圣职者的脑袋下面,现在也是一清二楚了,”朗费罗极为懊悔地说,“这恰是源于格林所偏爱的译文评注。我应该早就注意到他喜欢读但丁对谋杀细节的描写的。”
  “不要沮丧,朗费罗,”霍姆斯劝道
  “尽管我的推测是出于善意的,我担心的是,”朗费罗答道,“恐怕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由于我们增加了翻译讨论会的次数,我们的对手这下子早已在一个礼拜的时间内掌握了原本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从格林口中听到的《神曲》诗句。”
  “我说,让格林重新回到那个小礼拜堂布道去。”洛威尔坚决地说,“不过这一次我们让他讲与但丁无关的事情。我们在那儿观察听众,等着某个人变得焦虑不安,然后我们就可以逮住我们的撒旦了!”
  “这个游戏对于格林太危险了!”菲尔兹说,“玩这样的诡计他不在行。更何况,那家援助所快要关门了,现在那些士兵恐怕已经被分散到了全城。我们没有时间去筹划这种事情。撒旦随时都可以按照他扭曲的世界观发动袭击,随便袭击哪个人,只要他认为那个人侵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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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五章(3)
  “可是,菲尔兹,他的这些信条总得有个缘由吧,”霍姆斯应道。
  “现在我们知道,凶手从听完布道到着手准备谋杀,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有时候可能更长一些。”雷警官说,“既然你们晓得了格林先生跟士兵讲了《神曲》的哪一篇,我们是不是有可能预测出下一个谋杀对象呢?”
  洛威尔说:“恐怕猜不出来。首先,我们没有推断的经验,不知道已然习惯了单独一次布道的撒旦面对最近的密集布道会作何反应。但是我猜想,我们刚刚听到的有关叛徒的这一篇,在凶手心目中可能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们怎么可能猜得出这个疯子认定的‘叛徒’是谁呢?”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从大厅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菲尔兹沮丧地摇摇头,说:“奥斯古德,请你自己处理好了!”
  一张折纸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只是一个便条,菲尔兹先生。”
  菲尔兹犹豫了一下子才打开便条。“盖的是霍顿的图章。‘鉴于你早些时候询问过我,我相信你会对此有兴趣的:朗费罗先生的清样似乎的确遗失了一些。霍顿。’”
  大伙儿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雷在询问这张便条的来龙去脉。
  菲尔兹解释说:“在我们错误地以为凶手在跟我们的翻译进度比赛的那会儿,警官,我请我的印刷商霍顿先生核实一下,在印刷朗费罗先生的清样稿的时候,是否有人对它们动过手脚,并以此来窥测我们的翻译进程。”
  “天哪,菲尔兹!”洛威尔从菲尔兹手中一把抢过霍顿的便条,“刚才我们还以为格林的布道可以说明一切。这个便条把我们的解释像翻烙饼一样全推翻了!”
  洛威尔、菲尔兹和朗费罗到达印刷社的时候,霍顿正在忙着给一个失职的制版工写警告信。
  “你不是跟我说过档案室里没有遗失清样吗,霍顿!”菲尔兹礼帽都没有取下就吼了起来。
  “你说得对,菲尔兹先生。我说的那些清样现在也没有被弄乱。”霍顿解释说,“可是,你知道,所有重要的印版和清样,我都会在楼下的一个坚固的保险柜里另外存放一套。”
  “霍顿,”菲尔兹说,“请让我们看看备份的清样稿存放在什么地方。”
  霍顿领着菲尔兹、洛威尔和朗费罗沿着一段狭窄的楼梯下到储藏室。走到长长的走廊的尽头后,印刷商输入密码打开一个宽大的保险柜,“我检查了放在档案室里的朗费罗先生的清样稿,发现它们完整无缺,然后我想检查一下我的保险柜,可打开一瞧,发现朗费罗先生早先翻译的部分译文清样稿有几篇不翼而飞了。”
  “什么时候丢失的?”菲尔兹问。
  霍顿耸耸肩,说:“我不常来这些储藏室。估计清样已被偷走好几天了。或者有几个月了。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朗费罗找到标有他的名字的箱柜,洛威尔帮着他清理《神曲》清样。《地狱篇》中的几页不见了踪影。
  洛威尔低声说:“清样似乎被搞得乱七八糟了。第三篇中有几页不见了,但被偷走的清样中,好像只有这一篇与发生的谋杀案吻合。”
  印刷商插进两位诗人中间,清了清嗓子。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把知道密码的人全都集合起来。我要查明真相。”
  学徒们像往常一样唧唧喳喳,霍顿拍了好几次手他们才安静下来。“伙计们。请安静,伙计们。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们肯定认识这位客人,坎布里奇的朗费罗先生。”
  一个红头发的乡下人模样的伙计,脸色又黄又白,脸上还有墨水印迹,开始局促不安起来,神经紧张地看了朗费罗几眼。朗费罗发觉了这一点,便向洛威尔和菲尔兹打手势示意。
  “储藏室里的几张清样似乎被……放错了地方,我们不得不说一说。”霍顿在那里说个不停,直到他注意到那个黄白脸的学徒神色不安的表情。洛威尔将一只手轻轻搭到那个焦躁不安的学徒的肩膀上。洛威尔的手一碰到他的肩膀,他一把将一个同事推翻在地,撒腿往外跑。洛威尔立即追上去,转过屋角时正好听到了急奔下后楼梯的脚步声。
  诗人冲向前厅,沿着侧楼梯往下飞奔。逃跑者沿着河岸奔跑,洛威尔突然现身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猛力伸手去抓那个学徒,学徒一闪身躲开了,但脚下一滑沿着结冰的堤岸摔了下去,翻滚着跌进了查尔斯河,把河面上冻结着的薄薄一层冰都压破了。
  洛威尔从一个正在那里捉鳗鱼的男孩子手中夺过一根鱼叉,钩住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学徒的围裙把他拖了上来,他的衣服上缠绕着水藻和废弃的马蹄铁。
  “你为什么要偷那些清样?你这个流氓!”洛威尔大声质问。
  “你你说……说什么呀?给……给我滚开!”他冻得牙齿直打战,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告诉我!”洛威尔吼道,他的嘴唇和手也冻得直打战,比他的俘虏好不了多少。
  “闭上你的臭嘴!”
  洛威尔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那学徒的头发把他按进河水中,学徒一边吐河水一边大喊大叫。这时,霍顿,朗费罗,菲尔兹,还有六个吵吵嚷嚷的年轻学徒,一齐涌出印刷社的前门来观看。
  朗费罗试图去制止洛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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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五章(4)
  “我把那该死的清样卖了,真的是卖了!”学徒喊叫着,大口喘着气。“对不起,霍顿先生。我原以为不会有人发觉这些清样丢了的!我晓得它们不过是额外的备份!”
  霍顿的脸红得像个番茄。“滚进去!大伙儿都进去!”他冲着那些在门外溜达的伙计喊道,他们很是失望。
  菲尔兹耐着性子自信地走过来,“老实点,伙计,这对你有好处。坦白告诉我们,你把那些清样卖给谁了?”
  “一个怪人。满意吗?一个晚上,我正要下班的时候,那个人叫住我,说他很想我帮他搞到二三十页朗费罗先生的新作,只要我找得到,随便哪几页都成,但也不要拿很多,以免被人察觉。他一个劲儿地拉拢我,跟我讲怎么样给自己赚点儿外快。”
  “你这个该死的红毛贼!他是谁?”洛威尔问道。
  “他戴着一顶又宽又高的礼帽,身穿黑大衣黑斗篷,长着小胡子。我答应了他,他便跟我握握手就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夜猫子。”
  “那你怎么把清样交给他的?”朗费罗问道。
  “不是直接给他的。他叫我把清样送到一个地方。我想那不是他自己的住宅。我记不得地址的门牌号码了,不过那地方离这儿不远。他说他会把清样还给我的,省得霍顿先生晓得后发火,可那家伙从未回来找我。”
  “他知道霍顿的名字?”菲尔兹问。
  “嘿,听清楚了!”洛威尔说。“我们需要知道你送交清样的确切地址。”
  “我告诉过您,”学徒浑身颤抖着答道,“我记不起门牌号码了。”
  “你不要跟我装傻!”洛威尔说。
  “绝对没有!如果我骑着我的小跑马去寻,我会记起来的,我会的!”
  洛威尔露出了笑容,“很好,你带我们去。”
  “不,我不会告密的!除非我保得住工作!”
  霍顿走下堤岸,说道:“没门儿!”
  “而且你还得去做另一份工作——蹲监狱,”洛威尔补充说。
  “几个钟头后,等天黑了,我们再会面。”学徒权衡一番,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回答说。
  洛威尔搭乘菲尔兹的马车赶到河畔印刷社的大门口。那个红头发的学徒骑着一匹长满斑点的老母马,骂骂咧咧地说他们这么做会让他的马生热病的。他骑马飞奔起来,穿过大街小巷,经过几个没有灯光的冰冻的牧场。路七拐八弯的,就连洛威尔这个在坎布里奇长大的人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学徒在一幢殖民时代风格的房屋的后院门口收紧缰绳勒住了马,他一开始跑过头了,然后掉转马头,转过身来。
  “这幢房子,就是我送清样的地方。照着他的吩咐,我把清样放在这扇后门的门底下。”
  洛威尔停住了马车,“这是谁家的房子?”
  “剩下的事情,就靠你们自己了!”科尔比咆哮着说,他用脚后跟踢了踢马,马在冰冻的土地上飞快地跑开了。
  菲尔兹提着一盏灯,领着洛威尔和朗费罗向房子后面的走廊走去。
  “里面没有灯光。”洛威尔一边说,一边敲碎一扇窗户上的冰霜。
  “我们绕到房前去,把地址记下来,再和雷一块儿来这儿。”菲尔兹低声说,“这个流氓可能在耍我们。他可是一个贼,洛威尔!说不定他约好了同伙在这儿打劫我们呢。”
  洛威尔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黄铜门环。“老天爷最近老跟我们过不去,要是我们这会儿离开了,这房子到明早就会给人拆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菲尔兹说得对。我们还是小心行事的好,亲爱的洛威尔。”朗费罗轻声劝道。
  “喂!”洛威尔高声叫道,现在他在用拳头擂门了。“这儿没有人。”洛威尔用脚踢门,结果门毫不费力地就被踢开了,这倒叫他诧异起来。“你们看到了吗?今儿个晚上我们可是吉星高照了。”
  “杰米,我们不可以就这样破门闯进去!如果这房子是我们的撒旦的,那该怎么办呢?到时候,锒铛入狱的就是我们了!”菲尔兹说。
  “那样的话,我们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洛威尔拿过菲尔兹手中的提灯,说道。
  朗费罗待在门口,注意看着马车不被人发现。菲尔兹跟着洛威尔进屋了。穿过黑暗的冷飕飕的大厅时,出版商一听到什么吱吱声咚咚声就吓得直发抖。风从敞开的后门刮进来,吹动着帷帘东一旋西一卷,煞是吓人。有几个房间里面摆放着寥寥几件家具,其他的房间则是空荡荡的。由于无人使用,屋子里又黑又暗,似乎黑暗都已经堆积起来了,伸手便可触摸得到。
  洛威尔进到一个配有全套家具的椭圆形房间,房间的天花板略呈拱形,有点像礼拜堂的天花板,紧接着,他突然听到菲尔兹好像在吐什么东西,在脸上和胡须上又抓又挠。洛威尔把灯光打成一个大弧形。“蜘蛛网,刚织了一半。”他把提灯放到藏书室中央的桌子上。“这儿有一阵子没人住了。”
  “要不就是住这房子的人不计较与虫子为伍。”
  洛威尔停下来想了想,“四处找找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能告诉我们那个流氓为了几个钱把朗费罗的清样拿到这儿来的原因。”
  菲尔兹听了这话嘴里咕哝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叫喊和沉重的脚步声。洛威尔和菲尔兹闻声交换了一下惊骇的眼神,然后匆忙往外面奔,逃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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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五章(5)
  “有贼!”藏书室的侧门被一脚踹开了,一个身穿绒线睡袍的矮胖男人冲了进来,“有贼!出来吧,要不我就喊人了!”
  那人把发出刺眼灯光的提灯伸向前,接着又停了下来,显得非常震惊。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
  “洛威尔先生?是您?菲尔兹先生也在这儿?”
  “兰德里奇?”菲尔兹大声地说,“兰德里奇裁缝?”
  “嗯,是我。”兰德里奇腼腆地应声道,一边曳步挪上前来。
  朗费罗听到房子里有动静也跑进来了。
  “朗费罗先生?”兰德里奇赶忙取下了帽子。
  “你住在这儿,兰德里奇?你把那些清样怎么样了?”洛威尔质问道。
  兰德里奇听得一头雾水。“住这儿?不,我的房子跟这儿隔着两幢房子,洛威尔先生。我听到有响动,就想着过来看看。我还以为有人正在偷东西呢。他们还没有把东西全都装箱子运走。你们看得出来,藏书室的东西还没怎么动。”
  洛威尔问道:“谁没有搬走全部的东西?”
  “哎呀,当然是他的亲戚啦。还能是谁呢?”
  菲尔兹走回来举起提灯往书架上照,发现上面摆放的《圣经》多得出奇,他惊奇得连连咋舌。少说也有三四十部。他抽出最大的那一部。
  洛威尔清楚地知道兰德里奇住在坎布里奇的什么地方。他在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这个街区和这两幢房子的位置。他尽力让眼睛适应这暗黑的房间,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排模糊的画像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些天可真不安宁,朋友们,我可以告诉你们,”裁缝悲叹着继续说,“甚至连那个死人都不得安宁。”
  “那个死人?”洛威尔重复道。
  “那个死人。”菲尔兹低声说,他递给洛威尔一本还没有合上书页的《圣经》。它的扉页上用墨水整洁地描着一副完整的谱系图,是这幢房子已故的主人以利沙·塔尔波特牧师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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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六章(1)
  三位学者回到了克雷吉府,他们带回了四封饰有哈佛纹章的信件——这是曼宁写给以利沙·塔尔波特的,还有一撂《神曲》译稿清样——河畔印刷社的保险柜中丢失的那些。
  “塔尔波特是他们理想的御用文人,”菲尔兹说,“一位受全体基督徒尊敬的牧师,一个坚定不移的天主教批判者,哈佛大学的局外人,所以他能够以甜言蜜语来哄骗哈佛,并装出超然物外的姿态,削尖他的笔挞伐我们。”
  “我觉得,无须像大街上的算命先生那样会掐指一算,我们也可以猜到塔尔波特是得到了一笔钱才惹来麻烦的。”
  “一千美元。”雷说。
  朗费罗点头称是,给他们看信上明确写着的报酬数额。“我们且保存起来。一千美元,进行研究并写出四篇文章的各种‘开销’。这笔钱送了塔尔波特的命。”
  “这么说来,凶手是准确晓得他能从塔尔波特的保险箱偷到多少钱的,”雷说,“他知道这个安排的详情和这封信的具体内容。”
  “‘好好守住你那不义之财吧。’”洛威尔背诵道,接着补充说:“一千美元,猎取但丁人头的赏格。”
  理智告诉他们在哪里可以找到关于曼宁的阴谋的更多信息:大学讲堂。但是在白天,大学讲堂里来来往往的全是同事,洛威尔是没法去查阅哈佛校务委员会的文件的,而在晚上他也没有办法去做——由于发生了一连串的恶作剧和篡改文件的事件,学校早已采取了上锁和加密码等一套复杂的方法来密封档案。
  看来要秘密潜入这个堡垒是没有希望了,直到菲尔兹想起了一个人,“蒂尔!”
  “谁,菲尔兹?”霍姆斯问。
  “在我们公司上晚班的一个伙计。他曾说过他除了在街角每周上几个晚班之外,白天都在哈佛大学打杂。”
  当天晚上约莫十一点钟左右,这位蒂克纳·菲尔兹出版公司的忠实伙计走出街角,大吃一惊地发现,菲尔兹在外面等着他。没过几分钟,这个伙计就坐上了出版商的马车,在马车上,菲尔兹介绍他认识了另一名乘客——天哪,竟然是洛威尔先生!多少次了,他一再想像自己置身于像洛威尔教授这样高品位的人士当中。蒂尔对于这样一种罕见的待遇似乎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他仔细听着他们提出来的要求。
  一到坎布里奇,他就领着他们穿过哈佛广场。他慢慢扭头看了好几回,似乎有点担心和他同坐一车的两位文学家会冷不防消失,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
  “快点儿走啊,伙计。我们就在你身后!”洛威尔向他保证。
  洛威尔捻着他的胡子尖。最令他紧张的倒不是怕校园里有人发现他们,而是他们有可能在校务委员会的档案中发现的东西。但·蒂尔那充满稚气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眼睛大大的,嘴巴相当秀气,有点像女孩子的樱桃小嘴,好像不停地在咀嚼什么东西似的。
  “亲爱的蒂尔,你一点儿不必担心。”菲尔兹说道,挽起他的胳膊,开始登上气势雄伟的石头楼梯,这个楼梯通向大学讲堂里的会议室和教室。“我们只需要略略翻翻一些文件,然后就会离开,我们决不会把东西弄乱的。你是在做一件好事。”
  “我也希望如此。”蒂尔语气真诚地说。
  “好伙计。”菲尔兹笑着说。
  蒂尔试用了一大串委托他保管的钥匙,才打开一道道门闩,一把把门锁。进了门,洛威尔和菲尔兹取出装在盒子里的备用蜡烛点燃,把一本本档案从橱柜里搬出来放在一张长桌子上。
  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菲尔兹和洛威尔通读了一遍校务委员会两周一次的会议记录。他们还无意中读到了有关洛威尔的但丁研究班的种种谴责零星散布在冗长乏味的大学事务记录中。“没有提到令人讨厌的西蒙·坎普。曼宁肯定是自家雇用他的。”洛威尔说。有一些事情,甚至连哈佛校务委员会都被蒙在鼓里。
  在分门别类读完多得没完没了的会议记录后,菲尔兹发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十月份,六名校务委员会委员中有四位急不可耐地批准同意聘请以利沙·塔尔波特牧师执笔批判即将面世的《神曲》译本的设想,“对为此所费之精力及时间之报偿”一事,留待财务委员会——也就是奥古斯塔斯·曼宁——斟酌决定。
  菲尔兹抽出哈佛监督委员会的记录。他们发现有多处提到大法官希利,希利生前一直是这个委员会的忠实成员。
  在校务委员会发起的反对洛威尔的但丁研究班和朗费罗的“但丁俱乐部”的翻译的运动中,监督委员会委员一致认为应该选出一些辩护人就这件事的正反两面做出公正的分析,并选举大法官希利作为赞成进行上述活动的辩护人。希利法官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研究者和天才的分析家,能够不偏不倚地对这一事情进行评判。
  委员会邀请希利来做这一立场的辩护人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在法庭之外的某个地方选择立场,显然让大法官觉得不舒服,因而婉言拒绝了委员会的请求。
  希利婉拒一事在校务委员会的档案簿中仅仅占用了两行文字。明白了这件事的隐情之后,洛威尔第一个开口说:“希利放弃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立场,他拒绝代表但丁说话,于是但丁被放逐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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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六章(2)
  菲尔兹从他的金框眼镜上方瞥了洛威尔一眼。
  他们听到大学讲堂外厚厚的冰层破裂时发出的噼啪的声音,越来越近。
  在这几个钟头里,时间似乎变得不重要了。回到克雷吉府后,学者们开始读詹尼森最近的日记,他的字迹相当潦草,难以辨认。在有了围绕希利和塔尔波特的意外发现之后,这几位但丁研究者对于詹尼森所遭受的撒旦判处的“罪行”与但丁密不可分,从理智上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但洛威尔不相信与他相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证据消除了他的疑虑。
  詹尼森在日记的字里行间,处处流露着一种炽热的欲望,要在哈佛校务委员会谋到一个位置。这个商人思忖着,一旦得到这个位置,他将最终得到人们的尊重。当上了大学董事也就意味着一个他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世界接纳了他。
  友谊要被扭曲了,或者说,要被牺牲了。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詹尼森多次拜访大学讲堂,可能他私下里乞求大学董事阻止某些大学教员教授垃圾课程,诸如洛威尔的但丁研究班,阻止朗费罗向大众散布那些愚蠢的论调。詹尼森向监督委员会的核心委员承诺,他可以全力资助重新组建现代语言系。读着这些日记,洛威尔不由得痛苦地想起,在校务委员会对他的教学工作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的那会儿,詹尼森还曾催促他去抗争呢。
  詹尼森的日记透露,一年多来,他一直在处心积虑、想方设法要让哈佛的某个管理委员会空出一个位置来。在哈佛管理层中挑起一场论战兴许可以制造某种人事变动,迫使某人辞职,而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填补空缺了。希利法官死后,一个财产只有他的一半、才智远远不及他的商人补上了那个监督委员会委员的空位,詹尼森简直要忿恨得发疯了。
  詹尼森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得知曼宁博士决心要将哈佛大学从它与但丁研究计划的关系中解放出来的,现在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听到这个消息后,詹尼森最终找到了在大学讲堂弄到一个位置的机会。
  “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洛威尔说,他的神色非常悲哀。
  “詹尼森挑拨你去跟校务委员会斗争,又挑拨校务委员会来打压你。这场斗争足以让曼宁累个半死。不管最终谁胜谁负,总会有位置空出来的,而广施钱财赞助学校事业的詹尼森,就要成为英雄人物了。他的目标从头到尾也就是这个。”朗费罗说,他设法让洛威尔相信,失掉了与詹尼森的友情,全然不是他的错。
  “我想不通,朗费罗。”洛威尔说。
  “他推动你与大学分裂,洛威尔,反过来他自己被分裂成碎块,”霍姆斯说,“这就是他遭受的报应法则。”
  朗费罗翻开他们的调查日志,准备记录新的一页。他蘸上墨水,却呆坐着不下笔,只是凝视着前方良久良久,笔尖的墨水都干了。他实在无法写下这样一个结论,尽管它是顺理成章的:撒旦施以惩罚,是为了他们的缘故——为了但丁俱乐部。
  没有一丝风,万里无云,也不像要下雪的样子。天空高远,挂着一轮月亮,只是那月亮似乎被刚刚磨砺过的刀精准地从中间切开了,只剩下一半悬在那儿。
  总算等来了门铃响起,曼宁咕哝了一声,起身开门让客人进来。“我们去藏书室好吗?”
  洋洋得意的米德挑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在曼宁家的铺着鼹鼠毛皮的靠背长椅的中间坐了下来。
  “谢谢你答应晚上从学校赶来见我,米德先生。”曼宁说。
  “噢,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您的秘书在留言条上说您的约见与洛威尔教授有关。莫不是涉及到我们的但丁研究班?”
  曼宁举手抚弄着两绺卷曲的白头发之间那个光秃秃的沟壑一样的地方。“说得没错,米德先生。请你告诉我,你跟坎普先生谈起过但丁研究班吗?”
  “我想我跟他谈过了,”米德说,“就这事我跟他谈了几个钟头。他想全面掌握我能够告诉他的有关但丁的所有事情。他说他是为了您才来打听的。”
  “的确是。可是从那以后,他似乎不愿意来见我了。我想知道个中缘故。”
  米德皱了皱鼻子,说:“先生,现在,我可以知道您的事情吗?”
  “当然不可以,孩子。不过我觉得,尽管如此,你多半还是可以帮助我的。我想,我们可以把各自掌握的信息结合起来,一块儿来参详他可能碰上了什么意外,致使他避而不见。”
  米德无动于衷地盯着曼宁,醒悟到这次见面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也不是一件什么愉快的事情。壁炉架上摆着一盒雪茄。一想到和哈佛校务委员会的委员在炉边抽雪茄,他不由得乐开了怀。“这些像是一等佳品,曼宁先生。”
  曼宁愉快地点了点头,给客人敬了一支。“这里,不必像在校园里那样,我们可以公开吸烟。我们也可以坦率地交谈,无拘无束地谈,就像我们抽烟一样。近来又发生几件意想不到的怪事,米德先生,我想搞清楚。一个警察跑来见我,问了几个有关你们的但丁研究班的问题,然后又打住了话头。看他那个样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可是又改变了主意。”
  米德闭上眼睛吐出一口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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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六章(3)
  奥古斯塔斯·曼宁不耐烦了,“我想知道,你晓不晓得你在班级的排名大大下滑了。”
  米德闻声浑身一震,像是一个文法学校的小学生被老师用手杖上的金属包头敲了一记。“曼宁博士,相信我,这不是出于别的原因……”
  他打断他的话说:“我晓得,我亲爱的孩子。我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上个学期洛威尔教授的课——这就是原因。你的兄弟们在他们班上一向都是一等一的好学生。不是吗?”
  这个学生显然为自己的排名觉得丢脸和愤怒,他别过脸去了。
  “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如何做些调整,提高你的排名,免得有损于你家的名望。”
  米德那翠绿色的眼睛一亮,“真的吗,先生?”
  “这会儿我想抽口烟了。”曼宁咧嘴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仔细察看着他的漂亮的雪茄。
  米德飞快转动着脑筋,琢磨着曼宁提出这么个建议后可能会打什么小算盘。他一点一滴地透露了他和西蒙·坎普见面的经过。
  曼宁点燃一枝火柴,然后又把它熄灭,突然低声说道,“你听到门口有什么声音吗?”
  米德侧耳倾听,摇了摇头,“是曼宁夫人吗,先生?”
  曼宁把细长的手指屈在嘴唇边,“嘘”了一声。他悄无声息地从客厅溜到走廊。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我的幻觉,”他说,眼睛直直地盯着米德,“我只想请你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一点儿也不会走漏风声。在内心里,我觉得你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米德先生。”
  “或许真的是这样,曼宁博士。”他笑着说,就在曼宁向他证明保密性的当儿,他调整了自己的战略。但丁是一个该死的凶手,曼宁先生。哦,没错,我的确是要告诉您一些事情。“我们首先谈谈班级排名的事儿,”米德说,“谈完这个再谈但丁。噢,曼宁博士,我要说的事您肯定有极大的兴趣。”
  曼宁喜笑颜开,“我为什么不准备一些点心和饮料?我们可以一边抽烟一边享用嘛。”
  “给我一杯雪莉酒,如果您愿意的话。”
  曼宁端来一杯客人要的酒,米德接过来一口喝光,“再来一杯如何,亲爱的奥吉?今夜我们可以饮酒作乐的嘛。”
  奥古斯塔斯·曼宁走向酒柜去斟酒,希望这个学生要说的事情是重要的。他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他不用瞧就知道,这个孩子打碎了一个贵重物件。他怒气冲冲回过头去,只见米德瘫坐在靠背椅子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不省人事。
  曼宁见状迅即转身,手中的细颈酒瓶跌落在地。这位财务总管凝视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军人的脸庞,这个人他见过的,几乎每天都在大学讲堂的走廊上见到。军人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嘴巴时不时地咀嚼一下;嘴唇一张开,就可以看到他的舌头表面布满了嫩白的圆点。他啐了一口,一个白圆点落在地毯上。曼宁禁不住瞄了一眼;好像是印在一个纸片上的两个湿漉漉的字母。
  曼宁冲到墙角,那儿的墙壁上装饰性地挂着一枝打猎用的步枪。他蹿到椅子上去拿枪,很快又结结巴巴地说:“不。不。”
  但·蒂尔从曼宁颤抖的手中夺过枪,毫不费力地掉转枪托敲了敲他的脸。然后他站在那儿观看着,观看着,眼前的这个冷酷到骨子里的叛徒,手臂胡乱摆动着,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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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七章(1)
  霍姆斯医生爬完一段长长的楼梯,来到作者接待室。
  “雷警官回来了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洛威尔眉头紧锁,非常沮丧。
  霍姆斯开口说,“你们重新去调查大学讲堂档案室一事怎么样啦?”
  “恐怕我们去不了了。”菲尔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霍姆斯问。
  “蒂尔先生今天晚上没有露面,”朗费罗解释说,“大概他病了。”
  “不可能,”菲尔兹垂头丧气地说,“记录簿上写着,蒂尔这四个月里从未缺过一次勤。霍姆斯,我给这个伙计惹来了麻烦,在他一次又一次无偿地表现他的忠诚后。”
  “傻话……”霍姆斯说。
  “我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的!曼宁可能发现了蒂尔帮助我们闯进档案室,把他给逮起来了。要不就是塞缪尔·蒂克纳那个浑蛋因蒂尔制止他跟埃默里小姐玩可耻的游戏而报复他。此外,我还跟公司里所有参加过战争的职员都谈过话,没有人承认去过士兵援助所,也没有人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洛威尔说:“菲尔兹,给我蒂尔的地址,我自己去找找他。霍姆斯,跟我一块儿去吗?”
  洛威尔和霍姆斯来到马厩里,发现菲尔兹的那匹母马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两人不由得吓得直哆嗦。母马的同伴在一旁悲哀地看着,一接近它就扬蹄踢人。从母马的症状来看,它显然是无法跑路了,两位诗人只好以步当车。
  蒂尔的住宅位于波士顿市南区,是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他的工作证上写着门牌号码,看得出这几个号码他写得很是仔细,尽管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
  “蒂尔夫人?”一位忧心忡忡的妇女站在门口,洛威尔彬彬有礼地抬了抬帽子,“我叫洛威尔。这位是霍姆斯医生。”
  “高尔文夫人。”她说,然后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
  洛威尔对着写有号码的纸查看门牌号码,“是不是有一个叫蒂尔的人在这儿寄宿?”
  她抬起忧伤的眼睛看着他们。“我叫哈里特·高尔文。”她像在朗诵似的缓慢地重复着,好像她眼前的两位访客还是孩子或者是傻子,“我跟我丈夫住在这儿,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寄宿。先生,您说的那个蒂尔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么说来,您是近来才搬到这儿来住的了?”霍姆斯医生问道。
  “至今有五个年头了。”
  “夫人,”霍姆斯说,“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待一会儿,好让我们对这里有更清楚的认识?”
  她同意了。一进房子,洛威尔立即就注意到了挂在墙壁上的一帧锡版相片。
  “啊哈,我可以麻烦您给杯水喝吗,亲爱的夫人?”洛威尔问。
  她走去拿水,他迅即冲到那帧加了外框的照片下,端详着相片上那个穿着特大号军装的精神饱满的军人。“天哪!是他,洛威尔!千真万确,是但·蒂尔!”
  真是他。“他当过兵?”霍姆斯问。
  “他不在奥斯古德开列的名单上!”
  “原因在这儿!‘本杰明·高尔文少尉’,”霍姆斯读着印在照片下面的名字,“蒂尔是一个假名。趁她不在,抓紧点。”霍姆斯偷偷溜进隔壁狭窄的房间里,只见里面摆满了战时装备,一件件细心摆放着、陈列着,其中的一件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把马刀,挂在墙壁上。一股寒意直往他的骨头里钻,他轻声唤着洛威尔的名字。诗人应声走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霍姆斯挥手赶开一只从正后方袭来的小飞虫。
  “别管那虫子!”洛威尔说着,一巴掌把虫子拍得稀巴烂。
  霍姆斯不慌不忙地取下墙壁上的马刀。“正是那种类型的刀……我们的军官们佩挂的饰物,这个世界的文明战争的遗留物。说不定就是这把刀切碎了菲尼斯·詹尼森。”
  “不可能。它上面一点污迹都没有。”洛威尔说,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闪闪发亮的物件。
  霍姆斯用手指拭了拭刀身,“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就算是用所有的海水来清洗,杀人后留下的血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洗掉的。”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墙壁上的一点血渍上,那是刚才那只被拍死的虫子遗留下来的。
  高尔文夫人端着两杯水回来了,一看到霍姆斯医生在触摸那把刀,她立即命令他住手。霍姆斯没有理睬她,冲出房门奔到了大门外。她怒气冲冲地叫喊着,说他们进她的房子是想偷她的东西,还威胁说要去叫警察。
  洛威尔走到他们之间,停了下来。霍姆斯对高尔文夫人的抗议充耳不闻,他在门前的人行道上站住,把沉重的马刀举在眼前。一只很小的飞虫停落在刀身上,就像铁片被磁铁吸住了似的。紧接着,眨眼间,又来了一只,两只,然后,三只小飞虫没头没脑地挤在一块儿。过了几秒钟,飞来了一大群小飞虫,围着渗在刀身缝隙中的血嗡嗡叫。
  洛威尔刚刚开口说话,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又把剩下的一半吞了回去。
  “赶快叫其他人过来!”霍姆斯喊叫道。
  他们发疯似的要见她丈夫。她给吓呆了,愣乎乎看着霍姆斯和洛威尔两人轮流口说手划,直到响起了敲门声,他们才算停下来。菲尔兹出现在他们眼前,可哈里特并没有去注意身材圆胖、满脸焦虑的菲尔兹,而是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身后那个身材颀长、留着蓬松的长胡子的人。在银白色天空的映衬下,他无比镇定自若,没有什么比这个形象更加清新纯净的了。她颤抖着举起一只手,好像要去抚摸他的胡须,真的,当这位诗人跟着菲尔兹走进来的时候,她的手指拂到了他的一缕头发。他后退了一步。她恳求他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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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七章(2)
  洛威尔和霍姆斯对视了一眼。“多半她还没有认出我们俩。”霍姆斯低声说。洛威尔表示同意。
  她极力说她是如何的惊异:每晚睡前她都要读朗费罗的诗歌;她丈夫打完仗后卧床不起,她给他高声朗诵《伊凡杰林》;那轻柔跳动着的节律,那讲述忠贞却没有结果的爱情传奇故事,甚至在他入睡后也抚慰着他——即便是现在也是这样,她悲伤地说。可是,她在解释的时候,总是重复一个问题,“为什么,朗费罗先生……”她一再问这个问题,直到忍不住抽泣起来。
  朗费罗柔声道:“高尔文夫人,我们急需帮助,只有您才能帮得上我们。我们必须找到您丈夫。”
  “这两个人似乎想要伤害他。”她说,她指的是洛威尔和霍姆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为什么,朗费罗先生,您怎么会认识本杰明呢?”
  “恐怕我们来不及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了。”朗费罗说。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把目光从诗人身上移开去。“可是,我不晓得他在哪儿,真惭愧。他几乎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了,也总是一声不吭。有时他一出去就是几天。”
  “您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菲尔兹问。
  “今天他回来待了一小会儿,就在你们来的几个钟头前走了。”
  菲尔兹拉出怀表看了看,“他去哪儿了?”
  又传来了敲门声。她掏出手帕来擦眼睛,又弄了弄衣服。“肯定又是一个债主来烦我了。”
  她去了大厅,诗人们聚在一块,头碰着头兴奋地窃窃私语。
  洛威尔听到前厅里有响动,他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朗费罗不解地打量着他,说:“洛威尔?”
  “洛威尔,你在听吗?”菲尔兹问。
  从前门飘过来一连串的话音。
  “那个声音,”洛威尔大为震惊,“那个声音!听!”
  “蒂尔?”菲尔兹急切地问,“可能她正在提醒他逃跑,洛威尔!我们以后就甭想再找到他了!”
  洛威尔迅速行动起来。他穿过大厅冲到门口,一个满脸倦色、眼睛布满血丝的男人站在那儿怒目而视。诗人扑向前去,喊着“我逮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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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八章(1)
  洛威尔用力抓住那人的胳膊,把他拖进了屋子。“我逮着他了!”洛威尔大声叫喊,“我逮住他了!”
  “你干什么呢?”彼得罗·巴基尖声叫道。
  “巴基!你来这儿干什么?”朗费罗说。
  “你怎么晓得我在这儿?叫你的狗腿子放开我,朗费罗先生,要不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巴基咆哮着,徒劳地用胳膊去撞那牢牢抓着他的人。
  “洛威尔,”朗费罗说,“我们单独跟巴基先生谈谈。”他们带巴基进了另一间房,洛威尔质问他所为何来。
  “与你无关,”巴基说,“我回来是想跟那位女士说几句话。”
  “对不起,巴基先生,”朗费罗摇头说,“这会儿霍姆斯医生和菲尔兹先生正在问她话。”
  洛威尔接着问:“你和蒂尔策划了什么阴谋?他在哪里?不要惹我发火!什么时候出了乱子,你都会出来捣乱。”
  巴基拉长了他那张苦脸,“蒂尔是谁?我受了这般对待,作出答复的应该是你们!”
  “如果他不马上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马上送他到警察局并向警察翻他的老底!”洛威尔说,“朗费罗,难道我不晓得他一直在蒙蔽我们?”
  “吓!交给警察,你交呀!”巴基说,“他们会帮我要账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儿干嘛吗?我来这儿向那个赖债不还的卑劣小人索要我的酬金。”他的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动,“不错,也许你们猜到了,我一点都不厌烦家庭教师这个行当。”
  “家庭教师?你给她上课?教意大利语?”洛威尔问。
  “教她丈夫,”巴基回答说,“只上了三次,几个礼拜之前——他似乎认为这应该是免费的。”
  “可你不是回意大利了嘛!”洛威尔说。
  巴基大笑起来,笑声里透着他的思乡之情。“真是那样就好了,先生!我最靠近意大利的一次是去给我的兄弟送行。”
  “给你兄弟送行?瞎说!”洛威尔喊道,“你坐着一条小船发疯似的往前冲,要去赶那艘轮船!你还携带了满满一提包假钞——我们亲眼看见的!”
  巴基抬手指着洛威尔准备要责难他的,可是他喝得太多了,晕眩欲吐,伸出去的那根手指就是对不准洛威尔。“不错,我赶上了轮船。但我根本没带钱。那天我赶到那儿交一份手稿给我的兄弟,他答应把手稿送到意大利。”
  “手稿?”朗费罗问。
  “一份英文译稿。是但丁的《地狱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听说你在翻译但丁的《神曲》,朗费罗先生,对你的宝贝但丁俱乐部也有所耳闻,对此我要发笑了!作为意大利的孩子,作为一个在她的历史、她的冲突、她反抗教会的重压的斗争中长大的人,难道在我对但丁所追求的自由的热爱中就没有不可比拟的东西?”巴基歇了一口气,“有,当然有。你从不邀请我去克雷吉府。是因为有人不怀好意地说我是一个酒鬼?是因为对我被哈佛解雇而不齿?美国有什么自由?你们心满意足地把意大利人送进你们的工厂,送上你们的战场,让我们湮没无闻,遭世人漠视。你们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文化被践踏,我们的语言受压制,让我们改装易服。然后,你们微笑着从我们的书架上抢走我们的文学作品。强盗。你们统统是该死的文学强盗。”
  “我们对但丁的精神实质的领悟比你想像的要深刻。”洛威尔答道,“也许我该提醒你,是你的民族、你的国家抛弃了但丁!”
  朗费罗示意洛威尔打住,然后说:“巴基先生,我们看到你去了港口。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把译稿送往意大利?”
  “我早已听说佛罗伦萨计划在本年度最后一次的但丁节接受你的《地狱篇》译作,可你一直未能完成。我窝在书房里翻译《神曲》断断续续已有多年,我们有一个念头,如果我们能够自己去证明但丁可以活在英语之中,就像他活在意大利语中一样,我们也就可以在美国茁壮成长。我从不指望它出版。可是当隆萨死在不知姓名的人的手里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作品必须付印。但是我必须自己找路子印刷,我兄弟答应把我的译本转交给他在罗马认识的一个装订工,再由他亲手交给委员会,并说明我们的情况。
  “待我赶到码头,轮船已经离岸,我只好乞求一个贪财的船夫划小船送我赶上阿诺尼莫号。我一上船交了手稿就立即返回了。可惜全部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开心——委员会‘此时不再接受任何向但丁节提交的作品’。”说到自己的失败,巴基嘻嘻傻笑起来。
  朗费罗思索片刻,说:“亲爱的先生,但丁的原著是极难理解的,将它分成两到三个独立的译本出版最容易受到感兴趣的读者的欢迎。”
  “是你。”洛威尔突然指责说,“是你在朗费罗的窗户上刻下了恫吓之词来威胁我们,好让朗费罗停止翻译!”
  巴基向后退缩,假装听不懂洛威尔的话。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酒瓶举到唇边,咕咚咕咚猛灌几大口,好像他的喉咙不过是一个漏斗,通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喝完酒,他浑身哆嗦着。
  “先生,”朗费罗说,“我们必须知道你给高尔文先生授课的内容。他现在能说意大利语,阅读意大利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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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十八章(2)
  巴基仰头大笑。“亏你问得出来!这个人呀,他总是穿着你们美国士兵穿的那种有镀金纽扣的蓝色制服。他想要学的是但丁,但丁,除了但丁还是但丁。可他就是没有想到他首先得学会意大利语。”
  “你的译稿借给他读过吗?”朗费罗问。
  巴基摇摇头,“我希望我的翻译完全保密。大家都晓得你们的菲尔兹先生对于妄图跟他的作者竞争的人会作出什么反应。不管怎样,我试着满足高尔文先生的要求。我建议他跟我一块儿逐字逐句朗读《神曲》,算是在上意大利语入门课。可是他一声不吭,笨得像头驴。这以后,他希望我跟他讲论一番但丁的地狱,我拒绝了。”
  “你说过你不再教他了吗?”洛威尔问。
  “教授,要是我说了那就太好了。不过有一天,他没有来请我上课。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还没有给我课时费呢。”
  “先生,”朗费罗说,“这事极为紧要。高尔文先生在学习《神曲》的时候,他比照着谈起过我们城里的什么人吗?你得仔细想想他是不是曾经提及过谁,比如,跟哈佛大学有某种关系、对但丁持怀疑态度的某些人。”
  巴基摇了摇头,“他跟个笨驴似的,难得开口说话,朗费罗先生。这和校方眼下进行的反对你的工作的活动有关系吗?”
  洛威尔警觉起来,“你还知道什么?”
  “先生,你来见我的时候,我警告过你的,”巴基说,“我叫你当心你的但丁研究班,我没说过吗?你想起此前的几个礼拜你在哈佛广场见到我的时候吗?当时我收到了一张便条去会见一位先生跟他密谈——哟,我还以为是哈佛的同事们请我回到我原来的岗位呢!看看我有多傻!实际情况是,那个该死的无赖在执行某项任务,要证明但丁对学生有不良影响,指望我助他一臂之力。”
  “西蒙·坎普。”洛威尔咬牙切齿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我差点就把他的脸给打歪了。”巴基说。
  “真希望你这样做了,巴基先生。”洛威尔对着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一来,也许他更要努力证明但丁的堕落了。你怎么回答他的?”
  “怎么回答?‘滚你妈的蛋’,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我为哈佛干了这么多年,现在却连买面包的子儿都没有,又是管理层的哪个浑蛋花钱雇用那个傻瓜的呢?”
  洛威尔傻笑一声。“还能是谁?是曼……”他话还未说完突然转身别有意味地看了朗费罗一眼,“曼宁博士。”
  曼宁夫人在打扫碎玻璃片。“简,拿拖把来!”她已经是第二次唤那个女仆了,脸色愠怒,对着她丈夫藏书室里泼在地毯上的一摊雪莉酒生闷气。
  曼宁夫人走出藏书室的时候,响起了门铃声。她把窗帘拉开条缝,窥见朗费罗站在门前。
  曼宁夫人不无歉意地说,曼宁博士不在家。她解释说,早些时候他在等一个客人,吩咐她们不要去打扰。他和客人必定是散步去了,天气这么糟糕还去散步,她也觉得有点奇怪。而且,他们还在藏书室里留下了一些碎玻璃片。
  “他们有可能是乘马车走的吗?”朗费罗问。
  曼宁夫人说,由于马瘟肆虐,曼宁博士严厉禁止使用家里的马匹。不过她还是愿意陪朗费罗到马厩去看看。
  “天哪!”她惊呼一声,曼宁博士的马车和马踪影全无。“出事了,朗费罗先生?天哪!”她又说了一句。
  朗费罗没有回答。
  “他出什么事了?你必须立即告诉我!”
  朗费罗不紧不慢地说:“你得待在家里等着。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曼宁夫人,我保证。”坎布里奇上空狂风怒号,刮得人的脸生疼。
  在朗费罗家里,菲尔兹垂视着地毯足足有二十分钟之久才开始说话。离开高尔文家后,他们找到了尼古拉斯·雷,他弄到一辆警用马车和一匹好马,他就用这辆马车把他们送到克雷吉府。“曼宁博士。从一开始他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为什么蒂尔要等到现在才对他下手呢?”
  霍姆斯靠着朗费罗的书桌站着。“因为他是最坏的,亲爱的菲尔兹。地狱越往下就越狭隘,而罪人们越加穷凶极恶越发应受惩罚。一直到撒旦才算是尽头,他是世间一切罪恶的始祖。希利,作为第一个受惩罚者,可能根本就没有认识清楚他的退却的意义——这就是他的‘罪’的性质,定罪的依据就是他的不冷不热的行为。”
  雷警官站在书房中央,身子显得极为挺拔。“先生们,你们务必回头思考一下格林先生上个礼拜所做的布道,好让我们从中察觉蒂尔会把曼宁带到哪儿去。”
  “格林这一系列的讲道是从伪善者开始的,”洛威尔解释说,“接下来是弄虚作假者,其中包括造伪币者。最后,是我和菲尔兹亲耳听了的那次布道,他讲述的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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