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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_9 马克·吐温(美)
谁愿挑着重担,一直到勃南森林,真是来到了邓西宁,
可是对死后的遭遇深怀恐惧,
害死了无忧无虑的睡眠,
伟大天性的第二条路,
使我们宁愿抛出恶运的毒箭,
决不逃往幽冥去寻求解脱,
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才不得不踌躇。
你敲门吧,去把邓肯敲醒!但愿您做得到;
谁愿忍受人世的鞭挞和嘲弄,
压迫者的虐待,傲慢者的凌辱,
法律的拖延,和痛苦可能带来的解脱,
在这夜半死寂的荒凉里,墓穴洞开,
礼俗的黑色丧服,一片阴森。
但是那世人有去无还的冥界,
正向人间喷出毒气阵阵,
因此那刚毅的本色,象古语所说的那只可怜的小猫,
就被烦恼蒙上了一层病容,
一切压在我们屋顶上的阴云,
因此改变了漂浮的方向,
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那正是功德无量。且慢,美丽的峨菲丽雅:
别张开你那又大又笨的大理石嘴巴,
赶快到女修道院里去吧——快去①。
  ①《文库》本注:“公爵”自以为在背诵哈姆雷特这段著名独白,其实背得颠倒错
乱,还胡乱插进了莎剧《麦克白》和《理查三世》中的台词。
又,故意把莎剧弄得面目全非,是十九世纪喜剧惯用的手段。又,如果查一下,“公
爵”怎样把不同莎剧的台词胡乱拼凑在一起,以获得逗笑的效果,是很有趣的。特别是怎样
把《麦克白》一剧中的台词和《哈姆雷特》的台词拼凑在一起的。象第三行后一半,第五
行,第六行,第十二行,第十八行后一半,都是如此。
啊,那老头呢,倒也喜欢这段台词,很快便记住了,所以能够作出了第一流的表演。那
情景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表演这段台词似的。等他练熟了,激动起来了,他演的时候那个狂
吼乱叫、哭哭啼啼的模样,可真美妙。
一有机会,公爵就印好了几份演出的海报。在这以后,有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在河上漂
流,木筏子上显得很活跃,不同寻常,因为木筏子上整天在斗剑啊,彩排啊——是公路叫的
这个名词——除此以外,没有干别的。一天早晨,我们到了阿肯色州下游老远的地方,可以
望见前边一个大的河湾处,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镇,我们就在离镇上游大约西分之三英里的地
方,把木筏子系好了。那是在一条小河浜出口处,两边有柏树浓荫覆盖,仿佛象一条隧道似
的。除了杰姆以外,我们都坐了独木舟前往那个镇子上,看看在那里能否有个机会好演出。
我们可交了好运。那边下午恰好有一场马戏演出,乡下的人已经纷纷坐各式各样的旧篷
车或是骑着马开始前来。马戏团要在夜晚以前离镇,这样,就给了我们的演出非常好的机
会。公爵租下了法院大厅,我们便四处张贴我们的海报。海报上面写着①:
莎士比亚名剧隆重再演!!
惊人魅力!
只演今晚一场!
世界著名悲剧演员:
伦敦特勒雷巷剧院的小但维·迦里克与伦敦匹凯特里·布丁巷白教堂皇家草料场剧院及
皇家大陆剧院的老埃特蒙特·基恩演出莎士比亚出类拔萃之名剧《罗密欧——朱丽叶》中精
彩的阳台一场!!
罗密欧——迦里克先生
朱丽叶——基恩先生
由本剧团全体演员协力演出!全新行头,全新布景,全新道具!
    并演
惊险万状、惊人绝技、惊心动魄
《理查三世》中之斗剑场面
理查三世——迦里克先生
里士满——基恩先生
    加演
  (应观众特邀)
哈姆雷特的不朽独白!
由声名赫赫的基恩演出!
在巴黎连续演出了300场。
因欧洲各地有约在先,
只演今晚一场。
入场票两角五分,童、仆一角。
  ①诺顿版注:这里“公爵”故意把演莎剧的三个名演员混在了一起。这三人年代各
异,迦里克(1717—1770),老基恩(1787-1833),小基恩(181
1?—1868)。第二十二章中《王室异兽》海报上也有这样的情况。
随后我们在镇上逛来逛去。①所有商店、住家大多是干木头搭的房子,东倒西歪的,也
没有刷过油漆。离地有三四英尺高,底下用木桩撑着,这样,大水漫过来时,房子不会进
水。屋子四周都有小园子,不过上面仿佛没有栽什么东西,所以杂草丛生,只长些向日葵。
此外便是灰堆,破旧的鞋靴,破瓶子,破布头和用旧了的白铁器具。围墙是用各种板子拼凑
的,在不同的时间里给钉牢的,歪歪斜斜,很不雅观。大门只有一个铰链——是皮做的。也
有些围墙曾于某年某月刷白过,不过据公爵说,那是在哥伦布时代②的事了,这倒很象。
  ①诺顿版注:以下是马克·吐温对当时边疆地区的人往往懒散、邋遢表示不满的描
写,实乃写的故乡汉尼拔。马克·吐温在其它地方写到汉尼拔时,往往出之以怀旧抒情的笔
调,与这里的文笔有所不同。
②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美洲。
园子里往往有猪闯进去,人们就把它们赶出去。
所有的店铺都开设在一条街上。各家门口都支着一个自家制成的布篷。乡下人把他们的
马拴在布篷的柱子上。布篷下堆放着装杂货的空木箱,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整天坐在上面,或
是用他们身边带的巴罗牌小刀,在箱子上削来削去,或是嘴里嚼嚼烟草①,或是张开嘴打打
呵欠,伸伸懒腰——这群十足的无赖。他们通常戴顶黄色的草帽,边宽得象顶雨伞。他们不
穿上衣,也不穿背心,彼此称呼比尔、勃克和汉克、乔、安特。说起话来懒洋洋,慢腾腾,
三句不离骂人的话。往往有游手好闲之徒,身子靠着布篷柱子,双手老是插在裤袋里,除非
要伸出手来拿一口烟嚼嚼,或是抓一下痒。人们总是听到在说:
“给我一口烟嚼嚼吧,汉克。”
  ①当时卷烟尚未流行,南方乡间大多嚼烟叶。
“不行啊——我只剩一口啦。跟比尔去讨吧。”
也许比尔会给他一口。也许这是他在撒谎,推说自己没有了。这些流氓,有的人从来身
无分文,也从没有自己的烟叶子。他们嚼的烟都是借来的——他们对一个家伙说:“杰克,
借口烟嚼嚼,怎么样。我刚把我最后一口烟给了朋·汤浦逊”——而这是谎话。往往每回都
如此,除非是生人,这骗不了谁,而杰克可并非生人,他就说:
“你给过他一口烟,真是这样么?你妹妹的汉子的奶奶还给了他一口呢。勒夫·勃克
纳,你先把我借给你的那几口还给我,然后我借给你一两吨,并且不收利息,怎么样。”
“可是我先前还过你几回啦。”
“哦不错,你是还过——大概六口吧。可是你借的是铺子里的货。你还的是黑奴嚼的。”
铺子里的烟是又扁又黑的板烟,不过这些家伙嚼的大多是把生叶子拧起来嚼。他们借到
一口烟的时候,往往并非是用小刀切开,而是放在上下的牙齿中间,一边用手撕扯,撕成了
两片——有时候这块烟叶的本主,在人家还给他的时候,不免哭丧着脸,带着挖苦的口气说:
“好啊,把你嚼的一口还给我,把这片叶子给你吧。”大街小巷全是稀泥,除了稀泥,
什么都没有——稀泥黑得象漆,有些地方几乎有一英尺深,其它的地方,全都有两三英寸
深。猪到处走动,嘴里咕噜咕噜叫唤着。有时你会看见一头泥糊糊的母猪带着一群猪崽子懒
洋洋地沿街逛荡,一歪身就当着街上躺了下来,害得人们走过时必须绕过它走,它却摊着四
肢,闭上眼睛,摇摇耳朵,喂着小猪崽子,那神态的舒坦,仿佛它也是领薪水过活的。不用
多久,你就会听到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在叫:“叱,过去,咬它,小虎。”老母猪便一边发出
可怕的尖叫声,一边逃走,因为它左右两旁都有一两只狗咬着它的耳朵打秋千。这时还可见
到那些无赖一个个站了起来,乐得哈哈大笑,一直看到不见踪影才算了事。他们那个模样仿
佛在说,亏得有了这场热闹。然后他们又恢复了原状,一直要到下一次又有狗打架的事。再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象一场狗打架那样能叫他们精神陡然振作起来,叫他们全身欢快起
来——除非是在一条野狗身上浇些松节油,点上一把火,或是把一只白铁锅拴在狗尾巴上,
眼看着这条狗不停地奔跑,到死为止。
在河边,有些房屋往外伸到了河面上,歪歪料斜的,快塌到河里去了。住家的都已经迁
了出来。沿河房子的有些角落,下边的土已经塌了,房子还悬在那里,住家的人也没有搬
出,可这是多么危险。因为有时候会有一大段土,有一所房子那么大,突然塌了下来。有时
候,整整一片共有四分之一英里那么深,会一天天往下塌,后来到一个夏天,便整个儿塌到
水里去了。象这样一个镇子,得经常往后缩、缩、缩,因为大河在不停地啃它。
每天越是快到中午,街上大篷车啦,马啦,就越发挤,越是不断地涌来。一家人往往从
乡下带着中饭来,就在大篷车里吃。威士忌也喝得不少。我看到过三回打架的事。后来有人
叫起来了:
“老博格斯来啦①。——是从乡下来,照老规矩,每个月来小醉一回——他来啦,伙计
们。”
  ①诺顿版注:以下的插曲,是根据马克·吐温十岁时在故乡汉尼拔亲眼见到的惨事
写成的。此案的法官即是马克·吐温的父亲。
那些二流子一个个兴高采烈,——我看他们惯于拿博格斯开开心。其中一个人说:
“不知道这一回他要搞死谁。要是能把二十年来他说要搞死的人都搞死了,那他如今早
就大大出名了。”
别一个人说,“但愿老博格斯也能来吓唬吓唬我,那我就会知道,我一千年也死不了。”
博格斯骑着马飞奔而来,一边大喊大叫,就象印第安人那个架势,他吼道:
“快让开,快让开,我是来打仗的,棺材的价钱要看涨啦。”
他喝醉了,在马鞍上摇摇晃晃的。已经五十开外的人了,一脸通通红。大家朝他吼叫,
笑他,对他说些下流话,他也用同样的话回敬人家。他还说,他要按计划收拾他们,一个个
要他们的命,只是现在还没有工夫,因为他到镇上来,是要杀死歇朋上校这个老东西的,并
且他的信条是:“先吃肉,临完了再来几勺果子汤。”
他看到了我,他一边骑着马往前走,一边说:
“你从哪里来的啊,孩子?你想找死么?”
说着就骑着马往前去了。我吓得什么似的。可有一个人说:
“他是说得玩玩的,他喝醉了,便是这么个调调儿。他可是阿肯色州最和气的老傻瓜了
——从未伤害过人,不论是喝醉的时候,还是醒的时候。”
博格斯骑着马来到镇上最大的一家铺子的前面。他把脑袋低了下去,好从篷布帘子底下
朝里张望。他大叫:“歇朋,有种的站出来!站出来,会一会你骗过他钱的人。我就是要找
你这条恶狗,老子要找的就是你,就是要你的命!”
接着,他又骂下去,凡是他想得起来的骂人字眼,他都用上了。这时满街都是人,一边
听,一边嘻嘻哈哈笑。他就这样骂下去。隔了一会儿,一个神气高傲、五十五岁左右的男子
——他还是全镇衣着最讲究的人——从铺里走了出来,大伙儿从两旁纷纷后退,给他让道。
他神态慎静自若,一板一眼地说起话来——他说:
“这一套叫我烦死了,不过,我只能忍到下午一点钟。到一点钟,好好注意啊,——决
不延长。在这个时间以后,要是你再开口骂我,哪怕光只一回,那不论你飞到天涯海角,我
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说过,他一转身,就走了进去。围观的大伙儿仿佛都清醒了,没有人动一动,笑声也停
了下来。博格斯骑着马走了,沿了大街,一路之上,不断用种种脏话,倒在歇朋头上,不停
地高声叫骂。过不多久,他又转了回来,在铺子前面停下,还是不停地骂。有些人围在他四
周,试图劝他就此收场别骂了,可他就是不听。这些人对他说,离一点钟只有十五分钟了,
因此他务必回家去——而且马上就走。不过,说也无用,他使足了全身的劲骂个不停。他还
把他自己的帽子扔到了泥塘里,然后骑着马,在他那顶帽子上踩过去。一会儿,他走开了,
沿着大街,又一路漫骂起来,只见他一头白发,随风飘扬。凡是有机会跟他说话的,都好言
相劝,劝他跨下马来,这样好让他们把他关在屋里,让他酒醉醒过来。可是,这一切都无济
于事——他会又一次在街上飞奔起来,再一次大骂歇朋。隔了一会儿,有人说:
“去把他的女儿找来!——快,快去找他的女儿。他有的时候还能听她的。要是别的人
不行,她能行。”
因此就有人奔去找了。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在五分钟到十分钟之内,
博格斯又回来了——不过倒不是骑着马来的。他光着脑袋,歪歪倒倒朝着我走过街,两旁有
他的朋友搀扶着,催他快走。这时候,他一声不响,神色不安,并没有赖着不走。倒是自个
儿也有点儿快走的模样。
有人喊了一声:
“博格斯!”
我往那边张望,看是谁喊的,一看正是歇朋上校。他一动不动站在大街中央,右手举起
了一支手枪,枪口朝外——并非瞄准着什么人,不过是向前伸着,枪筒对着天空。就在这一
刹那间,我只见一位年轻姑娘正在奔过来,边上有两个男子同她在一起。博格斯和搀他的人
一转身,看看是谁在叫他。他们一看到手枪,搀他的人便往边上一跳。只见枪筒慢慢地往下
放,放平了——两个枪筒都上了板机。博格斯举起双手说,“天啊,别开枪!”砰!第一枪
响了,他脚步踉踉跄跄往后倒,两手在空中乱抓——砰!第二枪响了,他摊开双手,扑通一
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那位年轻姑娘尖声大叫,猛冲过来,扑在她父亲身上,一边哭
泣,一边说着,“哦,他杀了他啦,他杀了他啦!”围观的群众推推搡搡,紧紧围着他们,
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已经在里边的人使劲推开他们,叫道,“往后退,往后退!让他
好喘气!让他好喘气!”
歇朋上校呢,把手枪往地上一扔,脚后跟一转身,走了开去。
大伙儿把博格斯抬到了一家小杂货店,四周围的群众还象原来那样围得紧紧的,全镇的
人都来了。我赶紧冲上前去,在窗下占了个好位置,离他近,能看得清。他们把他平躺在地
板上,拿一本大开本的《圣经》放在他的头下,并且还拿了另一本《圣经》,把《圣经》打
了开来,放在他的胸上——不过他们先把他的衬衫扯开。我看到两颗子弹中有一颗就打进了
他的胸膛。他长长地喘着粗气。这样有十来回。他吸气时,《圣经》随着胸膛往上升,呼气
时,《圣经》随着胸膛往下坠——这样十来回以后,他就躺着不动了,他死了。大伙儿把他
女儿从他身上拉开。女儿一边尖声叫唤,一边哭泣,他们把她拉走了。她不过十六岁左右,
又甜,又长得文静,不过面色很苍白,一脸惊慌、害怕的样子。
啊,没有多久,全镇的人都赶来了,大伙儿推推搡搡扭着身子往前边挤,想挤到窗下,
看个清楚。不过,已经占了好位置的人不肯让,后边的人便不停地说,“喂,好啦,你们各
位也算看得够了嘛,你们老占着地方,不给别人一个机会,那就不仗义、不公道了嘛。别的
人跟你们一样有那个权利嘛。”
前边的人就纷纷还嘴,我就溜了出来,生怕闹出乱子来。凡是看到了怎样开枪的人,一
个个都在跟别的人讲述当初事情的经过。在这样的人四周,就各个围着一批人,伸长了脖
子,认真听着。一个长头发的瘦高个子,一顶白毛皮烟筒帽子推向脑门后边,正用一根弯柄
手杖在地上画出博格斯站在哪个位置上,歇朋又站在哪个位置上。大伙儿就跟着他从这一处
转到另一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点点头,表示他们听明白了,还稍稍弯下了身子,手
撑着大腿,看着他用手杖在地上标出有关的位置。接着,他在歇朋站的位置上,挺直了自己
的身子,瞪起眼睛,把帽檐拉到齐眼的地方,喊一声“博格斯!”然后把手杖举了起来,慢
慢放平;接着喊一声“砰!”踉踉跄跄往后退,又喊一声“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凡是
目击过了的人都说,他表演得十分完满,当初全部经过,就正是这个样子。接着有十来个人
拿出酒瓶来,招待了他一番。
啊,隔了一会儿,就有人说,歇朋这个家伙,该用私刑杀了他。没有多久,人人都在这
么说了。他们也就出发了。一路之上象疯了似的,大声吼叫,还把路上见到的晾衣服的绳子
扯了下来,好用来绞死歇朋。
第二十二章
英文
他们涌上大街,朝歇朋家而去,一路上狂吼乱叫、气势汹汹,活象印第安人一般。无论
什么东西都得闪开,要不就给踩得稀巴烂,这景象可真吓人。孩子们在这群暴徒的前面拼命
乱跑,尖声喊叫,有的拼命躲开压过来的人群。沿路一家家窗口,挤着妇女们的脑袋。每一
棵树上都有黑人小孩扒在上面。还有许多黑人男男女女从栅栏里往外张望。每次只要这群暴
徒逼拢来,他们便仓惶逃散,退到老远老远的去处。
许多妇女和女孩子急得直哭,她们几乎吓死了。
暴徒们涌到了歇朋家栅栏前,挤挤嚷嚷,密密层层,吵得你连自己自言自语的声音都听
不清。这是个二十英尺见方的小院子。有人喊道,“把栅栏推倒!把栅栏推倒!”紧接着是
一阵又砸又打,又捣毁,栅栏也就倒了下来。暴徒队伍的前排便象海浪般冲了进去。
正是在这么一个时刻,歇朋从里边走了出来,在小门廊前一立,手中拿着一枝双筒大
枪,态度十分镇静,从容不迫,一句话也不说。原来那一片喊叫声停了下来,那海浪般的队
伍往后缩。
歇朋一言不发——就是那么一站,俯视着下边。那一片静默,叫人提心吊胆,毛骨悚
然。歇朋朝群众的队伍缓缓地扫了一眼,眼神扫到那里,人群试图把它瞪回去,可是不成。
他们把眼睛向下垂着,显出一派鬼头鬼脑的神气。紧接着,歇朋发出了一阵怪笑,那笑声叫
你听了很不舒服,仿佛象你正吞下掺着沙子的面包。
然后他发话了,说得慢慢吞吞,极尽挖苦。
“你们居然还想到了要把什么人处以私刑!这真够有趣了。居然想到你们还胆敢给一个
男子汉大丈夫处以私刑!难道只因为你们敢于给一些不幸的无人顾怜的投奔到此而被逐出家
门的妇女涂上沥青,粘上鸡毛,你们便自以为有那个胆量,敢于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头上
动手动脚?哈,只要是大白天,只要你们不是躲在人家的身背后——在成千上万你们这一号
的人手里,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准包会太太平平、安然无恙的。
“难道我还不认识你们?我对你们可认识得再透也没有了。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我
又在北方生活过。因此,各处各地,常人是怎么回事,我全清楚。常人嘛,就是个胆小鬼。
在北方,他听任人家随意在他身上跨过去,然后回转家门,祈祷上帝让自己谦卑的精神能忍
受这一切。在南方呢,单身一人,全凭他自己的本领,能在大白天,喝令装满了人的公共马
车停下来,他就把他们全都抢了。你们的报纸夸你们是勇敢的人民,在这么大夸特夸之下,
你们就以为自己确实比哪一国的人都勇敢了——可实际上你们只是同样的货色,绝非什么更
加勇敢。你们的陪审团的审判员们为什么不敢绞死杀人凶手呢?还不是因为他们害怕,生怕
人家的朋友会在背后、会趁着黑夜里朝他们开枪——事实上,他们就是会这么干的。
“所以他们总是投票判处犯人无罪释放。所以一个男子汉便只会在黑夜里行事,而上百
个带着面具的懦夫,便跟着前去把那个流氓处以私刑。你们到我家来的错误,是你们没有叫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陪着你们一起前来。这是一项错误。另一项错误,是你们没有挑黑夜里
来,也没有带上你们的假面具。你们只是带来个小半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是那边的勃
克·哈克纳斯——要不是他把你们发动了起来,你们早就奔逃得喘不过气了。
“你们本来并不想来的嘛。常人嘛,总不喜欢惹麻烦,冒危险。你们可不愿意惹麻烦、
冒危险。不过只要有半个男子汉大丈夫——象那边的勃克·哈克纳斯那样一个人——高喊一
声‘给他处死刑,给他处死刑’,你们就不敢往后退啦——深怕因此给捉住,露出了自己的
本来面目——胆小鬼——因此你们也就吼出了一声,拖住了那半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屁股后
边,到这儿来胡闹,赌神罚咒说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天底下最最可怜的是一群暴徒
——一个军队便是如此——一群暴徒。他们并不是靠了他们生下来便有的勇敢去打仗的,而
是靠了他们从别的男子汉大丈夫和上级军官那里借来的勇敢打的仗。不过嘛,一群暴徒,没
有任何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他们的前面,那是连可怜都谈不上了。现如今你们该做的事嘛,
就是夹起尾巴,回家去,往一个洞里钻进去。如果真要是动用私刑的话,那也得在黑夜里
干,这是南方的规矩嘛。并且他们来的时候,还得带上面具,还得带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现在你们滚吧——把你们那半个男子汉大丈夫一起给带走”——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他的
枪往上一提,往左胳膊上一架,还扳上了枪机。
暴徒们突然之间往后退,纷纷夺路而逃,那个勃克·哈克纳斯也跟在他们后面逃,那样
子,真是挺狼狈的。我原本可以留下来的,只要我高兴,可是我不愿留下。
我去了马戏团那边。我在场子后边逛荡了一会儿,等着警卫的人走过去了,然后钻进篷
帐下面。我身边还有二十块大洋的金币,还有其它的钱,不过我思量着最好还是把这钱省下
来为是。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会用得着的,既然如此这般远离了家,又人地生疏。你不能不多
留一点心眼嘛。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在马戏团上面花点儿钱,这我并不反对,不过也不必为
了这一些,把钱浪费掉啊。
那可是货真价实顶呱呱的马戏团。那个场面真是最辉煌不过了。只见他们全体骑着马进
场,两个一对,两个一对,一位男士,一位女士,一左一右,男的只穿短裤和衬衫,脚上不
穿鞋子,也不蹬鞋,双手叉在大腿上,那神气又潇洒,又舒坦,——一共至少有二十个男的
——女士呢,一个个脸色很好看,长得挺娇美,看起来仿佛是一群地地道道的皇后,身上穿
的服饰价值几百万元以上,金钢钻一闪一闪发着光亮。这是叫人为之倾倒的场面,这般可
爱,可是我平生没有见到过的。随后他们一个个挺直身子,在马上站立了起来,围着那个圆
圈兜圈子,那么轻盈,那么微波荡漾般地起起伏伏,又极其典雅。男子显得又高又挺又灵
巧,他们的脑袋在篷帐顶下飘逸地浮动。那些女士,一个个穿着玫瑰花瓣似的衣裳,裹住了
她们的下身,正轻盈地、丝光闪闪地飘动,看上去象一把一把最可爱的小阳伞。
随后他们越走越快,一个个跳起舞来,先是一只腿翘在半空中,然后翘起另一只腿,马
就越跑越往一边斜,领班的围着中央的柱子一圈一圈地来回转,一边挥起鞭子啪啪啪地响,
一边吼叫着“嗨!——嗨!”那个小丑便跟在他后面,说些逗笑的话。再后来,所有的骑手
撒开了缰绳,女的一个个把手背贴在臀部上,男的一个个双臂叉在胸前。这时候,只见马斜
着身子,弓起脊背,多么美妙!最后,他们一个个纵身跳下马来,跳进那个圈子里,非常美
妙地向全场一鞠躬,然后蹦蹦跳跳地退场。这时在场的一个个鼓掌,全场象发了狂似的。
马戏团的表演,从开头到末了,全都叫人惊心动魄,那小丑从中的插科打诨,又差点儿
叫人笑死。领班每说一句,一眨眼间,他总能回敬他一些好笑透顶的话。他怎么能想得出那
么多的笑话,又能说得那么突如其来,那么恰到好处,真叫我弄不明白,哈,换了是我的
话,花一年时间,我也想不出来啊。隔了一会儿,一个醉鬼要闯进场子里去——说自己要骑
马,还说自己能骑得跟别人一样高明。人家就跟他争论起来,想不让他进去。他偏偏不听,
整个儿的演出便停了下来。大家伙儿就对他起哄,开他的玩笑,这下子可把他惹火了,惹得
他乱蹦乱骂。这样一来,大家伙儿也火了,便纷纷从长凳上站起来,朝场上涌过去,一边喊
“揍得他躺下来!把他给扔出去!”有一两个女的尖声叫了起来。这时,领班演说了几句,
说他希望不要闹出乱子来。还说只要这个男子保证不闹出乱子,他就可以让他骑马,只要他
认为自己能骑在马上坐得稳稳当当。这样,在场的一个个都乐了,说这样也行。那个人便骑
上了马。他一骑上马背,马便乱蹦乱跳,一边绕着圈儿撩蹶子,马戏班的两个人使劲拖住马
鞍子,想扶住他。那个醉鬼呢,使劲抓住了马脖子。马每跳一回,他的脚后跟便被抛向空中
一回。全场观众乐得站立起来,大喊大笑,笑得眼泪直流。临了,尽管马戏班的人想尽法
子,那匹马还是挣脱开了,疯了似地绕着场飞奔起来,醉鬼伏在马背上,使劲抓住脖子,一
只脚几乎在一边拖到了地上,接着另一只脚也差点儿拖到地上了,观众就乐得几乎发了疯似
的。对这一些,我倒并不觉得什么好玩。只是看到他这么危险,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不
过并没有多久,他就用力一挣,跨上了马鞍,抓住缰绳,晃到这一边,又晃到那一边,坐立
不稳。再歇了一会儿,他又一跃而起,撒开了缰绳,站立在马背上啦!那只马呢,仿佛象屋
子着了火似地飞奔了起来。他笔挺地站在马背上,绕着圈子走,神态自自然然,似乎此人平
生滴酒不沾——随后他把身上衣服脱掉,然后摔掉。他脱下的衣服那么多,扔得那么快,一
时只见空中尽是一团团的衣服,他一共脱了十六件衣服。这时刻,但见他站在马背之上,英
俊,漂亮,一身打扮花哨、华丽得见所未见。他这时马鞭子一挥,在马身上使劲地抽,逼着
马拼命地跑——最后他跳下马来,一鞠躬,翩然退场,回到更衣室去,全场观众又喜又惊,
发狂地吼叫。
到了这时候,领班仿佛才明白过来,发觉自己怎样被作弄了。据我看,仿佛他这时才知
道自己成了世上最惨的领班。原来醉汉竟是他们自己的人嘛!这一套把戏,全是他自个儿一
个人动的脑筋设计了的,并且还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嗐,我让他作弄了一番,真是够丢人
的。不过呢,我可不愿意处在那个领班的地位,即便给我一千块大洋,我也不干。世上有没
有比这个更棒的马戏,这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从未见过。反正对我来说,这是够好的了,以
后如果在哪里遇见它,我肯定会光顾不误。
哈,那晚上还有我们的一场好戏呢。不过观众只有十二位,刚够开销。这些人从头至尾
嗤嗤地笑个不停。这叫公爵大为光火。反正戏全部演完以前,观众一个个都走了,只留下了
一个小孩。他是睡着了。因此公爵就说,这些阿肯色州的蠢小子才不配看莎士比亚的戏呢。
他们要看的嘛,是低级趣味的滑稽剧——据他估计,也许比低级趣味的滑稽剧更低一个层次
的吧。他说他已经能摸得准他们的口味了。这样,到第二天,他搞到了一些大的包书纸和一
些黑漆,他就涂了几张海报,在全村各处张贴了起来。海报上说:
兹假座法院大厅
只演三晚!
伦敦和大陆著名剧院的
世界著名悲剧演员
小但维·迦里克
  和
老埃特蒙·基恩
演出惊心动魄的悲剧
《国王的长颈鹿》
  又名
《王室异兽》
门票每位五角
海报底下用最大的字体写下了这样一行:
妇孺恕不接待①
“你瞧吧”,他说,“要是这一行字还不能把他们招来,就算我不了解阿肯色州的人
了。”
  ①《文库》本注:马克·吐温曾说,“在我的一本书里——我想是《哈克贝
里·芬历险记》——我曾用了杰姆即兴讲的一个故事,题目是《一场奇耻大辱的悲剧》”,
只是“曾不得不大加删改。”另据有关资料,马克·吐温大概读过爱伦·坡的《四兽合一—
—人变长颈鹿的故事》,“君王四肢着地,爬来爬去。”马克·吐温对这样辛辣嘲讽兽化了
的国王的章句,必然十分欣赏。本书下一章写“国王”扮演的“悲剧”可能是由爱伦·坡的
故事引发的。
第二十三章
英文
他和国王拼命地忙了一整天,搭戏台,挂幕布,安一排蜡烛权当脚灯。这一晚,大厅里
一转眼就挤满了人。等到场子里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公爵从入口处走开,绕到场后,走
到了台口,站在幕布前面,作了一个小小的演说。他对这次演的悲剧大大夸奖了一番,称作
从来戏剧里最为惊心动魄的戏。他大吹大擂地把这个悲剧介绍了一番。还替老埃特蒙·基恩
吹嘘了一通,说他要演剧中的主角。最后,当他把观众的胃口吊足的时候,他把幕布向上一
拉。一会儿,但见国王全身一丝不挂,四肢着地,蹦上场来。他全身涂着红红绿绿的各种颜
色,一圈一圈的条纹,就象天上彩虹那么色彩鲜艳。并且——不过嘛,他身上别的打扮也就
不用提了,总之是放肆到家了,却又非常引人发笑。观众笑得前仰后翻,几乎笑死。国王蹦
跳了一番,然后一蹦,跳进了后台,只听得全场又是吼叫,又是鼓掌,象暴风雨似地大笑大
叫,直至国王走回台前,把全部动作重新表演了一番。在这以后,又鼓噪着叫他又表演了一
下。啊,看这个老傻瓜的这番精彩演出,恐怕连一头牛也会哈哈大笑吧。”
接下来公爵拉下大幕,对观众一鞠躬,说这场伟大悲剧只能再演两个晚上,因为伦敦方
面有约在先,在特勒雷巷戏院里的座位早已预订一空。然后他又朝大伙儿一鞠躬,还说,如
果这回演出,还能叫大伙儿满意,给了他们以启迪的话,就请他们跟亲戚朋友们多作介绍,
叫他们也来看看。
有二十个人大声喊道:
“怎么啦,就这么完了么?难道就全部演完了么?①”
  ①诺顿版注:据说,马克·吐温是采用了当时人所讲的一个猥亵故事改写的,那是
他在加州时听到的。边疆地区幽默故事中不乏这类行骗的故事。了大河中央以后,顺流往下
漂,然后在镇子下游两英里光景,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公爵说是的。这一下啊,接下来可真是一场好戏。一个个都在大声说“上当了”,象疯
了似地跳将起来,纷纷对着舞台和两个悲剧演员扑过去。不过呢,有一个样子长得漂漂亮亮
的大个子男人一跃跳到了一张长凳上,大声吼了起来:“先别动手!先生们,听我说句
话,”大家就停下来听着,“我们是上了当啦——上当上得可不轻啊。不过,依我看,我们
不会愿意给全镇人当作笑料吧,给全镇人一辈子也笑不完吧,不。我们下一步要干的是,不
作声地从这儿走出去,把这出戏好好地捧它一场,让镇上其他的人都来上当!这样一来,我
们全都成了一只船上的人了嘛。听懂了么?”(“你不妨打赌说,听懂啦!——这个主意出
得好!”在场的人一个个都这么叫。)“那就好,那就这样——上当的事,一字也不提。
回转家门,劝说大家一个个都来,来看看这场悲剧。”
到第二天,全镇上传来传去的,尽是演出多么精彩这类的话。此外简直听不到谈论别的
什么事了。当晚上,场子里又一次挤得水泄不通。我们照老办法,叫大伙儿又上了一次当。
我、国王和公爵回到木筏子上以后,一起吃了晚饭。后来,大致半夜前后,他们要杰姆和我
把木筏子撑了出去。
到了第三个晚上,全场又一次挤得满满的——而且这一回啊,他们并非新面孔,而是前
两个晚上的看客。我在门口站在公爵的旁边。我发现每一个进场的人,口袋里都是鼓鼓的,
要不就是上衣里塞着什么东西——我就知道这些并非是香料,绝对不是的,一眼便知。我闻
到了整桶的臭鸡蛋、烂白菜这类东西的味道。你要是问我是不是有人把死猫带了进来,我敢
打赌说有。一共有六十四个人带着东西进了场。我挤进去待了一会儿,可是那种种气味,叫
我实在受不住。好,等到场子里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公爵把两角五分钱的一个银币给了
一个人,要他替他照看大门口一分钟。然后他绕着通往戏台的小门那条路走过去,我跟在他
的后面走。我们一绕过拐角,到了黑呼呼的地方,他便说:
“快跑,等你跑得离这些房子远远的,便拼命往木筏子跑去,要仿佛有鬼在你后面追
你!”
我就跑开了,他也跑。我们在同一个时间上了木筏子,一刹那间,我们便往下游漂去,
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是斜对着河心划过去,也没有人说一句话。我估计,那
可怜的国王准定会被前来看戏的观众揍得够呛,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不一会儿,他从窝
棚里爬将了出来,说道:“哈,我们那一套老戏法这一回是怎么样得手的,公爵?”
原来他根本没有到镇上去。
在划离那个村子十英里路以前,我们没有点灯。后来才点燃了灯,吃了晚饭。一路之
上,为了他们如此这般耍弄了那些人,笑得连骨头都要散架了。公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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