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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心灵的震颤_刘墉

刘墉(美)
<抓住心灵的震颤>
父亲的心愿 序/在心灵最微妙的地方(1)
我的心底总藏着三个小故事,每次想起,都一惊。因为我原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客观,直到经历这些故事之后,才发觉许多事,只有亲身参与的人,方能了解。那是人性最微妙的一种感觉,很难用世俗的标准来判断。
当我在圣若望大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位同事,家里已经有个患先天愚型症的弟弟,但是当他太太怀孕之后,居然没做羊水穿刺,又生下个先天愚型症的小孩。
消息传出,大家都说他笨,明知先天愚型症有遗传的可能,还那么大意。我也曾在文章里写到这件事,讽刺他的愚蠢。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
“其实我太太去做了穿刺,也化验出了先天愚型症,我们决定堕胎。但是就在约好堕胎的那天上午,我母亲带我弟弟一起来。我那患先天愚型症的弟弟,以为我太太得了什么重病,先拉着我太太的手,一直说保重!保重!又过来,扑在我身上,把我紧紧抱住,说‘哥哥,上帝会保佑你们’。他们走后,我跟太太默默地坐了好久。不错!我是曾经怨父母为什么生个先天愚型儿,多花好多时间在他身上。但是,我也发觉,他毕竟是我的弟弟,他那么爱我,而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我和我太太想,如果肚子里的是个像我弟弟那么真实的孩子,我们能因为他比较笨,就把他杀掉吗?他也是个生命,他也是上帝的赐予啊!所以,我们打电话给医生,说我们不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当电视记者的时候,有一次要去韩国釆访亚洲影展。
当时去外国的手续很难办,不但要各种证件,而且得请公司的人事和安全单位出函。
我好不容易备妥了各项文件,送去给电影协会代办的一位先生。可是才回公司,就接到电话,说我少了一份东西。
“我刚刚才放在一个信封里交给您啊!”我说。
“没有!我没看到!”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立刻冲去了西门町的影协办公室,当面告诉他,我确实自己细细点过,再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交给了他。
他举起我的信封,抖了抖,说:“没有!”
“我人格担保,我装了!”我大声说。
“我也人格担保,我没收到!”他也大声吼回来。
“你找找看,一定掉在了什么地方!”我吼得更大声。
“我早找了,我没那么糊涂,你一定没给我。”他也吼得更响。
眼看采访在即,我气呼呼地赶回公司,又去一关一关求爷爷告奶奶地办那份文件。就在办的时候,突然接到影协那个人的电话。
“对不起!刘先生,是我不对,不小心夹在别人的文件里了,我真不是人,真不是人,真不是人……”
我怔住了。忘记是怎么挂上那个电话的。
我今天也忘记了那个人的长相。但不知为什么,我总忘不了他,明明是他错,我却觉得他很伟大,他明明可以为保全自己的面子,把发现的东西灭迹。但是,他没这么做,他来认错。
我佩服他,觉得他是一位勇者。
许多年前,我应美国水墨画协会的邀请,担任当年国际水墨画展的全权主审。所谓全权主审,是整个画展只由我一个人评审,入选不入选,得奖不得奖,全凭我一句话。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尊重主审,一方面是避免许多评审品位相左,最后反而是中间地带的作品得奖。不如每届展览请一位不同风格的主审,使各种风格的作品,都有获得青睐的机会。
那天评审,我准备了一些小贴纸,先为自己属意的作品贴上,再斟酌着删除。
评审完毕,主办单位请我吃饭,再由原来接我的女士送我回家。
晚上,她一边开车,一面笑着问:
“对不起!刘教授,不知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那幅有红色岩石和一群小鸟的画,您先贴了标签,后来又拿掉了呢?”
“那张画确实不错,只是我觉得笔触硬了一点,名额有限,只好……”我说,又笑笑,“你认识这位画家吗?”
“认识!”她说,“是我!”
不知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是水墨画协会的负责人之一,而且从头到尾跟着我,她只要事先给我一点点暗示,说那是她的画,我即使再客观,都可能受到影响,起码,最后落选的不会是她。
一直到今天,十年了,我都忘不了她。虽然我一点都没错,却觉得欠了她。
三个故事说完了。从世俗的角度,那教授是笨蛋,那影协的先生是混蛋,那水墨画协会的女士是蠢蛋。
但是,在我心中,他们都是最真实的人。在这个平凡的世界,我们需要的不见得是英雄、伟人,而是这种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可以不忠于世俗,却无负自己良心的人。
每次在我评断一件事或一个人之前,都会想到这三个故事,他们教了我许多,他们教我用“眼”看,也用“心”看。当我看到心灵最微妙的地方,常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抓住心灵的震颤》就收集了许多这类的小故事,这些故事的主角都很平凡,有着一切人性的卑劣与崇高。他们藏在这世界的每个角落,且让心灵角落的“那种说不出的东西”,偷偷流露出来。
这本书的出版,也有它的道理——
自从去年,我出版《我不是教你诈》,就有许多意犹未尽的读者,催我写续集。
诚如他们所说,像《我不是教你诈》所描写的人生现象,绝对写不完,挟金石堂排行榜连续十一个月第一名的冲力,第二集也该早早出笼。
父亲的心愿 序/在心灵最微妙的地方(2)
但是,我把第二集压下了,决定先出这本《抓住心灵的震颤》,一方面如同我在《冷眼看人生》之后,出版《冲破人生的冰河》,是为了寒暖的调配;另一方面,我觉得既然在《我不是教你诈》当中,表现的是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狡诈,就该同时写一本在最微妙处,表现爱情、亲情与友情的作品。
书里的故事,多半是真实的,他们都曾经活生生地在我生命中出现。当然,也有些比较神秘的东西,多半来自我的梦境或幻想。故事没有结论,如同人生,本来就没有结论,每个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自己发展出自己的人生哲学,也可以完全没有人生哲学,却充充实实地过一辈子。
这本书虽是极短篇,但较《冷眼看人生》或《冲破人生的冰河》为长,在写作技巧、时空跳动上,也比较复杂。我一方面担心少年读者是否能领会,一方面知道不可低估年轻朋友的功力。如果一次没看懂,请多读几遍。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接到一个小学生的信,告诉我,他非但看得懂,而且已经抓住了在那许多故事中表现的——心灵的震颤。每一次远行,女儿抱着我哭,我都会哄她,说爹地很快就回来了。
但是车子才离开家门,我自己就落了泪。
我常想,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太脆弱,哪有大男人为离别而落泪的道理?但是有一天,跟个老朋友说这种感受,听着听着,他居然湿了眼眶。
“我五十岁才生孩子,觉得对他是种亏欠。”他擦着眼泪说,“有时候放完长假,小孩要上学的那天早上,我特别伤心,觉得在一起才几天,他又要走了。”
“你怎不往下想想,再过十几年,他长大了,进入社会,就走得更久更远了。”我说。
“是啊!我还往更远处想,有一天我老得撑不住,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所以不要怨孩子走。”我说,“真正离开的是我们。”
或许正因此,年岁愈大,对孩子的依恋愈深。常从自己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也总在孩子身上,见到自己的小时候。
于是,对我逝去的父亲,也就益发地怀念。
在这儿,我写了五篇描述父爱的短篇。五个父亲表现爱的方法都不同,甚至有一位不是生父,但那自我牺牲的爱,是一样的。
谨以这五篇父爱之作,献给隐藏情感的父亲,也盼望每位子女,能透过这些平凡的父亲的影子,想想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心愿 你是我一生的陪伴
她对大海轻轻地说,发觉自己七海漂泊,总有着父亲的陪伴;不论生与死,父亲总在她的身边……
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爬山,站在山头远眺台北的家。
“左边有山,右边也有山,这是拱抱之势,后面这座山接着中央山脉,是龙头。好风水!”有一年深秋,看着满山飞舞的白芒花,父亲指着山说,“爸爸就在这儿买块寿地吧!”
“什么是寿地?”
“寿地就是死了之后,埋葬的地方。”父亲拍拍她的头。
她不高兴,一甩头,走到山边。父亲过去,蹲下身,搂着她,笑笑:“好看着你呀!”
十多年后,她离台念书,回来,又跟着父亲爬上山头。
原本空旷的山,已经盖满了坟。父亲带她从一条小路上去,停在一个红色花岗石的坟前。
碑上空空的,一个字也没有。四周的小柏树,像是新种。
“瞧!坟做好了。”父亲笑着,“爸爸自己设计的,免得突然死了,你不但伤心,还得忙着买地、做墓,被人敲竹杠。”
她又一甩头,走开了。山上的风大,吹得眼睛酸。父亲掏手帕给她:“你看看嘛!这门开在右边,主子孙的财运,爸爸将来保佑你发财。”
她又去了外国,陪着丈夫修博士。父亲在她预产期的前一个月赶到,送她进医院,坐在产房门口守着。紧紧跟在她丈夫背后,等着女婿翻译生产的情况。
进家门,闻到一股香味,不会做饭的父亲,居然下厨炖了鸡汤。
父亲的手艺愈来愈好了,常抱着食谱看,有时候下班回家,打开中文报,看见几个大洞,八成都是食谱被剪掉。
有一天,她丈夫生了气,狠狠把报纸摔在地上。厨房里刀铲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父亲晚餐没吃几口,倒是看小孙子吃得多,又笑了起来。
小孙子上幼稚园之后,父亲就寂寞了。下班进门,常见一屋子的黑,只有小小的电视亮着,前面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在打瞌睡。
心脏扩大,父亲是愈来愈慢了。慢慢地走,慢慢地说,慢慢地吃。只是每次她送孩子出去学琴,父亲都要跟着。坐在钢琴旁的椅子上笑着,盯着孙子弹琴,再垂下头,发出鼾声。
有一天,经过附近的教堂,父亲的眼睛突然一亮:
“哎!那不是坟地吗?埋这儿多好”
“您忘啦?台北的寿墓都造好了。”
“台北?太远了!死了之后,还得坐飞机,才能来看我孙子。你又信洋教,不烧钱给我,买机票的钱都没有。”
拗不过老人,她去教堂打听。说必须是教友,才卖地。
星期天早上,父亲不见了,近中午才回来。
“我比手画脚,听不懂英文,可是拜上帝,他们也不能拦着吧!”父亲得意地说。
她只好陪着去。看没牙的父亲,装作唱圣歌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一年之后,她办了登记,父亲拿着那张纸,一拐一拐地到坟堆里数:“有了!就睡这儿!”又用手杖敲敲旁边的墓碑:“Hello!以后多照顾了!”
丈夫拿到学位,进了个美商公司,调到北京,她不得不跟去。
“到北京,好!先买块寿地。死了,说中文总比跟洋人比手画脚好。”父亲居然比她还兴奋。
“什么是寿地?”小孙子问。
“就是人死了埋葬的地方。”女婿说,“爷爷已经有两块寿地了,还不知足,要第三块。”
当场,两口子就吵了一架。
“爹自己买,你说什么话?他还不是为了陪我们?”
“陪你,不是陪我!”丈夫背过身,“将来死了,切成三块,台北、旧金山、北京各埋一块!”
父亲没说话,耳朵本来不好,装没听见,走开了。
搬家公司来装货柜的那天夜里,父亲病发,进了急诊室。
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孙子。从母亲离家,就不曾哭过的父亲,居然落下了老泪。
“我舍不得!舍不得!”突然眼睛一亮,“死了之后,烧成灰,哪里也别埋,撒到海里!听话!”
说完,父亲就去了。
抱着骨灰,她哭了一天一夜,也想了许多。想到台北郊外的山头,也想到教堂后面的坟地。
如果照父亲说的,撒在海里,她还能到哪里去找父亲?
她想要违抗父亲的意思,把骨灰送回台北,又想完成父亲生前的心愿,葬到北京。
“老头子糊涂了,临死说的不算数。就近,埋在教堂后面算了。”丈夫说,“人死了,知道什么?”
她又哭了,觉得好孤独。
她还是租了条船,出海,把骨灰一把一把抓起,放在水中,看一点一点,从指间消失,如同她流失的岁月与青春。
在北京待了两年,她到了香港。隔三年,又转去新加坡。
在新加坡,她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台北。
但是无论在北京、香港、新加坡或台北,每次她心情不好,都开车到海边。一个人走到海滩,赤着脚,让浪花一波波淹过她的足踝。
“爸爸!谢谢你!我可以感觉你的抚摸、你的拥抱,谢谢你!我会坚强地活下去。”
她对大海轻轻地说。发觉自己七海漂泊,总有着父亲的陪伴;不论生与死,父亲总在她的身边。从那时起,他就自顾自了。只是,一面低头吃,一边用眼角看每个人的碗……
父亲的心愿 吃得快的人
“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
每次听太太这么说,他的心就一惊,好像回到四十年前的餐桌,看见母亲轻声细气地叮嘱父亲。
然后,那画面一变,轻声细气成了厉声的哭号:“叫你吃慢一点,叫你吃慢一点,你不听啊……”
画面又一变,厉声的哭号成为冷峻的命令:
“吃慢一点!少吃几口,饿不死。吃太快,早早死!”
从父亲过世,每顿饭就成了数饭粒。一家四口,低着头,静静地咀嚼,好像咀嚼父亲的胃癌。
上成功岭的那两个月,他的慢吃,造成了饿肚子。别人两碗都下肚了,他还在收拾第一碗的饭粒。每次,都面对空空的饭锅、空空的盘子和空空的餐厅。
省亲大会,母亲去看他,
“为什么别人都胖,你却瘦了?”母亲劈头就问。
“因为吃得太慢,常吃不饱。”
“噢!”母亲沉吟了一下,低声说,“总比吃得太快,不消化,得胃病好。”
然后,他进入社会,也因为慢吃,而吃不少亏。有一次午餐会报,大家都吃完,就等他一个人。小妹把桌子全收干净了,站在他背后挤眉弄眼。科长先冷冷地瞪着他看,突然站起来对他吼:
“吃这么慢,像不像个男人?”
“也不像女人!”有位女同事小声说,一屋子人全笑了。
大概就因为他每次吃饭,留给人的坏印象,使他一直升不上去。所幸公司业绩好,红利多,薪水倒也够一家用。
母亲跟着弟弟过,幸亏有岳母在,帮着照顾两个外孙。
他很感念老岳母,常为她夹菜,每次老太太半推半就地接过,都用一种很特殊的表情,说:“唉!老人只会吃饭!”
“妈是老脑筋,觉得跟女儿过不对。”有一天晚上,太太偷偷说,“以后,别为她夹菜,她会不自然。”
从那时起,他就自顾自了。只是,一面低头吃,一边用眼角看每个人的碗。有时候他觉得太太实在不够孝顺,最好的夹给他,其次的给孩子,最差的鱼头,才推给自己的母亲,还一面递盘子,一边说:
“来!妈,你最喜欢的!”
所以,虽然他最爱吃黄鱼,也最怕吃黄鱼,看那瘦瘦扁扁的鱼尾巴,进了孩子的碗,干干破破的鱼头给了老人家。他的妻子,先说不爱吃,却又在他喝汤之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刮盘底留下的碎肉,他都觉得心痛。
“以后吃黄鱼,不要先夹给我,我自己会吃。”他对妻说。
“算了吧!黄鱼一夹就碎,你吃得那么慢,技术那么差,吃到哪辈子?”
“那就买带鱼或新娘鱼好了!”他说,“一人一块,一人一小条,多方便!”
“带鱼要看季节,新娘鱼买不起,你操什么心,不会饿到你!”
他是没被饿到,只是总觉得大家都没吃饱。
有一次,他生病,上饭桌,没两口就吃不下了,一个人去看电视。
便听见太太对两个孩子说:“爸爸不吃了!喏,这两块给你们,这块给阿妈。”
阿妈遮着碗,又用手指指他。
“他闹肚子,不吃了。”
老太太才如释重负地接过。
“真好吃!”他听见孩子说。
他也确实发现,偶尔,他吃得稍快,或岳母照顾外孙洗澡,由他先吃。当他放下筷子时,那餐桌上就有一种突然被解放的感觉。
老的,小的,开始伸长了手臂夹菜,太太则把盘子传来传去。
这画面又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像日本宪兵一样离开桌子,大家就享有了轻松和自由。
“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太太的声音又响在耳边。
只是,他最近确实愈吃愈快了。有人自己的小孩死了,偷偷埋掉,又去偷别人的小孩,冒名顶替,变成他死掉的孩子……
父亲的心愿 爱娃娃的司机
“好可爱的娃娃照片啊!”一进计程车,我就喊了出来。
从天到地,到处都是小孩的照片。仪表板上放了三个相框,前面座椅的背后,也贴满了。连车门上都密密麻麻的,一张连着一张。
大概受到阳光的照射,有些已经退色了。但还看得出轮廓,其实看不出也猜得出,因为整车子的照片都是同一个娃娃。
“一定是你的小孩!”我笑着问。
他嗯了一声。
“真可爱!怪不得你会贴满一车子。”我说,“看来大约三岁。”
“七岁了!”
“七岁?”
“下个月五号就七岁了。”
“可是这些……”
“都是三岁时拍的。”
“啊!我懂了。为什么不贴几张新的呢?你看!有些都退色了。”我指指门边的一张。
“因为没照。”
“没照?”我又一愕,“太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娃娃,应该每年都拍几张,将来拿出来看,看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没说话,转进杭州南路,车子突然煞住,原来有几个小学生站在马路旁边,他停下车,等孩子们过街。
后面车子猛按喇叭。孩子没动,原来只是站在街边玩,不是要过马路。
车子向前移动,他摇下车窗,狠狠地瞪着那些孩子。
“不要骂!小孩子嘛!”我说。
“我没要骂!”他没好气地说,“我看看!”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原来你这么爱孩子,怪不得贴这么些照片。”我笑着哄他,“我也有个女儿,今年七岁。”
“喔!”他的肩膀抖了一下,侧过脸,“上学了?”
“上小学了!”
“你有没有看过你女儿的同学,有哪一个,长得像这个小孩?”
“她的同学都七岁了,你这些照片,才三岁,我怎么看得出?”
突然,刷,一张大照片伸过来,差点打到我鼻子。是个六七岁小孩的照片。
“你还说没拍,明明就有,为什么不挂出来?”我笑着接过,对着外面的光线看。
照片虽然有七八英寸,但是有点模糊。
“有没有长得像的?”他看着前面,冷冷地问。
“没有!”我把照片递回去,“我忘了跟你说,我女儿在美国念书。”
“在美国?为什么不早说?你真走运,美国人有《林白法案》,专门对付偷小孩的人。”
“你不错嘛!你知道《林白法案》。”我给他鼓了两下掌。
“我知道的多了!”他沉沉地说,“你知道在台湾,失踪多少小孩吗?”
“不知道!”
“告诉你!两百多个!”
“天哪!是绑架吗?”
“也不一定是绑架勒赎,多半是偷去卖!”
“卖给谁呢?”
“哼!”他狠狠地哼了一声,瞟了一下后视镜,“卖给谁?卖给要买的人。”
“买别人小孩干什么?”
“当自己的啊!骗自己啊!有人自己的小孩死了,偷偷埋掉,又去偷别人的小孩,冒名顶替,变成他死掉的孩子,搬个家,谁知道?”
“天知道!”
“算了吧!天知道个屁!天要是知道,早就帮忙找了!这年头啊!连人都不帮忙,大家都怕事。”碰上红灯,他转过身,瞪着我,“你知道吗?天母有家百货公司,日本人开的,有客人的小孩不见了,百货公司立刻把所有的铁门都关起来,一楼一楼找,最后在厕所里找到,小孩睡着了,连头发都被剃光了!”狠狠拍一下方向盘。“这是日本人!要是在我们人开的公司里,孩子早不见了!”
转成绿灯,他突然猛踩油门,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叫。“拐小孩的,不如给大人一刀,把父母杀掉算了!”
我不懂,没吭气。
“杀掉,是短痛;孩子不见了,是长痛。天天都在痛,一家都在痛。”
“是啊!”我低声附和。
“你知道吗?有人为了找小孩,会辞掉高薪的工作,每天开着车,大街小巷地找。”
“这样也不是办法,天天找孩子,怎么赚钱生活?”
“想办法啊!”
车子减速,停在师大门口。他把钱找给我,从车窗里盯着校门看,喃喃地说:
“电脑合成照片认不出来,要靠感觉。有一天,我会停在这个大学的门口,盯着每个学生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儿子。”记得离婚前的一场冲突中,安娜把他们的结婚照摔在地上,溅了一屋子的碎玻璃。可是,现在那照片又挂在了墙上而且放得更大……
父亲的心愿 总去旅行的爸爸
当初听安娜要领养个孩子,保罗立刻表示反对:
“离了婚的女人,本来就不宽裕,而且天天上班,怎么照顾小孩?”
没想到,一向坚强的安娜,居然大哭了起来,吼着说:“没了丈夫,总可以有个孩子吧!”
保罗就不再吭气了。
“本来嘛!你领养小孩,干我屁事?”保罗心想,“而且,单身女人去领养,慈善机构也不会答应。”
没想到,有一天安娜打电话来,那头传来小孩的笑声。保罗一惊:“你真收养到了?”
“当然!不会要你付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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