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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_12 马克·吐温(美)
随后我走了回来,坐下来说:
“别嚷啊,就这样静静地坐好,要象个男子汉一般对待这一切。我得把真相告诉你,你
呢,得鼓点儿勇气,玛丽小姐,因为这是一件不幸的事,叫人难以忍受的事,但是事已如
此,是无可奈何的了。你们的这些叔叔啊,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叔叔——他们是一伙骗子——
地地道道的大流氓。啊,如今已经把顶可怕的事端了出来了,——其余的话你便能受得住
了。”
不消说,这些话对她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不过我呢,仿佛鱼游过了浅滩,我便继续说
下去。我一边说,她眼睛里发出的光越来越亮。我继续把这些为非作歹的事,一五一十告诉
了她,从我们第一次遇到那个搭轮的年轻傻瓜讲起,一直讲到她怎样在大门口投进国王的怀
抱,他吻了她不下十六七回——这时她跳将起来,满脸通红,仿佛烧得象落山的太阳。
她说:
“那个禽兽!来——别再耽误一分钟——一秒钟——我们要给他抹柏油、撒羽毛,把他
扔到河里去。”
我说:
“那当然。不过,你难道是说,在你到洛斯罗浦家去以前便动手么?——”
“哦,”她说,“你看我在想些什么啊!”一边说,一边又坐了下来。“别见怪我说了
些什么——请别见怪——如今你不会见怪,不会了,是吧。”她把那柔滑得象绸子一般的手
搁在我的手上,这份情意就是叫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我从未想到我会这么激动,”她
说,“好吧,说下去,我不会再这样激动了。我该怎么办,你尽管说。不论你怎么说,我一
定照着办。”
“啊,”我说,“那可是一帮穷凶极恶的家伙啊,这两个骗子。我事已至此,非得跟他
们一起走一程,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至于是什么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对你说——你如
果告发他们,那这个镇子上的人,倒是会把我从他们的爪子下搭救出来,可是这里还牵涉到
一个你不知道的人。他可要遭殃啦①。唉,我们得搭救他啊,不是么?当然是这样。这么说
来,那我们还不必告发他们。”
  ①诺顿版注:指黑人杰姆,参看24章末了的记叙。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生一计。我想到了我和杰姆怎样摆脱掉那两个骗子,并且?
在这里便给关进牢狱。不过我不想在大白天就划木筏子,因为这样的话,除了我,就没有别
的人在木筏子上回答盘问的人,因此我不愿意把那个计划在今晚深夜以前就开动起来。我说:
“玛丽·珍妮小姐,我会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办——你也不用在洛斯罗浦家耽那么久。那
里离这里有多少路?”
“四英里路不到些——就在后边那个乡下。”
“好啊,这就行了。现今你可以到那边去,耽到今晚九点,或者九点半,不要声张,随
后请他们送你回家——对他们说是你想起了什么一件事这才要回去的。要是你在十一点以前
到,在窗子上放一支蜡烛,到时候我如果没有露面,等我等到十一点,随后如果我还没有露
面,那就是说我已经远走高飞啦,已经脱身啦,已经平安无事啦。随后你就可出场了,可以
把信息在各个方面传开来,并且把这些败类关进牢狱。”
“好,”她说,“我会照着办的。”
“万一我没有能走掉,跟他们一起被抓住,你务必挺身出来,说我是怎样把事情的全盘
经过在事前就告诉了你的,你务必竭尽你的全力站在我的一边。”
“站在你的一边,当然我会的。他们决不会动你的一根毫毛。”她说。我见她说的时候
鼻翼微张,眼睛闪着光亮。“要是我走成功了,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说。“不会在这里
为这些流氓并非你的叔叔这件事作证。如果我到时候还在这里,我也无法这样干。我能宣誓
证明说这是些败类,是痞子,我能做的,仅此而已。尽管这还是有点儿价值的。可别的人也
能这么干,并且干得比我更强——他们这些人一出场就不会遭到怀疑,和我有所不同。我来
告诉你怎么找到这些人。你给我一支笔和一张纸。就这样——《王室异兽》,勃里斯克维
尔。把这个藏好,别丢了。一旦法院要弄清这两个家伙的事,让他们派人上勃里斯克维尔
去,去对镇上人说,你们已经抓住了演出《王室异兽》的家伙,要他们前来出场作证——
哈,不用你一眨眼的工夫,全镇的人会涌来作证,玛丽小姐。而且他们准会怒气冲冲地赶
来。”
依我看,我们已经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好了。我因此说:
“不妨让拍卖就这样进行下去,不用担什么心。拍卖以后,人家在整整一天之内,不用
为了买下的东西付现款,因为通告的时间太局促了,他们在取到钱以前无法付款——依照我
们设下的方案,拍卖不会作数,他们也就拿不到钱。黑奴的事和这没有什么两样——这不是
买卖,黑奴不久也就会回来。哈,黑奴的钱,他们是到不了手的——他们可陷进了最糟的困
境啦,玛丽小姐。”
“好啊,”她说,“我如今先下去吃早饭去,随后径直往洛斯罗浦家去。”
“啊哟,那不成啊,玛丽·珍妮小姐,”我说,“这绝对不行啊。吃早饭以前就走。”
“为什么?”
“依你看,我要你去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玛丽小姐?”
“嗯,我从未想过啊——让我想一想。我不明白啊。是什么原因呢?”
“为什么?因为你可不是那种脸皮厚厚一层的人啊。要是我念的书能象你的脸一样,那
该多好啊。人家一坐下来,就读到粗黑的铅字体,看得清清楚楚的。依你看,你难道能够见
到你叔叔,你叔叔来亲你,说声早安的时候不露——么?”
“对,对,别说啦!好,我在吃早饭以前就走——我乐意的。难道让妹妹跟他们在一
起?”
“是的——根本不用为她们担什么心。她们还得忍耐一会儿。要是你们都走了的话,他
们说不定会起疑心。我不要你见到他们这些家伙,也不要见到你的妹妹,或是这个镇上的任
何别的人——要是今天早上一个邻居问起你叔叔,你的脸啊,会说出点儿什么来。不行,你
还是径直去吧,玛丽·珍妮小姐。至于其余的人,我会一个个安排好的。我会让苏珊小姐替
你向叔叔们问候的,还让她们说,你要走开几个钟头,好小小休息一下,换一换环境,或者
是去看一个朋友,今晚或者明晨就会回来的。”
“去看一个朋友,这样说是可以的,不过我可不要向他们问候。”
“好,那就不问候。”对她这样说一下,那就够了——这样说不会有什么坏处。这是小
事一桩,不会惹什么麻烦。可往往只靠一些小事,便能清除人们深层里的障碍。这样一件小
事能叫玛丽·珍妮小姐感到舒服,却又不用花费什么代价。随后我说:“还有另外一件事—
—就是那袋钱的事。”
“啊,他们拿到了手啦。一想到他们是怎么样搞到手的,我觉得我是多么傻啊。”
“不对。你可不知情哩。他们并没有搞到手。”
“怎么啦,那么在谁手里?”
“我但愿我知道就好了,不过我并不知道。钱曾经在我的手里。因为我从他们那儿偷了
过来。我偷来是为了给你们的。我也清楚我把钱藏在什么一个地方,不过我怕如今不在那里
了。我非常难过,玛丽·珍妮小姐。我实在难过得无以复加,不过能做到的我都做过了,我
都做过了,这是说的实在话。我差一点儿给逮住了。我不得不随手一塞塞好,拔腿就跑——
可塞的不是个理想的地方。”
“哦,别埋怨自己罢——光埋怨自己,那太不好了,我不准许这样——你也是无可奈何
嘛,这不是你的错嘛。你给藏在哪里啦?”
我并不愿意让她又想到自己的烦恼。我仿佛张不开嘴来对她说些什么,以致叫她仿佛见
到棺材里躺着的尸体,肚子上放着那个钱袋。因此,我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随后我说:
“我宁可不告诉你我把钱放在哪里的,玛丽·珍妮小姐,如果你能不追问我的话。不过
我可以为了你起见,把这写在一张纸片上。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去洛斯罗浦家的路上拿出
来看。你看这样行么?”
“哦,行的。”
我就写了下来:“我把钱袋放到棺材里了。那天你在那儿哭的时候,也就是在当晚,钱
还在棺材里。当时我躲在门背后,我也替你非常难过啊,玛丽·珍妮小姐。”
写着写着,我眼里也流了泪,我想到她怎样深夜只身一人哭哭啼啼,可就在她自己家的
屋檐下,这些魔鬼正住在那里,叫她丢丑,掠夺她。我把纸片折好递给她时,看见她眼睛里
也热泪盈眶。她用力握住我的手说:
“再见了,——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照着做。要是我再也见不
着你了,我也永远不会把你忘掉,我会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想你,我会为你祈祷。”——
说过,她飘然而去了。
为我祈祷!我看啊,要是她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的话,她就会挑另一件和她更般配的事
去干。不过我敢打赌,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为我祈祷的——她就是这么一类人。只要她打定
了主意,她就有胆子甚至敢为犹大祈祷哩——我看啊,她身上没有软骨头。尽管你爱怎么
说,就可以怎么说,不过据我的看法,她是我见到的姑娘中最有胆量的人了,她浑身是胆。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过于奉承的话,其实并非如此。要是说到美——以及善——她就比人家高
出一头。自从我亲眼看到她走出这道门以后,我就从没有再见到过她了,不过我想念到她的
次数啊,我看恐怕有千百万次了吧。还不时想到了她所说的要为我祈祷的话。要是我认为,
为了她祈祷会对我有点儿用处的话,我死活也要为她祈祷啊。
是啊,依我看,玛丽·珍妮是从后门溜走的,因为并没有人见到她走开。我见到苏珊和
豁嘴时,我说:
“你们有时候全家去拜访的河对面那家人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们说:
“有几家哩。主要是普洛克托斯家。”
“正是这个名字,”我说。“我差点儿把这忘了。玛丽·珍妮小姐要我告诉你们,她急
急忙忙到那里去了——有人病了。”
“哪一个?”
“我不知道。至少是我忘啦,不过我想是——”
“天啊,但愿不是汉娜?”
“真对不起,”我说,“恰恰正是汉娜。”
“天啊,——她上个星期还身体好好的嘛!她病得厉害么?”
“是叫不出名字的病。玛丽·珍妮小姐说,人家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还深怕她拖不过
多少时间了。”
“到了这么个地步啊!她究竟得的什么病呢?”
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一种合理的病,就说:
“流行性腮腺炎。”
“流行性腮腺炎,别瞎扯啦!得了流行性腮腺炎,也不致于要人整夜守着啊。”
“不用守着,是么?你不妨打个赌,对这样的流行性腮腺炎,人家是要整夜守着的。玛
丽·珍妮小姐说,这是新的一种。”
“怎么新的一种?”
“因为跟别的病并发的。”
“什么些别的病?”
“嗯,麻疹、百日咳,还有一种非常厉害的皮肤病,还有痨病、黄疸病、脑膜炎,还有
别的什么,连我也说不清。”
“天啊!还把这个叫做什么流行性腮腺炎!”
“玛丽·珍妮小姐就是这么个叫法。”
“啊,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个叫做流行性腮腺炎呢?”
“为什么?因为这是流行性腮腺炎,这病开头从这个开始的。”
“哈,这就没有道理了。一个人也可能最早先碰痛了大拇脚趾,随后吃了毒药,又掉到
了井里,扭坏了脖子,摔坏了脑子,有人出来问起此人怎么死的,可是一个蠢家伙却出来说
‘啊,他碰伤了大拇脚趾。’这样的说法难道有什么道理么?
不,毫无道理。这病传染么?”
“扎人①?看你说的。假如有一张耙——在黑地里——会扎人么?你不给这个耙齿扎
住,就会给别的耙齿扎住,你说对不对?你要想挣脱掉这张耙齿,就非得把整张的耙拉开,
不是么?这流行性腮腺炎就不妨说如同一张耙一样,——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一张耙,让它扎
上了就下不来啦。”
  ①原文catching可作抓住、挂住解,也可作传染解,这里哈克可能有意逗笑,也可
能不知道有后面一种意思(传染)。
“我看啊,这太可怕了,”豁嘴说。“我要到哈维叔叔那里去——”
“哦,是啊,”我说,“我要是你的话,当然我得去。我要一时一刻也不耽误。”
“嗯,为什么一时一刻也不耽误呢?”
“你只要稍稍想一想,你就会明白的。你的叔叔们不是非得尽快回英国老家去么?你难
道以为他们会那么卑鄙,以致自己说走就走,而让你们单独走这样远的路程么?你们知道他
们肯定会等你们一起走的。到此为止,一切还顺当。你叔叔哈维是位传教师,不是么?既然
这样,一个传教师会欺骗一只轮船上的伙计么?他会欺骗一只船上的伙计么?——就为了让
他们同意玛丽·珍妮小姐上船?现在你明白了,他是不会这样干的。那么,他会怎么干呢?
啊,他会说,这实在没有办法。教堂的事只好由它去了,因为我的侄女接触了那可怕的综合
①流行性腮腺炎,我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在这儿留下来,等三个月,看看她有没有得这个病。
不过不用担什么心,要是你认为最好是告诉哈维叔叔的话——”
  ①原文为拉丁文,美国国徽上以此作为箴言,意为“合众为一”,这里用作多种病
症形成的综合症。
“别胡说了。放着我们能在英国过快活日子,却要耽在这儿鬼混,光为了看看玛丽·珍
妮是不是沾上了这个病?你这不是在说傻话么?”
“不管怎么说,也许最好还是跟你们邻居中哪一位先说一说。”
“你听我说吧。你可说是生来就比任何什么人都要笨。你难道不明白,他们就会去告诉
别的人?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根本谁也不告诉。”
“啊,也许你是对的——是啊,我认为你是对的。”
“不过依我看,我们应该至少告诉一下哈维叔叔,说她要离开一会儿,好叫他不必为她
担心。”
“是啊,玛丽·珍妮小姐要你这么办。她说,‘对她们说一下,要她们向哈维叔叔和威
廉叔叔问候,说我到对河去看——你们的彼得大伯经常念叨着的那一富有人家叫什么来着—
—我是说那一家——叫什么来着。”
“哦,你一定是指阿贝索贝斯,不是么?”
“当然是的,他们这种姓名啊,真是烦死人,叫人家怎么也记不住,多半记不住。是
的,她说她要过去求阿贝索贝斯家务必到拍卖的现场来,并且买下这座房子,因为她认定,
彼得大伯宁愿由他们家而不是别的人家把这座房子买下来。她准备缠着他们不放,直到他们
答应会来。如果能说通,并且她还没有累倒,她就会回家来。如果那样的话,她会回家来
的。如果这样,至少她在早上会回家来的,她还说,关于普洛克托斯家,什么也别说,只提
阿贝索贝斯家便行了——这是完全实实在在的话,因为她去那里是为了讲她们买下房子的
事。这我清楚,因为是她亲口对我这么说的。”
“好吧。”她们说。随后就去找她们的叔叔,向他们问候,给他们传口信。
如今一切顺利。姑娘们不会说什么,因为她们想去英国。国王和公爵呢,他们宁愿玛
丽·珍妮出门为拍卖出一把力,而不愿意她们就在身边,叫罗宾逊医生一找就能找到。我
呢,也感觉良好。据我自个儿判断,我干得挺漂亮——依我看,就是汤姆·索亚吧,也未必
能干得更漂亮些。当然啰,他会搞得更有气派些。我因为从小缺少这方面的锻炼,便不能那
么得心应手。
啊,他们在公共广场上进行着拍卖,一直搞到傍晚。拍卖拖啊,拖啊,一直在拖下去。
那个老头儿亲自到场,站在台上主持拍卖的人身边,神情十分虔诚,不时插进去引一小段
《圣经》上的话,或是几句假仁假义的话。公爵呢,也在旁边咕咕咕地叫,想方设法引起人
家对他表示同情,并且借这个机会,好叫自己出出风头。
事情终于拖到了尽头,一切都拍卖光了。什么都拍卖掉了,除了墓地上的一些小玩意
儿。他们还要不遗余力把这些都拍卖掉——国王那种决心把一切的一切都吞下去的那个贪财
劲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啊,这一切正在进行着的当口儿,一只轮船靠岸啦。在这以后不
过两分钟,就有一群人来了,他们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哈哈大笑,闹着玩地叫道:
“如今来了你们的对头啦!老彼得·威尔克斯家,如今有了两套继承的人马啦——你们
只要掏出钱来,押哪一家,尽你们挑!”
第二十九章
英文
那伙人带来了一位挺体面的老先生。还有另一位挺体面的年轻一些的人,只是右胳膊用
绷带吊着。天啊,大伙儿吼啊,笑啊,没完没了。不过我看这可不是笑笑的事。我还料想,
公爵和国王如果看出了什么,势必会神情紧张起来。我以为他们的脸一定会吓白了。可是错
了,他们的脸才没有吓白呢。公爵丝毫没有流露出他担心出了什么意外,而是继续在谷——
谷——谷地到处叫唤,显得又高兴,又得意,仿佛象一把咕嘟嘟倒出牛奶来的奶壶。至于国
王呢,他只是悲天悯人地两眼朝下望,望着那两个刚来的人,仿佛在心里哀叹世上竟然会有
这样的骗子和流氓,把他肚子都气痛了。哦,他这种表演,可算精彩到万分。不少有身分的
人围在国王的身边,为了让他知道他们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那位刚来的老先生仿佛给搞得丈
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多久,他就开了口。我马上觉得,他发音就象一个英国人那么样,跟
国王可大不一样,尽管国王能模仿成那样,也算挺不错的了。我就不会说老先生说的那些
话,并且要学也学不来。他转过身来,对着大伙儿,说了下面这些话:
“目前的情况叫我大吃一惊,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坦白地说,我承认我还没有作好
准备该怎样对待这样的事。因为我的兄弟和我本人刚遭到了无妄之灾。他摔坏了胳膊,我们
的行李因为昨晚上天黑给错卸在这儿上游一个镇上。我是彼得·威尔克斯的兄弟哈维,这位
是他的兄弟威廉,他又聋又哑,连做手势也做不了多少,如今又只有一只手好使了。至于我
们是否是象我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的人,等一两天内,行李一到,我就能够拿出证据的。不
过,在这以前,我不准备说什么了,只准备上旅馆里去等着。”
这样,他和新来的聋哑人就走了。国王呢,他大笑了一声,便胡话连篇了:
“摔坏了胳膊——很可能,不是么——说起来方便得很嘛。一个骗子就非得打手势不
可,可是又恰恰还没有学好嘛。丢了行李!这有多巧啊——这个主意妙极啦——特别在目前
的情况之下!”
说着,他又大笑了起来,旁人也一个个笑了起来,只除了三四个人,也许五六个人。其
中的一个就是医生,另一个是一位目光锐利的先生,手里提着一只用毛毡做的老式手提包。
他刚从轮船上下来,正跟医生在低声说话,时不时用眼睛瞟一眼国王,还点点他们的脑袋—
—此人就是勒维·贝尔,去了上游的路易斯维尔刚回来。另外还有一个人是一位又高又大的
粗壮汉子。他走过来,听完了老先生的话,如今正听着国王在说话。国王的话刚说完,这位
粗壮大汉就挺直了身子说道:
“喂,听我说,如果你是哈维·威尔克斯,那你是什么时候到这个镇上来的?”
“在殡葬的前一天,朋友。”国王说。
“在那一天的什么时间?”
“黄昏时分——太阳落山以前一两个钟点。”
“那你怎么来的呢?”
“我搭了萨珊·鲍威尔号轮来的,从辛辛那提开来的。”
“那好啊,那么你怎么会在那天早上——坐了一条划子——在滩嘴子的呢?”
“我早上没有去滩嘴子。”
“这是撒谎。”
有几个人朝他跳将过来,求他别以这样的态度对一位老人和传教师说话。
“去他妈的传教师,他是个骗子,是个撒谎的家伙,那天早上,他就到了滩嘴子了。我
就住在那里,不是么?啊,我正在那里,他也在那里。我看到他在那里。他坐着一只小划子
来的,还有丁·柯灵斯,还有一个孩子。”
医生就站出来说话了。
“那个孩子,你如果看到了,能认出来么,哈纳斯?”
“我看我能,不过我说不准。啊,那边那个不正是他么?
我认得他一清二楚的。”
他指着的正就是我。医生说:
“众乡亲,我不知道新来的一对是骗子还是不是,不过,如果这两个不是骗子,那我就
是个白痴了,就是这么一句话。我认为,我有这个责任不让他们从这儿溜走,一直到我们把
事情弄清楚为止。来吧。哈纳斯,还有大伙儿都来吧。我们把这些人带到酒店里去①,去和
另外那一对人对质。据我估计,不用我们盘问到底,就能发现些什么了。”
  ①当时村镇酒馆兼营客栈业。
大伙儿这下子可来了劲啦,尽管国王的朋友们未必这样想。于是我们都去了。这是在日
落前后。医生呢,他手牵着我,态度还是挺和气的,不过就是从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们全都集中在旅馆一间大房间里。点起了蜡烛,还把新来的一对人也带了来。由医生
首先说话:
“我不想太难为这两个人,不过我认为他们是骗子,他们还可能有我们全不知情的同伙
的。要是有的话,那些同伙会不会把彼得·威尔克斯留下的那袋现金携款潜逃呢?这不是不
可能。要是这些人并不是骗子,那他们就不会反对去把钱取来,交我们保管,等到他们能证
明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为止——是不是这样?”
大伙儿一个个都表示赞成。所以我料想,大伙儿一开头就叫我们这帮子人无处逃生了。
不过国王呢,只是显得伤感而已。他说:
“先生们,我也但愿钱还在那里,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妨碍大伙儿对这件不幸的事进行一
次公正、公开、彻底的调查。可不幸的起,钱不在那儿了。你们愿意的话,不妨去查看。”
“那么,钱在哪里?”
“啊,侄女儿把钱给我,叫我替她保管好以后,我就收下了,藏在我床上的草垫子里。
我想可以不必往银行里去存放了,因为我们在这里耽不了几天;还认为放在床下是放到了一
个靠得住的地方。我们对黑奴又不熟悉,以为她们是老老实实的,就如同在英国的佣人一个
样。可是在第二天早上,我们下楼以后,黑奴就把钱偷走了。我把她们卖掉的时候,我还没
有发现钱已经不见了,所以她们就把钱全数带走啦。这里有我的仆人可以把情况奉告诸位先
生。”
医生和别的几个人“嘘”了一声。我看啊,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有一个人问我有没
有看见黑奴偷那袋钱。我说,没有。不过我看见她们轻手轻脚从卧室走出来,当时我并未在
意,只以为是她们怕吵醒了我的主人,在他跟她们生气以前就溜掉。他们问我的就只是这一
些。随后,医生猛然一转身,朝着我说:
“你也是英国人么?”
我说是的。他和其他几个人便笑了起来说,“狗屁!”
好,接下来他们开始详细的调查。我们就被他们翻来覆去问个不停,一个钟点又一个钟
点,谁也没有提过吃晚饭的话,连想也没有谁想到这一点——他们就这样追问来,追问去,
追问的是从未有过的一笔糊涂账。他们要国王讲自己的经历。他们又要老先生讲他的经历。
除了一些怀有成见的傻瓜以外,谁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老先生讲的是实话,而另外两个是在
撒谎。随后他们要我把我所知道的讲出来。国王从眼梢给我递过来一个眼色,所以我便懂得
了该怎样说才是对路的。我开始讲到谢菲尔德,讲到我们在那儿是怎样生活的,还讲到在英
国的威尔克斯一家种种的一切,如此等等。不过我还没有说多少,医生就大笑了起来,勒
维·贝尔律师就说:
“坐下来吧,我的孩子。我要是你的话,才不费这么些力气呢。依我看,你也不是惯于
撒谎的人,说起谎来还不怎么顺口。你需要的是多练。你如今还搞得别别扭扭的嘛。”
对这样的恭维话我倒并不在意。不过我高兴的是他们毕竟放过了我。
医生开始在说些什么了。他转过身来说:
“勒维·贝尔,要是你起先在镇上的话——”
这时候国王插了进来,伸过手去,说:
“啊,是我可怜的亡兄信上常常提起的老朋友吧?”
律师和他握了手。律师微微一笑,样子仿佛挺高兴,他们两人便谈了一会儿,随后转到
一旁去,低声说起话来。最后,律师开腔说:
“就这样定夺吧。我接受委托,把你和你兄弟的状子递上去,这样,他们就知道一切没
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们搞来了一张纸,一支笔,国王坐了下来,脑袋歪到一边,咬了咬舌头,潦潦草
草涂了几行字。他们随后把笔递给了公爵——公爵第一次露出了不舒服的神气。不过他还是
接过了笔,写了字。于是律师转过身来对新来的老先生说:
“请你和你的兄弟也写一两行字,并且签一下你们的名字。”
老绅士就写了,只是写的字没有人能认得清。律师显得大吃一惊的样子,并且说:
“啊,这下子可把我难倒了”——一边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叠子旧的信件来,并且细细地
看,随后仔细地看了老头的笔迹,然后又细细看了旧信,接着开了腔:“这些旧信是哈
维·威尔克斯寄来的。这里还有那两个人的笔迹,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信可不是他们
写的。(我对你们说,国王和公爵露出了这样的神色:上当了,被作弄了,知道是律师对他
们设下了圈套。)还有,这儿是这位老先生的笔迹,谁都能一下子便看出来,他并不是写这
些信的人——事实上,他涂的这些玩意儿根本不是在写字。请看这儿的一些信,是从——”
那位刚来的老先生说:
“请你让我解释一下。我写的东西,谁也认不出来,只除了正在那儿的我的兄弟——是
他给我抄写的。所以你们收到的那一些,是他的笔迹,可不是我的。”
“啊,”律师说,“原来如此。我接到过威廉的一些信。所以如果你能让他写一两行,
那我们就能比——”
“他可不能用左手写啊,”老先生说。“如果他能用右手写,你就能认出他写的信和我
的信。请把这两种信都对一对——
这两种信都出自同一个笔迹。”
律师照着对了一下,然后说:
“我相信是这么一回事——即使不是这样,反正比我早先注意到的,有一大堆相似的地
方。啊,啊,啊,我原以为我们正朝着解决疑案的方向前进,不过我们是部分地失败了。但
是至少有一件事已经得到了证实——这两个人,谁也不是威尔克斯家的人。”——他一边
说,一边朝国王和公爵摇了摇头。
啊,你猜怎么着——那个死不认账的老傻瓜竟然还不肯认输呢!是啊!他还不肯认输。
说什么这样一个测试不公平。说他的兄弟威廉是天底下最爱开玩笑的人,他压根就没想写—
—他看威廉拿起笔在纸上写,就知道他存心要开个玩笑了。就这样,他越说越来劲,滔滔不
绝地胡诌一通,到后来,说得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不过,没有多久,那位刚来的老先
生插话说:
“我刚想到了一件事。在场的有没有谁帮忙装殓我哥——
已故的彼得·威尔克斯?”
“有啊,”有人在说,“有我和阿勃·特纳帮过。我们两人如今都在这儿。”
随后老人朝国王转过身去,说道:
“也许这位先生能告诉我们在他的胸膛上刺了些什么吧?”
啊,这下子如果国王不能在一刹那间便鼓足勇气来立刻作答,那他就会像给河水淘空了
的河岸一样,一下子突然塌下去——请注意,象这样猝不及防而又硬碰硬的问题,准能叫十
个人有九个招架不住——因为他怎么会知道死者身上刺了些什么啊?他脸色有点儿发白啦,
这可是由不得他自己的。这时在场的一片肃静,大伙儿一个个都往前倾,凝视着他一个人。
我对自个儿说,这下子他会认输了吧——挣扎也挣扎不起来了嘛。啊,他真认输了么?可是
谁也不会相信,他硬是没有认输。依我着,他的思路是要把事情顶下去,把人家搞得精疲力
尽,只好软下来,他和公爵就能钻个空子,溜之大吉。反正他还是稳坐在那儿,不多久,只
见他开始笑了起来,并且说:
“啊,这可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不是么?是的,先生,我能告诉你他胸膛上刺了些什
么。刺的就是一支小小的、细细的、蓝色的箭——就是这样。并且你要不是贴近地细看,就
会看不见。这下子啊,你有什么说的——呢?”
啊,象这样一个死皮赖脸的老东西,我可从没有见过。
那位刚来的老先生立刻转过身来,面对阿勃·特纳和他的伙伴,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仿佛他已经断定他这下子可把国王逮住啦。他说:
“好——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你们都听到啦!在彼得·威尔克斯的胸口可有这样的标记
么?”
这两人都开了腔,说:
“我们并没有看见这样的标记。”
“好!”老先生说。“啊,你们在他胸膛上真正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看不太清的P,还
有一个B(这是他姓名中的第一个字母,可他年轻时就不用了),还有一个W,字母的中间
有破折号,所以是P—B—W”——他一边说,一边在一张纸上照这样记了下来。“你们看—
—你们看到的不是这样的么?”
两个人又开了腔,说:
“不,我们没有看到。我们根本从未见到过什么标记。”
啊,这会儿大家伙一个个都非常气愤了,他们喊道:“这一群东西全都是骗子!来,让
我们把他们按到水里去!让我们来淹死他们!让他们骑着杠子去游街!”大伙儿一个个都在
齐声狂叫,乱成一片。不过,那位律师呢,他跳上桌子,高声吼道:
“先生们,——先生们!只听我的一句话——只是一句话——请了!还有一个办法——
让我们去,去把尸体挖出来,看一看。”
大伙儿接受了这个办法。
大家高呼“好啊”,立刻就出发了。不过律师和医生高声说:
“等一等,等一等!要揪住这四个人,还有那个孩子,把他们一路带着走!”
“照这些话干!”他们这样大叫,“要是找不着那些标记,我们把这帮子家伙全都上私
刑!”
我告诉你吧,这下子可把我吓坏啦。可是又无路可逃,你知道吧。他们把我们全都揪住
了,一路上押着我们一起走,直冲墓地,那是在大河下游一英里半路。全镇的人都跟在我们
的后面,一路之上我们大声嚷嚷,那时还只是当晚九点钟。
我走过我们那间屋子时,我心里想的是,当初我不该叫玛丽·珍妮离开镇子的。因为不
然的话,只要如今我对她使个眼色,她就会挺身而出,把我搭救出来,并且会把那两个死皮
赖脸的无赖的丑行,一桩桩、一件件都揭发出来。
啊,我们沿着河边的路涌去,吵吵嚷嚷,活象一大群动物似的。这会儿,天空更暗起来
了,电光到处一闪一闪,风吹得树叶簌簌发抖,使得情景更加变得可怕。这可是我一生中最
吓人的大灾大难,也是最最危险的一回啦。我简直给吓呆了。情况跟我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
样。我原以为,只要我高兴,我能一旁看笑话玩玩,爱看多久就看多久,背后会有玛丽·珍
妮做我的靠山,一旦情况紧急,她会出来搭救我,恢复我的自由,而不是象如今这样一切听
任人家摆布。在这个世界上,在生命和突然死亡之间,只隔着那刺着的标记了。要是他们没
有找到这些刺的标记呢……
我简直连想也不敢再想了。不过,除了这个呢,我又什么也没有想。天越来越黑了,要
从人群里溜走,这本该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可是那个彪形大汉——哈恩斯——紧紧抓住了
我的手腕,要从他手里逃掉,就仿佛想从巨人歌利亚①手里逃掉一样难。他一路上拖着我往
前走。他又是那么激动,我非得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他。
  ①《圣经·旧约》中所写的巨人,后为大卫王所杀。
大伙儿一到,就涌进墓地,象洪水漫过了堤坝。大伙儿到了坟场,就发现他们带?
子,比需要的多出了一百倍,可偏偏谁也没有想到该带一盏灯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凭
了电光一闪一闪,还是挖掘了起来。同时派了一个人到半英里路外最近的一家去借一盏灯。
他们就挖啊挖啊,一个劲地挖。天黑漆漆一片,雨开始在下,风在呼啸,电闪得更急
了,雷声在隆隆作响,可是大伙儿对这些理也不理,全都把心扑在挖掘上。这一大群人群中
间每一样样东西,每一张张脸,一刹那间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铲子把一铲铲泥巴从坟上挖
出来。可是再一刹那间,一片黑暗又把这一切全给吞掉了,你面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最后,他们终于把棺材挖掘了出来,并且开始拧开棺材盖上的螺丝钉,随后一群群人挤
着人,肩擦着肩,推推搡搡,都想钻进去看一眼,这景象是你见所未见的。而且天又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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