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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木乃伊

_2 岛田庄司(日)
  我们三人并肩进入宅内。
  进去后马上发现一件意外的情况。本来以为拥有广阔地皮的这栋豪宅,应该拥有面积宽广的内院,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屋后隔着代替篱笆的树丛,马上与邻家接壤。邻家的二楼窗户,垂挂着一块写有“空屋”的小铁片,我是从宅内的走廊上看到这景象的。
  林奇的房子是二层楼建筑,在如此宽广的地皮上造这么一栋房子,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但考虑到只有林奇和管家夫妇三人居住,又觉得这栋房子大而无当了。后来即便增加了金斯莱,房子还是显得很空阔。
  大厅一隅,站着惶恐不安、面对如此大事不知如何处理才好的管家夫妇。
  “那是管家贝因兹夫妇。”雷思垂德介绍说:“要不要请他们……”
  “不,稍后再找他们问话。首先请带我到现场和说明情况,金斯莱是否已死?”
  “正如你常说的,福尔摩斯兄,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呀。如果仅听口头汇报,还以为有人在编造荒唐故事呢!我从辖区警官口中获悉此事,也以为他和我开玩笑。我跟你一样,办案时间相当长久了,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死法。”
  问题房间差不多位于二楼中央。沿着走廊并列着四个房间,它是从西边数起的第二间。
  房门向内打开着,但离开房门四呎处,已可闻到焦臭味。
  走进房间,正如预想的那样,所有对象都烧焦了。整个房间的一切都变成茶褐色或黑色,且全部湿淋淋的。
  “管家和林奇夫人看到东西烧起来了便用水浇熄。”
  福尔摩斯目不旁视,径自往床边跑去,蹲在床上的警官赶忙避开身子。
  一样不可思议的物体——穿着睡衣的木乃伊——横卧在床上,嘴巴半开着,露出部分牙齿,双眼紧闭,从左额到左眉有一条斜向大伤疤,四肢摊开在床上,看不出有特别痛苦的表情。不过从睡衣开口看到的胸脯、脸部以及四肢的前部,都是皮包骨,且呈茶褐色。
  但是他并未被烧焦。虽然床单上处处都有冒烟的痕迹,可是睡衣基本上没有燃烧。显然,可悲的金斯莱已经变成木乃伊了。
  “好像被机器榨干似的,水分完全消失了,成了一具木乃伊。怎么会发生这种奇怪事情呢?福尔摩斯兄,现在轮到你出马了。”
  福尔摩斯俯身在已木乃伊化的金斯莱尸体上,取出招牌的放大镜仔细观察。
  “脸颊部位有轻微损伤。”
  “那可能是姐姐林奇触碰他的脸颊而致。林奇似乎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精神就失常了。”
  此时有一名警官拿着用螺丝固定两块玻璃板的物件进房,他用谨慎的表情向雷思垂德示意。两人在房间角落叽叽喳喳讨论了一阵,稍后雷思垂德大声说道:
  “找到一样有趣的东西,福尔摩斯兄。”
  福尔摩斯停下观察,回过头。
  “从金斯莱的喉部取出了这张纸片,纸片也非常干燥,干巴巴的四分五裂。我们小心地把它拼接起来,为妥善保存起见,特地把它夹在两块玻璃之中。纸片下方印着兰格姆饭店的字样,看来是从兰格姆饭店的便笺簿撕下来的纸片了。字迹有点模糊,但能看清61这个数字。我的观察就是这样了,不知福尔摩斯兄怎么看?”
  我挨近福尔摩斯身边,一起观看这张纸片。这是一张勉强拼接成的破纸片,如下图所示。
  “确实能读出61这个数字。你认为如何,华生?”
  “是61。但前面的字比较模糊,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我答道。
  “是的,前面的字确实看不明白,或许是中国文字吧。华生,对不起,可不可以把这图形和数字复制在另一张纸上?破纸片的轮廓也一起表示出来。”
  我拿来一张薄纸贴在玻璃片上,然后走到窗户边,利用外面光线的透射,图形和文字及纸片轮廓都清晰映现在薄纸上。我尽量仔细地将其复写下来,完成后将两者比较,竟看不出什么差别。我回到两人身边,把原件还给雷思垂德,复本交给福尔摩斯。
  “可是,将这纸片塞在喉咙中,用意为何呢,福尔摩斯兄?”雷思垂德问道。
  “不可理解,但很有趣。”
  “是不是想销毁证物?”年轻警官插嘴道。
  “如果突然想到要销毁的话,吞落肚中不是更好吗?”
  “大概是被害者想藏匿证物。”雷思垂德提出反论。
  福尔摩斯退出议论圈子,又在变成黑炭的房间里到处拨寻破烂。他咯嗒咯嗒地打开已烧焦的书桌盖子和抽屉,遗憾地说:
  “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兰格姆饭店的便笺喔,雷思垂德先生。我很想替你们的高论增加一些琐碎的事实,但似乎金斯莱并不拥有兰格姆饭店的便笺。”
  两名警官对我老友的忠告默然以对。
  “但从喉咙取出的不过是纸片而已。或许最初在便笺上写了点什么,写了后就随手撕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留下残片。假定残片没有进入他的胃袋,那就应该在暖炉或废纸篓……啊,糟糕!所有东西都变成灰了。”
  福尔摩斯一边探视废纸篓,一边说道。
  “都烧掉了吗?现在只能这么考虑了。不管怎么说,整个房间好像一只大烤箱。那么,失礼了,我还是按照我的工作方式继续做调查吧。”
  福尔摩斯说完,便蹲下身,开始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用放大镜做细心的调查。
  因为地板烧焦了,无法趴在地上,福尔摩斯不得不加倍努力地观察、搜索。他不时发出满意的哼哼声,然后从裤口袋里拿出手帕,收集证物。
  他一投入工作便浑然忘我,在这种时刻他最讨厌有人和他说话打断他的思路。我们都无言地看着他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熟练地工作着,并等待他主动开口。
  “这七零八落向前倒在地板上的是一套东方铠甲吧,看来烧焦得挺厉害。平常,它以怎样的形态做装饰呢?”福尔摩斯突然问道。
  “这里不是有一张小凳子吗?听管家说,平时这铠甲摆出坐姿,坐在小凳子上,有一根支撑棍支撑在它的背部。”雷思垂德答道。
  “这么说来,它就坐在房间这角落里了。嗯,有盔甲、有护面、有护膝、还有看似手套的对象,几乎没有外露部分,非常严密安全呀,就好像我们的甲胄一样。唉,现在就算把这些七零八落的对象重整,也无法做到原先的坐姿了。”
  “是呀,因为完全烧毁了。”
  “但应有一根支撑棍呀,是不是也烧毁了?雷思垂德先生,你说还有一根支撑背部的棍子,可我遍寻不获,真有点奇怪。好吧,我们再看看其它东西。
  “这就是长形箱子吧。它特别容易燃烧,箱盖几乎荡然无存了。雷思垂德先生,我可不可以拨弄一下里面的东西?”
  “当然可以啦。我对福尔摩斯兄充满信心,这项重要调查工作正等你来做哩。”
  “嗯,若会受到诅咒,就让福尔摩斯来承受吧。华生,你的手杖可不可以借我一用……谢谢!”
  福尔摩斯毫不客气地用手杖拨去箱盖残骸,然后把丝绸的燃烧残烬拨到旁边。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拨弄箱子内的物件,没多久,从丝绸残烬下面露出焦黑的木雕像。
  “这应该是用来承受诅咒的雕像了。雷思垂德先生,你也听说这件事了吗?”
  “贝因兹已告诉我大致情况了,不过我不相信。”
  “嗯,这是一具非常古怪的木雕像呀。我见识过许多东方的艺术品,但像这一尊双脚分开的木雕像还是第一次看到。
  “华生,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处理了莫里亚蒂教授事件后,花了三年时间去中东和西藏流浪,在那段时期我看过许多佛像,但双脚分开的木雕像极罕见。东方的雕像多数是下半身被衣袍遮蔽而构成筒状,像这尊木雕像我真的是头一次看到。
  “嗯,手也一样,两只手分开。是不是用来承受诅咒的雕像非做成这样子不可呢?
  “哎呀!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尊雕像的各处都被切断了。肩与肘部,还有大腿根和膝部。头部呢……噢,没有被切断。那么,共有四处地方被切断。啊,这是一个重要发现!简直是非常重要的发现哪,雷思垂德先生!”
  “我不明白重要性何在?是否有人用锯子将它们切断了?”
  “动一下脑筋呀,雷思垂德先生。显然,这木雕像最初就做成这样子了。实在有趣!确实是一桩非常有趣的事情。好吧,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门和窗……哎呀,这又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兄,为了不妨碍你的调查,还未向你说明一件事。此刻躺在床上已成为熏肉的金斯莱,昨天晚上突然从床上起身,把房门从内侧钉死,林奇夫人和贝因兹夫妇同时被锤子声吵醒。而且,不仅是房门,你一看就明白,四周的窗户也全部被钉死了,动都动不了。”
  “这举动很让人吃惊呀。”
  “是的,福尔摩斯兄,这是发生在巴黎著名的莫格街事件①的翻版呀。而且,我们所面临的事件,比上述事件还要彻底一百倍。”
  注①:即美国小说家爱伦坡所著之《莫格街凶杀案》,此亦为推理小说史上密室谋杀案之鼻祖。
  “你是指用钉子钉死门窗这一事实吗?真的,铁锤跌落在地板上。”
  “暖炉上还放着钉子呢。”
  “哎,我好像失去平时的冷静了,必须静下心来才行。那么,雷思垂德先生,可不可以详细告诉我发现尸体的过程?”
  “正如前面所述,金斯莱敲锤子的声音惊醒了家中其它三个人,那是将近午夜二时的时候吧。三个人赶紧起身来到金斯莱的房门囗。林奇夫人透过走廊侧的窗户与金斯莱通话。金斯莱虽然做着糊涂事,但又显得意外地冷静。他好像说:‘姐姐,我这样做恶魔就不会进房了。’于是林奇夫人……”
  “噢,等一等,林奇夫人持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应该有吧。”
  “请继续说下去。”
  “既然金斯莱这么说,三个人就回寝室了。但到天亮时分,这一带的走廊变得非常炽热,他们发现金斯莱的房中起火。不过,看样子只有少数几个刚点起火头,尚未引成熊熊大火。三人撞破房门,闯入房间,冲到床边,发现金斯莱已成为‘熏肉’。见此惨烈场面,林奇夫人当场昏倒在地。贝因兹夫妇把她扶起送回楼下她自己房间,然后贝因兹一个人上楼灭火。”
  “只有一个人灭火?”
  “因为不是真正的火灾,一个人应付已足够了。”
  “昨晚有谁进入过这屋子吗?”
  “贝因兹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门窗关得很紧密;再说,昨晚他们夫妇两人,或许包括林奇夫人在内,都几乎没有睡觉。所以,若有外人侵入屋内,应该马上就会察觉。事发后管家巡查全屋,没发现有贼人撬开窗户侵入的迹象。我们当然也做了调查,不能不同意贝因兹的结论,你不如再做一番缜密的调查吧。需要补充指出的是,所有窗户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会不会房内有人帮金斯莱?”
  “有这种可能吗?”
  “我在设想万一的情况。”
  “他们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第一,现场的门窗都被钉子钉死,成为密室,金斯莱本人无法外出。三个人午夜跑来金斯莱房间门口时,都断言房门的确被钉死了。再说,若金斯莱拔钉开门,在静寂无声的午夜,马上就会被三人察觉。当时已是午夜两点钟了,金斯莱既不可能外出,外人也不可能入房。”
  “那么在午夜两点钟的时候,是不是已有人在这间房间里面了?”
  “这个嘛,我不认为会出现这种情况。晚上九时半左右,姐姐林奇来过这间房向金斯莱道晚安,当时若发现异常,必引起骚动。昨晚这家中并无访客,而一楼的大门和窗户正如前述,都关得很紧密。”
  “嗯,房间里的火熄灭后马上报警了吗?”
  “是的。但这一区的警官觉得这案件颇复杂,觉得力不从心,就打电话与我联络。而我则认为应公平地给研究犯罪的专家一显身手的机会。”
  “在下颇感荣幸,雷思垂德先生。”
  “你一到此地就做绵密的调查,或许,你已掌握所有线索了吧?
  “以前你经常为我们释疑解惑,协助警方解决了许多难题。这一回,再次期待福尔摩斯兄给我们一个惊喜。”
  福尔摩斯不理雷思垂德的恭维,绕房一周,确认所有窗户都处于钉死状态。
  “昨晚这一带下过雪吗,雷思垂德先生?”
  福尔摩斯总是这样,会突如其来提出一些没有关联的问题和意见。
  “啊,我不知道。”
  “老实说,雷思垂德先生,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或许与你差不多。虽然找到了一些蕴含发展性的发现,但不回到贝克街做实验的话,无法告诉你结论。先在这里看一些能看到的东西吧,然后下楼听贝因兹讲述情况。”
  但是贝因兹夫妇的证言并无新的内容。大致上来说,证实了林奇夫人来贝克街对我们说的那番怪异的话。
  “没有看到猫儿呀。”福尔摩斯突然问道:“听林奇夫人说过,这屋子里应该有很多猫?”
  “都被金斯莱先生赶跑了。”乔瑟夫?贝因兹答道:“他特别讨厌猫。”
  “原来如此。看来,不为我们所知的金斯莱的怪癖还有不少。那么贝因兹先生,昨晚至今晨这一带下过雪吗?”
  “昨晚没有下雪。但今晨当我们发现金斯莱先生死在床上的时候,外面飘过一阵雪。虽说外面下雪,但金斯莱房外的走廊却像印度一般的炎热,真令人吃惊。”
  福尔摩斯点头,我们三人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作为警官,我是不会认同这种说法的。”雷思垂德对两人的对话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如果认同,那不是要相信中国人的咒语了吗?我想发生这样的奇怪事件,必有其它理由,不知贝因兹先生以为如何?”
  “我一点都不怀疑金斯莱先生生前说的话。”
  “华生先生,你是医生,不知道对这事件有何想法?虽然金斯莱的体质较弱,但在昨晚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仅仅一个晚上就变成了木乃伊,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杀人方法有可能吗?”
  我真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但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说凭我的知识,这是不可能的。
  这一来,雷思垂德便以得意的口气说道:
  “你们看,连文明城市伦敦的现职医生都说不可能,我相信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样的杀人方法。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犯罪。”
  “那么,贝因兹先生,关于那件东方铠甲……”福尔摩斯说道:“通常收拾这类对象时必有一个盒子,但在房间里找不到这盒子。”
  “那对象从开始就没有盒子,金斯莱先生搬行李来这里时,那对象就外露着。听金斯莱先生说过,盒子弄不到手。”
  “嗯。”
  “盒子?铠甲的盒子?究竟搞什么名堂呀?”
  雷思垂德急躁地大声喊道。但福尔摩斯一如以往地保持冷静,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贝因兹先生。金斯莱半夜里钉钉子,你们和林奇夫人听见后一起跑去金斯莱的房间了吗?”
  “是的。”
  “与他争论一番后,你们各自返回自己的卧室了。但是在这以后,还听到钉钉子的声音吗?”
  “没有,在这以后就听不到一点声音了。”
  “发生争论时,你从走廊能看到金斯莱的身影和房间内部的情形吗?”
  “是的。那个房间的走廊侧窗户装着窗帘,但那晚我们跑去时,窗帘正好是拉开着。”
  “能看到房间里的一切吗?”
  “是的。”
  “房间里除了金斯莱,没有其它人吗?”
  “绝对没有!”
  “那么,从走廊可看到床底下的情况吗?”
  “是的,也能看到床底下的情况。”
  “金斯莱房间的正下方是谁的房间?”
  “那是梅雅莉太太的寝室。”
  “我明白了,贝因兹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协助。因为这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件,说不定还会上门打扰。明天最好暂勿清理那房间。
  “那么,雷思垂德先生,今天的调查工作就到此为止吧。关于你刚才所说的意见,我是否赞成,请允许我回贝克街好好考虑一个晚上再说吧。”
第03章
  贝克街那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物,虽然头脑有点不正常,却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与他见面后已过去三天了,位于佛罗登街的公寓,亡灵至今没有出现。这不能不使我感到佩服。贝克街那个怪人,即使头脑不正常,但他相当于日本消灾避邪的川崎大师类的人物或供妇女躲避的离婚寺,倒是个值得感谢的德高望重的人哩。
  不用说,消除了亡灵的干扰,大大有利于提高写文章和做学问的效率。再看两、三天吧,若亡灵不再出现,那我就不等下一个克雷格的个人教授日,提前去贝克街向福尔摩斯致谢礼了。
  2月9日星期六早晨,我无视公寓里响起的作为起床信号的打锣声,略迟起床,慢吞吞地梳洗打扮妥当后,便施施然出外散步。
  我按惯常的路线巡行,转回佛罗登街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恶心的人。今天的天色虽然很好,但道路上仍有积雪,看不到铺路石的颜色。对面走过来的是撑着洋伞的女士。
  说“她”是女士,其实是一种推测。对方着一袭桃红色长裙在雪路上拖曳而行,看来确是女士无疑。但“她”身高足有6呎(约182.8公分),所以与“她”擦身而过的头戴大礼帽、穿戴讲究的绅士们,也只高及“她”的肩部。再说“她”还戴着一顶角兵卫狮子般的帽子,头上高举一把洋伞,这种怪异的姿态特别引人注目。擦身而过的人皆低头作让路状,然后盯着“她”的背影仔细端详。“她”好像一座灯塔,灯塔般的女人随波逐浪,飘然向我走来。
  尚有一段距离,我认出“她”原来是福尔摩斯。我竭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准备趋近向他还礼。
  “福尔摩斯先生,日安。”
  这声音刚到喉头,却戛然而止,只见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前几天的不愉快记忆又蓦然回到心头,会不会叫他一声福尔摩斯,又引起他的歇斯底里大发作?
  或许,他不想行人认出他吧。福尔摩斯是伦敦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可说无人不晓。为了避人耳目,才不得不乔装打扮。
  我也扭过头,边吹口哨边与他擦身而过,但身后却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回头一看,福尔摩斯脱掉角兵卫狮子的帽子向我走近。他从女装手袋里取出手帕,利落地揩掉白粉,脸孔就像裹上面粉刚丢入油锅中的天妇罗。
  我作出恍然大悟状,说道:
  “是福尔摩斯先生吗?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福尔摩斯的心情似乎很好,说道:
  “人在江湖,没办法,不得不乔装打扮。你忘了我的样子了吗?”
  我怎么会忘记这怪人的样子呢?
  “你的命是捡来的呀。”
  他在说些什么呀?我感到吃惊。
  “你不是我的好对手莫里亚蒂教授吗?但你的化装功力太浅,怎能骗过我的眼光。”
  我如坠入云里雾里,但在这种场合,我想还是不顶撞他为妙。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想转换话题。
  “怎么啦?席格逊先生。”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望了望。看来,福尔摩斯完全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想对你说前几天与你商谈过的亡灵事件呀。”
  我试图尽快让福尔摩斯恢复记忆。
  “亡灵!什么亡灵?”
  “福尔摩斯先生多健忘呀!前几天我去你府上拜访,不是与你商谈过关于我家中出现亡灵的问题吗?”
  看来福尔摩斯已忘记这件事了。
  “噢!是那件事呀。对,你与我讨论过亡灵的事。那是三天前的事吧,不,是四天前的事……不不,应该是五天前的事吧。”
  福尔摩斯认真地回忆着。我提心吊胆地说道: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当然啦,那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施布连特先生。不如早点去你家吧,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关于亡灵的问题。”
  “不,那问题已经解决了,福尔摩斯先生。自从去你府上商谈过这个问题以后,那亡灵便销声匿迹了,真要多谢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的是事实。福尔摩斯露出得意的神色,点点头。
  “不过,我还有话对你说。其实,今天我是特地来找你商谈的。”
  “我?!”
  我不由得吃惊地叫起来。
  “说实在的,我遇到了一桩非得请你帮忙不可的事件,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这,这个嘛,若能帮上忙,我当然感到荣幸之至。”我提心吊胆地说道。
  “要解决这事情得借助你的知识,首先请看看这个。”
  福尔摩斯说毕,从女装手袋中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张纸片来给我。这纸片上写着几行字,我朗读出声:
  “天空湛蓝,夕阳血红,砂糖甘甜。”
  福尔摩斯听了,赶忙把这张纸片夺回去。
  “啊,搞错了。这是牵涉到芬奇部长失踪事件的暗号。”①
  注①:此处为作者之杜撰,福尔摩斯全集中并无此案例。
  说毕又掏出另外一张纸片,这张纸片的模样如下图所示。
  “这是什么东西?”
  我问道。福尔摩斯告诉我这纸片的由来,下面将对它的来龙去脉作一简要说明。该事件后来被称作“普拉奥利路木乃伊事件”,不但震惊全英国,还广为世人所知。
  事情发生的场所是伦敦北部的普拉奥利路,很凑巧,到去年为止我就住在那条路上的公寓里。在那条路的入口处,有一座叫作林奇家的豪宅。
  这房子的主人于去年逝世,留下遗孀与管家夫妇三人。最近,遗孀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让他搬来一起居住。叫作金斯莱的这个弟弟,据说在旅居中国期间曾卷入一起血腥事件,结果被中国人下了毒咒。来到姐姐家中后,各种奇怪举动层出不穷,到昨天早上,仅仅一个晚上竟变成木乃伊脱水而亡。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案子。
  “然后,从已成为木乃伊的可悲男子的喉部取出这张干巴巴的纸片,纸上写着一些符号和数字。因为此事很可能与在中国发生的事件有关,你是东方人,或许能认得纸片上的符号,我就是为此而来。”
  只是为了这件事,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呢?我有些想不通。
  “啊,既然到达你的公寓附近了,不如去你的房间坐一会吧。我最喜欢一边品茗东方茶,一边慢慢讨论问题,那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
  我反复看纸片上的文字,觉得它应该是日文的平假名。在房间落座后,我告诉福尔摩斯,这纸片上的文字或许可读成“つね61”。
  福尔摩斯问“つね61”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是日文单词,相当于英文的always,即“常常”的意思。不过,假若这确实是日本文字的话,对日本人来说,将日本文字与阿拉伯数字并用的情况倒是很少见的。
  正在我们做这样的对话时,窗下马路上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车声,不久马蹄声在铺石上得得乱响,显示马车将在家门口停下来。
  “向你披露一点经验之谈,怎么样,金太和先生?”
  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发现他每次叫我的名字都是乱点鸳鸯谱,但我不敢指正,以免影响他的心情。我也故作愉快状,答道:
  “愿闻其详。”
  “通常,伦敦市内的马车会发出三种声响,双轮马车是流利的华尔兹。”
  福尔摩斯说毕站起身,在我面前踏起华丽的舞步。
  “然后是四轮马车,它发出的声响相当于是德国歌曲中浑厚的四四拍子。”
  福尔摩斯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了。
  “最后是双轮载客马车。不用说,它发出的声响像热情的西班牙南部舞曲佛朗明哥。”
  福尔摩斯的脚步急遽变快,踏得地板登登响。
  “刚才的车声应该是华尔兹。”
  福尔摩斯又踮起脚尖,恢复成华尔兹舞步。
  “这显示是一辆双轮马车。双轮马车最适合中等家庭女士使用,所以,一定是你家的女房东外出归来了。”
  我走到窗口向下观望,事实正好相反,门口停着一辆四轮载客马车。跑上楼梯敲我房门者不是别人,正是华生医生。
  “福尔摩斯还在你这儿吗?”
  华生说道。我这下子安心了。
第04章
  我接受福尔摩斯的吩咐,上楼敲夏目的房门。他好像正在写作,在室内便服上披了一件长袍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乐于和我再见面,笑着说道:
  “你能找到这地方,太棒了!”
  “要知道我的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哟!”我答道。
  夏目招呼我入房。他极力称赞福尔摩斯,说自从与福尔摩斯商谈后,那幽灵就不再出现了,我为老友的话居然应验而感到惊喜。夏目又说两、三天后准备去贝克街向福尔摩斯亲致谢礼,我听了拍起手,情不自禁地喊道:
  “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然后指着窗下载客马车的顶篷对夏目说:
  “如果现在马上下楼,你就不用去贝克街了,福尔摩斯坐在马车里呢。”
  夏目在前,我殿后,下楼来到马车前。福尔摩斯从马车中钻出来,迎接夏目。
  “啊,夏目先生,三天不见了。华生硬把你拉下来,真是对不起。”
  我们三人登上马车,马车夫轻轻地向马挥鞭。
  “夏目先生有话要对你说喔。”
  我这么一说,福尔摩斯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对夏目说道:
  “是不是你房间里的幽灵每晚仍在扰你清梦?”
  夏目摇头说不,又说正如先生估计那样,幽灵自那以后销声匿迹了,为此要向先生致谢。福尔摩斯听了,露出满足的微笑。
  “致谢大可不必,只要夏目先生不讨厌这个国家,我就很满意了。”
  日本人连连点头。
  “我不过尽了一点作为英国公民的义务而已。”
  我从朋友的言辞中,看到了在他那有意识抑制的感情底下默默流动的骑士精神。不过,他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但是,夏目先生,假如你实在感到过意不去的话,我倒可以提供一个补偿歉意的好方法。”
  夏目问是什么方法?
  “协助我们解决一桩棘手的案件,如果这样做的话你就还了人情债。你看如何?”福尔摩斯精明地说道。
  “承蒙你的看重,我感到不胜荣幸。但是像我这样一介外国留学生,又如何帮得了大名鼎鼎的侦探呢?”夏目谨慎地说道。
  “当然帮得上忙啦。噢,你读不读我们国家的报纸?”
  福尔摩斯问道。夏目说留学时间尚短,在英国又有太多事情要做,因此无暇看报。
  “哎呀,你太有偏见啦,夏目先生。”福尔摩斯说道:“报纸内容包罗万象,英国的一切几乎尽在其中呀。像《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信使报》、《西部晨报》都是促使英国不断进步的最有效的教科书。
  “啊,不说这么多了。你知不知道今晨在普拉奥利路发生的令全伦敦人震惊的木乃伊事件?”
  日本人摇头说全然不知。福尔摩斯对我苦笑,说道:
  “看来这位日本朋友还没有融入到伦敦的大环境之中,需要时间适应呀。”
  然后转头向夏目,继续道:
  “那么,夏目先生,希望以后多注意本地的新闻消息。这次,我们想借助你的东方智慧。
  “正如你已知道的,我一直以来从事犯罪学的研究。但方才向你提到的发生在普拉奥利路林奇家的木乃伊事件,令具有丰富侦探经验的专家们也感到吃惊,面对如此棘手的事件,简直束手无策。我认为事件的核心部分可能包含了东方的神秘元素,幸好在事件发生之前,我们认识了你这位东方朋友。”
  福尔摩斯这番话正好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我是第一次听到福尔摩斯口中吐出“束手无策”这句话。接着,老友简明扼要地向夏目描述了那起奇怪的案件。
  “怎么样?”描述完后,福尔摩斯说道:“你是来自遥远神秘国家的客人。对于这种怪异现象,或许持有会令我和华生大吃一惊的卓越见解。这就是我们上门邀请你协助的原因了。”
  但是日本人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与我们并无两样。他不解地问道:
  “在伦敦这样的文明城市,确实发生了那种怪异事件吗?”
  “是的。”福尔摩斯点头。
  “但是,一般来说,若不具备像非洲埃及,或类似埃及那样的自然条件的地方,要令人体木乃伊化是不可能的吧!换句话说,若非空气中湿度极低、气温极高之地,便不可能制作木乃伊,在普通环境下,尸体会马上开始腐烂。活生生的人一个晚上就变成木乃伊?太不可思议了!”
  日本人的回答很合理,与我的想法差不多。福尔摩斯说道:
  “至今为止,我见识过许多尸体,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比一般人要懂得多一点吧。曾记得年轻时代在伦敦大学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为延缓解剖用尸体的腐烂速度,我们真可谓绞尽了脑汁。但是像这次事件中的尸体,绝对看不到施用了我们所了解的防腐方法的痕迹。看来它是东方式的,那么,是不是采用了我们欧洲人所不知的某种东方的特殊方法呢,夏目先生?”
  经福尔摩斯这么一说,夏目总算明白了找他的目的。
  “听说在日本,流传着涂漆处理以及制作鞣皮等传统技术吧?”
  福尔摩斯进一步提问。夏目回答说他知道有涂漆这么一回事,但缺乏关于鞣皮方面的知识。
  “那么,如果把漆涂在人体上,会变成怎样呢?”
  “听说会引起发炎,不过也只是一部分人而已,当然绝不可能致人死亡且变成木乃伊了。”
  “那么关于咒语又是怎么回事?在东方,咒语的力量确实存在吗?”
  “在日本,相传有这样的方法:把想杀的人做成人偶,然后一边祈祷一边用刀砍人偶,这一来,对方便会不知不觉地生病甚至死亡了。当然,我是不相信的。”夏目答道,接着又补充:“即便是那样,也不可能变成木乃伊呀。”
  “那么,中国又如何?”
  “对于中国的事物,我了解得不比对英国多。”
  “嗯,这就是说,利用东方的咒语令一名男人一个晚上变成木乃伊的事件,即便是作为日本人的你,听到后也和我们一样地深感震惊?”
  “当然如此。”夏目答道。
  “听你这么说,我苏格兰场的那些朋友一定泄气了。”福尔摩斯有几分失落似的说道:“看来,对一个务实的人来说,应考虑有用咒语以外的力量使金斯莱变成木乃伊的可能性了。”
  “那么,烟作何解释?”
  我在旁边插话道。福尔摩斯露出嘲讽的神情转头看我,说那不过是你作为医生的专业问题罢了。
  福尔摩斯看来毫无收获。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张从金斯莱喉头取出的纸片复本,展平折迭处的皱纹。
  “请看这东西,夏目先生。纸片上的图形和符号,你看得懂吗?”
  “这应该是61的数字吧。”日本人说道。
  “没错。那么数字前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呢?”
  夏目略作考虑后说有点像日本文字中的“つね”,即“常常”,但它作为日本文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张纸片真的塞在死于伦敦的英国人的喉头吗?”夏目露出不解的神色说道:“如果这样的话,用日文书写就没有道理了。我想,或许这只是类似于日文的符号罢了,实际上并非日本文字。你们得另请高明破解这符号的含意了。”
  “不如请你将这纸片保存着吧。”福尔摩斯说道:“反正我们去苏格兰场随时可以见到原件。”
  “这张纸片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夏目抱歉地说道:“不过这确实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件,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这事件太怪诞、太不可理解了。”
  “是的。的确是一桩没有先例,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福尔摩斯说道:“既然这张纸片起不了作用,我们只能返回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有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大声说:
  “啊!前面就是林奇宅邸了,夏目先生。”
第05章
  我们坐到马车里后,穿着裙子的福尔摩斯快乐地喊道:
  “喂,马车夫先生,如果三十分钟内能到达普拉奥里路林奇宅邸的话,我额外多给一先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着车轮发出咯吱响声,马车飞一般地起跑,我不得不放大音量与华生先生说话。
  我以为福尔摩斯这么着急,必有要事处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稍后向华生先生打听,才知道福尔摩斯催促马车夫开快车纯属寻开心而已。
  “你已听说发生在林奇宅邸的木乃伊事件了吧?”华生先生大声地问道。
  “我已非常完整地对他做了说明。”
  福尔摩斯的说话音量一提高,便变成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我们说话时,马车以更凌厉之势向前奔驰,车后形成雾的漩涡。我紧紧抓住窗框边缘。
  “在东方,咒语的力量确实存在吗,夏目先生?”华生问道。
  “你指的东方范围太大,我只知道日本的事。”我大声答道。
  “我的朋友关于东方的知识只有幼儿园水平。”福尔摩斯大声嚷道:“他根本不了解东方的情况。华生,我说得对不对?”
  华生先生被福尔摩斯调侃得面红耳赤。福尔摩斯意犹未尽,又补充道:
  “其实我们英国人关于东方的知识都和华生差不多,除了像我这样的东方通。”
  此时,我觉得有必要向世人广为宣传我的祖国日本。
  我向他们两位介绍了“五寸钉”的做法。在日本,很早以前就有所谓“五寸钉”的诅咒方法。这是把下咒的对象做成小的稻草人,每晚丑时,亦即午夜二时左右,拿着这个小稻草人跑去寺院或庙宇所在的灵地,一边全心全意地向小稻草人念毒咒,一边用五寸钉钉入小稻草人中。这种动作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连续做七天,据说就能如愿以偿地加害于施咒对象了。
  此外也有把对方做成小纸人,然后放进火里烧的做法。
  我做了以上介绍后,福尔摩斯又显露他博学的本色。据他说,非洲的某个民族有这样的做法:向着煮水的锅中连喊三声欲诅咒的对方的名字,然后迅速盖上锅盖,连续煮三日三夜,那么被诅咒的对方将会非常痛苦。
  华生追问痛苦的后果是什么?福尔摩斯说被诅咒的对方将会疾病缠身甚至死亡,不过没听说会变成木乃伊。
  显然,福尔摩斯和华生对我的说明感到很失望。或许,他们以为在日本存在着使对手变成木乃伊而死的诅咒术。
  一般的西方人,总是把东方看成是使用法术的国家,实在令我为之气结。我说道:
  “对于你们英国人把东方视作神秘国家的思维方式,我常常感到不平。其实,即使以敝国的首都东京而言,虽然与伦敦相比现代化程度略低,但一样是热闹的大城市,与这里一样,每个月总会发生几次杀人事件,杀人凶器多采用刀或枪,但未听说用咒语杀人。”
  听了我的话,华生很理解似的点点头。随着太阳西斜,街上的雾越来越浓,马车在浓雾中疾驰,车子后方卷起白色的漩涡。
  我再次打开从方才起就攥在手上的写有“つね61”的纸片。华生问我是否已看出一点名堂来?我答道:
  “好像能读到つね61的字样。”
  华生又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硬要说它的意思的话,大概是“常常”或“始终”的意思吧,但它不符合日文的体裁,因为在日文当中,在“つね”与“61”之间通常需要用“つね”来连接。日本人绝不会采用纸片上的写法。
  而且,既然那名受害者是受到中国人的诅咒,那么从其喉部取出的纸片应该写上中国字比较合理。听我说出这样的意见,华生又问道:
  “那么,纸片上写的不是中国文字吗?”
  “与中国字完全不同。”我答道:“但假如是日本文字的话,后面的数字表达也有问题。日文中的数字有完全不同的写法。日本人绝不会把日本文字与阿拉伯数字混合在一起写。”
  不过我又做了补充说明,假如像我这样来西方留学的人,或许会用以上的书写方式也说不定。
  华生说这纸片只是信笺的一角,或许我们看到的是长文章中的一部分。听他这么说,我的脑际实时浮现出“义经”①这个词,但要做说明太过繁复,我就不说出口了。
  注①:此处所指为日本古代著名武将源义经的故事。
  “中国与日本的文字不同吗?”
  华生问道。我说是的,而且不止是文字,任何方面都不一样。
  “但是中国与日本,不就相当于伦敦与巴黎吗?”华生继续问道。
  我想回答确实如此,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不可思议的是事实上并非如此,日中往来关系远非像英法那样和平融洽。我不希望华生问我理由,就算问了,我也无法说明。
  此时,在道路前方的雾霭中,蓦然出现只有贵族宅邸才有的由金属雕工装饰的豪华铁门。
  “啊!穿裙子的贵客,到达目的地了,正好花了三十分钟。”
  车夫快乐地欢呼道。我瞥一眼周遭环境,发现林奇宅邸与自己以前下榻的公寓离得很近,步行距离不需十分钟吧。
  “喂!喂!车夫先生,所谓林奇家以玄关停车场为目的地,从这里到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路哩。”
  事实正如福尔摩斯所言,进入铁门后是广阔的庭院,东京上野的山头似乎都可以放入其中。
  马车终于到达玄关前的停车场。福尔摩斯快乐地对车夫说道:
  “超过五秒钟!对不起,额外赏金不能给了。”
  “呸!你是骗子!”马车夫留下骂声,悻悻然挥鞭驱车而去。
  两人向出来迎接的白发管家介绍我是来自东方国家的尊贵客人,那管家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
  林奇宅邸是一栋非常豪华的建筑物,却不经意地建造在此地。这样的豪宅若放在东京日比谷一带,肯定成为贵族人家的社交场所。福尔摩斯穿过厅堂,踏上往二楼的楼梯,我紧随其后。
  发现金斯莱这个男人尸体的房间,从墙壁、地板到窗帘,全都变成焦黑。我生平第一次踏足犯罪现场,心中难免感到惴惴不安。床上的木乃伊化尸体已经不见,听说被警方移走了。
  福尔摩斯一进入房间,就取出藏在裙子里的大型放大镜,勇敢地匍匐在焦黑的地板上,进行细心搜查。刚见他霍地站起身,不一会又伏到地板上。那件镶了许多波形折边看来价值不菲的女装长裙转眼间变得墨黑。华生医生放心地站着,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注视老友的样子。不久,他站到已被烧焦的呈棺材状的箱子前面,向我招手。
  “啊,夏目先生,请你过来看看。这是金斯莱声称把咒语封锁起来的箱子,在箱子里面放入代替金斯莱承受咒语的木雕像。请你注意这个木雕像,它的身子各处被切断,总觉得在制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你在贵国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如此做法的木雕像吗?”
  我回答从来没有看到过像这样身子被切断的雕像。不知不觉间福尔摩斯也在旁边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
  我继续端详这木雕像,觉得很奇妙。它的下半身像仁王像①一般,规规矩矩地叉着左右腿。因已烧焦看不大清楚,总觉得它好像穿着西裤的样子,很有趣。
  注①:寺院里的哼哈二将。
  那么,它属于仁王像一类的佛像吗?可是细看燃烧后留剩的雕像脸部样子,分明又很像观世音的表情。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滑稽的木雕像。我说出我的看法,两位点点头,且面面相觑。
  此时,室内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我睁圆双眼,禁不住大声说道:
  “太令人吃惊了!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知道它是什么吗?”
  这是日本的铠甲,它跌落在地板上,虽一半以上已被烧焦,但千真万确是日本式甲胄、日本武士的铠甲。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不知道是否已有人向你介绍过这东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东西千真万确是日本制造的铠甲。”
  我自告奋勇提出这主张。
  去年,刚到这个城市不久,我去伦敦塔参观。当时发现塔内收藏着日本的铠甲,令我感到很惊讶。看来,有不少日本铠甲流入英国了。
  福尔摩斯先生方才因为匍匐在焦黑的地板上寻找证物,鹰钩鼻的鼻尖也变得黑乎乎的了。但是他听了我的话后眼睛突然发亮,然后交抱双臂陷入沉思。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他问我你能证实它确实不是中国的东西吗?
  我说这一定是日本人的东西。在我日本的家中,就有一套这样的铠甲。我是看着它长大的。福尔摩斯响应说,金斯莱生前好像说过这铠甲是在中国取得的,他有可能在中国弄到日本制造的铠甲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含糊地说有可能吧。此外,关于纸片上的“つね61”,我想多半还是日文的平假名吧。
第06章
  马车一直驶到林奇宅邸玄关口的停车场停下来,福尔摩斯领先,我其次,夏目殿后,逐一下车。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管家贝因兹先生照例在玄关口恭恭敬敬地迎接我们,但突然好像发生贫血似的双腿发软跪倒在雪地上。福尔摩斯和我见状,迅速趋前夹住他的两胁,把他扶入玄关。
  贝因兹很快恢复清醒,但他指着旁边的夏目,大声喊道:
  “黄皮肤的魔鬼,快滚出去!”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贝因兹方才昏厥的原因在于夏目。看来他深信突然降临到这个家的不幸都是因为东方人的关系,又误以为我们已将事件的肇事者逮住带来此地。
  福尔摩斯赶紧把贝因兹带到厅堂角落对他做了一番说明。不久福尔摩斯回来对夏目说道:
  “对不起,夏目先生,自发生那起惨剧以来,贝因兹变得有点神经质了。这是因无知引起的失态,华生,你说是不是?希望不要因此而破坏气氛才好。”
  日本人说请不必担心。
  贝因兹看来略微冷静下来。但当我们消失在二楼走廊之前,贝因兹还在楼梯下嚷嚷:
  “黄脸孔的魔鬼,我现在总算见识到了。”
  二楼的问题房间,遵照福尔摩斯的吩咐,仍保持现状。福尔摩斯把夏目叫到放入承受诅咒的木雕像的长形箱子旁边,说道:
  “夏目先生,请看看这个。放在箱内的木雕像,身子各处都被切断了。你在贵国看过这种木雕像吗?”
  夏目摇摇头,用肯定的口气说这不是日本的东西。我对夏目的说法颇感意外,但福尔摩斯搓搓手,点点头,露出很满意的神情。
  夏目接下来又说他可以保证那件东方铠甲是日本的东西。我的老友对此似感意外,他交抱手臂,陷入沉思状态。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问夏目房中的对象除铠甲外,还有没有其它日本制造的对象?夏目慎重地环顾房内一周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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