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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Seller 故事贩卖者

有川浩(日)
Story Seller 故事贩卖者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有川浩
  你付出你的所有,帮助我找到生存的价值
  至今,你都是最完美的读者,最强大的支持者,我无法失去你
  我要——将梦境化为文字,贩卖虚构的故事
  我要——唤醒反梦,颠覆不可抗衡的命运
  有川浩(Hiro Arikawa)
  2004年,以第十届电击小说大赏得奖作品《盐之街》初登文坛,紧接着发表《空之中》、《海之底》,合称《自卫队三部曲》,备受世人瞩目。2006年《图书馆战争系列》因其独特的世界观和恋爱描写博得广大回响,进而改编成动画。其他著作如《雨树之国》、《我的鲸鱼男友》、《今昔恋爱物语》、《阪急电车》、《植物图鉴》、《打工族买屋记》、《三个欧吉桑》、《剧团》等,大受好评。2010年更以描述大学生热血生活的《机械狂人》和阐述夫妻情怀的《Story Seller》两书,创下同时入围本屋大赏的辉煌记录。
  译者简介
  许金玉
  东海大学日文系毕业,现为专职译者。译有《官僚之夏》、《雨树之国》、《机械狂人》、《不中用的我仰望天空》(以上皆由新雨出版)等作品。
  Side A
  「不是辞掉工作,就是慢慢走向死亡。只能二选一。」
  医生语气平淡地宣布。聆听宣布的人只有他,内容与他的妻子相关。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夫人得了非常罕见,从来没有例子的疾病。」
  「越用大脑思考,夫人的大脑就越快恶化。」
  「并不是得了健忘症或失智症,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能维持清晰的思考能力——直到死亡的瞬间为止。」
  「恶化的是『维持生命所需的大脑区域』。」
  「换言之,一旦思考,夫人的寿命就会相对减少。」
  这种犹如三流科幻电影的情节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静静聆听医生说明。
  「现在没有治疗方法。夫人必须辞掉会强迫她做复杂思考的工作,日常生活中也尽可能保持简单的思考——最重要的就是别想事情。」
  不能想、不能思考。
  对一个人做出这种要求,不就等于要求她别当人吗?
  尤其对他的妻子而言更是如此。
  「如果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那思考一下也无妨。好比说看电视大笑,或开心地看书、看漫画,因为这些是刺激所导致的反应。但是,若由此深入思考『为什么如此有趣呢?』就不建议了。重点是要在『啊啊,真有趣』的时候踩煞车。一般日常对话也可以进行,但演变成讨论就很危险。」
  光用嘴巴说很简单——但如果是你、你们,有办法做到吗?
  接触外界的人、事、物却不做任何思考。
  这时他头一回开口问道:
  「就算她能维持这样的生活,还剩下多少时间可活?」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作你不知道?!」
  他愤然起身,医生却异常冷静。
  「我不知道夫人自从得了这个病后消耗多少『寿命』,依现今的医学,也不晓得先前健康的夫人原本拥有多长的寿命。只不过,再继续思考的话,夫人的『寿命』毋庸置疑会慢慢流失。」
  医生又一次宣布:
  「要如何选择是两位的自由。假使无论如何都想维持目前的生活方式继续思考,我想精神药物的处方多少也能发挥一点疗效吧。」
  医生的语气十分冷淡,甚至让人想街上前揍他一拳。
  大学医院。
  「啊,老公,结果怎么样了?」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有如漫画剧情的荒唐内容。
  回家之后我再说明吧——他本想这么说,但这样一来,她在回家之前都会很在意并「思考」检查的结果吧。精细检查今天已是第六次了。每一次都得耗上一整天,他都陪着她,检查结果却迟迟没有出炉。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某种异变。
  「医生说你最好辞掉工作。」
  「是吗……」
  她的反应比想像中冷静。是因为已预料(思考)到了,还是因为点滴的精神镇定剂发挥作用了呢?
  「为什么?」
  妻子住在单人病房,看来选择在此告诉她比较好。
  「你得了一种一旦思考就会步向死亡的疾病——是这世上唯一的病患。」
  「……你在说什么?」
  「被命名为致死性脑恶化症候群的病。」
  仅为他的妻子命名、仅为他的妻子使用的病名。
  「做越复杂的思考,你的大脑就会越加恶化。」
  妻子怯生生地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我得了失智症?」
  「不是。」
  她僵硬的面容顿时放松。看见她的反应,他也领悟了她会做的选择。
  「只要没有出现自然老化造成的痴呆现象,直到死亡的瞬间为止,你都能维持清晰的思考能力。」
  「我不明白致死性的意思。」
  「医生说,恶化的是『维持生命所需的大脑区域』,换句话说,一旦思考,寿命就会减少。」
  最糟的结果你要亲口告诉我——她答应做检查时这么央求他,他也了发誓。
  妻子安静地听他说明。
  「现今没有治疗的方法。为了不让大脑恶化,只能克制别去思考事情。你可以看电视,看电影,也可以看书,不过,觉得『啊、啊,真有趣』之后,就要踩煞车。不能思考哪里很有趣,又为什么很有趣这些问题。你也可以和他人对话,但不能演变成『讨论』。必须极力避免复杂的思考。」
  「……这隆做的话,我的寿命可以延长多久?」
  「我不知道。就算能推断出你是何时患病,也不知道你从那时到现在消耗多少『寿命』,更不知道你原先拥有多长的寿命。」
  以前他们会一面看科学节目,一面兴致高昂地讨论掌管细胞老化的端粒DNA。
  为了保住她剩余的生命,今后再也无法这么做了。
  「这算什么……」
  不知不觉间低下面庞的她赫然抬头。
  「意思是,不管我看了什么节目、读了什么小说,都不能和你讨论,只能说些『好好看喔』、『真不好笑』、『喔——』、『咦——』、『这样啊……』这种没营养的感想吗?就因为不能思考事情,就禁止我看我们都喜欢的电视节目或分享感想,然后要我整天像傻子一样发呆吗?甚至电影!小说!漫画!杂志!新闻!我到底是哪来的人偶啊!难道还要我站在橱窗里面吗?」
  她因为职业的关系,感情的起伏变化很剧烈。尤其开始发火的时候,就会不断加速再加速地思考……
  「叫那个医生到这里来!他要我从现在起只要呼吸就好了吗?有胆的话,就在我面前说啊!」
  她抓起枕头高举过头,扎在手臂的点滴针头因而脱落,软管弹跳晃动着。
  「你冷静一点!」
  被溅上血迹的枕头砸中后,他张手紧紧抱住她。
  茌她如此愤怒的情况下,不晓得她的大脑为了思考运转得多么快速。光是想像,他就害怕得直打冷颤。
  她瞬间到达顶点的怒火就像幻觉般消失无踪,在他的怀中缩起肩膀并逐渐恢复冷静,微微颤抖着。
  妻子是因为害伯才会生气。她有多么生气,就有多么害怕。直到多年过后,他才明白这件事。
  「因为这是最糟的结果,我才亲口告诉你。是你这么要求的。」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放心吧。不管情况变得多糟,我都会在你身边。」
  ——直到最后一刻。
  「所以,我们回家吧。」
  「回家……之后……,怎么办?」
  她像电力耗光般,断断续续地问。
  「总之,就和以前一样。你每天乖乖吃药,别做些勉强自己的事。回诊还是到我们常去的那间医院,今天在这间医院的柜台领诊断书和处方笺,只要下次回诊的时候再拿给医生看就好了,——至于要不要辞掉工作,今后再慢慢考虑吧。因为焦急的『思考』,似乎会对大脑造成很大的负担。」
  接着他按下护士呼叫铃。
  拔出点滴的针头时,鲜血沿着她的手臂不停地往下流,点点红色血迹也散落在病袍四处。
  「不好意思,我们不小心把点滴的针头拔掉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关掉呼叫铃,让她躺回床上。
  「注射完点滴后,我们就回家吧。」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他一边摸着躺在床上的她的发丝,一边心想:
  那时候,我绝对,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
  他和她是同一间设计事务所的同事。
  事务所座落在相当热闹的市中心,因此每到午休时间,女员工们都会约个大概的时间,跑到附近评价不错的餐厅吃饭。
  在这种趋势下,她却常说「自己没钱」,留在事务所吃便当。据说她自己一个人住,与其他住在家里通勤的女员工相比,是个力行节俭的人。
  由于公司里带便当的女孩子很少见,他曾数度偷瞄她便当的菜色。便当盒的尺寸不大,如果是男生,同样的便当盒要装两盒才吃得饱,只见里头都固定放着两个捏得小小的饭团和看以昨晚吃剩的小菜。
  「老是做便当,你不嫌麻烦吗?」
  他也曾开口向她攀谈。她很常与大叔辈的同事聊天,但每当他跟她说话时,她就会紧张得挺直背脊,
  「啊,只要煮晚餐的时候多煮一点就好啦。需要炖煮的料理,我也是先煮好一周的份。平常其实都在偷懒,放些罐装的海鲜食品或酱菜充数。」
  「请别一直盯着看,让人很难为情。」说完,她害臊地搔搔头。
  那种不太有女人味,反而像个少年的动作,让他印象有些深刻。
  「可是,每天都煮饭还是很厉害。」
  「才不厉害呢。一个人生活的话,就只能节省恩格尔系数的开销,但还是有很多想买的东西。」
  这时,他忽然觉得和她聊天很有趣。
  ——恩格尔系数。
  一般对话时,大多会用「伙食费」吧。
  他不禁心想,这个女生竟然会不经意地用些艰深的字眼。同时也心想,如果和她聊些理论性的话题,不晓得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相较于住家里的女同事,独居的女孩子在诸多方面都很「节省」吧。她的打扮也较其他女同事朴素。
  「好比说服装费和娱乐费,也不能花得太过阔绰。」
  服装费、娱乐费;阔绰而非奢侈。她接二连三地吐出不太像口语的单字。
  察觉到这点的人大概只有他吧。
  没有一个年轻的社员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过,她很受对打扮花俏的女孩子敬而远之的大叔们欢迎。她似乎很善于和大叔打交道。此外,她工作的效率也很高。尽管只是助理,无法自己动手设计,但工作时既迅速又确实。
  不论男女,大多数的年轻员工都有雄心壮志,希望总有一天能由自己主导设计,她却一直恪守本分地当助理。完全没有「希望我的设计能被采用!」或「有朝一日我要当个独当一面的设计师!」这种野心。
  的确,当初事务所雇用她为助理,但也有其他被雇为助理的员工,他们都想将助理当作踏脚石,努力登上设计师这个目标。唯独她漠不关心,尽忠职守地当着助理。就这方面而言,她简直是个珍贵人才。
  他曾在上班时,因为没发现她将睡袋铺在桌子底下的地板睡觉而踢到她的头,她的座位离公司大门很近。
  「对不起!」
  无论如何,他可是赤脚踢到年轻女性的头。他相当惊慌失措,她却搔着被踢到的地方起身。
  「不、不,多亏你这一踢,我完全清醒了。」
  「对不起,我……光着脚……你要不要去洗一下头?虽然不晓得这附近有没有公共澡堂……。」
  「只要去网咖就有淋浴设备了喔。不过,做完这个我就能回家了,也快完成了,所以没关系啦。」
  她折起公司的共用睡袋,转向自己的桌子。
  她平日常穿裤装,是料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吗?
  「你可以睡沙发啊。」
  「沙发有很重的烟味。这里是禁烟区,所以我宁愿睡地板。」
  她已将设定为休眠状态的电脑打开,答答答地按起滑鼠。
  「是谁把这种工作塞给你的?」
  好歹她也是年轻女性,竟丢给她这种赶不上末班车、回不了家、必须通宵完成的工作。
  「是课长。」
  「啊,是吗……」
  既然对方是上司他也无法多说什么。他的怒气就这样徒劳上升又下降。
  「我本来心想末班车之前可以做完,但真的有些棘手呢。不过,我一个人住,家里也没人担心我。比起搭末班车回家,干脆在公司住一晚比较安全。」
  是因为刚睡醒吧,她说话的方式比平常大而化之。看来平常多少会装一下气质。他不禁脱口说出一时间想到的词汇。
  「——脱皮小猫。」
  她正在电脑的荧幕做设计上最后繁琐的加工,「噗哧」一声笑了。
  「那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你,意思是你平常披着装乖的猫皮快掉罗。没想到你是个男人婆。」
  脱皮小猫、脱皮小猫、脱皮小猫——她在口中重复念了好几次这个词汇,「嗯」地点了点头。
  「真有趣,这句话——」
  我就收下了——她小声地补上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说来,他回想起在设计上,她彻底是个助理,但在广告文宣等方面,她曾好几次提出令人大感意外的独特广告词,协助事务所度过危机。
  她背后的头发全睡翘了。位在住商混合大楼里的事务所至少也有洗手间,但她连去洗脸也没有。
  「你明明这么拼命工作,却没有野心成为设计师吗?」
  「没有耶。因为比起我,其他人的品味更好啊。大家未来都能成功就好了。不过,我拿了薪水也有我的自尊,会在幕后努力做事。都只有选手的话,根本无法比赛,也需要有经纪人吧。」
  他当时心想,这就是所谓将助理一职发挥到极致吧。
  那天,她在课长上班前就做完吩咐好的最后加工,在洗手间随便地整理仪容后,中午前就回家了。
  「她还真方便呢……」
  应该没有恶意,但听到课长这么低喃后,他忽然大为光火。
  「面对如此认真做事的下属,不应该形容她很方便吧。好歹她也是女孩子,将这么强人所难的工作推给她,却只有一句方便作结,这样不太对吧?」
  至今事务所里,应该还未发生过让女员工单独一人留下来过夜的情况。
  「就是说啊——」
  旁边的女员工也帮腔附和。
  「她的确是个很棒的得力助手,但请不要因此视为理所当然。明明自己悠悠哉哉地很晚才来上班,中午前才出现。竟然还说她很方便,真不敢相信。一般都会说谢谢或是帮了大忙吧——」
  女同事们似乎也多次在危急时刻承蒙她相助,现场掀起了一阵不小的不满声浪。
  「知道了、知道了。」课长无比狼狈地落荒而逃。
  在依然被「也有机会录用为设计师」这句征人标语吸引来的众多助理中,她依然未曾表现出想成为「设计师」野心的专业助理。
  「你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白天他就发现她的脸色略为苍白。至于为何会发现——他承认,自那时起,她就成了让他颇为在意的存在。
  只有他见过「脱皮小猫」的她;会在对话中不经意掺杂不像对话单字的她。除了他,没有别人察觉。也许是自己煮饭的关系吧,明明只化淡妆,皮肤却很漂亮光滑。
  「啊,不好意思,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了。指定表就是这张。」
  对于看过「脱皮小猫」的他,她这种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相当有趣,但她似乎不打算让「脱皮小猫」成为公开角色,因此他将有趣的那个她藏在心底。
  在公司里,她一直将自己定位成绝对的助理,这回竟如此听话地遵从他的建议,想必真的身体微恙吧。脸颊也有些酡红。
  「我可以直接用你的电脑吗?」
  「当然可以。离截止日期还很久,所以麻烦你做到一个段落就好了。」
  你做完一个段落后,也可以先回去啊。他苦笑着目送她返家的背影。因为周末的关系,事务所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坐在她的位置上使用电脑时,他发现旁边放着一个USB随身碟。
  事务所内禁止使用USB随身碟(明明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公司),资料的传输都透过伺服器。
  难道这个随身碟是她的?
  这间事务所承接的业务规模都不大,就算消息走漏至他社亦无须太过担心。如果杂志的设计被偷走了,当然是件大事,但他们主要的工作都是城市报、手册和广告传单等。
  但是,不论多么微小、简单的设计,都是设计师的心血。如果她将资料带到外头……不!怎么可能偏偏是她。
  况且,这也不能肯定是她的东西。
  总之,这里有一个禁止在工作场合使用的USB随身碟,必须确认内容才行——他如此说服自己。
  但还是承认了,
  他想让自己安心。
  想确认她并未做不合法的事情。
  他将随身碟插进USB的连接孔。
  里头没有任何资料夹,只是杂乱无章地塞满了档案。
  他打开最上头命名为「笔记」的档案。
  末班车
  川面的手
  萤火虫
  消失的视窗
  上升的闪电
  小行星
  不死的概念
  ……
  意义不明,每一个单字的意思都明白,但完全不懂她为何要列出这串字。
  然后最后一行写道:
  脱皮小猫
  错不了,这是她的东西。
  是只有他和她才晓得的词汇。
  瞬间他觉得眼前一黑。
  但是,如果想带走这么多的影像图档,随身碟的容量未免太小。
  况且,储存在里头的全是文件档。一时间他怀疑她带走的是企画书或估价单,但所有的标题——看来都像是书名。
  还是这是伪装?总之,他想让自己安心,于是随便挑一个档案点开。档案的标题是「兔月」。
  开启档案后,随即出现Word视窗。
  然后出现的——是文章。
  不是企画书也不是估价单,更不是与公司有关的任何一种枯燥乏味资料。
  就只是文章,而且是字数量庞大的文章。
  他自第一行起就被吸进故事里,目光顺畅无阻地跟着文章前进。不,是被文章吸引住了,他根本移不开目光。仿佛意识被文章带走般。
  这是小说。
  啪哒啪哒的嘈杂脚步声从走廊往这里逼近。他觉得好吵。
  真扰人。
  接着一道比脚步声更嘈杂的声音响起,门打开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东西在公司……!」
  冲进来的她见到自己电脑上开着Word档案时,失声发出尖叫。
  由于那声尖叫凄厉得可能引来警卫,他连忙将她拉进室内,关上大门。
  「啊呀——————!那是私人物品,快点关掉——————!」
  「等……安静一点!警卫会跑过来的!」
  「不准看!话说回来,你到底看了多少了——————?!」
  「吵死了!」
  够了!让我继续看下去!
  他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按在紧闭的大门上——然后堵住她的嘴唇。
  霎时,她全身僵直,缩成一团动也不动。既然她安静下来了,其实他大可到此结束,但他意外地无法克制自己被迫察觉到的情感,演变为长长的热吻。
  一开始是单方面的强吻,中途她也动起舌头回应。最后变成你情我愿。
  「为什么这么做?」移开嘴唇后,她用沙哑的嗓音问。
  「在我正好坠入情网的制那冲回来,是你的不对。」
  「为什么是我?」
  「最后的关键一击是放在你电脑旁的东西喔。」
  「我说过了,那是私人物品。」
  「公司禁止使用USB随身碟吧。」
  「所以我说了,那是私人物品!我从未把它插在公司的电脑上,你看!」
  她从提包里取出目前业界尺寸最小的笔电。
  「我都在午休去公园,因为兴趣打些文章而已。那个随身碟只是备份。」
  所以最近她在办公室吃便当的次数才减少了啊。他恍然大悟。公司附近有座绿意盎然的漂亮公园。她就是带着不惜减少「恩格尔系数」也想入手的笔电,一有时间就跑出去吧。
  竟然说成打些文章——
  「用不着说得那么谦虚,你在写小说吧?」
  「讨厌,别说出来!」
  「为什么?这是小说吧?」
  「……因为我写得很差劲,太难为情了。」
  她正想衡向自己的电脑,他又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身体旋即僵硬,要封住她的行动真是简单。
  「让我看到最后。」
  「如、如果……我说下要呢?」
  「我会做比刚才更过分的事,直到你愿意让我看完。把你带到那个你说有很重的烟味、就算过夜也下愿意睡在上面的沙发。」
  「过分……」
  「遇分吗?后来是你情我愿吧?」
  她的脸颊变得火红。——多半不只因为发烧。
  「如果你要我让你点头说好之后再看,我也无所谓啦。」
  「不过是为了看外行人写的文章,你就能和我做那种事吗?」
  「不只是为了看文章,想做的事情也想做啊。我说了,我坠入情网了。」
  他占据在她的电脑前,又开始将画面往下拉。她戒慎地与他保持距离。
  「竟然为了看这种东西就能和我上床,你的感受性真廉价。」
  「我说啊,」他将办公室座椅转了一圈面向她。
  「既然愿意让我看,就请别妨碍我。我的感受性好不好,也和你无关。在公司里我虽然没有提过,但从以前我就很喜欢看书,一看到好像很有趣的书就会拿起来看。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本书比你写的小说更能牵动我的心。我打从心底希望能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好好看完这篇小说。」
  每当说到小说这两个字,她的脸蛋就会羞愧泛红,仿佛随时要哭出来。看来那两个字只要一套到她身上,就会非常难为情。
  「你再继续咕哝抱怨的话,我就当作你想在我看完之前对你做些很过分的事情,然后付诸实行喔。不愿意的话,就闭上嘴。」
  接下来,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向终于安静下来的她,一口气看完用Word基本格式写成的小说。
  那是五十页左右的短篇小说,他愉快地在故事引领降落的地方着陆。沉浸在这片美好的余韵里,他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她,却大吃一惊。
  她正低垂着头,强忍着哭泣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哭?」
  「我才想问你!」
  她气愤地抬头瞪向他,一双眼睛还是不停流下泪水。
  「为什么?我不过是忘了带走私人的随身碟,就得遭受这种屈辱不可?」
  屈辱?!为什么?!
  「我的意思明明是你的小说很有趣,请你不要打扰我耶!」
  「你为什么要擅自偷看?」
  「我们公司禁止使用随身碟吧。我只是想确认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公司的资料。虽然我们公司的规模不大,我不认为做这种事会有好处,但无论如何我都想确认你与资料外流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看一眼就能知道里头没有半点与公司有关的资料吧!」
  「只看标题的话,也有可能是伪装啊,而且我也找到了这是你的东西的证据。所以我想确认你并未做渎职的行为,好让自己安心。」
  「知道那是我东西的证据……?」
  「脱皮小猫。」
  她像被雷打中般屙头一跳。
  他立即明白她也记得。这是她与他共有的记忆。这个词汇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这点让他觉得自己有种特权。
  「那——那么,我能明白打开其中一个档案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打开之后,应该就能看出与公司的资料完全无关,只是些外行人写的差劲文章吧。为什么不在那个当下就关掉呢?甚至还做出……」
  见她难以启齿,应该是指他封口的手段吧。
  「关于那件事,我只能说抱歉。我想我的个性还算温和,但只有一件事一旦被干扰就会发火,就是看书。要是读到一半正精彩的时候被人打断——」
  「就会做出那种事情吗?之后甚至还威胁我,在我面前看到最后一行!」
  「没错,我的确威胁你。对不起。强吻的时候吓到你了吧,但我不觉得你讨厌我吻你,告白时你也没有拒绝,所以才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而且还是两次!连续威胁我两次!害我无法再要求你住手!因为要是说了,反而像是我想要你对我做什么一样才妨碍你。我才不要让你那样想。」
  「你不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吗?像是批评我的感受性很廉价。」
  「遭到这种屈辱,我当然想发泄一下啊!」
  她的眼眶又扑簌簌地落下泪珠。
  遭到屈辱。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感受,而且情况不明所以越变越糟。他还没说出自己最想说的一句话。因为眼下他好像对她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你看完的话,请还给我。你满意了吧?」
  「……抱歉,我还不满意。我想看完你放在随身碟里的所有小说。」
  她瞠大眼睛,仿佛受到前所未有的污辱。
  他甚至觉得可以听见空气中有一条紧绷的线倏然断裂。
  「我明白了。只有一件事请你答应我,看完之后请全部删除。」
  「咦?那怎么可以,删掉档案的话,你会很困扰吧?」
  随身碟里有大量的文件档。这么有趣的故事全删除的话,肯定无法重写。
  「档案我家里还有,空白的随身碟就送给您吧,我——」
  直到刚才还是「你」突然转换成「您」。他直觉地暗自喊糟。她已设下界线。
  「近日内我就会整理好一切,向公司递出辞呈。」
  「等一下!」
  他霍然起身想捉住她,这回没能轻易如愿。她用力挥提包,不让他靠近。
  「别过来!」
  她厉声大喊,高亢的音阶出乎意料地在他心上凿出一大瑰缺口。
  「已经够了吧!这里的确是间好公司,我也不讨厌你,坦白说还有点在意!但是我已经受够了!与其要这样受你污辱,我宁愿舍弃掉一切!」
  「等一下!……可恶!」
  一直说他很过分很过分很过分,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过分了,但如果他真的已经无法挽回,那么再做一件过分的事也没什么区别吧。
  竭尽全力的话,当然是身为男人的他有绝对优势。他强行将她拥进怀里。
  她立刻抿起嘴唇别开脸庞。是想表示绝不让他像刚才一样得逞吧。
  「很有趣!」
  他怒声咆哮。
  「很有趣很有趣很有趣很有趣!先让我说我的感想啊!因为很有趣,我才想不被任何人打扰地看到最后!还有其他作品的话,我也想看!」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无法向她表达。
  「很抱歉,我完全不懂你为什么有那种想法!为什么明明写出了那么有趣的东西,被人看见后却觉得受到污辱!」
  在他怀中紧绷身子的她微微放松力道。但还是不能松懈大意。他直觉要是这时候让她溜走了,一叨就宣告结束。
  「截至目前为止,我看了很多书,当中最喜欢的就是你写的故事。所以我现在非常兴奋。虽然不是职业作家,但写着我最喜欢故事的人就在眼前。我一直只是个读者,这是第一次遇见写作的人。而且,还具有我最喜欢的写作风格。所以,如果你的作品直到现在从没拿给任何一个人看过,我就是你的头号书迷。」
  她别开的脸庞已茌不知何时转回正面,低垂着。
  「既然喜欢看书,一般也会想尝试写作吧。我也曾试着写小说喔,但完全写不出来,程度比学校的作文选不如。」
  她将母体的重量靠向他,脑袋「咚」地轻靠在他肩膀上。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稍微松开圈住她的两只手臂,她没有奋力挣脱逃跑。
  「当时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所谓写得出来的人和写不出来的人。不管再怎么喜欢看书,写下出来的人就是写下出来,但写得出来的人,『生平第一次尝试写作』后,就能一举写出足以当上作家的好作品。我至今从未认识半个『写得出来』的人,就连只是基于兴趣写作的朋友也没有,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写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在这时候你出现了,所以我才会这么兴奋。我可以访问『写得出来』的人了!而且明明不是职业作家,写作风格却是我最喜欢的。同时再加上又是一个我原本就有些欣赏的女孩子,我当然会坠入情网啊。而且是一股作气倒栽葱地掉了进去。」
  ——掉进恋爱的漩涡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
  她继续将头靠在他的广膀上低喃。
  「要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抱歉,我不懂你说的过分的事是什么?是接吻那降事吗?」
  不是。她小声反驳。当时他的态度相当强势,她并不讨厌吗?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是指……在我面前看那篇文章。」
  「……抱歉,那是这么过分的事情吗?」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她明明写出了如此有趣的故事啊!在「写不出来」的他看来,这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有人欣赏,应该要觉得骄傲吧,所以他无法理解她受辱和觉得过分的想法。
  「你说你想问『写得出来』是什么感觉吧?如果我是『写得出来』的人,在还未决定请人观看之前就被擅自偷看的话,就等同自己的裸体被人看到一样丢脸。而且我明明讲你停止,你却威胁我,让我无法阻止你,太卑鄙了。」
  卑鄙这两个字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也就是说,纵使他觉得这篇故事是自己迄今看过最有趣的,但对写了这篇故事的作者而言,他却是用卑劣的手段抢来观看的吗?
  就在他快要理解她为何说他「过分」时,她又用无力的嗓音继续反击:「我不知道您心目中『写得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在我的故事里是毫无防备的。不只『写作』这项技术,当然也包括我的内心……自然也包括我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如果我真的想请人观看,我一定会先修改过无数次,自己重复看过无数次后,再下定决心,觉得这样的成果能见人之后再拿出来。否则的话,我绝对……」
  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但他大致上猜得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一开始纯属意外,那我也没办法,也怪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所以就算了。但是,您却完全下在意我的感受,只顾着自己阅读的欲望,擅自看了起来。还……那样子威胁我,让我无法动弹。」
  你再继续咕哝抱怨的话,我就当作是你想在我看完之前对你做些很过分的事情——
  此话一出,她就不敢再多说什么。由此可知她是个正经八百的女孩。
  她的第二人称在「你」和「您」之间摇摆不定。
  「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您就擅自观看,也不肯把随身碟还给我,我只能安静地在旁边等着,让你在我面前一行行地看到最后……如果用比喻来说,就像我的内心遭到强暴,像能明白了吗?」
  好痛啊——————……
  他反射性地紧紧闭上双眼。
  他明明……没有这个打算啊。
  他的行为,就像玷污了自己至今看过的书籍中最喜欢的小说,和写下这篇小说的人的内心吗?
  这样一来,他的赞美「很有趣」——根本就等同在强暴过后,还向对方说「太好了呢」一样。
  「……你还不明白吗?男人就是无法确切体会这种恐怖呢。」
  等一下!要是被她误会他的想像力糟到连这种比喻也不懂,那就太惨了!
  但是,实际上他已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事到如今他还有资格辩解吗?
  嘴上一面说喜欢对方,一面又做出可说是污辱对方的行为。
  「我找不到更恰当的比喻了,对不起。」
  「不……我已经明白了。」
  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反倒希望她别再说下去。
  「把随身碟……还给我……」低喃后,她的身体忽然变重,倒向他来。他慌忙伸手扶住,发现她的身体很烫。
  他这个笨蛋!
  明明是他发现她脸色不好,建议她早点回家。现在却让她的身心灵承受着莫大的负担,将她逼到这种地步。
  「我、我马上还给你……你等一下。」
  他让她靠在墙壁上,她的身子便缓缓往下滑,蹲坐在地板上。
  「哇,等一下!」
  他赶在她快要倒地之前捉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来,让她坐在她的位置上。接着他边扶着她边拔出随身碟,盖上盖子,顺势关了电脑。
  「我现在就还给你,你听得见吗?」
  唯独这瞬间,她动作非常敏捷地一把抢过随身碟,收进提包里拉起拉链,然后又虚软无力地垂下头,
  抢回随身碟的时候,她在他手上留下抓痕。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但一听到愿意归还之后,还是拼命地抢回去,甚至没发现自己抓伤了他的手。
  是因为若不在他说愿意归还的时候拿回去,就不晓得几时能讨回来吗?
  她的态度明显表现出她不信任他,但他已经没有资格觉得受伤了吧。
  「接,接下来怎么办?你要在公司留宿吗?」
  「我要回家。」她用不成声的细微音量回答。
  「我送你。」
  她对他的提议摇头。意思是不必麻烦了?还是不愿意呢?
  反正已经被她讨厌了。既然如此,再让她更讨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吧。
  「你现在无法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看你要留在公司由我照顾你,还是乖乖让我送你回家,二选一吧。」
  他一面说一面扶着她的手臂协助她起身,她明显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
  离开公司来到大马路上后,为了要不要叫计程车,他们又争执一番。
  他不顾她想搭电车的意愿叫计程车,代替声音已经沙哑到司机听不清楚的她,转述她低声说出的地址。
  计程车费由他支付。毕竟她已陷入昏睡状态,更何况说什么他也不打算让她付钱。
  下车之际,他已不得不背她走路。
  他一会儿摇晃背在背上的她一会儿连声呼唤后,她才勉强张眼醒来,指着一栋年代颇为久远的套房公寓,然后掏出钥匙。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东西。看样子她过得很节俭。
  走进房间后,他先让她躺在床上。她的体温相当高。
  将房门上锁后,他出门寻找超商。庆幸的是,如今超商也开始贩卖不少药品和外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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