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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心理学简体

_14 陈兵(当代)
  此乃人间自古及今恒常不变的现实。依怙、恩爱的亲眷,即便幸免暂时生离,终究不免死别永诀。相亲相爱的恋人,有两地相思之苦,或者会分手、反目。生离死别、情变失恋、痛失依怙、亲属丧亡,可谓人最大的痛苦,凡人至此,莫不苦泪涟涟,乃至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爱戴的领袖、尊敬的老师、故旧朋友的亡故,也令人惋惜、悲痛。人所爱而以之为乐的一切,诸如财产、地位、权力、荣誉、收藏品、宠物等等,无一不有失去的危险,而且最终必然都会别离。经营失败亏损破产、股票猛跌、丢官失位,是商业社会中习见不鲜的寻常事。人莫不爱富贵,然富贵莫不无常,如《大智度论》卷十所言:
  富贵虽乐,一切无常,五家所共,令人心散,轻躁不定,譬如猕猴不能暂住。
  所爱者被迫别离,使人痛苦。《瑜伽师地论》卷六一说爱别离苦有心中愁闷忧烦、怨叹咨嗟、身扰恼不适、回忆与所爱者相聚之乐而心烦意乱、因失去幸福快乐而忧愁怅惘五相。
  第七所求不得苦,指所希求的东西得不到时的苦。人的希求、需要和理想,不可能尽如人愿,总有不得实现、不得满足之时。求爱被拒绝,谋官而未遂,晋职而不成,求财而不得,考试落第,竞赛落选,是常有的事。求而不得,必感沮丧、失意、屈辱、伤心、愤懑,怏怏不快。《中阿含经·何苦经》佛言:在家人有金钱、畜牧、谷米、奴婢仆使不增长之“不自在苦”,出家者有想断贪瞋等烦恼而断不了的“自在苦”,皆“多有忧苦,多怀愁戚”。贫穷者尤其常受求不得苦,或饥寒交迫,手头据拮,或债台高筑,欲避无门。《金色王经》
偈云:
  何法名为苦?所谓贫穷是。何苦最为重?所谓贫穷苦。
  据统计,当今世界上尚有11亿人未脱贫,被贫穷之苦所熬煎,其中饥寒交迫、挣扎于死亡线上者,多达数百万人。
  八苦中最后五蕴炽盛苦,一作五盛阴苦、五蕴盛苦、五取蕴苦,实际不是再罗列一种苦,而是对以上七苦及此外其它所有苦的概括:一切苦终归为五蕴的活动,更准确地说是五蕴在无明状况下的活动,这种活动根本上就是产生一切苦的渊薮,甚而可以说无明的五蕴(五取蕴)即是苦。《佛说五王经》等说第八苦为“忧悲恼苦”,指种种忧愁、悲伤、烦恼。或说第八苦为“所得难保苦”。
  关于苦,经论中还有多种分类。从造成苦的因缘,可分为内、外二苦。《大智度论》卷十九谓外苦有两种:一是当权者、胜过自己者、恶贼、狮子虎狼毒蛇等的逼害,二是自然界的风雨雷电冷热等。内苦也有二种:一身苦,一般说为由眼耳鼻舌身五根所生的苦受,如病痛、寒热等;二心苦,为由第六意识的了别所生的苦受,如忧郁、悲伤、焦急等负面情绪。《菩萨藏经》说一切众生为十苦所逼迫:生、老、病、死、愁、怨、苦受、忧、痛恼,及生死流转大苦。《清净道论》列举生、老、死、愁、悲、苦、忧、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十二种苦。愁,指丧失亲属等的忧愁焦虑,经中说愁如毒箭刺心,如赤热的铁丸燃烧,令人心中热恼不宁。悲,指丧失亲人等时的悲痛,所谓“心的号泣”,外在的表现是痛苦、哀嚎,乃至哭得唇干舌燥。苦,特指身体上的病痛、不适等苦。忧,指陷入深度的内心痛苦,极受逼恼,精神烦乱,坐立不安,往往哭泣、捶胸顿足、打滚,痛不欲生,甚至自杀。恼,是因丧失亲人等时过度心痛,发出痛苦的呻吟,至寝食难安,形容憔悴。愁如用弱火烧锅,悲如用烈火烧锅而致锅中水沸腾外溢,恼如锅被烧干。
  此外,还有十八苦之说。《瑜伽师地论》卷四说人类多受俱生饥渴、所欲不果、粗疏饮食、逼切追求摄受、时节变异所生寒热、淋露、黑暗等匮乏苦,及变坏老病死苦,同论卷四四列举的苦多达一百一十种。康有为《大同书》说人道之苦“无量数不可思议”,粗举其显而易见者六类45种。
  佛教说苦最具特色和深度的,是《阿含经》中佛多次所说的三种苦:一苦苦,谓苦的本身,如常说的生老病死、所求不得等由一切苦缘所生苦受之苦。二坏苦,谓所乐失去、变化、坏灭时的苦,如欢宴时乐,曲终人散之后难免怅惘空虚,团聚时乐,分别时难免别离之苦,失恋、失财、丢官等时所受爱别离苦,多属此类。西方心理学家说佛教所言苦苦,相当于冲动和禁令之间的神经质冲突;坏苦相当于边缘症情况和功能性精神病,自我持续感的困扰、冲动和情绪影响的波动。三行苦,行,为无常、变动之义,身心世界,无不是因缘所生的有为法,无不以生灭无常、变动不居为其恒常不易的性质,故说是苦。《杂阿含》卷十七第469经佛偈教人观三种受皆苦:
  观乐作苦想,苦受同剑刺,于不苦不乐,修无常灭想。
  《阿毗达摩集异门足论》卷五说:欲界由苦苦故苦,色界由坏苦故苦,无色界由行苦故苦。《瑜伽师地论》卷四说三类受中,苦受本身是苦,乐受难免引起坏苦,故亦是苦,不苦不乐(舍)受无常变易故属行苦。同论卷八三说:乐受于现前能生坏苦,又增长了对乐受的贪爱,这种贪爱潜藏于心识中,成为未来受苦之因,故观乐受亦为苦。
  又,从整体上看,人生的快乐总是不离痛苦,表现出互相依存的性质,《大集经》卷二九谓“因触生乐,因乐生苦”。《正法念处经》卷三十谓“乐从欲所生,常与众苦合”。《大般涅槃经》卷十三佛言:
  生死之中,实有乐受,菩萨摩诃萨以苦乐性不相舍离,是故说言一切皆苦。
  生死之中,实无有乐,但诸佛菩萨随顺世间,说言有乐。
  《正法念处经》卷十六谓“一切众生生死中,微毫少乐不可得”。俗言:“乐极生悲”,便意味着快乐会向痛苦转变。又曰:“苦尽甘来”,意味快乐离不开痛苦。西哲苏格拉底也说:快乐总是和痛苦奇异地联系在一起,甚而可以说它是痛苦互相依赖的对立面,追求快乐的人一般总要被迫接受痛苦。当代心理学说人的情绪犹如钟摆左右摇动,兴奋之后必然走向低落,人不可能有永久的快乐,快乐总是暂现即逝,而不快乐是没有限度的。
  又,世间所谓乐,须依仗一定的条件,如美女、美味、美酒、衣服璎珞、交通工具、奴婢僮仆、金银钱财、仓库米谷,及渴时得水、寒时遇火等,能产生快乐,然如是等物也能产生苦,如《大般涅槃经》卷十三所言: “因于女人生男子苦,忧愁悲泣乃至断命”,美味美酒等亦皆能令人“生大忧恼”,“以是义故,一切皆苦,无有乐相。同经〈一切大众所问品〉说:
一切属他,则名为苦。
  心被外在的条件所限制、束缚、逼迫,不得自由自在,是苦的根本。
  从根本的共性看,乐、苦、不苦不乐三种受,如《长阿含·大缘方便经》所言,皆“有为无常,从因缘生,尽法灭法,为朽坏法”。质言之,一切苦,乃至一切乐受,因无常故,皆有行苦,皆以行苦为本性。佛陀在《阿含经》中多次说:
  我以一切行无常故,一切诸行变易法故,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
  《大集经》卷三十佛说“一切因缘生法即是苦也”,凡因缘生,即无常,即不自在,故苦。“诸受皆苦”或“一切皆苦”、“有生皆苦”、“有阴皆是苦”,为佛陀的名言,被看作佛教人生价值观的标帜,作为四法印之一。否认世间诸苦及以苦为乐,被列为有害的四种颠倒见(“四倒”)之一。无常,是佛陀说一切皆苦的精义所在,无常即是苦,意味着希望常乐,乃我人的本性,无常与此本性趋求相悖,故是苦,这是一切苦的终极本质。
  西方心理学家认为,佛教的苦圣谛,建立了“精神病理学的结构性层次”,揭示了人的存在所要面对的无意义、无自由、死亡等不可避免的挑战,承认这些痛苦的事实,并真实地、坚定地、勇敢地接受它们的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实际上是重新发现了佛祖所依据的事实。
二、非圣财所生乐
  
  人本性所趋求的乐,与苦相对,是受蕴中的另一类。《法蕴足论》卷九定义乐受为“顺乐触所生身乐、心乐,平等受受所摄”——使身心感到平静、安和、适意的感受。《成唯识论》卷五解释:
  领受境相,适悦身心,说名乐受。
  乐受由领受顺心的、有益于自身或符合自己需要的境相、事物而生,以身心感到适意为特征。乐,略当于现代人所谓“幸福”,心理学定义幸福为意识到的适应状态,一般指期待的实现、愿望的满足产生的快感。《大般涅槃经·一切大众所问品》以一切自做主宰为乐的特征:
  一切由己,自在安乐。
  一切自在,必受安乐。
  佛教尽管大讲诸受是苦,亦非不承认人生有乐,《杂阿含》卷三第75经佛告摩诃男:
  以识非一向是苦非乐,随乐,乐所长养,不离乐。
  谓心识是靠乐的养分维持的,离不开乐,人类的心理活动并非只是苦而没有乐。将受蕴分为乐、苦、不苦不乐(舍或无记)三类,就说明佛教肯定人生有乐。乐,与苦一样,也是佛经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阿含经》中,佛陀列举过天伦之乐、五欲之乐、身体之乐、心灵之乐、厌离之乐、染着之乐、无着之乐、禅定之乐(“三昧乐”)、法乐等等快乐。《五事毗婆沙论》卷下说:有的佛教徒以经中“诸所有受无非是苦”等佛言为依据,认为实际上没有乐受,说一切有部诸论师则引多条佛言为证,认为实有乐受,如经云:
  佛告大名:若色一向是苦非乐,非乐所随,有情不应贪着诸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正因为实有乐,而且心识不离乐,众生才会起贪着,被系缚。染着、贪着,是对感到乐、可爱者贪爱不舍,如果众生没有乐而只有苦,那就不会有许多贪爱。经中又说:
  并乐并喜,于四圣谛,我应现观。
  诸乐受生时乐,住时乐,由无常,有过患。
  显然,佛是肯定实有乐受的,而且见道必须观苦也观乐,只是乐受有其过患。佛说应观乐受非可爱者,是就乐受变坏无常的性质、为达究竟解脱而言,不是说乐受的自相非乐、不可爱,更非说乐受即是苦受。一行禅师说,生命中充满痛苦,同时也充满很多使人快乐的奇迹,如蓝天、阳光、婴儿的眼等。从佛教的二谛义来看,说世间实有乐,是从俗谛、从乐的相状讲,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是从真谛、从受的终极本质讲。
  佛经中一般说人类苦乐间半或乐多苦少,与对现代西方人的苦乐的统计大略相符。心理学家福卢格尔(Flugel)的统计表明:现代西方人一生的喜乐平均占百分之五十,痛苦占百分之二十二,不苦不乐占百分之二十八。从用以表示情绪的词语看,属于欢乐一类的只占七分之二,属于不愉快一类占七分之五,说明人生苦多乐少。近几十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大有苦增乐减的趋势,20世纪60年代美国心理学家诺曼·文森特·皮尔统计发现:发达国家人们每天感觉愉快的时间,已从以往的平均三分之一下降到平均五分之一,90年代减少到九分之一。2000年初对25个发达国家进行的一项抽样调查表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不能每天都有愉快的感觉,其中百分之二十的人明确表示“我每天都不愉快”。歌德的看法比佛教更悲观,他晚年说自己75岁的岁月中没有过4星期的真正康宁,这一生只是苦痛和负累,只是一块必须时常重推上去的岩石的不断往下滚。
  佛教对乐作了种种区分,从乐的感受来讲,分身、心二乐,身乐指由身体上的感觉所生,如品尝美味之乐、夏凉冬暖之乐等;心乐指内心的快乐,如事业成功的快乐等。从受乐的时间讲,有现法乐、后世乐、究竟乐。从乐的发生处所讲,有唯从自心涌现的内乐和依靠外在条件发生的外乐。郑石岩《禅·心的效能训练》分快乐为三层次:1、通过五蕴身所感受,依赖感觉和接触所得,即身乐;2、经过爱、慈悲、智慧、创造和责任带来的主动快乐,属心乐;3、禅悦。
  从乐的性质来讲,可分为《瑜伽师地论》卷四所说非圣财所生乐与圣财所生乐两大类。前者包括欲乐,后者包括现法乐、后世乐、远离乐、涅槃乐。
  非圣财所生乐,又称“从外门所生资具乐”、“外乐”,指常人依赖一定的外在条件而非依靠佛法所说的“圣财”才能产生的世间之乐,《瑜伽师地论》卷四说,人类乃至大力鬼和动物,都“有从外门所生资具乐可得,然为众苦之所相杂”。
非圣财所生乐所依赖的资具,《瑜伽师地论》卷五说主要有四种:
  1、适悦资具,一切能使人生活方便及娱乐所需的东西,如车马、衣服、化妆品、灯烛、玩具、装饰品、金钱、财产库存储蓄、美景、花草、宠物等。
  2、滋长资具,指健身锻炼所需,如举重所用轮石、拳击所用沙袋、球、毽等器具,及请人按摩提抓槌打等。
  3、清净资具,指祭祀时所需吉祥草、果品、螺贝、容器等物,及洗浴所需盆、热水、毛巾、香皂等。
  4、住持资具,指人生存所必需的饮食。
  实际上,人生存所需要、依赖外在条件而生的乐,除依以上四种资具外,还依赖他人、社会,如天伦之乐、受人尊重之乐、爱情之乐、性生活之乐、生男得女之乐、戏逗孩童之乐、朋友相聚之乐、闲谈聊天之乐、事业成功的得意之乐、手握权柄的自在之乐、身居高位的尊贵之乐等,另外,读书看报之乐、欣赏音乐和艺术品之乐、看影视戏剧之乐等快乐,则依赖人类的文化艺术产品。这些乐所依赖的资具,都是外在的、世俗的,故说非圣财。
  属于非圣财所生乐的“欲乐”(巴rati),或作“五欲乐”、“乐欲”,意同“贪爱”,指欲界凡夫由满足色声香味触五欲而得到的乐。产生欲乐的条件,无非是色声香味触五尘或加法尘六尘及其集合体,其所生乐,无非是因六尘刺激神经而产生乐的感觉、情绪、心情。欲乐的特点是执着,《经集·特尼耶经》载牧人特尼耶以靠自己挣钱过活、有住房、有母牛和牛犊、有可爱忠诚的妻子、有米饭和牛奶而快乐、骄傲,魔说: “因为执着是人的快乐,没有执着也就没有快乐。”119
  求乐,乃人的本性。“乐根” 与“苦根”皆为二十二根之一,说明有乐,是人的本性,或人天生就有能产生和增长乐的机制。乐,是人生存所必需的食粮,若完全没有乐甚至没有了得到乐的希望,人便活不下去,或者会自杀,或者会抑郁而死。《大乘离文字普光明藏经》说:
  无有众生爱乐于苦,凡有所作,悉求安乐。乃至菩萨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为自他皆得乐故。
  西哲边沁说:人最高的本性是追求最大限度的快乐和最小限度的痛苦,称快乐和痛苦为统治人的两个君主。弗洛伊德以追求唯乐为心理动力里比多(欲力)的基本趋向。
  人生的乐,花样极多,内容极为丰富,正是这丰富多彩的乐的诱惑刺激,使人们乐生、炽爱人生,为获得乐而努力、而奋斗,而拼命,甚而堕落、犯罪,丢官丧命,遗臭万年。其原因,便在这些乐必需依靠外在的种种条件和他人、社会才能得到,为得到乐,就必须去想方设法弄到乐所需的“资具”,要弄到资具,就得劳作、算计,人格卑劣者便会为此而钻营、投机、献媚、设阴谋鬼计,而压迫、剥削、贪污、抢劫、奸淫、欺骗、坑害、杀戮、侵略。
  在佛陀看来,非圣财所生乐实质是苦,因为它们是有为法,皆依赖一定的条件才能生起。非圣财所生乐中,很多是匮乏性需要满足之乐,如饱餐之乐,是因满足了饥饿,性生活之乐,是因发泄了性欲,病愈之乐,是因解除了病苦。这种乐依赖于苦,与苦不相离。与其因苦而乐,毋宁无苦而乐。正如《中观宝鬘论》所比喻:“搔痒得快乐,无痒更为乐”。马斯洛认为这种乐至多只能叫做“宽慰”,缺少稳定性、持久性和不变性,匮乏性需要的过分满足还会产生厌腻、松弛。
  依靠外在条件才能生起的非圣财所生乐,必无常,无不变坏消灭,即在受乐的当下也必然念念生灭,不免行苦。此乐无常故非自作主宰,非真正自我,而能受此乐的自我,也不可得,故无我。《长阿含经·大缘方便经》佛言:
  如两木相揩则有火出,各置异处则无有火。此亦如是。因乐触缘故,生乐受,若乐触灭,受亦随灭。
  若乐受是我者,乐受灭时,则有二我,此则为过。
  欲乐之受终究是“尽法灭法,为朽坏法,彼非我有,我非彼有”,故不应贪着迷醉,应如实观察它们的缺陷,追求值得追求的涅槃大乐、究竟乐。《中部·摩犍提经》中,佛自言他年轻时享受过各种五欲乐,后来认识到欲乐的无常,摈弃之,不再贪恋,有如麻风病人病愈后永远不会再留恋麻风病。《中部·波达利亚经》中,佛陀将欲乐比喻如饿狗啃一块沾满血但没有肉的骨头,最终会疲累失望;如秃鹰被众鹰夺食而不肯放弃所衔的肉,将会被众鹰所啄而死伤;如人手拿火炬逆风而行,终被火烧;如炽燃的火炭坑;如美梦;如借来华丽马车和宝石耳环假充富翁;如爬上被砍伐的果树。《别译杂阿含经》卷九说欲如露白骨,如肉段众鸟竞逐,如粪毒,如火坑,如疥疮人烤火止痒愈增其疾病,如向风执火炬逆走,如梦幻,如假借,如树果,如矛戟,不净,秽恶充满,如食不消秽臭可恶。另外一些世人所认为的乐,也被佛陀所否定。《正法念处经》卷三十比喻欲乐如妙色毒华、如触猛火焰, 如火益众薪,“自他俱能烧”,众生贪着欲乐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同经卷二四比喻欲乐“如蜜在棘林,亦如杂毒饭” 。《杂阿含经》卷十一佛偈云:
于色声香味、触法六境界,一向生喜悦,爱染深乐着。诸天及世人,唯以此为乐,变易灭尽时,彼则生大苦。
惟有诸贤圣,见其灭为乐。世间之所乐,观察悉为怨。
贤圣见苦者,世间以为乐,世间之所苦,于圣则为乐。
  《长阿含·清净经》中,佛列举了种种世人所贪着而沙门释子所无的乐:眼知可爱可乐之色乃至身触可爱可乐之触而生的五欲乐(欲乐);故意杀生自以为乐;私窃偷盗自以为乐;纵欲行淫自以为乐;故作妄语自以为乐;放荡自恣自以为乐;故修苦行自以为乐……。如是等乐乃佛所呵责,是痛苦之根,应速除灭。《瑜伽师地论》卷五列举非圣财所生乐有十五种过患:
  1、“有罪喜乐相应”,谓能使人贪恋、上瘾,追逐外物,生起贪瞋等烦恼,造作杀盗淫乱等恶业。
  2、“微小不遍所依”,所依,指乐受产生的身心,非圣财所生乐不但微小,而且为时短暂,尤其是乐的感觉(身乐),只在与感知对象接触的短时间内,如品尝美食之乐,只在舌表,只在吃时,时过即失。
  3、 “非一切时有”。
  4、“唯在欲界,“非一切地有”。
  5、只在今生乃至当下享受,不能引发后世世间、出世间乐之果报。
  6、“受用时有尽有边”。
  7、能被王、贼、怨家及水火等劫夺。
  8、浅薄、短暂、微小,乐只在身心之浅表。
  9、“不可从今世持往后世”。
  10、“受用之时不可充足”,总觉不得满足,因而不得不一再去寻求。
  11、“不能断后世大苦”。
  12、“有怖畏”,害怕得而复失,造恶业者得乐则怕遭报复、受处罚、受报应。
  13、“有怨对”,由谋求乐而得罪、伤害别人,遇斗争、诉讼等麻烦。
  14、“有灾横”,能被老病死亡及天灾人祸所破坏。
  15、“有烧恼”,使人心中发热不得安宁。
  研究发现:快乐,只不过是经受刺激后脑中化学递质多巴胺的作用,从吸食海洛因、性高潮到饱餐后的满足、赢钱的激动等快乐,都与多巴胺相关。刺激老鼠脑中的“快乐中心”,便会产生快乐。既需刺激才能产生,当然是非自在、无常。
  
三、圣财所生乐、现法乐、后世乐、离欲乐
  与非圣财所生乐相对的圣财所生乐,指不依赖非圣财所生乐所需的世俗资具,而依佛教所谓“七圣财”而生的乐。七圣财为:信、戒、惭、愧、闻、舍、慧。信财,指对佛法僧三宝的正信,这种正信在内心扎根,成为可靠的安身立命之本,达到不可动摇,自能予人以精神力量,出生一种安定、充实、有所依怙的清净之乐。戒财,指持守佛教不杀不盗等戒律,使人现前心安理得,俯仰无愧,无怨无仇,不怕堕于恶道。闻财,即“多闻”——听闻、学习佛法,获得正见,得到对宇宙人生大本明了无惑之乐。舍财,谓舍弃所有而行布施,使人享受到助人济世之乐及后世富足之乐。慧财,指得到佛法如实知见的智慧,以此智慧能断灭烦恼,得到究竟的解脱之乐、涅槃之乐。
  《瑜伽师地论》卷五说,圣财所生乐没有非圣财所生乐的种种过患,而具种种功德:“无罪喜乐相应”,只会使人自觉地去止恶行善,断灭烦恼,没有能滋生烦恼及恶业的作用;广大、持久,遍满身心;只依内心的信等内缘,不依赖外在条件,故能“一切时有”;不仅在欲界有,而且普遍于色界、无色界及超离三界;能引发后世世间、出世间乐的果报;“若受用时转更充盛、转更广大”;“无能侵夺”;乐在深心,深刻、持久、广大;“可从今世持往后世”;以不执着、超越为特性,能使人感到深度的满足;能断除后世堕于恶道等大苦;“无怖畏、无怨对、无灾横、无烧恼”。
  圣财所生乐分为多种、多个层次。南传《中部》第59《多受经》中,佛讲了十个等级的乐:五欲乐、初禅乐、二禅乐、三禅乐、四禅乐、空无边处乐、识无边处乐、无所有处乐、非想非非想处乐、受想灭尽乐,属非圣财所生的五欲乐最为低级,受想灭尽乐为最高级的快乐。《杂阿含》卷十七第485经佛所说有四种圣财所生乐:离欲乐、远离乐、寂灭乐、菩提乐。《中阿含》卷四九《大空经》佛说有圣乐、无欲之乐、离乐、息乐、正觉之乐、无食之乐、非生死乐等真正的乐。《正法念处经》卷六一谓“勇健调伏心,则得第一乐”。《即兴自说·目真邻陀经》佛言:
居静是快乐,知法是快乐,无瞋是快乐,悯生是快乐。无欲是快乐,于世无贪着,调伏我慢者,是为最上乐。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列举四种“无罪乐”:一出离乐,指出家人脱离在家牢笼的乐。二远离乐,指离欲而证得初禅之喜乐。三寂静乐,指第二禅以上至想受灭尽定之禅定乐。四菩提乐,指佛所证的毕竟乐。同经卷十二说四种乐偈云:
  少欲知足乐,多闻分别乐,无着阿罗汉,亦名为受乐。
  菩萨摩诃萨,毕竟到彼岸,所作众事办,是名为最乐。
  大体而言,圣财所生乐可分为世间的现法乐、后世乐、离欲乐与出世间的涅槃乐两大类。
  现法乐,意谓现在或今生享受快乐,指按佛陀教导,由具足知识技术、精勤工作、如法理财、结交善友、敦伦尽分、和谐人际关系,不酗酒、不浪费、不赌博、不游乐无度,过好生活,得到现前的人生幸福、安乐。南传《增支部》南传《增支部》二第62经佛言:居士可享有拥有(辛勤劳动而得到合法财富)、消费、无债、无咎四种现法乐。
  后法乐或后世乐,指进一步归依三宝、持戒布施,获得美名及财富,免除死堕三恶道之苦,得到身后生于人天之中享受安乐的保证。《正法念处经》卷二二:
  持戒智慧人,常得三种乐:赞叹及财利,后生于天上。
  现法乐多需依赖资具,后世生天之乐也仍然不离欲界,不离生死苦,具有无常性,并非究竟的乐。但从佛法世俗谛的角度来看,亦是乐非苦,是众生所希望的。大乘从“随顺众生”的精神出发,也尽量为众生提供、制造这种乐。《优婆塞戒经·二庄严品》云:
  菩萨虽知世间之乐虚妄非真,而亦能造世乐因缘,何以故?为欲利益诸众生故。
  离欲乐,又称远离乐,指远离五欲、超越欲界的离欲之乐、禅定之乐,即“三昧乐”或“禅悦”,分为初禅未到地至色界四禅、无色界四定凡九个层次的禅定之乐。禅定乐不依靠外在物质条件,从自心涌出,故名内乐。《瑜伽师地论》卷九六分远离乐为劣乐、中乐、胜乐三种。
  劣乐,指初禅未到地以上至色界无所有处定的禅定之乐。获得初禅未到地以上的正定,称为“现法乐住”,意谓现前安住于禅定的喜乐中。此中又以第三禅的乐为世间乐受的顶峰,乐的狭义仅指第三禅。第四禅以上,虽称为乐,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乐受,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寂静之乐、无受之乐。《杂阿含》卷十七第484经称初禅至三禅定生喜乐名“无食乐”,四禅名“无食无食乐”。
  中乐,指三界中最高的非想非非想处定。仍然未出三界生死,故亦不离苦。
  胜乐,指唯佛教阿那含果以上圣者方可进入的受想灭尽定,为无受的出世间寂静乐。
  除了出世间受想灭尽定的“胜乐”,其余世间的禅定乐,虽然超越欲界,远离欲乐,深细长久,不凭借物质条件,但有出定之时,亦属无常,未离坏苦、行苦,本质上也是苦。经中说修行者不仅须观八苦等苦是苦,观欲乐是苦,而且应观禅定之乐及禅定之果报色界、无色界天也是苦,《优婆塞戒经·悲品》谓“有智之人应观非想非非想处所有定乐如地狱苦”,为什么?《瑜伽师地论》卷八三说:
  谓由此受贪所随眠,由随眠故取当来苦,于现法中能生坏苦。
  禅定之乐能使人贪着,称“味禅”,不仅障碍智慧解脱,还会在阿赖耶识中种下贪着襌乐的种子,成为将来产生苦果的因,难免出定之苦及依赖各种条件辛勤修定之苦,由修禅定成功上生色界、无色界天,也难免寿尽堕落之苦。
四、涅槃乐
  佛说最高的圣财所生乐,真正的寂静之乐,为远离贪瞋痴等烦恼而得到的解脱之乐、涅槃大乐或寂灭之乐,唯此方为能满足人趋求真常极乐之本性的真正的、终极的或胜义的乐。《即兴自说·王经》偈云:
  人间和天上,有乐有美妙,比起涅槃乐,微小不足道。
  《大毗婆沙论》卷八说“胜义乐,唯涅槃”。《瑜伽师地论》卷四谓“无漏界中,一切粗重诸苦永断,是故唯此是胜义乐,当知所余一切是苦”。
  诸欲永息后得到的无欲之乐,不依赖任何条件,从自心不断涌现,属于比禅定乐更寂静美妙的内乐,《大智度论》卷八说:
  是乐不从五尘生,譬如石泉,水自中出,不从外来,心乐亦如是。
  涅槃乐永离生老病死、恩爱别离、所求不得等一切诸苦及最根本的无常之苦,比需要辛苦营求、具备各种条件方能获得、得已即失的贪欲满足之乐,要高级、深细、持久得多。《杂阿含经》偈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法句经》偈谓“苦无过身,乐无过灭”,“泥洹最快”。《华严经》卷二谓“世间所有种种乐,圣寂灭乐为最胜”。《大方便佛报恩经》偈云:
  世间所有诸欲乐,乃至天上所有乐,
  若比断贪之大乐,十六分之不及一。
  断贪之大乐,指涅槃乐。涅槃乐与非圣财所生乐完全不同,不依赖任何外在资具及他人而生,完全自作主宰,非因缘所生的有为法,故真常不生灭,不与苦相杂,纯粹是乐,其乐超越时空,超越三界,永恒常乐,而且深细绵永,其乐之大,其味之美,非世间一切非圣财所生乐所能相比,也非世间的禅定乐可比,无可为喻。这种乐,是佛教追求的终极目标。
  涅槃虽然乐,然与由因缘和合所生的乐受、世间欲乐不同,是一种超越苦乐的“无受之乐”,《大般涅槃经》卷五云:
  断一切受,名无受乐;如是无受,名为常乐。
  同经卷二五谓“涅槃虽乐,非是受乐,乃是上妙寂灭之乐”。涅槃又分小乘圣者所入有余依、无余依涅槃和佛所入无住涅槃或大般涅槃,前者只得寂灭乐,后者则具足寂灭乐及完全觉知一切的明觉或全知之乐。同经卷二五说:
  诸佛如来有二种乐:一寂灭乐,二觉知乐。
  这乐是实相本具,实相之体有受乐、寂灭乐、觉知乐三种乐。同经卷二三说“涅槃无乐,以四乐故,名大涅槃”:
  1、永断诸苦,无苦无乐,乃名大乐。这种大乐是本性常乐,虽然无苦无乐,然与凡夫三受中实际亦无常、苦的非苦非乐(舍)受不同,是大乐。
  2、超越了欲乐、寂静乐,其乐绝对,没有能乐、所乐之别。“大寂静故,名为大乐”。
  3、具备如实知见一切的明觉之乐,“一切知故,名為大樂”。
  4、“身不坏故,名为大乐”,佛身金刚不坏,非无常之身,故名大乐。
  同经卷三说,譬如甜酥具足八味,大般涅槃亦具足常、恒、安、清凉、不老、不死、无垢、快乐八味。
  佛所入无住涅槃,还具有无限利乐度化众生的显现大用之乐、无上价值之乐、无限丰富之乐、绝对自在之乐,为真正的大乐、极乐。
  涅槃乐并非死后和他生后世才能享受到,非可望而不可即,而应在现前乃至当下去体证。佛陀成千上万的弟子,都即生乃至当下证得涅槃乐。如果说,人的本质像叔本华所说那样是一个意志不断奋求的永恒进程,那么佛教徒虽然未必能即生证得果位,享受涅槃之乐,但在追求涅槃乐的当下,便会享受到追求涅槃的快乐,可不断得到提升精神境界、减轻烦恼、轻松愉快、具足正见、进入禅定、有证得涅槃的信心乃至明心见性等“道乐”。 发大乘菩提心修菩萨道者在修行的当下便不难体会到利乐众生之乐。
  依大乘无住处涅槃义,涅槃之乐即在利乐众生庄严国土而又不着一切的无尽过程中。在禅宗看来,心性本来涅槃,故本来常乐。从当下去体味生活的乐趣,保持快乐、安祥的心境,是当代禅宗教人的心理卫生和明心见性之道。
  总之,佛教对苦乐的取舍,是舍小乐而求大乐,舍独善其身之乐而得与一切众生共享之乐,如《大智度论》卷八五所言:
  虽舍小杂乐,当得清净大乐;舍颠倒虚诳乐,得实乐;舍系缚乐,得解脱乐;舍独善乐,得共一切众生善乐。
  佛教追求大乐涅槃乐,虽然没有欲乐、非圣财所生乐的诸多过患缺陷,符合人本性趋求,但必须经由如法修行而得,非自然本有,非一般人经验中所有,也非一经修行便可轻易证得,故往往为世人所不相信,甚至将修道者追求的远离乐、涅槃乐说为虚幻,谤为苦,计(涅槃)乐为苦,是佛教所列四颠倒见之一,斥为有害的邪见。不知涅槃乐及其可证得性,故被欲乐、非圣财所生乐所迷醉,乃至为得到多有缺陷、无常变灭的欲乐而作恶多端,难免生老病死及堕于三恶道之苦。为引导世人反省欲乐、非圣财所生乐的过患,获得究竟的圣财所生乐、涅槃乐,佛教才力说诸受皆苦。
  西方心理学家也有与大乘佛教相近的快乐观。如萨缪尔逊建立心理平衡快乐方程式,认为人的快乐度与人的全面发展加贡献成正比,与欲望度成反比。按此,则想要获得快乐,只有降低私欲,使自己得到全面发展,并努力为社会、人类作贡献,这是一种健康的“快乐科学”,与大乘佛教的快乐观颇为相契。马斯洛通过对许多成功者心理的研究,发现人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是“高峰体验”,这是在内心的愿望得到满足、达到自我实现时,突如其来的一种欣喜若狂、如痴如醉,仿佛进入天堂般的快乐体验,在这种体验中人常感到与世界融为一体,自我消失,乃至感到窥见了终极真理。马斯洛将它与禅宗的顿悟和道家哲学相比较。这种体验可谓世间的高层次快乐,但它是转瞬即逝的、非由自己的意志产生的,不离无常性、非我性,远不及佛教所说真常自在的涅槃乐。
五、超越苦乐,以苦为乐
  如果具有了佛法的正知正见,尤其是大乘的菩提心,则世间诸苦及欲乐的缺陷,未必不是好事。马斯洛也认为:痛苦和悲伤,对于人的成长来说,有时是必要的、治疗性的,可能会导致好的结果。正是诸苦的逼迫及欲乐的缺陷,使人反省人生,力修诸善,追求解脱诸苦而得涅槃大乐。经中因称生老病死等八苦为引导人学佛修行的“八师”。《异部宗轮论》说大众部认为“苦能引道,苦言能助”。《优婆塞戒经·业品》云:
  众生皆由苦因缘故,则生信心;既得信心,能观善恶,如是观已,修十善法。
  《显宗论》谓“苦为信依”——痛苦是生起佛法正信的基础。就此而言,苦,乃得涅槃乐之缘,乃根治苦病的良药。在佛陀看来,此苦乐间半的人间,比没有痛苦、纯享快乐的北俱卢洲和天上更好。木村泰贤《大乘佛教思想论》说,佛教决非只是消极地诅咒人生,它虽一面强调人生之苦,同时又即其苦而肯定人生的价值:
  苦对我们来说成为征服的对象时,便发挥其伟大的道德价值。反之,任己被苦征服,人生便可谓无价值的存在,这即是佛教的基本精神。
  有苦,才会有人格的进步,才会有战胜痛苦、开辟新世界、获得涅槃的可能性。郑石岩《精神体操》中解释苦圣谛说:痛苦是让我们领受生命之美的基点,“你没受过苦,你就不能充分领受乐是什么。”只要在痛苦中稍微领受到苦的教诲,学会更多的同情心和爱,就该感恩。
  视苦为洪水猛兽,避之惟恐其不远,亟求涅槃,至多只是佛陀教一类人修行的方便,执着涅槃乐而亟求涅槃,适成证得涅槃的障碍。对待苦乐的正确态度,应是如实观苦乐而超越苦乐,不畏苦,不执乐。《优婆塞戒经·六波罗蜜品》教菩萨“受苦不忧,受乐不喜”。《成实论》卷一言:
  于可乐中不生乐想,于不乐中能生乐想,于乐、不乐能生舍想。
  于可乐中不生乐想,谓观察欲乐的过患而不执着;于不可乐中能生乐想,谓观苦的实性和有益作用而以苦为乐;于乐、不乐能生舍想,谓对苦、乐乃至涅槃乐皆不执着,时刻保持放松、安和的心态。古人偈云:
  苦是乐,乐是苦,只个修行断门户;
  亦无苦,亦无乐,本来自性无绳索。120
  更准确地说,佛教对苦的征服,实际上是以如实知见苦乐本空的实性,以智慧化苦为乐、超越苦乐。《中尼柯耶·六处经》中,佛说缘眼等六根触色等六尘而生诸受,若于乐受不喜爱,不欢迎,不执着,就不会陷于贪爱;于苦受不忧愁、不悲伤、不哀痛、不捶胸、不昏厥,则不会陷于瞋怒;于不苦不乐受如实理解,知晓其产生和消灭、适意和危害,予以回避,就不会陷于愚痴无知。如此,知(智慧)就产生,苦就寂灭。《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佛谓“知苦无生,是名苦圣谛”。《大般涅槃经》卷十三佛言:
  诸凡夫人有苦无谛,声闻缘觉有苦有苦谛而无真实,诸菩萨等解苦无苦,是故无苦而有真谛。
  解苦无苦,谓苦只是一种因缘所生的主观感受,没有它的实体,无常变灭,不待断灭,本来自空。《优婆塞戒经·五戒品》谓“深观苦乐其性平等”,同经〈尸波罗蜜品〉说“观人天乐、阿鼻狱苦平等无差”,其性皆空。苦乐皆从心生、从缘起,心及苦乐,皆无常、无自性、不可得,皆可以随心而转。如此正观苦的本性,则诸苦自灭,真乐现前,而亦不住,是为化苦为乐、超越苦乐。
  大乘还要求菩萨应不计自己苦乐,以别人的乐为乐。《维摩经·菩萨行品》云:
  不着己乐,庆于彼乐。
  明藕益大师教人“视人之苦,犹己之苦;视人之乐,犹己之乐”。
  菩萨更要以解除众生的痛苦、清净众生为乐,《华严经·十地品》偈云:
  不为自身求快乐,但欲救护诸众生。
  为此,菩萨不但要不畏惧度化众生的困难和艰苦,而且要主动代众生受苦,《华严经·十回向品》号召菩萨发愿“普为一切众生备受众苦,令其得出无量生死大壑”,应于“彼地狱畜生饿鬼阎罗王等险难之处,以身为质,救赎一切恶道众生,令得解脱”。如此为众生受苦时,要“不舍不避,不惊不怖,不退不怯,无有疲厌”。《大般涅槃经》卷十八说:
  菩萨摩诃萨为众生故,虽在地狱受诸苦恼,如三禅乐。
  菩萨如此以苦为乐,而获得解除众生苦之大乐。
  在人众中,由主动征服苦难,及为利人济世而主动承受苦难、征服苦难,乐此不疲者,从来大有人在。深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北宋名相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激励了许多仁人志士。弗兰克也说,应为了利他而承受苦,苦会给我们深刻的启示,受难是成功和进步的代价。
  菩萨的目标,是要予众生有利益的安乐,《瑜伽师地论》卷三五说,对众生虽然爱乐但没有利益甚而有害的安乐,菩萨应劝其舍离乃至以方便剥夺,对众生虽然不喜但获得利益所必要的苦,菩萨应劝其接受乃至以方便给予。一行禅师在《活得安祥》中说:
  如果我们与世界上的苦难接触,受到触动,就可能进一步去帮助那些正在受苦的人,而我们自己的痛苦就在此间消失了。
  他号召以慈悲心体察世界上苦难者的痛苦,积极致力于痛苦的解救。他主持的禅修团体的14条戒律中,第4条为:
  不要逃避与痛苦接触,或在苦难面前闭上眼睛。不要失去对世界生活中存在的苦难保持觉照。想办法通过各种途径与那些正在受苦的人接触,包括私人接触、拜访、图片、音讯等。通过这些方法,使你自己和他人对世界上的苦难现实保持警醒。121
  从佛法的全体看,佛教虽然大谈诸受皆苦,但肯定人生有乐,人应战胜诸苦而获得究竟的乐,与西哲叔本华认为人生纯是痛苦,唯有一死而归于虚无的悲观主义哲学有质的不同。《大英百科全书》在解释“悲观主义”时说得对:
  早期佛教思想是一乐观主义,它可以和西方任何一个乐观主义相媲美。……真正的佛教徒热切地期待着享受永久的喜乐。
  当代弘扬“人间佛教”的大师们,更提倡活得快乐。“给人欢喜”,为佛光山的响亮口号。星云《徒众讲习会开示》说:
  人间佛教提倡喜乐的人生,要在快乐中修行,希望每个人都能在现世就能现证法喜安乐。
  一行禅师说:应想到情绪的传染性,如果自己是痛苦的,也会使别人痛苦;如果我们安祥愉快,也会使别人愉快,自己的生命会像花一样绽放,给家人、其它人以快乐安祥的濡润。因此,一个发愿“利乐有情”、行大乘菩萨道的人,不仅为自己,而且也应为家人、众生、社会着想,保持安乐,用自己的安乐去安乐世间。
  
  
  
  
  
  
  
  
  
  
  
  
 
 第十一章 老病死及宗教信仰心理
   第一节 老、病、死亡心理
       
  衰老、疾病、死亡,是尽人难免的事,生病、衰老、临死的心理状态,与平常大有不同。如何看待死亡问题的生死观,是一个人人生观建立的重要基础。对老年与死亡心理,心理学界近十几年来才逐渐引起关注,有了研究老年人身心变化和防老问题的老年心理学,病人心理则是心理学分支医学心理学研究的重要问题。
  佛教以老病死为人生最大的痛苦,尤以生死为人生应予以最大关怀的大事,禅宗人常讲:“生死事大”。以解脱老病死等诸苦、“了生死”为核心的佛教,对老病死心理有深入研究,对老病死之苦作了详悉的描述,指明了如何战胜、超越老病死诸苦之道。
  
一、老年心理及老苦
          
  尽管无人欢迎,到时候必然衰老,是每个人都不可抗拒的命运。南传《杂尼柯耶》佛陀偈云:
  即使活上一百岁,也躲避不掉衰老;
   衰老践踏一切人,对谁都不留情面。
  《大毗婆沙论》卷三八定义衰老为“诸行向背熟变相”,意谓一期生命运动成熟、衰变的表现,向背,谓朝着与少壮时期相反的方向变化(退行性变化)。有部著名论师世友尊者说,就像衣服、车辆、房屋等物之旧敝破烂,如鲜花之萎蔫,乐曲之结尾,身心的机能衰退老化,乃至朽坏无用,是名为老。老,是无常的规律在人身上最显著的体现。米拉日巴道歌有云:
  年轻像夏日的花朵,很快就凋谢了。
  老年如火势蔓延至田畴,突然就来到你眼前。
  对衰老之相及老苦,经论中颇多描述,如《分别缘起初胜法门经》佛言老有五种衰损:
  1、须发衰损(稀疏花白)。2、身相衰损(变丑)。此二属身体衰老。
  3、作业衰损。谓生理、心理功能及行动、做事、工作的能力衰退,筋疲力衰,懈怠懒惰,说话有气无力,喘息不止,身体虚弱,坐立偻曲,行需拄杖,颤颤危危,记忆力衰退,感知愚钝,甚至糊涂愚痴,智力降低到孩童的水平,甚至连自己的家门、电话号码都记不清。白居易诗云:“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笔者曾祖陈青选《老怀》诗云:“头昏未饮常如醉,目眩虽花不是春。”老年学证明:人70岁时的工作能力,仅及20岁时的一半。
  4、受用衰损。眼花耳聋,食欲大减,性欲和性能力减退,爱好游戏的兴趣降低乃至丧失,如《大般涅槃经》卷十二所言:“虽有贪心,欲受福乐,五欲自恣,而不能得。”青壮年时所享受的东西大都无能力享受,人生乐趣当然也就大大减少。
  5、命根衰损。生命活力衰竭,储备能力、适应能力、防病能力远不如青壮年。来日无多,前途只是火葬场和坟墓,身心的承受力衰退,遇到小病小灾及亲朋亡故等刺激,往往难以忍受,容易因之而死。
  《大般涅槃经》卷十二将衰老分为两种:一念念老,谓每一念都在新陈代谢,都在衰老。二终身老,指一生最后的衰老。又有二种:一增长老,谓一步步走向衰老;二灭坏老,谓衰老终将走向死亡。《瑜伽师地论》列举诸多衰老之相,如卷十说老有衰(颤动)、须发稀疏花白、皮肤多皱、火气或阳气衰减、气力衰损多疾病、身多老斑、身曲背偻、喘息不止、倚杖而行、多昏昧睡眠、羸弱无力、记忆力与智力衰退、诸根不明利、身朽寿将尽、丧失各种能力等十七种相。卷八四说老有行步颠蹶、须发皓白、诸根不断衰退等相。卷五二说老有身老、心老、寿老、变坏老、自体转变老五种差别。其中变坏老指富贵权位兴盛等的丧失、身份地位的变化,心老即心理的老化,指对苦乐感受的变化、善恶心的变化、希望的变化、愿望不能实现时的变化。老年人的感情、情绪、性格、好恶等都可能会因衰老而变得与其少壮时不同,积极向上者可能变得悲观消极,进取者可能变为退缩,慷慨者可能变得吝啬,脾气好者可能变坏,热情者可能会变冷漠。萧梁傅大士《老相》诗描述老况说:
览镜容颜改,登阶气力衰。咄哉今已老,趋拜礼还亏。身似临崖树,心同念水龟。尚犹耽有漏,不肯学无为!
  当代著名老中医岳中美总结老年人有记远事不记近、眼昏花不见近处、耳聋好打听闲事、遇怪事不观察就问、笑时有泪哭时无泪、食物喜软不喜硬、小便常溺在鞋上等八大怪病。
  古波斯《卡布斯教诲录》第九章说人从生命顶点40岁起开始走向老化,40-50岁感到一年不如一年,50-60岁感到一月不如一月,60-70岁感到一周不如一周,70-80岁感到一天不如一天,80岁以后每过一小时都感到比前一小时增加了痛苦。现代科学将人衰老的初始期定在45-59岁,将明显的全面衰老期定为70岁以后,并发现,人自成年之后,生理的老化比心理老化来得要早,脑细胞从25岁开始死亡,到70岁,只剩下60%左右,周围神经传导速度比20岁时减慢10%,各种生理、感觉机能自然会衰退。65岁以上的老年人,各感觉系统的功能均发生退行性变化,视、听觉等都变得迟钝,需要较强的刺激和较长的时间才能分辨。记忆力普遍减退,通过视觉表象、记忆、形象进行思维等脑力劳动的“液态智力”普遍降低,证明佛教所谓“诸根衰退”、“念慧衰退”等老相,确实不虚。
  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表情呆板,是老年人普遍的外在特征。进取心丧失,应变力降低,不易接受新生事物,对年轻人看不惯,守旧,固执,原有的兴趣、爱好淡化乃至丧失,好朝后看怀往忆旧而不喜朝前看向往未来,伤感、怀旧、恋友,怀有失落感、孤独感、老朽无用感、被抛弃感,愤世嫉俗,悲观,难于合群,自感苍凉孤寂,是常见的老年人心理特征。《大般涅槃经》卷十二谓老者“忆念进持盛年快乐憍慢贡高安隐自恣”,即指怀旧心理。调查说明,老年人约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带有各种慢性病的状态中度过的,不仅多罹患心血管、泌尿系统等生理性疾病,精神、心理疾病的发病率在各年龄段中也高居前列。精神病学家归纳老年人心理病态有自卑型、多疑型、敏感型、痴呆型、报复型五种。比起青壮年,老年的痛苦无疑要多得多。老人不仅自己感到苦,而且给其子女和家庭、社会造成照顾、负担之苦恼。
  衰老虽然尽人难免,然老人总是被青壮年人轻视,常被人称为“老家伙”、“老朽”、“老不死的”,这大概也是对自己必将衰老的无意识抗拒。经云 :
  譬如婴儿为人所轻,老亦如是,常为一切之所轻毁。
  佛书中说,不仅已经衰老者都会感到老苦,即尚未衰老和即将走向衰老的人,看到别人的老况,也可能会激发起对自己将来会经受老苦的惧怕,谓之“老怖”。《集异门论》卷四说 :
  如有一类,见他老矣,深生厌患,广说乃至惶惧毛竖,是谓怖。由老起怖,故名老怖。
  敏感的青壮年也往往会有“老怖”之忧患,过于怕老会导致“惧老症”。
  
二、疾病心理及病苦
       
  疾病,与生、老、死、罪、福、因缘一起,在佛书中称为“不可避“之七法。释迦牟尼成佛后还示现背痛、腹泻等病,佛经中以“少病少恼”为佛与佛相见时问讯的礼貌语言,说明佛教认为人有疾病是天经地义的事。《修行本起经》、《佛医经》等说,构成人身的地、水、火、风四大元素,每一大之不调能生101种病,四大共生404种病,合称四百四病。《法蕴足论》卷五列举头痛、眼痛、风病、寒病、热病、颠病等疾病31种。《增一阿含经》卷十二分病为热、寒、风三大类,皆由内外四大不调而致。《大般涅槃经》卷十二分病为身、心两大类,身病指身体上由四大不调所生疾患,即生理疾病;心病指内心失调,如过喜过忧过于恐惧等,即精神、心理疾病。又分身心之病为三种:一者业报,为前世的异熟果;二者不得远离恶对,因饥饿、贫穷、怨家仇敌等导致的疾病;三者时节代谢,因季节、气候转换身体不能适应而导致的病。
  疾病给人带来痛苦,是大英雄也害怕的。据说张飞自称谁也不怕,诸葛亮在手心写了个“病”字,问他怕此否,他承认怕。《法蕴足论》卷五说,当罹患疾病时,病人领纳种种身苦事、身心烧燃事,故名病苦。病时有苦苦、行苦两种苦。《大般涅槃经》卷十二云:
  所谓病者,能坏一切安隐乐事,譬如雹雨伤坏谷苗。
  《瑜伽师地论》卷六一总结病苦有五相:
  1、“身性变坏”。身体的生理机能紊乱或损坏,感到疼痛不适,乃至疼得哭喊嚎叫,或饮食不下,或眠梦不安,严重者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丧失劳动、工作能力,或挛蹶瘫痪,行动不便。
  2、“能令命根速离坏”。重病能损害生命力,催人速死,时至今日,癌、心血管疾病、艾滋病、精神病仍为人类的大杀手,癌中的多数和艾滋病尚为不治之绝症。
  3、“忧苦增长多住”。情绪不佳,烦乱不安,或悲观、孤独、沮丧,或忧愁、焦虑、畏惧,怕病不得好,忧医药费用及工作、家庭负担,多呻吟不止,长吁短叹,表情愁苦。疾病时的抑郁、悲观、恐怖等心苦,往往会加重疾病的身苦,加重生理疾病。
  4、“于可意境,不喜受用”。心烦意乱,对平常所喜欢的东西失去兴趣,或胃口不好没有食欲,或性欲减退,或感人生之一切索然无味,或对别人的依赖性增强。病人的这种心理变化,与老人有所相近。
  5、“不可意境,非其所欲,强受用故”。如服用苦味的药、打针、动手术、针灸等治疗,多有痛苦,非人所爱,强迫接受,是名为苦。
  傅大士《病相》诗描述病苦云:
忽染沉屙疾,因成卧病人。妻儿愁不语,朋友厌相亲。楚痛抽千脉,呻吟彻四邻。不知前路险,犹尚恣贪瞋。
  米拉日巴道歌形容病痛“有如一只被弹弓打伤的鸟”。
  病人不但自己痛苦,而且给其家人和医生、看护者造成痛苦和负担。
  现代医学心理学对各种病人的心理反应作了具体研究,一般说病人有焦虑、抑郁、愤怒、敌意、过分依赖和超出正常程度的失助感、自怜、恐惧等对疾病的不良应激反应。住院病人一般猜疑心加重、抑郁、焦虑、恐惧、孤独,依赖性增强,侥幸(希望医生误诊),否认自己患病,自尊心增强,因生活习惯改变而引起烦闷不宁、寝食不安。慢性病人则以从吃惊和否认到忧虑、沮丧为一般的心理反应。手术前病人突出的反应是恐惧,手术后则多抑郁。传染病人多怀自卑感、忧虑感、孤独感。1-3岁幼儿病时容易激惹、好哭闹、情绪不稳定。3-7岁儿童患病入院后的主要心理反应是恐惧,表现为哭闹、拒食、睡眠不安。7-12岁学龄期儿童患病住院后往往恐惧不安、悲伤、胆怯、孤独。青年病人感觉敏锐,对自己的病程、治疗方案和愈后异常关心,忧虑疾病影响学习、工作、婚恋、前途,若病程长或愈后有后遗症则可能自暴自弃、精神沮丧。中年病人多忧虑家庭、老人、孩子和事业。老年病人多怀孤独、抑郁、无价值感,迫切要求被尊重、被重视。这些研究,在护理病人方面很有实用价值,也证明了佛教所讲患病时的心苦乃真实不虚。
  和老苦一样,不仅病人自己会感到患病之苦,而且还可能激发没有病的人产生“病怖”之忧苦。《集异门论》卷五云:
  如有一类见他病已,深生厌患,自念我身亦有此分,亦有此性,亦有此法,未越此法,由此便生惊恐怖畏,惶惧毛竖,是谓怖,由病起怖,故名病怖。
  癌、艾滋病,及新生的SAS等传染病,使不少现代人深怀病怖,“谈癌色变”、避爱滋病人如避瘟疫者,大有人在。
  
三、死苦及死亡心理
          
  死亡,是每个人天生注定的必然下场。西哲亚里士多德称死亡为“宇宙间最公平的事”,与白居易咏白发诗“公道世间唯此物,贵人头上不能饶”有异曲同工之妙。明人袁中郎说得好:“堕地之时,死案已立。”死神之绞索从出生起便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谁也不知道它哪一天勒紧。正如《法句经·惟念品》所云:
  人命危脆,朝夕有变,无常宿对,卒至无期。
  不论早死晚死,人们统统都是在朝死亡前进,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接近死亡之终点,佛经中喻如猪羊一步步走向屠宰场, 如长在河岸边的树,若遇暴风必当颠坠。神学家奥古斯丁说人的一生“就是一场奔向死亡的竞赛,其中无人能够稍作喘息或减慢速度”。 海德格尔说人是“向死的存在”。《法句经》偈云: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死亡,是每个人必须单独面对的生命结局,《无量寿经》说众生“独生独死,独往独来”。海德格尔也说每一实存主体——人,必须单独地面临死亡。
  死亡的情况有多种,《大般涅槃经》卷十二说两种死:一命尽死,即寿数到自然死亡,所谓寿终正寝,亦称“时死”(到应该死的时候而死)。二外缘死,非属寿终,因外缘早死夭亡,或曰“横死”,亦称“非时死”(未到应该死的时候而死)。《药师本愿功德经》举九种横死:患病不得医药而死、被处死刑而死、纵欲过度被非人(鬼魅)夺精气而死、被烧死、淹死、被猛兽毒蛇咬死、从绝壁山崖堕落摔死、中毒而死、饥渴而死,称“九横”。横死的情况还可举出被盗贼仇人杀死、闷死、中风而死、得绝症而死、染瘟疫而死、矿井坍塌及瓦斯爆炸而死、被气死、忧愁焦虑而死、得相思病而死、被马踏牛抵而死、被惊吓而死及很少见的醉死、笑死、身体自燃而死等,今人特多遇车祸空难而横死者。《瑜伽师地论》卷一说寿尽、福尽(饿死等)、不避不平等(横死)三种死。横死是至大的不幸,中国人常以“不得好死”为咒骂人的恶毒语言。
  《瑜伽师地论》卷十以“弃舍诸蕴,命根谢灭”定义死,说死亡的过程为“终”(离解支节)、“尽”(由解支节)、“坏”(心识离身)、“没”(诸感官失去作用)、“舍寿”(气断)、“舍暖”(僵冷)六相。长期以来医学以脉搏、呼吸停止,无体温、身体僵直无反应、瞳孔扩大,即主要以心脏停止跳动为死亡的标志,1968年世界医学会议又以感受性及反应力、运动与呼吸能力、反射和中枢神经系统的传导功能、脑电波之终止,即主要以脑死亡为标志。
  无论横死抑或命尽死,对热爱人生、本性怕死的堂堂人
  
  
类来讲,都具逼迫性,非乐意之事,本质是苦。贪生怕死,无疑是人类及一切动物都具有的天性,如南传《相应部》佛言“有生皆畏死”。122克尔凯郭尔说死亡是恐惧的最本质的对象,海德格尔称“哲学就是对死亡的研究,学习哲学即学习“死亡”。如果说人生是幸福的或有许多乐,那么死就意味着幸福和乐的永远结束,如何非苦?佛书中因称死为“死刀”、“死贼”、“死魔”,喻为劫末之大火灾、大风灾。死苦,可谓苦圣谛所说诸苦中最大的苦,《分别圣谛经》说死时身心遍尝热恼、忧愁、焦虑、畏惧、绝望等种种苦味,名为死苦。《瑜伽师地论》卷六一说死苦有五种相:
  1、“离别所爱盛财宝故”。所爱的金钱、珍宝、衣物、书籍、宠物、豪宅、华车等一生苦心经营弄到手的东西,从此永诀,一样也带不走,古人所谓“万般将不去,只有业随身”。
  2、“离别所爱盛朋友故”。与感情深厚的好友知交从此永诀。
  3、“离别所爱盛眷属故”。与相亲相爱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妹从此永别,最是令人肝肠寸断,悲痛无比。不但临死者自己悲苦,活着的亲人眷属,也莫不哀痛,朋友故旧,亦怀伤感。西哲塞尼卡谓“随死而来的东西,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4、“离别所爱盛自身故”。与一生所挚爱,精心保养爱护,自以为满意、骄傲的身体告别。
  5、“于命终时备受种种极重忧苦故”。临终时的苦。
  傅大士《死相》描述死亡之苦云:
精魄辞生路,游魂入死关,只闻千万去,不见一人还。
宝马空嘶立,庭花永绝攀。早求无上道,应免四方山!
  “四方山”典故出佛经,比喻死亡之逼迫人有如大山从四面来合拢夹击,使人无路可逃。
  佛书中将人的存在分为生有、本有、死有、中有四个阶段,称“四有”,死有,指临终的刹那间。关于临终之苦,经论中颇多描述。如《佛说五王经》谓人临死时,四百四病同时发作,四大欲散,魂魄不安,风刀解体,无处不痛。遍体流汗,两手摸空,家眷亲属在其左右悲痛哭泣,痛彻骨髓,不能自胜。及至断气,失去知觉,变成一具僵冷的尸体,不过几日,肿胀烂臭,极其可恶可怕。风刀解体,谓临死时身中的风大(气)动摇,分解全身,有如利刀解体,极为痛苦,喻如活龟脱壳。《俱舍论》卷十说人身中有百处不同的支节,其量甚小,梵语名“末摩”,临终时身中水、火、风三大随一增盛,如利刀刃触末摩,使身体失去知觉,因此命终。末摩,盖即感觉神经。
  临终之际,随机体生命活动的结束,心理活动随生前所造业及其它条件的不同,情况颇为复杂。《杂阿含》卷七第244经佛言,人若成就三恶行,感得疾病困苦,沉顿床褥,“当于尔时,先所行恶,悉皆忆念。譬如大山,日西影覆,如是众生,先所行恶,身口意业诸不善法,临终悉现,心乃追悔。……心生燃烧,心生变悔。心生悔已,不得善心,命终后世亦不善心相续生。是名燃烧法。”行善者则反之,“善心命终,后世续善”,名不燃烧法。《楞严经》卷八说:
  临命终时,未舍暖触,一生善恶,俱时顿现。
  意谓一生的经历或印象深刻的重大经历,会像过电影一样在心中自然迅速重现。这大概是阿赖耶识中所记录储藏的阅历在前六识银幕上的快速放映,有如照相机拍完后的倒胶卷。
  《瑜伽师地论》卷一将临终之际的心理活动分为善、不善、无记三类。善心死者,或者自己自然回忆,或者经别人引导而回忆,心中现起先前所修习的信仰、念佛、布施及所作的善事等,明明白白,令其安乐愉快,没有多大痛苦,称“粗想”;之后所想逐渐模糊,称“细想”;之后善心亦舍,唯住无记心,什么都不能记忆。不善心死者,或者自己回忆,或者受他人影响引导,心中现起先前所习惯或曾有过的贪欲、饥渴、痛苦、瞋恨等不善心,或不信神佛,或极思某种饮食,或贪恋家产儿女等而难以割舍,或记恨某仇人冤家而思报复,或想起所造罪恶而惧怕内疚,其所现境也是从粗到细,从细到无记,然不像善心死者所现那样清晰明了,多混乱杂沓,心中极为痛苦。无记心死者,心中不现起善、不善的经历,在非善非恶的无记心中死去。
  善心死和不善心死者,临终时所自然记起或被他人引导记起的,一般是一生中多次、长时间所习、印象最深者,除此之外,其它皆忘。若平时既行善又作恶,则在心中最先现起的善心或恶心中死去。此最后一念心能决定其死后的去向。临终之一刹那间,由认识的习惯和所造的业两种增上缘所决定,现起犹如梦境之相,行善者见天神佛菩萨来迎、楼台壮丽、日月明朗、天宫佛国等可意景象,如由暗趋明,安乐愉悦地生于人天善道或净土,外在表现为神情安详、面带微笑、脸色润泽;作恶者则见暮色、山影、地裂山崩、洪水滔天、烟雾晦暗、牛头马面、狱卒拘捕、冤家讨债等种种变怪相,从而汗流毛竖、手足纷乱、扪摸虚空、翻睛吐沫、遗屎遗尿,如从明趣暗,痛苦恐怖地堕于地狱等恶道。即将命终而未至昏迷之际,由长期以来的我爱现行,惟恐所认自我消灭,产生对自身的贪爱,从而建立“中有” (死后至来世之间的过渡形态)。
  南传上座部《清净道论》等说,临死时先现起善、不善等19种异熟心,在眼等六门呈现境相,或现即将成熟来世受生的业,或现以前造业时所识知的或所用的工具,或现将在来世出现的趣相,此后即安住于所现,倾向于该境,或令生业,如重新造作般呈现于意门,只有5个软弱的速行心生起。在心路过程之末或有分心灭尽时,死亡心生起并灭尽,之后结生心生起。如若在特别想吃蟠桃的心中死去,按佛法之说则可能生为蟠桃中虫或爱吃蟠桃的猴子之类。
  藏密则说临终时随全身之气向心轮的收摄和心识之离体,心中依次快速显现如烟、如阳焰、如萤火、如灯光、如月、如日、如黄昏、如黎明晴空之“临死八相”,之后进入无知觉状态,知觉恢复后生起“中有身”,于中有阶段由业力见种种如梦之境相,起贪着而再生于六道。
  现代科学界对大量“濒死经验”作了研究,据许多濒死复活者的描述,多有在濒死时及“死”后重现平生重要经历、见明亮的光或祖先、天使等体验,说明佛书中说临终之际“一生善恶,俱时现前”、见善恶相及藏密所说临死八相的一部分,是确有根据的。D·洛里默发现有两种濒死体验记忆:一全景记忆,意象和记忆很少涉及情感;二生活回顾,涉及情感上的牵连和道德评估,意象快速而精确地闪过心头,或从孩提时代开始,或从现在回溯到童年,或为迭置式的全息照片。临终时回忆起先前所习而现善、不善、无记心,可以从临终者的外在表现得到证明。希纳克发现,临终者的心理反应与其基本性格一致,如经常脾气暴躁者会在愤慨中死去,自我克制者会在自我克制中死亡,认命者会听天由命地死亡。
  当代医学心理学、死亡学一般将对确定死亡后普遍的心理反应分为五个过程:
  1、吃惊与否认,不承认患了绝症或即将死亡,企图逃避死亡现实,这其实是一种惧怕死亡的自我防卫。
  2、愤懑,抱怨老天不公、自己命不好,无缘无故发怒。
  3、有所要求,如子女的安排、亲人的照顾、想见亲朋好友、想吃某种东西等,并多希望为其想方设法延长生命。
  4、心情抑郁,悲伤嗟叹,常回首往事,思念亲人,向隅而泣。
  5、接受、认可死亡现实,有的人会变得轻松愉快,有的则仍暗自悲伤。
  总之,即将死亡者的心情大多痛苦异常,大多数人尤其患绝症者不情愿死亡而又无可奈何。
  死亡不仅是死者的痛苦,更给其亲属造成恩爱别离的痛苦,如《无量寿经》所描述:
  或父哭子,或子哭父,兄弟夫妇,更相哭泣,一死一生,迭相顾念,忧爱结缚,无有解时。
  当今全世界每年平均有9000万人遭遇丧亲之痛。D﹒卡洛《生死大事》一书总结死者家属的通常心路历程有四个阶段:1、因忙累而麻木。2、因回忆而悲痛(沉寂期),3-5月内,常孤独陷入回忆,经常突然悲从中来,或触景生情,有些人达一年之久。3、隐退期,自我调整,最后仍然要靠时间的冲淡,才可能慢慢平静。4、调适期,会有8种形态使人无法正常恢复:不正常的否认、麻木呆滞、无理由的恐惧、强迫性的回忆、无法排遣的忧伤、迟来的悲痛(愈想愈不安心)、极端的绝望、幻想及幻觉。
  死亡的痛苦不仅会光临即将死亡的重病人、衰迈耄耋之人,而且人死的事实会使许多人尝受“死怖”之苦味。《集异门论》卷四云:
  如有一类,见他死已,深生厌患,广说乃至惶惧毛竖,是谓怖,由死起怖,故名死怖。
  死怖,即对不知何时光临、终将到来之死亡的恐惧,或曰死亡焦虑,其实是很多青壮年人甚至所有的人内心深处潜藏的大苦。不可一世的古波斯王泽克西斯在远征希腊途中,当想到他所率浩荡大军中没有一个人在百年之后还能存活世间时,不禁感到突然的悲哀。心理学家发现,儿童很早对死亡问题发生兴趣,注意别人的死,3-6岁的孩童经常对自己将来会死亡感到畏惧。123威廉·詹姆斯说死亡恐惧潜伏在人各种幸福快乐的虚饰之后,喻之为“深潜的蛀虫”。《微精神分析学》说人一生都在尝试摆脱死亡焦虑及由之衍生的其它焦虑,但死亡焦虑却总是不依不饶。
  死亡恐惧普遍深潜于人们内心,这从人怕同类的尸体、怕鬼、怕水、怕火、怕黑暗、怕雷震、怕登高及对死亡的种种忌讳可以得到证明。怕人的尸体,是因为他人的尸体会立即引起自己将变为尸体的联想,激发起潜意识中对如此下场的厌恶和畏惧,人对动物的尸体一般不会惧怕;怕鬼的原因大概与怕尸体相仿,鬼一般被理解为已死之人,与死亡紧密相关。怕水、火、雷电、登高等的实质显然是怕因之而死。中国人常将人死与结婚并称“红白喜事”,将亲人的死称为“不在了”、“走了”,美化为“仙逝”、“登仙”、“升天”、“羽化”、“西归”等,很多人忌讳“死”的谐音“四”,带有“4”的车牌、电话号码等常被人拒绝。这种对死亡事实的掩饰和对死亡的忌讳,反映了意识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和焦虑。死亡恐惧的实质是生存欲望,过度的死亡恐怖会导致神经质等心理障碍。
  死亡常被人所忌讳,其实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无意识回避反应,是无济于事的。正视死亡痛苦,大说死苦,是佛教的一大特征。死亡被认为是宗教的母胎,基督教被称为“不断凝视死的宗教”。一些西方哲学家和当代的死亡学,也意识到死亡现实的不可回避,提倡正视死亡,尽量减少死亡焦虑和死亡痛苦。蒙田认为“认真的考虑死,可以提高生的密度”。存在主义哲学主张“先行到死”,海德格尔说作好了死的精神准备之后才能真正的生。有言曰:如果将临终反思提前50年-30年,世界上有一半人会成为伟人。就此而言,佛教大讲死苦,是颇有积极意义的。
  
 四、自杀、安乐死心理
  
  乐生怕死,可谓人普遍共具的本性,但是,也有不少人的表现似乎与此本性相反,以主动取死的自杀提前迎接死亡。近十几年来“安乐死”问题成为生死学和生命伦理学的热点,若主动要求安乐死,其性质与自杀基本相同。
  自杀,是自古以来习见不鲜的现象,在物质生活飞速提高的现代社会、发达国家,自杀率并未降低。自杀,已成为当今人类十大死因之一,自杀者的人数仅次于交通事故死亡者。研究发现,抑郁症患者、女性、大学生、老人的自杀率最高,每10万青年人中平均有20人自杀,每10万名75岁以上的老人中有93人自杀。美国自20世纪60年代至今,青少年自杀率上升3倍。中国自杀者每年超过20万人,自杀未遂者约6倍,有自杀念头者约几十倍。高级知识分子、名人自杀者由来比例偏高,广东电视台“心声热线”主持人、自杀问题专家、发起成立中国首家防治自杀机构,帮助许多自杀者“临死复生”的陈云清,自己亦悬梁自尽。
  弗洛伊德认为,自杀和抑郁症一样,是罪恶感和侵略感转向自身、死亡本能占优势的结果,当受到挑衅刺激而又不能外泄时,死亡本能就会驱使人自杀。当代研究者认为,自杀乃人对现实绝望时所采取的唯一的、最后的自我保护手段,一般分自杀为合理、不合理两类。杀身成仁的义士、被强敌环伺而英勇自刎的豪杰、为保护贞操而牺牲生命的烈女等的自杀,历来受到人们的敬仰赞叹,是合理的英雄之举;不能忍受一时的挫败打击,或为绢细小事、夫妻口角、情侣相怨、人事不和、成绩不好、晋职不遂等而轻生自杀,则被认为是怯弱的表现,为不合理。或分自杀为心理满足型(欲达信仰上的完美、自我完善,宣泄、示威、报复、赌气等)、心理解脱型(为解脱自卑、悲观、厌世、空虚、绝望、羞辱、悔恨、畏罪、谢罪等心理负荷而自杀)及混合型、冲动型、理智型五种。又有因恨别人而自杀者,其实质是杀所恨之人。或说自杀出于失望、敌意、报复的心理,自杀者有寻求帮助、逃避绝望处境、抑郁、尝试操纵某人等不同目的。大多数自杀未遂者并非想结束生命,而是企图用自杀行为影响他人。
  不合理、无理智、失意型自杀者的心理特征,多是认识范围狭窄、缺乏主见、充满敌意,情绪幼稚或过激,性格孤僻内向,社会交往少,其中多数人有早期精神创伤。此类自杀者的自杀心理行为进程一般为:挫折→虚无感→对现实的冷化、曲解或强烈报复心理→绝望→强迫性的自杀念头→自杀行为。自杀的先兆是极度亢奋,常紧张不安、抑郁烦躁,或有头疼、恶心、呼吸短促、手脚发麻等生理反应。自杀的心理过程为:产生自杀意念→下决心→行为出现变化→思考自杀方式→选择自杀地点时间→自杀。
  在佛法看来,各种自杀,及因不堪忍受疾病痛苦而主动要求实施安乐死者,其实都是受某种极大的逼迫而不得不选择死亡,并非是其本性乐死不乐生。
  主动要求安乐死者也许得到解脱病苦之乐,但不合理自杀者,不但自杀前极其痛苦,而且在自杀时须经受始料未及之巨苦。红叶居士《自杀以后的真相》中,据自杀被救活者的自述,列举各种自杀的痛苦:投河而死者,当江水急进、肺气外逼,内外交攻之际,其苦非言语之能形容,虽一霎时即闷绝,而对胸部闷塞之痛苦依然觉知。将死的一刹那间,意识忽然转清,过去和现在的一切,分明现于心眼之中,往往悲从中来,后悔无已,然为时已晚了。自缢窒息而死者情况相仿,在咽喉骤被压迫的20-30秒内,发生呼吸痉挛运动,身如刀割,浑身麻痹,虽意识昏乱,而身体之痛苦无不了了在心。服鸦片、吗啡及安眠药等麻醉而死者,初麻醉后有头眩气粗、心脏闷痛等苦,大都发出凄惨而微细的呻吟,之后陷入极深失神状态,但还会醒转,痛苦更剧,而且往往被判为已死亡而入殓。服毒而死者多经呕吐、晕眩、头疼、腹泻、抽搐等折磨,方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用自刎、卧轨、跳楼等方式自杀者,也多在痛苦中挣扎多时方才死亡。自杀痛苦最大者为绝食而死,须经数十日饥饿、体温遽升遽降、兴奋暴躁等苦。安乐死虽然可能要快得多,但大概也不会没有一点痛苦。
  对自杀尤其是不合理、无理智、失意型的自杀,各宗教和圣贤们从来是反对的,斥为一种不负责任的、不道德的、愚蠢的行为,黑格尔称自杀为“卑贱的勇敢”。
  佛教一方面数说人生的痛苦、缺陷,揭露人类的肉身危脆、不净,是产生老、病、苦和种种有害的欲望之渊薮,一方面又说人身难得,教人珍惜人生,以此不净多苦的肉身为“修学不苦患身”的“法器”。不珍惜此生而浪费生命、虚掷光阴,被佛陀所斥责,若因一时想不开而轻生自杀,更是佛教所力戒。即因厌弃人间,以求往生于天上、净土或解脱而自杀,亦为佛教所不许,列为犯杀生之罪。《杂阿含》卷二九第809经载,佛弟子有由修不净观极厌患人身而自杀者,佛认为属“恶不善法”,乃修法的偏差,为说观息禅定法予以纠正,并因此制定不可自杀戒。自杀与杀他一样,都属杀生重罪,自杀者不但杀死了自己难得的宝贵人身,还杀死了依赖自身而生存的八万四千虫,并给自己的亲人带来莫大悲痛,给社会带来损失,不仅不得解脱,而且要堕入地狱。《四分律》卷二、《弥沙塞五分戒本》、《十诵律》等比丘戒律皆规定:若比丘亲手自杀,或请别人杀死自己,或教别人自杀,赞誉死亡说:“人何必这么痛苦地活着?死要比生好得多!”此比丘便犯了属“波罗夷”的杀生重戒,失去作比丘的资格,须驱出僧团。《成实论》卷十分恶为恶、大恶、恶中恶三种,自杀与教人自杀属大恶。《维摩经·文殊师利问疾品》说,菩萨若未具佛法,“亦不灭寿(自杀)而取证也”。密教虽然有自主生命、随时自杀的“抛斡”法,但也反对于命未终时行之,道然巴罗布仓桑布讲述《那洛六法》云:
  若未到其时而行抛斡,则其罪之大,与杀佛等。因未到时而抛斡,犹如杀死其平日所修之本尊,罪业甚大,是犯密宗根本戒之第八条,即出佛身血是也。
  佛教有积极劝解自杀者的传统,《未曾有经》卷下载:裴扇舍国婆罗门妇人提韦,无子女,守寡,听从婆罗门教士之言,欲积薪自焚,佛弟子钵底婆比丘为之说理劝止:
  夫先身罪恶,随逐精神,不与身合,徒自焚烧,安能灭罪?
  如果说今世的不幸是前世罪业之果报,那么罪业属于精神,与身体无关,焚烧身体,岂能灭罪而改变命运?“假令烧坏百千万身,罪业因缘相续不绝。”而且,当烧身之时,心未坏故,“身心被煮,识神未离,故受苦毒,烦闷心恼,从是命终,生地狱中,苦恼尤剧”。自焚,是极其愚蠢的举动。真正能消灭罪业的方法,是忏悔,钵底婆比丘为说忏悔灭罪法,成功地劝止了妇人自杀。《自杀以后的真相》一书中,据西方心灵学研究的成果和中国有关记载,列举多例,证明自杀后有灵魂昏迷、自杀时之丑态常留、痛苦恒现及堕入地狱等痛苦,劝人慎勿轻生。当代星云大师曾在日本著名的自杀森林“青木原”说法劝阻自杀,他在《佛教对自杀问题的看法》一文中将自杀的原因归纳为四点:不明白生命的意义;没有解决问题的勇气,遇事逃避;不懂得自己的生命与别人的因缘关系;不知道自杀、杀人都是同样的罪业。批判说:
  萌生自杀念头的人,必定是自私,必定是无能、无力、无明,不懂得制造欢乐,不知道营造和人的同体共生,缺少对生命的认识。
  指出预防自杀,关键在于找出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平时受抗挫折教育,提高抗压能力。他劝导世人:
  要重视“生命的一次性“与”不可替代性“,对自己的生命给予重视与尊严。当你懂得尊重生命,知道生命存在的可贵与难得,就会珍惜生命,而不会因一点挫折就自暴自弃,甚至丧失生存的意志而自杀。124
  对安乐死,当今佛教界也多认为属自杀杀他,持反对态度。
  但对已证得阿罗汉果之圣者的自杀,佛陀并不一概反对。据《杂阿含经》卷三八、卷三九,证得阿罗汉果的圣者若疾病痛苦或害怕退堕,经佛允许,可以自杀。《杂阿含》卷四七第1260经载,阐陀阿罗汉“疾病苦痛逼身,难可堪忍”,以刀自杀,佛即此事告舍利弗:
  (自杀者)若有舍此身,余身相续者,我说彼等有大过。若有舍此身已,余身不相续者,我不说彼有大过也。
  同经卷三九第1091经载,瞿低迦比丘得阿罗汉已,六度退转,畏惧第七退转,“以不住心执刀自杀”,魔绕其身而不见其识神,佛说偈赞之。当然,这种自杀,与凡夫的自杀不可同日而语。
  西方心理学认为从出现自杀先兆到酿成自杀行为,百分之八十以上须历时半年,故多可预防,需要家庭、社会、个人各方面努力,注意自杀倾向,预测自杀行为,解除造成自杀的压力,对可能自杀者做细致的劝解或心理治疗,帮助他们解决心理矛盾,提高承受挫折的能力,增强生活下去的勇气。精神病专家雷尼·鲁斯洛(Renee T.Locero)奉劝想自杀者应先想想自杀的后果:自杀常常不成功,会留下身体创伤、残疾等后遗症,后悔无已;想象自杀的场景惨不忍睹,生命被自己践踏,你要留下这些丑陋、令人作呕的东西给家人吗?自杀会产生模仿,你愿意作这种示范吗?请再想想开枪及跳楼自尽的血肉模糊、赴水自杀之肿胀、上吊僵尸的丑态,你让谁来收尸?凭什么要留给家人这些悲痛、创伤?
  当代医学提出的防御自杀方法分三级:一级,是对自杀高危人群的预防。二级,是对处于自杀边缘者进行早期干预。三级,是对自杀未遂者和救治生还者进行治疗干预。具有自杀危险性的信号为:情绪低落抑郁、曾有过自杀企图或行为、谈论过自杀及自杀方法、亲友中有人自杀过、性格内向、有明显的社会心理应激、慢性酒精中毒及吸毒者。应及时发现信号,进行防御劝说。
  
 
第二节 关怀老病死亡,战胜老病死苦
  佛教大谈老病死苦,旨在如实揭露老病死亡造成的痛苦,唤起人们正视老病死苦,关怀老病死苦,战胜并彻底解除老病死苦。
  
一、关怀老病
  佛教以慈悲为怀,对老人、病人予以极大关切,教人尽力帮助他们减轻老、病之苦。佛经中多处强调,儿女应孝敬奉侍年迈的父母,尊敬老者,使老人少受老、死之苦。《杂阿含》卷四第86经载:佛陀在舍卫城中见一年迈的婆罗门扶杖乞讨,乃说偈批评其不孝之子“违负于父母,人形罗刹心”,结果此子受感化接其父回家,尽心孝养。现代社会,不孝成风,孝养老人特别是进行“精神赡养”,关心老人的精神需求,多看望交谈,为社会所呼吁。一首《常回家看看》的歌曲之流行,表达出这种社会需要。
  中国佛寺有养护老病僧尼的传统,寺院中设有专门为老病僧尼养老送终的“延寿堂”、“养正院”。举办养老院,以佛教的慈悲精神侍奉老人,为之送终,是近现代佛教界开展的重要慈善事业。星云《佛教对临终关怀的看法》教人养老十法:早起十念、晚睡一炷香、饭前五观想、生活要放下、老死不可怕、心中常忏悔、布施喜舍、发心服务、幽默常欢笑、健康要运动,提倡要修好缘来养老,要靠智慧来养老,而非只靠积聚金钱、依靠子孙来养老。
  佛教还特别提倡看望和护理病人,称“看病”或“瞻病”。释迦牟尼曾以身作则,教弟子看护病人。《五分律》卷二十等载:有一比丘久病,无人照顾,佛带阿难亲手为其洗浴除秽、洗衣、清扫住处、晒干卧具,说法安慰,并制定须看护病人之戒,令弟子们见一切病人,皆当瞻视供养,如佛无异。《增一阿含经》卷五〈一入道品〉载佛陀亲自看护病人,并教导弟子:
  其有瞻视病者,则为瞻视我已;有看病者,则为看我已。所以然者,我今躬欲看视疾病。
  《杂阿含经》卷三七第1027-1035经,载佛及阿难、舍利弗等看望重病的给孤独长者,为之说法。第1030-1036经载佛看望长寿童子比丘、婆蔌长者、耶输长者、摩那提长者等患病弟子,说法安慰。同经第1024经载,比丘阿湿波誓病笃,畏惧退失所证功德,佛为说法安慰,使之“不起诸漏,心得解脱,欢喜踊悦,欢喜踊悦故,身病即除”。同经卷五第98经载:差摩比丘病重,诸上座比丘派遣陀娑比丘前往慰问说法,教差摩观五蕴无我,令其“不起诸漏,心得解脱,法喜利故,身病悉除”。毗舍离城瘟疫流行,佛陀不怕被传染,特地入城看望、安慰、教育病人。
  佛陀还将看护病人制度化,列入僧尼和居士戒律。《摩诃僧祗律》规定,若路逢病比丘,应求车马驮载归寺照顾,若无车马,当留人照看;若无人可留,当为其造庵舍,备薪火,留饮食,安慰他说:“你放心,我马上去找车马来拉你。”然后到村镇中找比丘或居士去迎接照管。如果他已死亡,应该料理丧事。《佛说目连问戒律中五百轻重事经》说,若山泽无人处有比丘生病,一日内不能往还者,比丘当留彼处为之做饭七日。戒律规定僧尼不可行医为生,此经则说,若以慈心为人治病而不定额收费,是许可的。《善见律》谓为出家众中的病人及住于寺内的亲属合药治病,也非犯戒。《四分律》卷四一规定,若有比丘生病,其弟子应该照顾,若无弟子,僧团应派人照顾,若没有男众,女众也可以照顾。五分律》规定僧厨食粥时应先给病人,然后供给大众。病僧若付不起医药费,僧团应予帮助。大乘《梵网经》卷下以看护病人为菩萨戒条之一:
  若佛子,见一切疾病人,常应供养,如佛无异。八福田中,看病福田是第一福田。若父母师僧弟子病,诸根不具,百种病苦恼,皆供养令瘥。而菩萨以瞋恨心不看,乃至僧坊城邑旷野山林道路中,见病不救济者,犯轻垢罪。
  八福田,指掘义井、建桥梁、平道路、孝养父母、恭敬三宝、救济贫穷等能生长福报果实的田地。看护病人、解除病苦,被强调为第一福田。《优婆塞戒经·受戒品》说受持三归五戒的居家佛弟子若不能瞻视病苦,得“失意罪”。《優婆塞五戒威儀經》说菩薩見患病眾生,以惡心瞋心不瞻養者,犯重垢罪,懶惰不養,犯輕垢罪。
  据《增一阿含经》卷二四、《四分律》卷四一,佛说看护病人之法有七:
  1、分别良药。善调理汤药等事。
2、知病人之宜食与否。奉以宜食之物。
  3、少睡眠,先起后卧不懈怠。
  4、恒善言谈。以关怀的态度与病人交谈。
5、以慈悲心予以关怀,而非贪图其报酬。
6、不嫌恶病人之屎尿痰唾呕吐等秽物。
7、善于为病人说法,令其欢喜。
  相反,不辨良药、懈怠、喜瞋好睡、只贪其报酬、不以正法供养、不与病人言语谈笑,则为过失。《增一阿含经》卷二四佛说“多忧喜瞋”为病人不得快速痊愈的原因之一,因此看护者应该帮助其调节情绪,解除忧愁愤怒,这对减轻其病苦很有作用。
  现代护理心理学强调:病人不仅需要药物等治疗,而且因常有种种精神负担,情绪不佳,需要医护人员和家属周到的心理照顾、心理护理,使其感到温暖、关怀、有依靠,因而增强对生活的信心和战胜疾病的勇气,这对治疗有重大作用,往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家属应尽量多守护在病人身边,不要让病人察觉担忧心情,能引起不快、忧伤的事不要告诉病人,努力给病人创造一个安静、轻松的治疗环境。应了解各种病人的需要、性格特点和心理状态,予以相应的、周到的心理护理。这与佛教看护病人的原则基本相同。
  
二、佛教的临终关怀
  死亡是每个人都难以避免的,让每一个人都能理性地认识死亡,学会如何对待死亡及关怀照顾临终者,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现代医学发现,病危时没有精神支持网络的人,尤其是男人,死亡率比具有精神支持网络者高3倍。天主教于1967年创办“善终院”,提倡对重病垂危濒死者给以“善终照顾”或“临终关怀”(Hospice),对其作为“全人”的身体、心理、社会、心灵各个层面的需要,进行全人、全家、全程、全队“四全”照顾,给以心理辅导,解除痛苦和恐惧,协助其平安、尊严地迎接死亡。进行一系列临关怀的“安宁病房”,已在西方普遍设立,并给亡者的家属提供“全家照顾”,进行咨询,协助他们减轻哀痛。近年来还有了专门教以有关死亡知识的“死亡学校”。
  佛教有极其久远的临终关怀和死亡教育传统,长期以来自觉进行临终关怀、死亡教育工作,有颇为丰富的临终关怀操作体系。
  佛陀多次教导弟子关怀临终者及陷于亲人死亡痛苦中的人,亲自做过许多临终关怀工作。如《杂阿含》卷三三第930经载,佛堂弟摩诃男畏惧死于狂象,问自己命终如何,佛答:
  汝已长夜修习念佛、念法、念僧,若命终时,此身若火烧、若弃冢间,风漂日暴,久成尘末,而心意识久远长夜正信所熏,戒施闻慧所熏,神识上升,向安乐处,未来生天。
  犹如大树顺流运输,决不会逆流而上。同经卷五第103经及《增一阿含经》卷六利养品载:有一位那拘罗长者,年一百二十岁,“羸劣苦病”, “多诸忧恼”,往见佛陀,请求“长夜安乐”之道,佛陀教他“于此苦患之身常当修学不苦患身”,然后教给他如实观察五蕴无常、涅槃寂静的方法,使其获得解除死亡恐惧的智慧。同经卷三七第1023经载:比丘叵求那病笃,佛为种种说法,使他悟道,不久命终,“当命终时,诸根喜悦,颜貌清净,肤色鲜白”。同经第1025经载,一年少新学比丘病笃,佛往说法,分明解了,令其得般涅槃,不久命终,“临终时,诸根喜悦,颜貌清净,肤色鲜白”。
  佛陀教诫弟子,应以智慧和慈悲积极从事临终关怀。《杂阿含》卷四一第1122经佛告难提等居士:有智慧的居家佛弟子应当看望被疾病痛苦折磨、早晚要命终的佛教徒,根据其具体情况,以能使其获得安乐的法门教诫说法:
  首先应教其于佛、法、僧三宝坚定信心,这叫做“三种酥息处”——三种能使人精神获得安息的归宿之处。然后教其不顾恋父母,不顾念妻子奴婢财产。若病人顾恋人间的五欲,应说明人间五欲“恶露不净,败坏臭处,不如天上胜妙五欲”,教其志愿生天,享受更为胜妙的五欲。进一步说明天上的胜妙五欲亦属无常变坏之法,也不值得贪恋,应当舍离,欣求涅槃寂灭之乐。如是“先后次第教诫教授”,令病人趋向涅槃乃至获得涅槃。
  佛弟子颇多实践佛陀教诫者,如《增一阿含经》卷四八载:舍卫国给孤独长者病笃,佛弟子舍利弗命阿难前往看望,为说念三宝法、第一空法,令长者“悲泣涕零,不能自止”,解除了死亡畏惧,之后不久善终,生于三十三天。南传《阿毗达摩要义》载:苏纳尊者之父为猎人,临终前看到地狱的狗来咬,极其恐惧,其子苏纳罗汉乃令弟子以鲜花供养佛塔,将父亲抬到佛陀前,提醒他礼拜并为自己供养佛陀而欢喜,地狱相即消,自言见其继母来迎接他去天界。
  大乘《地藏菩萨本愿经·利益存亡品》说,父母若亡,眷属不可杀生拜祭鬼神,而应为临终之人设福,或悬幡盖、燃油灯,或诵读佛经,或供养佛菩萨像,或念佛菩萨、辟支佛名字,能消灭其必堕于恶道的重罪:
  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重罪,命终之后,眷属大小为造福利一切圣事,七分之中而乃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
  同经〈如来赞叹品〉说对久卧病榻、常做噩梦、“眠中叫苦,凄惨不乐”的垂危重病人及神智不清的“植物人”,家属应在病人前对佛菩萨像高声读诵此经,或高声告诉病人:我们为你将财物施舍,用以建寺、造像、印经、供僧,能使亡者宿殃重罪永得解脱。
  佛教还将关怀临终者列入戒律而制度化。《四分律行事抄》说,上座法师应到重病垂危的僧人那里,为之说法,说明人生时不带一物来,死时也不可能带一物去,教其舍弃一切爱恋之情,将衣物等布施大众,称赞其一生修行的功德,令其欢喜,正念不乱,往生善处。《大唐西域记》记载,印度祗洹精舍在寺院西北角设有专门安置照顾重病僧人的“无常院”,房中供奉阿弥陀佛接引像,帮助病僧安乐往生西方净土。据此,中国佛寺中设有往生堂、涅槃堂、重病阁等,专供老病临终的僧尼居住,给以照顾。《四分律行事资持记》说临终的僧尼应安排住在往生堂,头靠西方,面向墙上挂的西方三圣像,可设置供佛幡,为之沐浴更衣,僧众轮流念诵圣号,开导安慰。
  净土宗有“临终助念”的传统,在同道、亲友临终前,约集莲友热心看护安慰,劝导念佛或齐声念佛,造成一种集体祈祷的气氛,以帮助临终者保持正念,心无痛苦,在念佛中,怀着对必然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信心,欢欢喜喜地去那究竟安乐的家园。印光法师教人临终三大要:
  第一,善巧开导安慰,令生正信。第二,大家换班念佛,以助净念。第三,切戒搬动哭泣,以防误事。125
  现在多用“念佛机”给病人放念佛的录音,也有很好的助念、安慰作用。研究证明,人临终时没有意识,只有听觉可以保持到最后。佛教的临终助念法,确能令亡者听到,起码起到精神安慰的作用。
  当代佛教界对临终关怀十分重视,星云《佛教对临终关怀的看法》一文说临终关怀“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旧情的怀念,是对恩义的回报”,指出“生命不是临终的时候才需要关怀,生的时候就要给以照顾;甚至临终关怀也不是只对临命终病人所做的医疗照顾,而是对广大社会大众施以一种广义的死亡教育”。126临终关怀须认识临终病人的恐惧、愤怒、罪恶、不舍、担心、无助、自暴、孤独、沮丧、无智等心理状态,给予适当协助;应正视病人希望明白病情、希望获得宽恕、了解宽恕他人、希望别人的关怀、与亲友见面、对生命的了解、宗教信仰的渴求、后事的安排等需求,给予满足和协助:以关心的态度专心倾听其诉说;让其所爱的人适时给予关怀,陪伴身旁;尊重其宗教信仰;讲说忏悔得救的故事及道理;安排宗教师与其谈话、说法;尽可能满足其希望;共同讨论其愿望;让医生减轻其痛苦;帮助病人及其家属保持心理平和;实行临终助念。
  台湾慧律法师编著的《临终备览》一书,述临终关怀法则甚悉,说首要之举,在关怀临终病人心灵的需求,乘其神智清楚时,探问有何遗愿及未了之心事,极力应承,满其所愿,劝其放下万缘,一心念佛。慧哲法师提出心灵照顾的三部曲:第一步帮助病人确认病情,知晓存活期还有多少,在这段时间里应该如何做。第二步帮助病人整理自己的思绪,写遗书、安排后事,想象向亲朋好友道最后一声再见。第三步协助病人观想死亡的景象,想自己漂浮在身体的上方,俯瞰一切。圣严法师认为:人的过世,不是丧事而是喜事,是庄严的佛事,应替亡者诵念“三皈依文”,进行临终助念。佛教界办的安老院在临终关怀方面积累了大量经验。如天津鹤童老年公寓的具体做法为:
  1、在病人房间西墙上贴西方三圣像。
  2、家属对病人应真切孝敬,病危时要组织助念团助念,全家为病人吃素修福并告知病人。
  3、病危时要了解患者有无牵挂之事,若有,应及早解除,劝其放下一切,安心念佛往生净土。
  4、病人若见到恶形等而恐怖,要说明这一切皆是心识幻化,要一心念佛,自然会消失,不必恐怖。若病人害怕死亡而悲哀痛哭,应说明死亡是离苦趋乐,如游子归家、囚徒出狱,有何恐怖焦虑。若病人怀疑自己不得往生西方,劝其具足信心。
  5、人死后24小时内不动其身体,不哭泣。
6、丧事从俭,火葬。49天内为亡者念佛诵经作福。
  当代佛教界一般强调尽量使临终者正念分明,得以往生净土,反对使用插气管内管、做心脏安压、电击等方法作无用的急救,甚至不主张注射强心剂、吗啡等药物延长死亡过程、减轻临终时的痛苦,认为这会扰乱临终者的正念。临终之际至死亡之后,忌亲属哭泣及搬动尸体。星云《佛教对临终关怀的看法》说:如果世缘已了,儿女其实也不必在亲人垂死的生命中,透过医疗仪器给予勉强的抢救。“如何让病者身心安乐,无苦而终,才是最实际的一种做法”。
  佛教还注意到了对亡者亲属的关怀。《四分律》规定,僧尼若死亡,前来吊唁的客人应该到尸体前具仪设礼,握亡者弟子之手,好言安慰,以减轻其弟子的哀痛。《毗尼母论》说僧尼死亡,应“合寺众僧,并送葬所”。《优婆塞五戒威仪经》规定:菩萨见亲里死亡或亡失财物,种种忧苦,若恶心瞋心不往慰喻者,犯重垢罪。《地藏菩萨本愿经·利益存亡品》说人死后七七日内,念念之间希望骨肉眷属为之造福救拔,若能在此期间为之广造众善,“能使是诸众生永离恶趣,得生人天,受胜妙乐,现在眷属利益无量”,这其实也是对存者的一种心理安慰。净土宗的临终助念,既能帮助亡者往生极乐世界,又能使亡者家属受到温馨关怀,帮助其解除悲痛、安定身心、种下菩提善根,还能广结人缘,积累功德,帮助助念者自己往生极乐世界。星云《佛教对临终关怀的看法》说家属在缅怀亲人之余,应将他的懿德嘉行承续下去,把他的慈悲遗爱人间,这才是对家人真正的怀念。
  中国佛寺有给为亡僧作“法事”超度的传统,藏传佛教在人临终前直到死后延请僧人念诵度亡经,讲解临终、死后解脱之要,修“颇哇”法帮助其往生净土、善道,与汉传佛教的超度法事和净土宗的助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安慰临终者及其家人之效,比医学界的临终关怀自是高出一筹。
  当代临终关怀帮助亡者家属处理悲痛的方法,如卡洛《生死大事》所说:1、让家属将悲伤表现于外,旁人要做很好的倾听者。2、实践死者生前的承诺。3、求新求变,换一个环境。4、找教会、公益团体等帮忙,尽早工作。5、在伤心期间不做任何重大决定,应等一年以上。这些方法自有一定效果,但显然不能解除死者亲属心灵深处无可奈何的痛苦。当代医学界一般认同宗教信仰在临终关怀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西方临终关怀机构对有信仰的患者临终时都请宗教师作安排。
  
三、以智慧战胜老病死苦
  老病死三者,是每个人不可抗拒的怨家,确实给人带来最大的痛苦。对老病死尤其是死亡的抗拒,可谓人的本性,人类学家舍勒(Sheler)指出,人类的种种英雄主义首先而且永远是对死亡恐怖的一种反抗。E·贝克尔等认为:人类征服自然的种种举动及艺术、哲学、宗教等英雄主义活动,其实质都是对抗死亡焦虑的移情手段,但是这些移情手段最终还是不能有效地根除死亡痛苦。
  佛教,无疑以对老病死尤其是生死的反抗为实质,它高树“了生死”的旗帜,直面老病死,如实揭露老病死苦,不回避,不掩饰,不移情,其目的,并不是诅咒和厌弃人生,而在唤起对老病死苦的正视,启发人们从终极价值的角度冷静反思人生,把对死亡的本能性畏惧转化为理性的畏惧,由畏惧而激发战胜老病死苦的强大意志,切实解脱老病死苦。战胜老病死而得涅槃,为佛教所认究竟的人生价值,涅槃的异称即有不老、无病、无死。
  在佛陀看来,老病死并非完全是坏东西、是不幸,而是促使人趋向涅槃常乐乃至无上佛果的殊胜因缘。《起世经》中,佛称老病死为“三天使”,他们出现于世间,时时警示世人:不可放逸纵任,令自己的身口意被诸尘污染,应省思人生的珍贵及缺陷,勤修持戒布施,追求解脱之道。佛陀之成道,正是由极其重视三天使的启示和警诫、畏惧生老病死之苦、亟求解脱而致。老病之苦逼迫,对修行人来讲,正是促使其省思苦、无常真理的明师,鞭策其精进修行的殊胜助缘。可以说,没有老病死苦,也就没有菩提、涅槃、佛。古今多有因重病及衰老感悟人生无常而求佛学佛者,老来学佛,是古代中国知识分子中颇为普遍的现象。疾病对有些人还可能是开悟的机缘,佛教史传中记载,有很多人因大病而反思人生的存在,警悟无常无我,从而认同、归依佛教。《摩诃止观》卷九云:
  有人平健悠悠,徒倚懈怠,若病急时更转用心,能办众事。又:机宜不同,悟应在病。
  将身体上的病痛看作业报自然,不排拒、不怨天尤人,欢喜承受,是学佛者对待疾病的正确态度。深受佛教浸润的白居易有《病中七绝》云:
  方寸成灰鬓作丝,假如强健亦何为?
  家无忧累身无事,正是安闲好病时。
  对疾病持接纳的豁达态度。莲池《正讹集·亡僧》说疾病与宿世业因有关,乃古圣之所不免,佛亦曾示现头疼,况其余乎?“病而不为病累,是名得道”。
  大乘说修行者患病乃是消除恶业,修行好的人得病乃转后世重报为现前疾病的轻报,是值得庆幸的。宁玛派大师吉美·林巴偈云:
  没有比疾病更好的燃料可以烧掉恶业。
  不要对疾病抱持忧伤的心或负面的观点,
  反而要把它们看成是恶业消灭的象征,
  你要为生病而高兴。
  莲池《云栖大师遗稿》卷一〈答桐城吴观我太史〉说学佛人得病属重报轻受,又因为疾病得以废弃世事,因废世事而得修道业,乃因祸而得福,应生欢喜而勿烦恼。弘一《人生之最后》说:
  若病重时,痛苦甚剧者,切勿惊惶。因此病苦,乃宿世业障;或亦是转未来三途恶道之苦于今生轻受,以速了偿也。
  若把握了佛法般若智的精义,则老、病、死苦,皆无足畏,可以作为道场,化为菩提,乃至度化众生的方便。《维摩经》记载了维摩居士以示现患病为方便说法的故事,说菩萨若有了病,应当如实观察病的根本和实相:观此病从前世妄想颠倒诸烦恼生,没有疾病的实体,也没有能受病苦之“我”的实体:
  所以者何?四大合故,假名为身。四大无主,身亦无我。又、此病起,皆由着我。是故于我不应生着。既知病本,即除我想及众生想,当起法想。
  观此能病之身,唯是色受想行识五蕴等法的和合,五蕴等诸法各不相知,起时不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离我、我所之想,离二元对待,不念内外诸法,观我及涅槃唯有名字故空,得二法(有对待关系者)无决定性之平等,观一切皆空,不念内外一切,亦离“空”想。如此观察,心与真实相应,病亦随灭。不仅如此观修以治疗自身的疾病,而且观察一切众生的病苦,特别是念恶道众生,起大悲心:
  我既调伏,亦当调伏一切众生,但除其病而不除法。……知我此病,非真非有,众生病亦非真非有。
  如果有了病,应“以己之疾,愍于彼疾”,推己及人,发愿作根除一切众生病苦的大医王。维摩居士答文殊菩萨言:“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喻如长者心爱的独子若得了病,父母也病,若子病愈,父母亦愈。
  《摩诃止观》卷九以观病境为天台宗圆顿止观的重要内容之一,说应以正见如实观察此病皆由往日所造不善业所致,故应弃恶修善;又因此病而怖畏生死,观由此病导致老、死,死由于生,生由于往昔之“有”,有由于取,取由于爱,爱由于受,受由于触,触由于名色。一一观构成身体(色)之四大五行,及受想行识四心(名),皆非自生,从妄想生,无一可得,亦不得因缘和合之相,有如狂渴之人误认阳焰为水,四方奔逐,皆不得水,徒令自身疲乏至极。又观此病从妄想颠倒诸烦恼生,而妄想烦恼无有真实,我及涅槃皆空。最圆满的观法,是用天台宗所谓圆教的见地,就现前一念病心观“不思议境”(法性、真如):
  不思议境者,一念病心,非真非有,即是法性、法界,一切法趣病,是趣不过,唯法界之都,无九界差别,如如意珠,不空不有,不前不后,病亦如是,绝言离相,寂灭清净,故名不可思议。达病实际,何喜何忧?
  如此观察病心的终极本性,便会豁然开悟,病亦会“豁尔消瘥”,此可谓最好的疾病自疗法。憨山《梦游集》卷五教人:众生之病根在于执我。“若了病不病者,则病不能病之矣”。了病不病,在于观察我身乃“四大假合,聚必有散,纵使不病,何尝不病哉?”见到疾病本空的实相,则“病不能病”。明天隐圆修禅师教人:
  凡人在病中,须观四大本空,五蕴非有,生时原不曾带什么来,死时原不曾带什么去,湛然不动,心境一如,直下若能顿了,何有生灭去来之相,被三世所拘系也?古佛偈云: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若到这田地,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无有纤毫挂碍处,生亦得,死亦得,病亦得,健亦得,调养好亦得,不好亦得。
  明楚山绍琦禅师《示钦守太监阎公病中》说:一身气血,主乎一心,心君安静则气血自和,气血既和,其体然健。“正当病时,但能一念不生,则万缘俱息,内不见有烦恼之心,外不见有受病之体。内外既空,则无有我,我既不有,是谁受病?唯一虚灵,朗然独露,如是则药自效而病自瘳矣。”127莲池《云栖大师遗稿》卷三〈杂答〉答病中如何用心排遣之问说,人在病中,凡有四等:愚夫为病所使,忘失正念,不知排遣;初学虽罹病缘,坚持正念,善巧排遣;大贤病忘其病,正念自如,不须排遣; 诸佛为众生故,示现病身,排遣不排遣两不必论。应该在健康无病时用心参究本来空性, “若待病生方做手脚,所谓寇至筑垣,亦复何及”。僧问:还有不病者么?禅师答云:有。又问;不病者还来看和尚否么?答云:“老僧看他有分”。同书卷二〈与钱居士广艺〉教人观“病从身生,身从业生,业从心生;心空则业空,业空则身空,身空则病空”,于此万缘放下,于清净心中一心正念阿弥陀佛圣号。
  元代以来佛门中流行的“十大碍行”之一是:“念身不求无病,以病苦为良药”。主巴噶举派开创者藏巴嘉热著名的“六平等法”(亦称“六种持道”)之一“以病为道”,要在于患病时观能病、所病皆空不可得,转病苦为菩提。
  大乘以不畏生死、敢入生死海度化众生的菩萨道精神战胜死亡畏惧,将出生入死看作散步于园林,《华严经》卷五四谓“生死是菩萨园林,无厌舍故”。藏巴嘉热“六平等法”之一乃以死为道——平时常预习临终时痛苦之相,以大手印见如实了知死苦本空,不畏惧死,不立不破,使心与本来心性相应,修习纯熟,则死亡真正到来之时,自能于临终心性光明(死光明)显现之际体会认识,融入法性光明中而证得涅槃。
  佛教承认人必有死、不畏惧死亡、力图战胜死亡痛苦的死亡观,对治疗因畏惧死亡及亲人死亡悲痛而致的精神心理疾病,尤有特效。《佛说解忧经》偈云:
  譬如群鸟兽,暂聚各分飞,
生死人亦然,云何怀忧苦?
  观察人无不有一死的事实,可以缓解亲人死亡的哀痛。苏东坡赠亡夫之女诗说得好:“世间此病无医药,惟有《楞伽》四卷经”。即轮回转生之说,也有巨大的心理安慰作用,如荣格在《寻求灵魂的现代人》中所说:
  我认为,相信宗教的来生之说是最合乎心理卫生的。当我住在一间我知道两个星期便会倒塌的房子时,我的一切重要机能一定会受此观念的影响而遭到破坏。可是,相反地,如果我自己觉得已很安全,我便能很正常、很舒适地住在里边。
  岸本英夫《凝视死亡之心》认为:相信有来生或天国者,可以把死亡转变为某种生命过程中一个必经的环节,死亡对之并非一切皆无,故可大大减轻对死亡的畏惧和痛苦。
  佛教所谓战胜老病死,更在于从根本上消灭产生老病死的根源,从而永远、彻底地跳出老病死大火炽燃的三界,获得究竟的涅槃。为此,佛教开设出戒定慧三学、六度四摄等趋向涅槃的正道。其诀要在于以如实知见的智慧,深入观察五蕴无常、苦、空、无我的真实,除灭对五蕴的贪爱执着,使心不被五蕴及烦恼所缚而获得解脱。《杂阿含》卷五第103经中,佛弟子舍利弗向那拘罗长者解释佛说“于此苦患之身常当修学不苦患身”的方法,是对色受想行识五蕴的集、灭、味、患、离如实知,“如实知已,不生爱乐”,不见色等是我、我所,心不随色等之衰老变异及老病之苦恼而转,不恐怖、不顾念、不贪恋,因而即便有苦,也不能障碍,“是名身苦患心不苦患”。身体上的病、老之苦虽然不一定能通过修行完全消除,但可以消除心苦,消除一般人难以消解的痛苦情绪,解除对死亡的畏惧。《瑜伽师地论》卷八八说,身老病虽然愚智皆难免,“心老病”却可以智慧避免:
  又诸愚夫,若身老病,当知其心,定随老病;其有智者,身虽老病,而心自尊,不随老病。
  智者身虽老病而心不老病,不因老病而痛苦。
  禅宗则以明见本无生死的心性而当下解除死亡之苦,宗密大师答“一期寿终之后灵性何依”之问说:一切众生虽然妄生妄死,然身中觉性并未生死,如梦中被人驱役,而身本安闲,如水作冰而湿性不异。若能悟此性即是法身,本自无生,何有依托?纵然不能一生彻悟、断尽烦恼,只要以空寂灵知为自性而不认色身、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随之,即临命终时,自然业不能系,虽有中阴,所向自由,天上人间随意寄托。”128不少禅师表演出自主生死、“坐脱立亡”的奇迹。
  大乘佛教的净土法门,以往生佛国净土的信仰,给人以彻底解除死亡焦虑的保证。尤其是净土宗所提倡的西方净土,三根普被,利钝齐收,即便不能广学浩瀚佛典,不能深入禅定、明心见性,不能断尽烦恼,只要深信切愿,愿靠阿弥陀佛本愿之力及自己的信心,往生彼佛极乐净土,在做好人的基础上常念彼佛,乃至于临终之际受人劝导十念念佛,都必定会蒙佛菩萨接引,于“屈伸臂顷”即得往生于极乐世界莲花胎中,寿命无量,永超生死,享受仅次于涅槃的大乐,在阿弥陀佛耳提面命下,在最理想的修行环境中,稳当、快速地趋向佛果。若确信净土法门,则死亡成了一件幸运事、乐事,如囚出狱,如子归家,即暂受些老、病及恩爱别离等苦,亦无足轻重了。大量实例表明:净土宗信徒的心态尤其临终时大多安祥,对慈善救济事业普遍热心,有不少由念佛而治愈、减轻癌症等重病的实例。有的人能提前预知死期,从容告别亲友,沐浴、礼佛后“安详舍报”,“坐脱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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