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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心灵的震颤_刘墉

_3 刘墉(美)
“好险!”阿宝说。
“好倒霉!他妈的碰上这种神经病。”想想,小金又笑了,“不过,看这老爸爱他女儿的样子,也知道准有宝贝陪葬。”
“天要亮了!明晚再来吧!”
远处鸡叫。小金叹口气:“明晚来吧!”指指墓碑,嘿嘿笑着说:“小姐!明晚再来摸你!你等着啊!”
“这小姐姓什么?”阿宝凑到墓碑前,“哦!姓魏。”往左找:“那老神经叫什么?搞不好是有名的大财阀。”
下面果然刻着父母的名字,肉麻兮兮地写着——
永永远远爱你的妈妈×××
生生世世爱你的爸爸×××
爸爸名字下面还刻了个小字——
殁看到这大鱼,从那么高掉下来,就想到我的小孙子。他就是太爱跳水了,跳在……
黑色悲喜剧 阿妈看海豚
海洋世界里欢声雷动。
加州蔚蓝的天空,倒映在蔚蓝的水里。
突然白浪翻腾,从水里跃出三只海豚,冲向悬在十几英尺高的三个彩球。
砰!彩球被海豚尖尖的鼻子,一分不差地同时命中。全场便爆起如雷的掌声。
掌声中,三个台湾旅行团里的阿妈,居然都感动得流泪了。
“你们为什么哭?”
“因为想起我的小孙子!”另外两个阿妈,竟异口同声地说。又回问:“那你为什么哭?”
“我也因为想起我的小孙子。我想,要是带他来,他会多开心哪!我好后悔,没带他。你们呢?”
“我看那海豚居然会作这么多把戏,它们都教得会……”叹口气,“我那孙,为什么怎么都教不好呢?想到他要留级,所以伤心。”
两个人擦擦眼泪,一起盯着第三位阿妈。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阿妈哭得更伤心了,引得众人投过惊讶的眼光。“看见这大鱼,从那么高掉下来,就想到我的小孙子。他就是太爱跳水了,跳在石头上,死了!”
四周的团员都跟着惋叹。
走出海洋世界,那死了孙子的阿妈,还陷在深深的哀伤中。
另外两个阿妈,走在一边,却偷偷地笑了:
“少看个表演,有什么关系?长大了,可以自己来。”
“是啊!留级有什么稀奇?能活着,健健康康的,就是好事!”他偷偷从反光镜里看,看那女人掩着鼻子,想摇下车窗,又怕得罪了他。于是忍着一路,吸足了他的屁……
黑色悲喜剧 屁仙
不知天生消化不良,还是豆类吃得太多,从小他就爱放屁。
记得有一回,学校请人来演讲,在大礼堂里,他放了个响屁,一屁传千里,那屁特臭,居然半个礼堂的人都闻到了。大家一起朝他看、朝他骂,身边一群同学甚至站起身,躲到一边。害得演讲的贵宾直看、直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从此,他就得了个“屁精”的绰号。上课时只要有一点臭味传出来,即使不是他放的,大家也朝他看。
有一年重排座位,同学甚至都不愿坐在他旁边。所幸导师有良心:“放屁是人的生理作用,人人都会放屁,不要拿同学开玩笑。”
不过老教官可就没那么仁慈了。自从礼堂放屁事件之后,每次去听演讲,那教官都叮嘱:“要放屁,请出去!”虽然是对全班讲,大家的脸却都转向他。
也就这么妙,有一回,正听演讲,他又觉得肚子怪怪,有东西从腰带那边震动,开始向下串、向下移,积多年放屁之经验,他知道那是个挡不住的大屁。
想到教官的话,他站起身,向外走。居然半个礼堂,连那个教官都笑了起来。演讲人又愣在台上。
危机何尝不是转机?缺点何尝不是优点?放屁虽然令他丢足了脸,但是有一天,居然情势逆转。
那一天上生物课,谈到臭鼬鼠,能放“救命屁”。几十双眼睛又偷偷瞄向他,下课时居然还有个王八蛋过来问:“你会不会放救命屁啊?”
“会呀!”他笑着哼了一声,“你要不要打赌?”
“赌放屁?”一群同学全拥了过来,有人赌他能说放就放,也有人说:“那怎么可能?我赌他放不出来。”
其实他自己也没把握。但是心里一紧张,本来肚子就开始叫,他又想起生物图上大肠向左绕下去的解剖图,于是顺着“那条路线”,一路捶、一路压,居然硬是挤出个屁,且臭得足以让每个人闻到,真让他赚足了面子。
从此,他的放屁,居然成为特异功能。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把他的屁功说得玄而又玄。他由被歧视的“屁精”,居然升级了,成为“屁仙”。
可惜这屁仙进入社会,就失去了卖场。尤其从事他这个工作,更是有屁放不得。想想,如果坐办公室,偷偷放一屁,大家桌子隔得远,有几人闻得到?就算坐得近,上班不像上课,大可以躲到厕所去放。
问题是,他就好死不死地找了这么一个连上厕所都不方便的工作。至于座位,更是近得不能再近。
起初,他真是费尽了力气,憋!夹紧肛门,硬是等乘客下车之后,再摇开车窗,把屁放出来。在屁香没消散之前,就算有人招车,他也不理。
“那人应该感谢我才对!没让他上车付钱闻屁。”他心想,觉得自己有照顾苍生的一念之仁。
但是,偶尔他实在憋不住了,偷偷放一点,偷偷打开一点车窗,再偷偷一点、一点放。渐渐地,愈放愈大胆,这本来就是生理现象嘛!谁不放屁?尤其是有一回,一个中年胖子,上车就放了记大响屁,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就不再客气,跟他对放起来,心里笑骂:“放屁?谁怕谁啊!”
乘客对放屁的反应,足以显示他们的教养。有的人会闷不作声地,用手捂着鼻子,偷偷摇下车窗。他也就配合着把前窗摇下来,意思是:“你闻到了!不错,是我放的。谢谢你不说,让我们一起努力,使它烟消云散。”
也有些没教养的乘客,很不客气。记得有两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不是自己人放的之后,居然破口大骂:“喂!你有点公德好不好?臭死了!”然后,居然叫停车,走了。他心想:“要是你们放的怎么办呢?难道我也可以下车一走了之?”
他愈来愈不平,甚至故意地有屁就放。他尤其喜欢找那一个人坐车的小姐“下手”。
女人一落单,就不神勇了。他偷偷从反光镜里看,看那女人掩着鼻子,想摇下车窗,又怕得罪了他。于是忍着一路,吸足了他的屁。
“你们可以用香水熏我,我当然也可以用臭屁回报。”他心想,有一种特别的虐待的快感,放了屁,肚子爽,心里也爽。
今天下午,在医院前上来一对,一看就知道是父女。女儿还穿着高中制服,先把老男人扶上车,到后面塞进大包小包,又从另一侧坐进车。
那男人其实并不显老,只是瘦得干瘪瘪的。苍白着脸,半靠在女儿的肩头。那小丫头居然像个娘似的,不停为那男人,用手指甲,理着过长的头发。
“爸爸该理发了!”小丫头说,“回去,我为你剪好不好?”
“你剪得好!你剪得好!”
话说一半,碰到个洞,车重重地颠了一下。那男人就从反光镜里缩了下去,过半天,才又坐直。那小丫头则一脸惶恐:
“还好吗?还好吗?要不要开回医院?”
这一震之后,他也觉得肚子有点痛,糟糕!要放屁。他实在不想放给这一对父女,可是来势汹汹,又憋不住。使足了劲,还是偷偷溜出半个屁。
“爸!什么味道?爸!你放屁了!”小丫头居然兴奋地叫起来,“你放屁了!手术成功了!爸!手术真的成功了!”
那男人紧绷着脸,没说话。他也不敢再从反光镜里窥视,唯恐对上那男人的眼睛。
车到了,小丫头砰地跳下车,往一栋老旧的公寓里跑进去,一边跑,一边喊:“阿妈!阿妈!快来接爸啊!爸爸放屁了!”
眼角对上那男人的目光,居然没一点怨他的意思,还好像带着一些潮湿、一些感激。
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和小女孩一起,把男人扶出车的时候,男人回过脸,对他点了点头,很轻、很慢地说:
“谢谢你!让她们高兴。”泪是最难捉摸的。
有些泪,是泪中带笑;有些泪,是笑中噙泪。
有些泪是幼嫩的,如同孩子,能一下破涕为笑,喜极而泣。
有些泪是沧桑的,如同老人,看似古井无波,波一起,便成风浪。
在光亮年轻的面孔上,泪是滑的,一滚就过,一擦就干。
在皱纹的老脸上,泪是涩的,慢慢地滋生,偷偷地爬成川流。然后,任你怎么擦,它都躲在皱纹的深沟里。
春天的雨,是一番雨,一番暖;秋天的雨,是一番雨,一番凉。
年轻的泪,是一次泪,一次喜;年老的泪,是一次泪,一次悲。
少年泪,怕什么?
未来有的是岁月,让他们再造欢乐。
老年泪,何其悲!
前面还有多少日子,让他们去展望?
总在自己迷离的泪眼里,看到最真切的世界。
总在别人婆娑的泪脸上,看到最真实的性灵。
于是写成这《泪眼里的春天》,说说最不该落泪时,最该落下的泪;且从那泪中,追怀你我过去的影子与岁月。
泪眼里的春天 机器战警
突然,那机器战警有了变化。两串泪水像打开的龙头,劈里啪啦地滚下来……
明明应该是最肃穆的地方,却成了观光点。一辆接一辆的游览车,吐出一群又一群的朝圣者。
既然来朝圣,就应该往里走,沿着汉白玉砌成的大道,登上正厅的石阶,向供奉着的伟人、烈士灵位致敬才对。却只见一堆人挤在大门口,绕着牌楼打转。
喀嚓,喀嚓,快门猛按,镁光灯猛闪,闪得牌楼顶上一片金光,牌楼下面一片银光。闪金光的,是那“成仁”、“取义”,斗大的金字;闪银光的,是两侧卫兵的钢盔和皮带环。
多亮啊!那钢盔亮得像镜子似的,反映着下面一群人,一堆圆圆的眼睛。
每个人都盯着钢盔下面的眼睛看。看了半天,一个阿妈叫了起来:“会动呢!是真人呢!”
四周便哄起一团笑声。“土啊!连卫兵都没见过!”可是,笑的人又一拨拨地挤到卫兵前面照相。幸亏卫兵站的是铁座子,不然,全挤翻了。
如果挤翻了,卫兵会跳下来吗?还是像尊铜像,直直地倒下去?你看他们两个笔直地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下巴下面,尖尖的,伸向前面的领口,又平又挺,好像是木头雕的,怎么看,都像电影里的机器战警。
果然,就见个小男孩一面喊机器人,一面过去拉了拉卫兵的裤管。幸亏穿的是裤子,要是换成白金汉宫卫队的苏格兰裙,碰到有人恶作剧,还得了?
另外一边,则有个女生,踮着脚,瞪着卫兵的眼睛喊:“你到底有没有看我?喂!你死人哪?你听到没有?你根本就是死人,什么都不敢,去一下有什么关系?我把你看透了!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满脸通红,重重地踏着步子冲出人群,不见了。
“她是怎么了啊?”四周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女生是玩真的,还是玩假的啊?”
“说不定跟这卫兵是认识的!”
“搞不好是他女朋友!”
“那他怎么不动呢?”
“他怎么敢动呢?”
那卫兵确实没动,只是脸有点红,渐渐眼圈也有点红,四周的议论就更肯定了。
“是认识的,没错!你看他脸都红了。”
“说不定会掉眼泪哟!”
“不会!他们是不会掉眼泪的,掉眼泪会被打死!”
果然没掉眼泪,红也渐渐消了,又成了个机器战警的样子。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跑掉的女生又溜回来了。站到那卫兵的身边,低着头,嗫嗫嚅嚅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怪你了!”
突然,那机器战警有了变化。
两串泪水像打开的龙头,劈里啪啦地滚下来……她的脸是安详的,平静如水。她的眼睑是深垂的,仿佛凝视着手里的捧花。
泪眼里的春天 他们为什么哭
一对老情人,同居了十几年,突然发出红色炸弹。
“是不是因为有了?”朋友猜测。
“不!是因为恋爱成熟了!”
听说的人,全笑了起来。
结婚前两天,一群老友先去闹新房。全是中年人了,不论男女,讲话都变得戏谑。
有人引民国初年,一对留学生回国成婚时朋友送的对联为贺:
“在伦敦已经敦伦,回民国来造国民。”
另一边则有人喊:
“不对!不对!应该是‘一对新人,一双旧货’!”
婚礼在百年老教堂举行,无巧不巧,赶上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教堂前的街道本就不宽,加上一堆车子全挤过来,不是这边打滑,就是那边打滑,最后,新人的礼车居然不得不停在五十米外,偏又没人带伞。
冲进门,新娘的白纱礼服,下面泡了雪水,成了灰的。上面则顶着厚厚的雪花。婚纱是镂空的,雪花渗进衣服,上半身全湿了。偏还有人损:“这么大的雪,穿黑纱也成了白纱!”
已经够狼狈了,又因为教堂太小,没地方重新梳理。一对新人还在彼此拍落身上的雪花,结婚进行曲已经响起。
新郎突然昂起头,好像从后台走上舞台的演员,以规律的步子向前走去。平常打闹惯了的老朋友,看他那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全笑了。
新娘也走上红地毯的一端。垂着头,拖着灰白的婚纱。有些老朋友,伸着脖子,歪着头,看那婚纱下面的脸孔,想逗新娘笑。
她没有笑。她的脸是安详的,平静如水。她的眼睑是深垂的,仿佛凝视着手里的捧花。
祝福声中,白纱被掀起了,新郎亲吻了新娘。突然,一串泪水从新娘的眼中滚落。新郎怔了一下,接着紧紧抱住自己同居十三年的爱人。
四行泪挂在他们脸上。
一屋子戏谑的老朋友,都怔住了。几个老女生居然蒙着脸,哭出了声音。
男生们也湿了眼眶,纷纷搂住身边的老妻。
只是孩子们不懂,一个个抬头:
“爹地!妈咪!你们为什么哭?他们为什么哭?”他狂号着扑向她,把她紧紧抱住。十多年了,他失去的爱,突然像山洪暴发般涌来……
泪眼里的春天 当雕像破碎的时候
又有人说他太太年轻漂亮了,令他很不服气。
不过,她确实漂亮,也的确看起来年轻。四十岁了,连眼角,都不见一丝皱纹。
有时候,他偷偷看她,看她像一尊大理石像,白白的,冷冷的,硬硬的。心想:她只是因为脸上从来没什么表情,连眉毛都不抬一下,所以能不出皱纹。
像是今天晚上,小黄在餐桌上抱怨儿子太皮,他回说:
“不要抱怨了,我还生不出儿子呢!”
又借着酒力,补一句:
“生了一个、二个、三个,肚子不争气,有什么办法?”
一桌人似乎都怔了,偷偷看他老婆。他也用眼角瞄了一下。
仍然是那尊大理石的样子,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只是,有时候又听见她在电话里骂部属,平平的声音,以同样的速度一直说下去,中间连逗点都没有。然后,突然停止,挂上电话,又回复大理石的样子。
他几乎已经忘记她曾经不是大理石。她也曾有说、有笑、有血、有泪。只是,那已属久远以前的事了。
自从第三个女儿出世,他转身冲出产房,她就僵化,成为一尊冷冷硬硬的石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断升官,使她不得不变成六亲不认的样子,她已经成了个办公室的动物,从早忙到晚,回家又忙孩子,夫妻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甚至,他得在她桌上留条子,或把要说的话,写下来,贴在她的皮包上。
他也觉得自己很少好好看过她一眼,偶尔抬头,看见她大理石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有点心惊,也,有些惊艳。
她居然能不老!
只是,一个大理石的妻子,再美,也只能把丈夫火热的心,变成大理石。
曾几何时,他已经不再对她有感觉,甚至以为那是别人的妻子。
他也曾冷嘲热讽地惹她生气,就像今天晚上,她从来不动怒。这样没有情趣的妻子,叫他怎能不向外发展呢?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决定说了。今夜,在这酒后。
她正卸妆,他坐在床上,清了清喉咙:“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啊!我在听。”继续卸她的妆。
他又清清喉咙,抬头盯着天花板,等了几秒钟,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不爱你了!”
她的手停住了,转过身:“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她的嘴张开了。一尊张开嘴的雕像。
突然,雕像碰到了地震,抖动,从嘴角产生裂痕,向四周延伸、延伸,被撕裂,被撞击,碎成了一片片。
从那碎片中,他听到幽幽的一种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又猛地升高、升高,一下子爆炸,她居然像个三岁的孩子,滚到地上,涕泪交流地号啕大哭。
他冷冷地看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在看一场戏。或是一个石像变肉像的魔术。有一种新奇和戏谑的快感。
她的头发披散了,额头和眼角窜出青筋,夹着一条条深沟。泪水在沟里流,鼻涕拖进了嘴角。张开的双唇间,他看到她的牙,发觉,那牙已经黄了,且染着唇膏的血丝。有几颗牙齿是重叠的,他不记得她的牙会重叠,难道愈长愈歪,变成这个样子?
他发觉,这个永远年轻的女人,像石头一样的女强人,居然一下子老了,老得如此无助,仿佛一根枯干的藤子,向他伸出求援的颤抖的手。
有一阵子,我住在个小公园的旁边。不知为什么,公园里人不多,狗倒不少。刚搬去的时候,每天晚上回家,一大群野狗都在公园里对我吠。
渐渐地,狗不叫了,把我当成自己人。只是夜里一有陌生人过,仍然吵得人无法睡,除非楼下的老先生大吼一声,群狗才会突然安静下来。
我楼上的邻居,是位航空公司的机长,他住得久,跟狗们也特别熟,常见他夜里下班之后,一个人吹着口哨,穿过黑漆漆的公园。
所有的狗都安安静静的,而且有一只小黄狗会跟着他走,有时跟进楼来,就睡在他门口。
有一天我出门,看见那只小黄狗,正吃一个保丽龙装的便当,绑便当的橡皮筋就放在旁边,满满的白饭上还有一大块排骨和荷包蛋。我正纳闷,就见那机长穿着制服从楼梯下来,放一碗水在小狗面前,又摸摸狗头,上了交通车。
搬离公园不久,就听说那位机长失事,机上的人全罹难了。
我常想起那个机长,穿着深蓝色制服,为狗端水的画面,也常想在那公园的寒夜,可有一只哭泣的小黄狗。
或许它会哭着哭着,突然兴奋地站起来,摇着尾巴……
于是,我以楼下的老人,楼上的飞官,和听说的吉娃娃的故事,写成三个短篇。他们表现的都不止是主人与宠物间的情感,更在物情之中见人情。那人情是博爱、信义和无怨无悔的谅解与宽恕。她为它取名毛毛,这是她前夫的小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那个名字,但是,最起码,这个毛毛比那个毛毛有良心……
人狗之间 上辈子的教训
接到电话,她当场就嚎啕了起来。然后,在一屋子同事的错愕中,呜呜哭着冲出门去。
抱起毛毛,她的热泪滴在那冷冷冰冰、已经僵硬的身体上。她怎能相信,这会是三天前还跳上膝头,舔她脸的毛毛。
“你们为什么没救它?你们怎么把它弄死了?”她抬起泪脸,摇着头,瞪着医生问。
“我们尽力了!尿毒症,而且不是一两天了,你早该带它来的。”
“我怎么知道嘛?我怎么知道嘛?”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回到家,电话答录机上的红灯猛闪,还有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拨进来。都是同事的问候,一个个用急切的、焦虑的语气问:“你还好吗?怎么回事?家里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们帮忙?”
她一律没接,让那些家伙在上面留话,她恨他们。“还假惺惺问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家里还有谁?老爸老妈早死了,兄弟姐妹没一个,老公离婚八年多,除了毛毛,还有谁?”
她甚至想冲去对一屋子同事吼:
“是你们大家,把我的毛毛害死了!”
当然是他们害的,老是问东问西,或临时丢了一摞东西给她,要她加班。然后,一溜烟,一个个全不见了,不是去接孩子,就是去会情人。
难道我就没孩子、没情人?
毛毛就是我的孩子、我的情人!
想起刚离婚的时候,每天下班,她就在街上瞎逛,不敢回家。回家,看到一屋子的东西,全是“那个混蛋”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她经过一间宠物店,看到笼子里小小的毛毛,里面的店员出来笑道:
“这种吉娃娃,虽然长得小,但是比大狗还聪明,还通人性,你别看它眼睛凸凸,它的眼神好深、好深,可以看透你的心呢!”
自从有了这个小吉娃娃,家突然又变得有意思了。推开门,不再面对一屋子的静,而是一个会扑上身、亲她、舔她的宝贝。
她为它取名毛毛,这是她前夫的小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那个名字。但是,最起码,这个小毛毛,比原来那个大毛毛,有良心,也有情多了。
“你心里只有我,对不对?”她常对着毛毛说。那毛毛果然就一直点头,一直点头。
每次同事们聊天,各自吹嘘自己孩子多聪明的时候,她也会加一句:“我的毛毛啊!也聪明极了,不但聪明,而且有灵性!”
就有人笑说:“是啊!你也该送它上小学了。”“这么有灵性,将来说不定能成为‘诗狗’呢!”
她看得出他们的揶揄,他们不尊重毛毛,就是不尊重她。
所以,她恨他们每个人。“要不是总让我加班,毛毛也不会得尿毒症。难道他们的孩子是人,我的毛毛就不算数?”
每次她迟到家,还没把钥匙掏出来,已经听见毛毛在里面尖尖地哼。那是一种又兴奋又焦急的声音。
果然,打开门,毛毛先往她身上扑,接着就转身衔来牵它的皮带,再不断尖尖地哼着往门外冲,冲到街上立刻抬起脚,尿一大泡尿。
“这狗太懂事了,它一定总是憋尿,不敢尿在家里,憋久了,造成尿毒症。你一定常很晚回家,家里又没人带它,对不对?没有条件,就不要再养狗了,换只猫吧!”领取毛毛骨灰的时候,医生说。
她没听,隔了不久,就又去买了一只跟毛毛一样的吉娃娃。
她也叫它毛毛,她相信原来的毛毛是通灵的,绝不会离开她,所以转世成为这个新毛毛。
只是,新毛毛比旧毛毛差多了,新毛毛虽然也会跳上她的膝头,听她说话,却一下子就又跑开了。
尤其令她头痛的,是新毛毛总爱四处大小便。沙发上、床上都是尿骚味。有一次她新买件衣服,第二天穿到办公室,大家都瞧她,才发现背后弄了一块尿印子。
她还是常加班,每次迟了,她都想到旧毛毛的死,以飞快的速度冲进家门。
然后,为新毛毛绑上皮带,牵出门去。
可是,跟旧毛毛不同的,是新毛毛总一点也不急。常常逛了半天,一泡尿也没撒。
她知道,不晓得又在屋里的什么地方,有了一堆屎、一摊尿。
每次,她忍着骚臭清理擦拭,而新毛毛在旁边“参观”的时候,她都好想狠狠打它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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