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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_22 乔万尼·薄伽立(意大利)
母猎狗,狰狞可怖,好象饿慌了似的,向我扑来,我来不及躲逃,只觉得它那犀利的牙齿咬
着我左边的胸口,直咬进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衔走了。我顿觉痛苦不堪,就惊醒过来。醒
来之后,急忙伸手摸摸胸部,觉得我的胸部完好无恙,不曾受到丝毫损伤,我却急成那个样
子,不由得好笑起来。总之,一个梦有什么意思呢?我曾经做过许多比这更可怕的恶梦呢,
但我却并没因之而遭遇到什么意外。所以我说,别把什么恶梦放在心上,让我们尽量享受眼
前的幸福吧。”
安德莱乌拉因为自己做了一个恶梦,已经惴惴不安了。现在听说他也做了个恶梦,就更
加害怕;不过她不愿叫加勃里奥托忧虑,只得尽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当他们两个彼此拥抱
着、吻了又吻的时候,她不知怎的总是提心吊胆,时刻要偷偷地望他一眼,又回头望望花园
四周,看当真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出现没有。就在这个当儿,只听得加勃里奥托喘了一口长
气,紧抱着她说:
“哎呀,我的宝贝,救救我吧,我要死啦!”说了这句话,他就跌倒在草地上。安德莱
乌拉把他扶在自己的膝上,急得几乎哭了出来,问他:
“哎呀,我的亲人,你什么地方难过呀?”
加勃里奥托已不能回答,他气喘吁吁,遍体渗着冷汗,不多一会就气绝身亡了。
那姑娘原是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贵重,这时候有多么悲痛,各位不难想象得到。她扑在他
身上哭着、喊着,可是有什么用呢?后来她抚摩他的周身,发觉各部分都已冰冷,知道他必
然是死了。她心痛如割,泪珠直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一点主意都没有,就叫出她的
贴身使女。他们的私情,那使女原都知道,安德莱乌拉把当前的横祸告诉了她。两人为加勃
里奥托痛哭了一会儿之后,那小姐对她的使女说:
“天主既然把我的爱人召唤了去,我也不想活了。不过我要自杀,先得保持自己清白的
名声,怎么也不能让我们的私情泄露出去;我还得把我那高贵的情人的尸体想法埋葬了。”
“我的孩子,”那使女说道,“千万别提什么自杀的话,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掉了
他,如果你自杀了,你还要在来世失掉他,因为自杀的人是要入地狱的;而他是个规规矩矩
的后生,他的灵魂决不会在地狱里的。你还是不要太难过,一心替他的灵魂祈祷,做些功德
来得好,他生前也许免不了犯下一些罪过,正需要有人替他祈祷赎罪呢。说到怎样埋葬他,
那么最简便的就是把他埋在这个园子里,谁也不会知道这回事,因为谁也不曾知道他到这园
子里来过。如果你不肯这样做,那么我们只消把尸体移到园子外面去,明天早晨别人发现
了,自会把他抬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属当然会好好地安葬他的。”
那姑娘虽然万分悲痛、哭个不停,却还是留心听着使女的劝告;对于她第一个主意,安
德莱乌拉觉得不好,对于她第二个主意,安德莱乌拉这么说:
“象他这样一个叫人喜欢的青年,我又这么爱他,和他做了恩爱夫妻,现在却把他象一
条狗一样埋了,甚至把他的尸体抛弃在路旁,那真是天大的罪过哪!我已经尽情哭了他一
场,还有他的家属不应该哭哭他吗?所以,我已经想出一个处置这件事的办法了。”她随即
差遣使女到她箱里拿出一匹缎子,把它铺在地上,再把加勃里奥托的尸体拾在缎子上,在他
的头下安放一个枕头。她又痛哭了一场,这才替死者合上口和眼,给他编了一个玫瑰花冠戴
在头上,又把方才他们俩一起采来的玫瑰全都撒在他身上,于是对使女说:
“从这里到他家门口并不很远,我们就让他象现在这个模样,把他抬去放在他家门口。
再过一会天就亮了,他的家属看见了就会把他抬进自己家里。他的家属,也许并不会感到欣
慰,可是我总算尽了我的心,因为他是在我的怀抱里死亡的呀!”这么说完。她又扑下身
去,贴在他的脸上,泪下如雨,哭了半天;到后来,天都快亮了,给她的使女再三催促,这
才站起身来,从自己的手指上扔下一只戒指,套在加勃里奥托的手指上——原来这就是当初
加勃里奥托和她定情时所用的戒指。她哭着说:
“我的亲人呀。要是你的灵魂知道我在哀哀地哭你,或者是你的灵魂已经升天,你的躯
壳还残剩着些微感觉,请接受她的最后的礼物吧——她是你生前最亲爱的人儿呀。”
说了这话,她一恸而绝,晕倒在他的身上,半晌没有声息。她苏醒之后,立即强撑起
来,和使女两人合力提起绸布,把尸体抬出了花园,向他家门口走去。不想在半路上给巡警
撞见了,他们当即把主仆两个、连同尸体一起带了去。安德莱乌拉这时候视死如归,坦然向
巡警说道:
“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也知道我逃是逃不了的;我情愿跟你们一起去见官,把经过的实
情告诉他。可是我既然跟你们走,你们就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或者是碰一下尸体,弄乱了他
身上什么东西,谁敢滥用职权,我一定要在长官面前告发他。”
那班巡警听了这话,果然不敢冒犯她,只把她们主仆两个、以及加勃里奥托的尸体带到
公署。知事听得报告,立即起身,把她传进内室,盘问她经过情形。他听了她的陈述,就召
唤了几个医生来,请他们检验尸休,是否有毒死和谋杀等情。医生检验以后,一致认为显系
死者的心脏附近生着一个脓疡,突然破裂、窒息而死,并没其他情况。知事听了医生的报
告,知道她最多只是犯了一点轻微的罪过而已,但却宣称案情重大,应严加追究,她如想得
到通融释放,就非得答应他的求欢不可。
这实在是他的痴心梦想,安德莱乌拉哪儿肯听,那知事见她坚决不依,竟然不顾王法,
行起强来。在这危急的当儿,安德莱乌拉激起了一般勇气来,坚决自卫,并且历声斥责他这
种禽兽行为。
天亮后,她的父亲尼格罗大爷听见女儿被捕,可急坏了,连忙带着许多朋友赶到公署
去,向知事询问案由,并且要求将女儿交他领回。那知事唯恐安德莱乌拉说出他企图强奸,
觉得还是自己说在前面的好。他先把那姑娘的坚贞赞美了一番,于是承认他对她有过非礼的
举动,知道她立志坚定,不由得对她更其敬爱,如果她的父亲同意、她自己中意的话,那么
不管她已经跟一个平民发生了关系,他还是愿意娶她为妻。他们正这样谈论的时候,安德莱
乌拉走了来,跪在父亲跟前,哭着说道:
“爸爸,我的所作所为,和我所遭遇的不幸,想必你都已听到,我不必再说了。我现在
只有请你多多宽恕我的错误——我不该瞒着你,和我一心爱上的人儿结为夫妇。不过我这样
向你讨饶,并非是为了想逃去死罪,我只愿到死还是你的女儿,不要成了你的冤家。”
说罢,她哭倒在父亲的脚下。尼格罗大爷已是一个老人了,秉性仁慈,听见女儿的话,
不由得哭泣起来,他眼里含着泪水,温柔地把女儿搀了起来,对她说道:
“孩子,假使你选中的丈夫是我认为合格的人,那我就满意了;不过你既然选了你所喜
爱的人做丈夫,那么他也同样会得到我的欢心的。叫我难过的就是你不信任你父亲,凡事隐
瞒,等到我知道,你的丈夫早已死了,这尤其使我伤心。现在事既如此,为了你,我愿意把
死者当作自己的女婿安葬,也好让别人知道,他如果不死,我是会认他做女婿的。”
他于是回头吩咐他的几个儿子和亲属,为加勃里奥托准备盛大的殡礼。这时候,死者自
己的男女亲戚听得消息,都赶来了,差不多全城的男女老少也跟着他们一起赶来了。那青年
的尸体依旧躺在安德莱乌拉的绸缎上,身上撒满了她的玫瑰花朵,停放在公署的院子中央。
不仅是男女两家的亲族为他哭泣,差不多全城的女人,还有许多男人都为他哀悼。出殡时,
不象什么平民百姓,而象是一个贵族在下葬似的,遗体由显贵的人物从公署的院子,直抬到
坟地,仪式十分隆重。
过了几天,那知事又来说亲,尼格罗大爷去对女儿说的时候,那做女儿的却不愿听这些
话,父亲也并不为难她。后来她带着使女到一个以圣洁著称的女修道院里做修道女,过着贞
洁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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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故事第七
西蒙娜和巴斯基常有园中谈情,巴斯基诺用一片鼠尾草叶擦牙,突然倒毙。酉蒙娜因谋
杀嫌疑而被捕;为了向法官表明,她也用鼠尾草叶擦牙,结果也当场身死。
潘菲洛讲完故事,国王对于安德莱乌拉所遭遇的痛苦毫不动情,只看着爱米莉亚,示意
她接下去讲一个故事。她不敢怠慢,立即说道:
亲爱的朋友们,听了潘菲洛的故事叫我想起一个故事来,虽然情节全不相同,但是在花
园里失去爱人,却跟安德莱乌拉有些相似。她也象安德莱乌拉一样给捉去见官,但她并不是
靠了自己的坚贞、和家里的势力而得到释放,她是突然当场死去,就这样摆脱了法庭的审
讯。我们前一阵谈到,爱神固然常常访问亭台楼阁,不过对于茅屋陋室也并不是拒绝降临。
恋爱同样地在富人和穷人面前显示威力,叫他们全得向他低头。我这故事即使不能充分发挥
这个见解,至少在这点上作了部分说明。要讲这故事,我们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城市来,因为
我们今天讲来讲去,都讲的是世界各地的故事。
不久以前,佛罗伦萨城内有一个姑娘,名叫西蒙娜,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却也长得
楚楚动人。她家境贫困,不得不靠着纺织羊毛糊口度日,不过她的感情并不贫乏,爱情早就
跃跃欲试,准备闯进她的心房了。恰巧有一个后生,叫做巴斯基诺,家境和她相仿,常按照
他的主人——一个羊毛商的吩咐,把羊毛送到她家来交给她纺织。这个后生待人接物,很忠
厚诚恳,所以竟打动了她的情意。她也不敢存着什么非分的想头,只是坐在纺车前做工的时
候,却不由得长吁短叹,吐出象火一般热的气息来,为的是她纺织的每一束羊毛线都是那个
可爱的后生送来的。
再说那男的,他忽然变得特别巴结起来,唯恐主人的羊毛说不准会给女工织坏了,常到
她家来看着她纺织,其余的纺工家里,却又难得光临,好象主人的羊毛全归她一个人纺织似
的。
这样,一个常来,一个巴不得他来,日久熟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她也渐渐摆脱了扭
怩和羞涩的心理,两人越来越亲密,也等不及谁来约谁幽会,大家都急于想首先开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俩的情感越来越成熟;有一天,巴斯基诺向西蒙娜表示,他多么
希望能约她一同到公园去游玩,因为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谈心,免得被别人猜疑。西蒙娜
很高兴地答应了。
到了礼拜日,吃过早饭,她只对父亲说是要去多加圣加罗的节日,就带一个叫做拉纪娜
的女伴,一起赶到巴斯基诺所约定的公园里。他已和一个朋友先在那里等着,那位朋友名叫
葡契诺,但是大家都叫他做“斯特拉巴”。斯特拉巴和拉纪娜经过介绍后,彼此都很中意,
竟谈起恋爱来了。原来的一对情人舍下他们,另找一个幽静的地方谈心。
巴斯基诺和西蒙娜走到了花园的一角,那里有一丛茂盛可爱的鼠尾草,他们就坐在这灌
木丛底下谈了好一会情话,又商量要在这园里野餐。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巴斯基诺回过身
来,在鼠尾草上采了一片叶子,擦自己的牙齿和牙肉,说是饭后用这叶子擦牙,有清洁牙齿
的好处。他这样擦过之后,就继续谈着怎样把野餐安排起来;他还没说了几句,就面色骤
变,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天昏地黑,没有挣扎多少时候,就倒毙在地上了。
西蒙娜看见情人死了,急得放声痛哭,一边大声喊叫斯特拉巴和拉纪娜快来。他们急忙
奔来,只见巴斯基诺已倒毙在地上,周身肿胀,脸上身上全是黑斑,斯特拉巴突然大嚷道:
“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把他毒死的!”
他这样大喊大闹,公园里的人听得了声响,都赶了来,看见巴斯基诺全身肿胀,已经死
了,又听见斯特拉巴一面悲悼死者,一面在指控西蒙娜,说她蓄意谋杀他的朋友。这时候西
蒙娜因为突然死了情人,又悲伤又心慌意乱,竟一句分辨的话都说不出来,大家因此越发相
信斯特拉巴所说的话了,就不顾她哭得伤心,将她一把拖走,扭送到官府。
法官听得犯了人命案子,又听取了斯特拉巴以及巴斯基诺的另外两个朋友的控告(他们
才只赶到,一个叫阿蒂夏托,一个叫马拉热伏),就立即把西蒙娜提来审问;问来问去,法
官觉得这不象是一件谋杀案子,西蒙娜也不象是一个行凶的人,又因为单听着她的话,对于
当时的情况难以了解清楚,就决定带着她亲自到出事的地点去调查一番。并验看尸体。
到了园中,只见尸体还躺在那儿,浑身肿胀,象一只圆桶。法官也不免吃了一惊,就查
问她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她走到鼠尾草旁边,把经过的种种情况全都对法官说了。为了使他
明白真情实况起见,她也象巴斯基诺那样,从鼠尾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来擦她的牙齿。
斯特拉巴和阿蒂夏托以及其他一些朋友都在法官面前讥嘲她所说的完全是一派胡言,坚
决认为她就是杀人的凶犯,要求法官判她火刑。可怜那姑娘,她眼看情人突然死亡,已经痛
苦到极点,现在又听得斯特拉巴他们口口声声主张把她活活烧死,更惶恐得不得了,一时里
竟神志迷惆、目瞪口呆;紧接着,她也象她的情人一样,由于拿鼠尾草叶擦了牙齿,突然倒
地而死,在场目击的人都吓得张口结舌。
啊,幸福的人儿哪,你们的生命,你们的热烈的爱情,都结束在同一天里!要是你们的
灵魂一起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更幸福了!要是在那地方,也有着恋爱,而你们依然象在人世
一样,相亲相爱,那就幸福到极点了。可是照我们还苟活在世上的人看来,最幸福无比的
是,西蒙娜能够维护了自己的荣誉,不受斯特拉巴、阿蒂夏托和马拉热伏这班羊毛工人、或
者是这一类手艺匠的诋毁,再也不管他们的诬告,象她的情人一样突然死去,让自己的灵魂
追随她所心爱的灵魂而去了。
那法官以及所有在场的人,看到这回惨事,都震动得好久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天,那法
官才定下神来,说道:“这丛鼠尾草分明是有毒的,不是普通的鼠尾草,应该把它砍了,连
根拔起,扔进火中烧化,免得以后别人再受它的毒害。”
法官吩咐之后,园丁当场把灌木砍倒、连根拔起。这么一来,那一对薄命的情人致死的
原因立刻明白了,原来在泥土里面正躲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瘌蛤蟆,大家料想一定是它吐出的
毒气沾染上了根须,使得这株鼠尾草充满了毒液,因此都不敢走近那头瘌蛤蟆,结果就在那
里用木柴团团打了一个篱笆,把鼠尾草和瘌蛤蟆围在里面,一起焚化了。案件了结之后,斯
特拉巴这一班人抬着巴斯基诺和西蒙娜的浑身肿胀的尸体来到圣保罗教堂,合葬在那儿的坟
地上,因为他们都是这个教区的居民。
-
上一页  故事第八
纪洛拉莫爱上了穷人的女儿,但迫于母命,前往巴黎;归来时她已嫁人。他闯进她家,
死在她身边。他的尸体停放在教堂里,她也一恸而绝,死在他身边。
爱米莉亚把故事说完,妮菲尔遵照国王的吩咐,说道:
尊贵的小姐,世上有些人坐井观天,自以为是,不但拒绝接受别人的意见,甚至连自然
的规律都要加以反对;这种人这样妄自尊大,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们这样做,一点用处都
没有,只有教自己碰得头破血流而已。在所有的自然的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
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决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扭转、打消的。我现在就要讲一个故事给
大家听。有一个女人,她自以为有见识、有办法、有计谋,枉想阻挠一段命里注定的姻缘,
结果只是叫她儿子的生命和爱情同归于尽。
根据历来的传说,从前我们城里有一个极有钱的大商人,叫做伦纳德·西纪厄利,他有
个儿子,叫做纪洛拉莫。孩子出世不久,他就死了,幸喜留下的产业都已有了适当的安排。
孩子的母亲和保护人替孩子小心管理财产,那孩子逐渐长大起来,时常和邻居的儿童一起游
玩。在他的游伴中间,有一个裁缝的女儿,年龄和他相仿,他最欢喜跟她在一起玩。后来大
家渐渐长大,两人情投意合,变成了一对情侣,他如果一天不看见那女孩子,就坐立不安,
而女孩子对于他的情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的母亲注意到这回事,大不高兴,时常骂他、责备他,可偏是孩子一点也不肯听
她;她只得把这种种情形告诉保护人。也许因为她家里有的是钱,就以为不难把黑莓树变成
橘树了吧。她这样说道:
“我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和邻近的裁缝的女儿沙薇特拉谈起恋爱来了。我
们要是不趁早把他们两人拆开,那么只怕总有一天,他会谁都不问一声,就跟她结了婚,那
可要把我活活气死了。要不然呢,如果他看见她嫁给了别人,他也要难过死的。所以照我
看,为了免得闹出这等样的事来,你们最好借口叫他学习生意买卖,把他送到远地去,使他
离开了她,把她忘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物色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他完婚。”
她这意见,保护人一致赞成,都说愿意尽力替她办到;于是就把孩子叫到账房间来,其
中有一个人堆着笑脸,对他说道:
“我的孩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学点正经事了。如果你愿意到巴黎去住一段时
期,我们觉得这是挺不错的;因为你的财产,有一大部分是投资在巴黎。再说,你到了巴
黎,常常有许多贵爵给你来往,学习他们的谈吐举止,那你就可以变成一个十分有修养的后
生,可以大大地抬高自己的身分,这比你留在这儿,不见世面,要强多啦。等你学得差不多
了,就可以回家来。”那孩子用心听完了他们的话,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说,他不想出
门,因为他觉得他住在佛罗伦萨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那几位保护人又苦口婆心地多方面开
导他,却始终没法说服那个孩子。他们只得把这事报告他的母亲。
这一回,母亲可发怒了,就把孩子叫了来,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她恼恨的不是他不肯
到巴黎去,而是他竟然这样迷恋着那个姑娘。骂过之后,她又用好言抚慰他、哄他、求他,
请他听从保护人的意见。最后终于说服了他,使他答应到巴黎去,不过要求以一年为期。
这样,他离别了情人,来到巴黎,可是归期一再迁延,竟在那里一住两年。他并没有因
之而忘了沙薇特拉,反而对她更怀念了。回家之后,赶紧要去找她,不料他的沙薇特拉已经
和一个做帐幕的勤恳的小伙子结了婚。他心里真是难过,但是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他觉
得,如果能稍许获得一些安慰也是好的,就打听到了她住在什么地方,跟一般年青的情人一
样,时常在她家门口徘徊不去。还以为她也象他一样,不曾忘了旧倩。
可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她已经不认得他了,好象他只是一个陌路人;要不就是,纵使
她还记得他,也不肯和他相认了。那个青年不久就看出,她决不会再理睬他了,心里格外难
受。他想尽办法,要使她记起旧情,结果只是白费心机,可是他还是不死心,决定要当面跟
她说句话,哪怕因之送了自己的生命,他都不在乎。
于是他从她的邻居家里打听明白了她房子里边的情况,有一天黄昏,她和丈夫到邻家玩
儿去了,他就偷偷地走进她家,躲在一卷卷帆布后面,耐心守着,等到他们回来,上了床,
她的丈夫睡熟之后,就溜了出来;他已看清沙薇特拉睡在哪儿,轻轻悄悄来到她身边,把手
放在她胸脯上,小声说道:
“我的心肝啊,你睡熟了吗?”
那姑娘还没入睡,发现有人在房中,想要惊喊起来,他慌忙说道:
“看在仁慈的天主面上,别嚷,我是你的纪洛拉莫啊。”
她听见这话,连四肢都发抖了,他说:
“唉,纪洛拉莫,看在老天面上,快走吧,我们做孩子的时候那一段恋爱已经是过去的
事了。你知道,我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假使我再想到别的男子,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所
以,我求求你,做做好事,快走吧。万一我丈夫醒来,听得了你的声音,即使不闹出什么乱
子来,我从此也休想再得到家庭的幸福了,而现在,他这样爱我,跟我两个和睦过着光
阴。”
那后生听到她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他叫她想想当初他们俩是怎样相亲
相爱,又说和她分离了两年,他依然对她一往情深;此外他还说了许多求情的话、许给她种
种好处,可是全不中用。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想死不想活了,最后就求她,看在他这一片痴
情的份上,让他在她的身边暂且躺一会儿,因为他深夜等她,快冻僵了;并且保证决不再和
她说一句话,或者是碰她一碰,等他身子稍许暖和一些,立刻就走。沙薇特拉不禁对他生了
怜意,又听得他说只要躺一会儿,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后生静悄悄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果然不曾碰一碰她的身子。这时候他再无旁的念
头,一心一意只想着他这几年来对于她所怀的爱情,想着她这样冷酷,他灰心到极点,竟不
想再活了,就紧握住拳头、屏住了气息,一言不发,在她的身边窒息而死。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看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免有些奇怪,又怕她丈夫就要醒来,说
道:
“嗳,纪洛拉莫,你怎么还不走呢?”
不料他依然一声都不响,她还以为他睡熟了,就伸手去推他。竟象碰到了冰块似的,冷
得要命。她更惊奇了,再用力摇摇他,再摸摸他,他还是一动不动。她这才发觉他已经死
了。这时候她又是悲伤、又是惊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到后来,她想暂时不和她丈夫说穿,先问问他要是这回事发生在别人家里,那么他看该
怎么办。她就推醒了他,把自己方才的遭遇、只当作别人的事似的,讲给他听,还问他假使
她碰上了这事,那么她该怎么办。
那好人儿回说,他认为应该把死者偷偷抬到他家门前,就把他放在那儿。至于那个女
人,却不应该受到责备;因为照他看来,她并没犯了什么过失。那姑娘听得他这么说,就接
着说道:“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
她于是拉着他的手,让他摸到了那后生的尸体。那丈夫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跳起来点
亮了灯,也不跟他妻子多说什么话,也就动手替死人穿上了衣服,他因为问心无愧,扛了尸
首就往门外走,当真去把尸首放在纪洛拉莫家的门前。
第二天早晨,纪洛拉莫的尸体就给发现了,大家嚷的嚷、闹的闹,乱成一团,尤其他的
母亲更是呼天抢地。大夫赶来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全身皮肉都是好好的,没有一处伤痕或
是创伤。因此一致断定他是忧愤而死的。这倒是句真话。
接着尸体就给抬到了教堂里,那母亲泣不成声,许多女眷,和邻家的妇女也按照习俗,
陪着她哭泣。她们正在那里哭得伤心,沙薇特拉的丈夫,就是那个把纪洛拉莫从他家里扛出
去的好人儿,对妻子说道:
“你在头上兜一块头巾,到停放纪洛拉莫尸首的教堂里去吧。你混在妇女中间,听听她
们说些什么话。我也要到男人那一边去打听,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人家究竟提到我们没
有。”
等纪洛拉莫一死,那姑娘又后悔起来,在他生前,她不让他亲一个吻,现在却恨不得去
见死者一面,所以丈夫的话正中她的心意。她装束好之后,就到教堂里去了。
恋爱的法则真是难以捉摸啊!纪洛拉莫生前的富贵所不能打动的那颗心,现在却被他的
不幸的遭遇所感动了。等到沙薇特拉蒙着头巾,挤在妇女们中间,望见了死者的脸儿,她柔
肠寸断,心里突然燃烧起当初爱情的火焰来。她直奔到死者眼前,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就
扑倒在死尸身上,以后又不听到她的哭声了,原来她一接触到她情人的尸体,心都碎了,所
以也不曾流下多少伤心的眼泪,就和他一样地一恸而绝。
旁边的许多女人也不知道她是哪一个,也不懂得她为什么这样悲伤,都拥上去安慰她,
劝她起来。可是她却始终扑倒在那里,没有动静;大家只得伸手去扶她,发觉她竟是一动不
动;等到把她扶起来后,立即认出原来她是沙薇特拉,却已经死了一会了。
这一幕惨剧感动了教堂里的那许多女人,她们加倍地难受,因之哭得越发凄惨。消息立
即在教堂外边男人中间散布了开来,传到了沙薇特拉的丈夫的耳朵里,他不禁哭了出来,旁
人劝他,他不听。他哭了好一阵子,才把昨天晚上纪洛拉莫和他妻子的种种情形,告诉了旁
人,大家这才明白这对情人致死的原因,都不禁为他们叹息。
那些女人按照当地风俗,把那个好姑娘装扮起来,和纪洛拉莫停放在一个尸架上,又为
她哀哭了一阵,于是把他们两个合葬在一个坟里。他们生前不能结为夫妻,死后倒成了永不
分离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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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故事第九
罗西雄杀了他妻子的情人,取出心脏,做成菜肴,给妻子吃。她知道后,从高楼跳下自
杀。后来她和情人合葬在一处。
妮菲尔讲罢故事,她的女伴们个个听得伤心。国王不愿侵犯第奥纽的特权,除了他们两
个外,别人又都已经讲过故事了,所以他就这样说道:
温柔的小姐们,我打算讲一个故事,你们对于不幸的情人都这样富于同情心,叫你们听
了也会象方才那样替故事中的人物感到难过,因为论身分,他们高贵得多,而他们的遭遇却
是更其悲惨。
据法国东南一带人民的传说,在普罗旺斯地方,从前有两个高贵的骑士,都拥有城堡、
僚属,一个叫纪尧姆·德·罗西雄爵士,一个叫纪尧姆·德·加贝当爵士。两人都武艺高
超,所以互相钦佩,结成深交;虽然彼此的城堡相距三十多里路,过从却十分密切,每逢参
加什么竞技比武,两人总是穿着一色的盔甲,同时出场。
且说罗西雄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加贝当尽管跟他亲如手足,竟私下爱上了他的
妻子,在她面前百般讨好。那位夫人并非是不解风流的娘儿,看出了他的情意,又素仰他是
个勇武的骑士,所以也对他脉脉含情,为他朝思夜想,只恨两人的心事不曾说出口来。过不
多久,他果然来向她求欢,从此两人就勾搭上了。
他们这么时常私下来往,却不知道多加谨慎,不久就被那丈夫发觉了,他这一气非同小
可,半世深交,顿时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决定不杀死加贝当决不罢休;一方面他又隐藏
自己的妒火,比那时男女隐藏自己的私情还严密。
恰巧这时候法国要举行一个比武大会,罗西雄得到这消息后,立即通知加贝当,请他到
他家来共同商讨是否要去参加,要是参加又怎样去法。加贝当很高兴地回答说,他第二天准
到他家来吃晚饭。
罗西雄得到他的回复,心想暗杀他的时机到了,第二天,他全副武装,带着几个侍从,
骑马来到一座松林,离自己的城堡物感到难过,因为论身分,他们高贵得多,而他们的遭遇
却是更其悲惨。
加贝当毫没防备,连挡也没来得及挡一下,哎呀也没来得及喊一声,当胸吃了一枪,就
倒地死了。那两个侍从,根本不曾看清是谁刺死了主人,拨转马头,没命地逃回去了。罗西
雄跳下马来,用匕首剖开加贝当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从枪尖上撕下三角军旗,把那颗心
脏包裹起来,交给一个侍从拿着。他严令他们不许走漏消息,于是上了马,赶回城堡去,这
时天色已经黑了。
夫人听说加贝当这天晚上要到她家来吃饭,忙着准备了好一阵子,却是左等他也不来、
右等他也不来。十分焦急,后来看见丈夫回家了,他却并没一同来到,大为惊奇,忍不住问
道:
“爵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加贝当没有来?”
“夫人,”丈夫回答道,“他已经派人来通知我了,说是今晚有事,要明天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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