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西泽保彦 - 匠千晓03 - 啤酒之家的冒险

西泽保彦(日)
作者简介:
  西泽保彦(Yasuhiko Nishizawa)
  1960年出生於日本高知县,毕业於美国艾可德学院(Eckerd College),曾任教於高知大学。1990年以《联杀》投稿第一届鲇川哲也赏,进入最终决选;1995年以连作短篇集《解体诸因》获得岛田庄司赏识而出道。同年另发表了两部带有科幻风格的推理作品《完全无欠的名侦探》及《死了七次的男人》,并陆续发表匠千晓系列、神麻嗣子系列、和属於科幻推理的非系列作品《人格转移杀人》。
  西泽保彦的作品多以超乎现实的场景为主题,但故事完全符合本格推理的定义,解谜过程合乎逻辑,更具备足够的意外性,堪称科幻与推理的完美结合,受到许多推理迷的喜爱。
  关於西泽保彦
  ◎1995年以连作短篇集《解体诸因》获得岛田庄司赏识而出道。接下来连续以《完美无缺的名侦探》和《死了七次的男人》震撼日本推理文坛。
  ◎1996年的作品《人格转移杀人》同时入围当年度「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本格推理BEST 10」「最佳SF小说」前十名,同时跨足推理与科幻领域,成绩斐然。
  ◎由於曾经在美国读书,因此故事中常出现欧美式的遣词用语。
  
序言
  ★日常的推理
  有篇短篇推理小说,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台湾中部某大学医学系的室友六人组,其中一人在考完试後忽然相当焦虑,深怕自己在作答某科高达一百题的考卷时,因为某些原因而填错答案卷,从此兵败如山倒,换来一个被当的结果。整个谜团就这样开展了,所有人(包括读者)就在一个美好的午後,听着神探室友解释究竟当事者有无填错考卷答案……
  这是蓝霄的名作〈考试卷〉的大要,相当受读者欢迎,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篇小说的核心谜团与诡计抽取出来,赋予符合国情的外表,放到二十世纪初的欧美推理小说市场中,会得到怎样的评语与看法呢?
  我想「无聊」、「无趣」、「毫无吸引力」是最为可能的答案。
  当然,我绝对不是仗着作者人好才敢这样「呛声」,而是在当时的推理小说书写中,这种没有「屍体」的作品还是相当少见的,就像某二十守则说的:「推理小说绝对需要屍体」,屍体可以催化情绪与煽动读者的正义感,对於推理小说本身的娱乐性有着加成的作用,像〈考试卷〉这样「简单」的小说是不会被接受的(不过当时还是有少数的如布朗神父探案有类似的展演);随着时间的演进,推理小说也开始演化了,不再那麽强调血腥与屍体,而着重在谜团本身的吸引力,甚至还颠覆了「犯罪」的本质,让推理小说中的谜团纯粹化,不再带有司法或道德的审判秩序意味。
  特别是在日本,有一系列被称为「日常推理」的作品,强调的是一种「日常生活」的氛围,虽然并不到江户川乱步所言「奇妙之味」的地步,但仍旧是将目光投射向我们每天都经历的日常事情,将或有不解之处膨大变形成舞台上的焦点,用个人的经历、才智、逻辑推演,予以推敲出事件的原型,回归日常生活。早一点的作者如户板康二称得上是开创此种类型可能的重大功臣(其中〈绿车厢的小孩〉格外值得一读),晚近到了北村薰推出他的《空飞?马》(空中飞马),日常推理成为日本推理小说界的重要类型(特别是东京创元社推出许多作者都是专攻这个类型),如加纳朋子、若竹七海、光原百合都是其中佼佼者。
  还有,西泽保彦的「匠千晓系列」也是绝对不会被忽略的作品。
  ★匠千晓与他的朋友们
  不管台湾或是日本,许多读者对於西泽保彦的印象都是从《解体诸因》开始的,这本经由岛田庄司推荐因此得而出版的短篇连作集不仅仅是西泽的出道作,更同时是他笔下着名系列「匠千晓」系列的首部作品,这个在日本也被称为(匠与高千)的系列,其实与其他我们习惯的推理小说系列有许多不同之处。
  首先,虽然名为「匠千晓系列」,但其实除了身为安槻大学大学生的匠千晓(匠仔,括号内为昵称)之外,这系列的常备出场人物起码还有外表冷调但却相当温柔的高濑千帆(高千)、有着能与任何人在第一时间混熟绝技的边见佑辅(漂撇)、性格天真却热爱照顾人的羽迫由起子——其中由起子在《解体诸因》中还未出场,而在同本书大显身手的中越警部之後多为串场角色。这四个人物的推理能力大致上都在伯仲之间,因此所谓的侦探角色也可以说是轮流担当,匠千晓有时只能沦为跑龙套的角色。
  其次,过去的系列小说,大体上都照着故事中时间的顺序出书,也就是续集的故事发生在前一集故事之後,偶尔作者会让系列主角过去的故事出来串场(如筱田真由美的建筑侦探系列中的《樱闇》一书),综观来说多以时间顺序为主要依据。但是匠千晓系列从《解体诸因》开始就是时序乱跳的各个短篇,「第一因 解体迅速」时匠千晓早已从大学毕业,到了「第四因 解体让渡」时变成是大学时期的故事,即便是之後的长篇作品《她死去的夜晚》却又回到匠千晓的大二时期,号称是「匠千晓的第一个案件」。这样的组合除了带给众多书迷们制作时间表的乐趣之外,也看得出来西泽保彦对於系列作的不同看法。
  在类型小说的世界中,系列作是一种充满控制与计算的存在,作者推出了一本书,强化书中的角色形象,企图引逗读者追问「他们後来怎麽样了」,而在推理小说的系列中,则是「他们後来又遇到了什麽案件」。特别在商业出版的世界中,作者为了迎合读者的期待,只好选择近似的题材与故事结构,这也成为系列作的灵药也是毒药。
  尽管读者阅读系列小说就是为了那原初的感受,但类似的情绪重覆个五六次之後难免会感到疲乏,这时作者不是改变系列主轴以寻求突破(例如岛田庄司的御手洗起码改过三种型态)、就是废掉系列另起炉灶(赤川次郎有些系列就是因为读者反应不好而停止连载的)。
  不过西泽保彦选择了一条不太一样的路,他让笔下的系列作品脱离过去系列作品的单线性时间发展可能,取而代之的是角色各成一个端点,彼此交错成关系网络,每次的作品都会召唤出其中的端点与线段,只是略有组合上的不同。於是系列作从时间上的承载关系变成空间上的连结关系,读者再也不单纯在意「接下来发生什麽事」,而在意「这次端点与端点会以什麽方式组合」。
  所谓的独特风格也因此建立起来了,在这种连结的框架上,作者可以抛弃过去对於系列作品的限制,任意发展自己的角色与情节,系列本身变成富含随机性的成长个体,只要稍加刺激便能取得丰硕的成长结果。作者逆转了读者的期待,同时也开创了自己的无限可能。
  ★非常的本格
  在台湾,过去西泽保彦的作品多半集中在他的「科幻推理」类别上,所以台湾的读者对於他笔下奇特、具有异样质地的科幻世界多半不陌生,只是当这样的作者回归到现实世界──一如我们所存在的这个毫无惊奇的世界,会有着怎样的改变呢?
  在我看来,其实关於小说的内在是毫无改变的。
  诚如我在本文开头提及的,我将匠千晓系列归类为「日常推理」,但对於了解这个系列的人而言,我这样的主张毋宁是相当奇怪的,因为从首作《解体诸因》就已杀戮连连,甚至还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理由将屍体予以分屍;《她死去的夜晚》也毫不吝惜的丢了一具屍体在好不容易说服管制严格的父母同意出国旅行的女孩房间,她必须要选择丢弃屍体才可能保住这难得的自由空间;《羔羊们的圣夜》则让匠仔、高千、漂撇学长也亲眼看到一个女子在他们眼前从高楼坠落而死,看来像自杀却毫无遗书或动机。在这大量的屍体陪伴下,我却可以将「匠千晓系列」分类为「日常推理」,的确是颇为启人疑窦
  有趣的是,这正是西泽保彦的「匠千晓系列」迷人的地方,虽然说这系列不乏血腥与屍体出场,但是作者并未以煽情的手法处理,而是平实的将该交代的部分交代完後,就回归到侦探团的推理过程。所以与其说作者的目的是在呈现不可思议的谜团,不如说他更在乎的是如何藉由逻辑与理性的思考过程解开谜底。
  这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阅读感受──「无感性」,小说中的每个人似乎都不把案件当成一个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既无义愤填膺、也没有同仇敌忾,虽不至於毫无情感,却也有些超乎正常人的表现,像《她死去的夜晚》中的那个房间莫名其妙被扔了具屍体的女生,竟然好理所当然的就把问题抛给了男友,完全没意识到这背後的麻烦与道德问题。同样的,侦探团面对每个案件也都是全力以赴、绝不厚此薄彼,《解体诸因》中不管是人被分屍、还是布偶或海报被分屍,侦探的态度几乎是一样的,既事不关己又涉入其中,对於他们而言,所谓的解开谜团比较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解开也不会带来任何困扰(可能带给读者的困扰比较大)。
  这种设定与技巧,让我们在阅读「匠千晓系列」时,很容易有着如同当初提姆波顿执导「蝙蝠侠」时,该片美术对於高谭市形象的评语:「可信的非真实」(Believable Unreality),也就是你明明知道他是假的、虚构的,但读起来却又言之成理。这也区分开西泽式的「日常推理」,他强调的是推理的日常态度与精神,而不是强调谜团的日常性。
  也唯有如此,西泽保彦才有可能写出类似《麦酒家的冒险》这种作品,书中叙述因为许多因缘际会,匠千晓一行四人无意间闯入了一栋森林中的无人别墅,里头除了一张床跟一个装满啤酒的大型冰箱之外,只剩下十三个大啤酒杯,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呢?在这种什麽都没有的状况下,同行的四人纷纷对这个奇怪的别墅展开推理提出自己的解释。
  就结果论,这种毫无屍体的状态下,竟然可以纯靠逻辑论理就撑满一本长篇,足见作者功力之高,但换个方向想,要不是西泽一直以来建立起「匠千晓系列」中这种无差别性的推理形式,也不可能促成这种小说的完满成立。也难怪日本推理评论家小森健太朗曾经用「奇怪的本格」这种词语来形容西泽保彦的推理作品,毕竟实在是别人都写不出来的风格啊。
  最後特别要提到的是,由於这个系列里的登场人物多半都嗜喝杯中物,因此在日本有个别名叫「酩酊系列」,也就请各位读者,从《解体诸因》开始,尽尝「匠千晓系列」这支顶级红酒的个中滋味吧!
匠千晓系列之三
  西泽保彦改良版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千年传统,全新感受!保证好看又过瘾!
  隐藏於山中无人别墅的巨大冰箱,冰箱中冰着堆积如山的啤酒杯和啤酒。这里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为了解开这个谜题,一群人一面喝着啤酒,一面靠着脑袋与对话思索──多麽美好的设定啊!
  西泽保彦常采用破天荒的设定,因此容易引人误会;但他其实是个正统派本格推理作家。基本上,本格推理小说的成功与否,便是取决於作者能否说服读者并获得认同;作者在阐述解谜过程之时,不能让读者有质疑的机会,而是要让读者点头大赞「原来如此」,心服口服。这样的作品,才称得上是成功的本格推理小说。
  「──我想看牛。」
  因为漂撇学长的一句话,匠千晓等四人前往山中享受大自然之旅。然而他们回程途中车子却没油了,转眼间夜色已深......就在大家走了一两个小时山路,就快累倒之时,突然出现一座空荡荡的别墅。奇怪的是,屋内只有一张床与一台冰箱,冰箱中只放着罐装啤酒与冰冻的啤酒杯......
  床铺、九十六罐啤酒与十三个啤酒杯──四人一边狂喝着啤酒,一边醉醺醺地就着这奇特的景象进行推理,却发现在这诡异的建筑物背後,可能与重大案件有所连......
  
  目录
  原料
  芳香型啤酒花
  麦芽
  成熟
  产品标示
  香味
  酒精浓度约5%
  圆熟
  罐底
  空罐请回收
  低温生滤
  容量500ml
  BREW
  <生>
  传统
  未成年请勿饮酒
  后记
原料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芳香型啤酒花
  “——我想看牛。”
  我们之所以决定在R高原度过暑假最后四天,全是因为漂撇学长的这句话。
  R高原为本地有名的避暑胜地,距离我们就读的安槻大学所在的安槻市中心约有三个小时车程,素以各色各样的高山植物、果子狸等稀有动物、清新的空气及富饶的大自然为卖点。
  此外,R高原又以放牧食用牛闻名,据说一望无际的广阔牧场亦是相当壮观。之所以用据说二字,是因为我没去过R高原。
  我现在超想看牛,你陪我一起去——如此开口相邀的,便是漂撇学长。
  虽然他被称为漂撇学长,但他并非名为漂撇·阿波里奈尔之类的外国留学生;他的本名为边见祐辅,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男儿。
  至于他为何会被关上这个莫名奇妙的外号?说起来都是源自于那向大学学弟借钱不换的扰人习性。
  他总是以赞助自己为名义伸手要钱,而理由永远是同一个:“要出去旅行。”据说流浪东南亚是他的兴趣,但没人与他结伴同行过,因此是真是假尚未分明。只要一找到机会,他便会顾盼自雄地表示:“请称呼我为旅人。”
  明明没人搭理他,他却一味的自吹自擂,说自己是乡下的漂鸟、安槻的漂鸟,实在很烦;后来学弟学妹们便将这个名词和他的形式边见结合,戏称他为漂边见,之后又更加简化为漂撇。
  “怎么回事啊?”无缘无故地被邀去赏牛,我自然得问上一问。“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R高原去看牛?”
  “唉,就是所谓的疗伤之旅啊!”
  “疗伤之旅……”
  听他这么一提,我想起了某个原因。今年夏天,他失去了好友;详细经过和本故事无直接关联,因此略过不谈;但饶是平常乐天有吊儿郎当的漂撇学长,也为了这件事而极度消沉了好一阵子。
  不,直到现在,他仍未完全振作起来;我也一样,才过了几天,怎么能将那痛苦的体验忘怀?因此他才想出去走走,转换心情。我非常明白他的感受。
  但为何是去看牛?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会看海吧?”
  “海?那是失恋的时候吧!”
  “……失恋时候到海边,所以这种时候就到山里?浅显易懂,但未免太没创意又太单调了吧。”
  “你认真听我说啊!匠仔。我是要正面探究生死,沉浸于哲学冥想之中。”
  顺便一提,我的名字是匠千晓,通称匠仔。
  “会长会沉浸于哲学冥想?”
  “你那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活像发现自己把泻药当成维他命吞下去似的!你有什么意见啊?”
  “不,并没有。那又为什么要看牛?”
  “你有看过牛的眼睛吗?牛的眼神阔达超然,却又温和稳重,对吧?”
  以一般人的常识来看,这应该是用来描述马的眼睛才对吧?虽然我这么想,但顾及观感乃是因人而异,因此姑且没出言反驳。
  “我要在那慈爱双眼的拥抱之下,重获新生!”
  学长似乎有意下个诗情画意的结论,竟毫不害臊、甚至是得意洋洋地展露‘在双眼的拥抱之下’这等奇怪的修辞法;看来他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从过去的经验,我深知这种时候的漂撇学长是无法反抗的,因此便同意陪他到R高原去。
  “不过光是两个带把的去也没意思,邀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吧!”
  果然又来了。
  是啊,出游时有女孩同行,是所有男人永远且共同的愿望;但一个才说要沉浸于哲学冥想、正面探究生死并投入牛眼慈爱怀抱的人却说出这种话,未免教人不敢恭维。
  有女孩子在旁,杂念萌生,还能‘重获新生’吗?或许有此念头的我,才是为世俗所困惑之人吧!
  “我去邀请其他人,高千就拜托你了。”
  “咦?”我大为惊讶,不由得结巴起来。“为、为、为什么是我?”
  “什么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小兔都告诉我啦!”
  “告诉你什么?”
  “你前一阵子跑到高千的住处去了吧?还以高、高千的膝盖做枕头对吧?小兔都告诉我了啊!混小子,别说是高千了,这几年来没半个女孩子邀请我到她家去过!”
  “慢、慢着。”
  高千即是与我同为安槻大学二年级的高濑千帆。
  漂撇学长所言确实不虚,我最近是到了高千的住处去;但那是有原因的,而那原因与本故事无关,姑且略过不提。总之,那绝非是使人羡煞的风花雪月之事,甚至该说正好相反。
  “那、那是个误会……”
  “啰嗦、啰嗦、啰嗦!我听不见!啊,混账!我本来想泡高千的,却被匠仔这种长得活像小孩乱画的棉花糖、没半点紧张感的抽象人物捷足先登,真是老天无眼啊!”
  “你误会了啦!”学长的眼神本来还带有几分调侃之色,如今却已完全失去了笑意;见状,我拼命辩解。“冤枉啊!”
  “你当我是包青天啊?好,我知道,既然你想保密,我就当做是误会。反正高千就交给你处理,她不来你要负责,给我牢牢记住,懂了没?”
  用上幸亏二字或许奇怪;本来我还在努力思考如何拜托拒绝了的高千,但是当我提议前往R高原游玩时,高千——高濑千帆一口便答应了。看来她似乎也想在新学期开始前转换心情。
  “那里风景很美吧?”在我们这伙人中,她是少数的外县市人;瞧她双眼闪闪发光,口中似乎并非是溢美之词。“其实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平时高千的态度冷淡,总是带着隔岸观火般的僵硬冰冷表情;难得看到她如此和颜悦色,我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对了,也邀小兔一起去吧?”
  小兔本名为羽迫由纪子,与我们一样为安槻大学二年级生。
  “她之前要我有活动时邀她一声,看来她也很闲。”
  “好啊!这样正好,女孩子越多,学长越高兴。”
  “既然是坐小漂的车去,”安槻大学校园虽广,但将漂撇二字更加简化为小漂的,也只有高千一人。“就好好巴结巴结他吧!”
  于是乎,我们四人便敲定了为期四天三夜的R高原之旅。除了高千与小兔之外,漂撇学长似乎是采取乱枪打鸟战术,见了女孩子便开口相邀,但全数落空。
  就结果而言,这趟小小旅行可说是大成功;我们投宿的国民旅馆才刚重新装潢完毕,房间各个美观整洁,宽广的大浴场舒适得教人一天忍不住想泡上好几回。
  第一天到第四天皆是晴空万里,天空如同一只传世的青花瓷,心旷神怡的舒适感充斥全身。我们手拿导游手册,一面认识学名,一面欣赏各种高山植物,时而漫步于山中,眺望悠闲吃草的牛群,享受洗涤心灵的美好时光。
  我专攻步行,好动的高千、小兔及漂撇学长学长则是租了旅馆的自行车漫游高原,有时走得太远,到傍晚吃饭前都不见踪影。
  每到夜晚,自然是大开宴会。虽然男女分别定了两间双人房,但我们每晚都聚在同一个房间中,一面玩扑克、一面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开怀畅饮。
  喝累了,大伙儿便就地睡下,隔天早上便抱着醉宿的脑袋飞奔至牧场;到这里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虽说我们年轻力壮,但也未免太耐操了。
  漂撇学长也逐渐打起精神来,看来他似乎确实“重生”了。我一提起这事,小兔便按着随风起舞的帽子,浮现出布偶般的甜美笑容:
  “嗯,就是说啊!”
  “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喔!看他的眼神,和刚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眼神?”
  “嗯!起先他看着牛时,眼神多愁善感,好像在和朋友说话一样;但是现在截然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变成看着牛排的眼神了。”
  好敏锐的观察力。我想,这也是漂撇学长一种探究生死的方法吧!只不过其意义为何,姑且不加以讨论。
  R高原之行虽然极为圆满,但故事尚未结束——事实上,应该说正要开始。意想不到之事,居然在最后一刻发生了。
  第四天下午,我们办理退房手续之后便去吃午餐,剩下的工作便是开三小时车程的山路回市区。
  这时候,漂撇学长却不见了。退房后,我们各自上化妆室或到商店里买纪念品,度过最后的短暂自由时间;当我回到大厅时,高千与小兔都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而超过约定的时间后,漂撇学长依然没有现身。起先我们还乐观的认为是上厕所耽误了,但半个小时之后,他依旧没有出现,叫我们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便由我前往厕所一探。
  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厕所中,到处不见人影。我想都已经办完了退房手续,总不可能回到房间里吧?但为求慎重,还是请求柜台人员代为查看并广播寻人。
  然而,漂撇学长仍未出现。即使他这个稀世的迷糊男,也不可能忘了我们自个儿下山吧?以防万一,我到停车场确认过:当然,漂撇学长的车还停在那里。
  过了两、三个小时,连柜台人员也开始担心起来了。本来一直强调这一带附近没有危险场所,又说存在学长跨越护栏,不慎掉落悬崖的可能性。
  就在我们的不安终于到达极限、开始决定是否要报警时,漂撇学长现身了。
  “哎呀,抱歉、抱歉。”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给我来杯饮料吧!”
  “学长,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我们都很担心,正讨论着要不要报警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学长大口喝着小兔从贩卖机买来的乌龙茶,拼命地擦汗。“我抓贼去了。”
  “抓……”出现的字眼是在太过意外,令我好一阵子无法理解其意义。“抓贼?怎么回事啊?”
  “其实啊——”
  漂撇学长所言如下。
  退房后,学长去上柜台旁的厕所,当时窗户开着,一阵凉风吹过,因此他方便时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外头正好看得见停车场,也看得见自己熟悉的车。哦!原来是从这里看见停车场的啊!正当学长一面如此感慨,一面眺望之时——
  有两个男人出现了。倘若光是如此,到也不足为奇;但他们居然靠近学长的车,并拿出疑似汽油桶之物,开始偷偷摸摸地办起事来。
  汽油贼……漂撇学长顿时醒悟,便翻过厕所的窗户,冲向停车场。另一方面,两个小偷见学长一面大叫“你们在干嘛?”一面跑来,连忙拔腿鼠窜。
  逃走的男人们与追逐在后的学长,就此展开了一场捉迷藏;两人抱着汽油桶一味奔逃,学长则一路追赶。
  然而,追至牧场外时,竟出现一辆小型车将两个男人迅速接走,这场捉迷藏便这么分出胜负。之后学长仍不死心地追赶小型车,但他自然追不上。
  学长只好放弃,返回旅馆;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件大伤脑筋之事。原来他一心追赶小偷,竟然迷路了。
  “——后来我到处乱走,好不容易才走回来。”
  “这么说来,汽油全被偷光了?咦?奇怪了。”小兔听到这里,突然歪起头来。“可是,学长停车的位置在玄关正面,是位于旅馆的另一端,不是从厕所的窗户就可以看得到的吧?”
  “咦?”
  小兔想到的是正确的。学长的车仍然停在旅馆正面的停车位上,而在厕所窗外看到的那个车位上,虽然车型和颜色相同,却并非学长的车。
  “啊?搞什么,原来是别人的车啊?”确认那台车的车牌与自己的不同之后,漂撇学长仰天长叹:“真是的,混淆视听嘛!我那么辛苦跑了一大段路诶,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台车的汽油被偷走却是事实啊!”高千辩解道:“我们应该通知车主一声。”
  漂撇学长喃喃附和,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威吓声打断了他:“你们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一名戴着横长型墨镜的年轻男子站在那儿。他的年龄和我们相去不远,宛若夸耀那黝黑且无赘肉的身体一般,刻意将T恤袖子剪断,露出肌肤;那剃得精短的头发像是抹了油,闪耀着湿润的光辉。
  漂撇学长代表我们说明原委之后,那个男人哼了一声,态度冷漠得教怯懦的我几乎掉出泪来。
  “嘴巴上这么说,该不会你们就是汽油贼吧?”
  “什么话!”
  自己方才如此辛苦奔波,换来的却是这种态度,令漂撇学长少有地面露凶光;看来对方想找茬,他也打算奉陪到底。
  “——别理他,小漂。”高千如一道干冰似地冷冷介入这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反正伤脑筋的又不是我们,理会这种人只是浪费时间,我们走吧!”
  或许是被高千的冷漠美貌所震慑,那年轻男人顿时面露错愕之色,微微往后仰;小兔便乘机对他吐了吐舌头。我们见好就收,迅速离开现场。
  如此这般,我们从国民旅馆出发时,已经接近伴晚五点了。不过,这成不了大问题;我们乐观地认为,要是没塞车的话,晚上八点左右便能回到市区。
  “——欸,”出发不久后,小兔回头一看,皱起了眉头。“那不是那个墨镜讨厌鬼的车吗?”
  凝神一看,虽然跟在身后的小轿车如同火柴盒一般,仍可看出与我们所乘的是同一款车、同一颜色。
  “啧!真倒霉。”漂撇学长恨恨地咂道,用力踩下油门。“看我甩开他!”
  “喂,小漂!”高千严厉地制止他。“开车时冷静点,别开太快。”
  “放心,交给我。何况我可不想和匠仔死在一块儿……和高千倒是可以。”
  “我也不想和学长死在一起!”
  “别随便指定陪葬的对象啊。”
  即使来车已从视野中消失,学长依旧没减速,巧妙地转动方向盘逐一过弯,飞快地奔驰着。
  山路约走了一半,在车身震动下昏昏欲睡的我突然被紧急刹车唤醒。一看之下,前头有个路牌挡在道路中央。
  
  《危险!前方土石坍塌 禁止通行 请改迂回路线》
  
  “哇!什么鬼啊?”驾驶座上的漂撇学长焦急地拍打方向盘,喇叭发出了短屁般的噗嗤声。“不会吧!真是的。”
  “来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啊!”和我一起坐在后座的小兔只是略微不耐烦地皱了皱那可爱的半圆形眉毛,此时她的口气还相当冷静客观。“路牌上有迂回路线图,我下去看看吧?”
  “不用,看这个就行了。”
  高千打开车内灯,取出导游手册,如钢琴师般的修长手指沿着上头的R高压周围地图移动。
  顺便一提,分配座位的自然是漂撇学长。既然是他开车,决不允许带把的坐在助手席上;而若要小兔坐在他身边,高千与我就一定会比邻而坐。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往返的座位都是如此安排。
  不光是车上的座位,这四天来,漂撇学长总是处心积虑地防范高千与我两人独处。其实他根本不必那么卖命,我都说了之前的全是误会啊!
  “可是,得走一大段回头路耶!”
  “没办法。”漂撇学长凝神看完高千递来的导游手册后,熄掉了车内灯。“既然这里走不了,只好绕路了。”
  根据导游手册上的地图所示,要从这里驶上国道并回到市区,除了这条被封锁的道路以外,还有两种走法。
  一种是折回原路,先开到县境再行下山;然而这条路就像折叠的蛇肚一样曲折蜿蜒,路程又长,今晚铁定到不了家。
  因此,学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另一种走法,。这种走法一样得走回头路,却不用开上通往县境的道路,只需绕个大圈,便可接上封锁道路的下行路段,直接驶进国道。
  虽然比县境路线好得多,但和原路相比,仍是绕了一大段路;看来得到半夜才能回家了。这么一想,难免心生倦意,却又无可奈何。
  总之,我们折回路口,循着迂回路线下山。然而——
  “——哎呀?”漂撇学长再度被迫停车。“哎呀呀呀……不会吧!”
  漂撇学长气氛地敲打方向盘,这回喇叭没响,但我很能体会他的不甘心。毕竟还差一点就接上原来的道路了。
  道路又被封锁,但这回和方才不同,气氛显得凝重许多;警车与救护车的红色灯光穿梭于黑暗中,消防车喷洒的白色灭火剂在夜空中格外分明。
  “——发生了什么事?”
  “追尾事故。”头戴安全帽、身穿作业服的年迈男人透过车窗缝隙打量了驾驶座上的漂撇学长一眼。“卡车从后方撞上了上行的自用车。”
  “哇!”
  “幸好驾驶员只是轻伤,但却引燃汽油导致车子燃烧起来,火势差点延伸到树林去。”
  “哇……真严重!”
  仔细一瞧,灭火剂如白雪一般堆积于道路上,犹如透着红色交代的灯光则在表面上摇摇荡荡,恰似热气蒸腾。这确实是大事一桩,搞不好会引发森林火灾。
  灭火工作似乎极不顺利,时而响起的怒吼声传入车里,四周骚动,令我们难以继续旁观。
  据那安全帽男人所言,道路最快也得到隔天早上才能重新开放;发生了这种意外,总不好死缠烂打地要求人家放行。
  我们只好死心,再次大走回头路。
  “……天啊!”
  学长一面握着方向盘,一面摸了根烟叼起。天色昏暗,我看得不甚分明;但既然不见他点火,应该只是觉得嘴上空荡荡的不好受,和平时一样叼着玩。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受义务心驱使,我如此回答。“只能走另一条路下山啦!”
  “走另一条路不知得花多少时间耶!”
  “距离好像挺远的。”
  “再说我从没走过那条路,假如没岔路的话,还不用担心迷路……”
  “另一条路有岔路啊?”
  “途中有路可以通往邻县。我刚才瞄了一眼,好像还有很多小岔路。嗯,现在几点了?”
  “刚过八点。”
  “唔,时间上到不是不够,只要别迷路,开一晚夜车应该能到。不过老实说,这样太累了。”
  “那就轮流开吧?”高千隔着肩膀瞄了我一眼。“不过有个人没驾照。”
  “惭愧。”四人中不会开车的只有我一个,我在羞愧之余,便如此提议:“反正都得折回去,不如干脆回国民旅馆吧!”
  “咦?回去干嘛?”
  “再住一晚。”
  “啊?现在才去啊?他们会让我们登记住宿吗?再说,要是没空房怎么办?”
  “现在已经九月,旺季早过了,应该没问题。就算没空房,只要说明原委,至少会让我们睡大厅吧!”
  “是吗?”
  “再不济也能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过一夜。比起忍着睡意开夜车走陌生的路,至少安全许多。”
  众人都觉得有理,便决定留在R高原再过一晚。到此为止还好。
  好是好——
  车子折返,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引擎的律动声宛若摇篮曲一般,又将我哄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车子似乎减速了。
  “……遭了。”
  学长的这句话令我完全清醒过来,此时车子已然停住。
  “怎……”我嗅到不安的气氛,慌忙问道:“怎么了?”
  “没油了。”
  “没……?”
  我正要跟着重复学长这句茫然惩罚更胜于不悦之情的喃喃自语时,却被小兔打断了。
  “啊?我真不敢相信!”她挥舞手脚,撅起嘴来:“哪有这样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嘛!太惨了,惨到极点!”
  “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就算倒霉,也该有个限度吧?”见高千依旧不改冷漠语调,小兔泄愤似地从后方不断拍打她的座椅。“又不是抄袭卓别林的电影,哪有像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该不会……”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被偷了汽油吧?”
  “小漂、该怎么办?”高千虽然出口询问,但她似乎并非在征求学长的意见。“看样子得在车上过一夜了。”
  “不——”漂撇学长似乎振作起来了,气势十足地打开驾驶座车门。“车先放在路旁,我们用走的。”
  咦?小兔与我们的叫声不约而同地唱和起来。
  “用、用走的?学学学长,你是说真的吗?要走回国民旅馆?”
  “笨蛋,怎么可能?要是用走的,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那是要怎么……”
  “前头有民家。”
  “民家?”
  “我们去借住一晚。”
  “真……真的吗?”我的声音中不禁多了几分疑惑之情:“前头真的有民家吗?”
  “下山时,我从驾驶座上看到的。”他朝上指着道路左侧。“就是这个方向。只要我们一面走、一面注意这个方向,不必担心找不到。”
  “小漂,你确定吗?”高千走下助手席,她那冷静的声音虽然丝毫未变,却多了几分不安之色。“要是根本没有民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真的会遇上山难。”
  “山南山北走一回~哈哈哈!”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忘娱乐精神,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安啦!我亲眼看到的。别的不敢说,我对视力最有自信。”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体力才对。”
  “没错。”
  “不过,”于黑暗之中直接接触山野及空气,似乎令小兔相当不安;只见她紧紧抓着高千的手不放。“那个民家有多远啊?学长。”
  “一点路程而已,算不了什么,三十分钟就应该绰绰有余了。好啦,兄弟们,出发吧!”
  即使你对体力及视力有自信,智力方面却大有问题——事后众人如此责备学长。
  漂撇学长犯了以下两个过失。
  第一,一般人都会在车里放置手电筒备用,但他却没有,似乎是之前用完了忘记放回去。倘若换成祥和的日常场面,我们还会笑着原谅他的粗心大意;但眼下这种非常状况,自然是人人喊打、群而攻之。
  虽然当天晴空万里、月色皎洁,但有些场所被树木的阴影团团围住,若是手上无灯,贸然前进,难保不会掉下悬崖,令我们对脚下大为不安。
  视野的问题还好,过一阵子就会习惯;真正的问题是第二个过失,实在太过重大。
  我们各自带着基本行李,沿着迂回路线往上爬;但走了岂止三十分钟,都过了两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
  事后回想,便知学长算错了路程,但当时可不这么想。真的有民家吗?会不会是看错了?人人皆暗自怀疑。女孩们起先还很有骨气地拒绝帮忙,自己拿行李,但后来变成厌世又阴森的语气后,就毫不客气地将行李推给男人们。
  一会儿是高千咄咄逼人:“所以我不是说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真的会遇上山难!”一会儿又是小兔哭闹不休:“都是笨学长啦!我已经走不动了,好累喔!好饿喔!快点想想办法啦!”当然,我也跟着埋怨:“以后我再也不和学长一起旅行了!”这时的漂撇学长可以说是四面楚歌,满目疮痍。
  众人皆祈求能有车经过,但老天无情,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
  “奇、奇怪了,我该不会搞错了吧?”就连集天真无邪、豪放磊落等概念于一身的学长也开始说出丧气话之时,我们终于看见了——
  
  ——【啤酒之家】的黑影。
  
麦芽
  “欸、欸,学长!”
  “唔?”
  听到小兔的呼唤,学长宛若大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这是什么?”
  “还用问?”学长似乎颇为无奈,口气也像不满午睡被吵醒似地不耐烦。“当然是啤酒啊!不然这看起来像什么?你自己刚才不也说:‘咦?这不是啤酒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啤酒啦!我的意思是——”或许是因为过于疲劳,连发言也感到痛苦吧!小兔以罕见的急躁口吻噼里啪啦地说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啤酒?为什么?为什么?”
  小兔一面喃喃说着:“哇!好多冰喔!”一面悄悄伸出手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罐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啤酒,并以啤酒罐代替冰袋,贴往脸颊。
  “还问为什么?你啊……”
  “而且前看后看,除了啤酒之外什么都没放嘛!为什么呢……?”
  “还问为什么呢?你啊……”
  梦境般的沉默再度降临,四周弥漫着心虚的静寂,仿佛眼前的话题是个不可触及的禁忌。
  每个人都彼此偷眼打量,仿佛担心先开口便会造成无可挽回的错误一样,面带畏怯地保持沉默。尴尬、突兀又暧昧无畏的空白缓缓流淌着。
  打破这股模糊气氛的人,是高千。
  随着一道轻快的叮当声响起,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到她身上;只见她从钱包里拿出了数枚百元硬币。
  我又产生了海市蜃楼的错觉,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刻拿出百元硬币,百思不得其解令非现实感剧增。
  一瞬间——仅仅那么一瞬间,掌上放着数枚百元硬币的高千便如琢磨不定的“幻影”一般……不,是更为神秘地摇摆着。
  我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情景,背上一阵战栗。在这种时刻,高千竟然浮现了微笑;至少看在我眼里,她是浮现了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眼下我们身心俱疲,半死不活,根本不是微笑的时候啊!
  莫非是极端的疲劳令高千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不,或许异常的是我的大脑,说不定我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山中的洋房、黄金色的光芒漩涡、高千神秘的微笑,一切皆是……
  “高千,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叫唤令我回过神来。只见小兔如同她的外号一般,瞪大了兔子似的圆眼。
  高千这回对她露出了明确的微笑,并从冰箱中拿出一罐惠比寿啤酒。
  “如你所见,”相对地,她将百元硬币放置于置蛋架上,关上了冰箱。“我拿一罐来喝。累死了,又闷又热,喉咙又渴;再不补充水分,我真的会死。”
  这句话将我完全拉回了现实世界。
  站在眼前的高千并未摇晃,与平时全无相异之处;浮现于那锐利又带有洋味儿的脸孔上的,绝非神秘微笑,纯粹是对于畅饮啤酒的渴望与期待。
  平时熟悉的高千总是满怀戒心地沉着一张脸,如今她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神色,让人忍不住揉了揉眼。受她影响,我似乎也下意识地傻笑起来。
  “可,可是,”漂撇学长责备似地瞪了我一眼,才朝着高千大喷口水。“这样不妥吗?”
  “不妥?”高千犹如刻意向学长炫耀一般,啪一声打开罐子,大量气泡随之冒出。“哪里不妥?”
  “你、你啊……喂!”向来缺德的自己也就罢了,格外注重善良风俗的高千竟有此举动,令漂撇学长相当意外;只见他张大了口,活像被塞了块年糕似的。“等、等一下!”
  “你干嘛扭扭捏捏的啊,小漂?好像在憋大便一样。”
  “你、你听我说话啦!”
  “啊!真好喝。”
  见高千无视于自己的制止爽快地畅饮啤酒,漂撇学长便如女人按住快掉的胸罩一般,扭着身子直跺脚。
  “住、住手,高千!你怎么会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啊?住手,快住手,快住手!”
  “我已经付过钱了哦!”
  “是、是这个问题吗?不是吧!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卖你啊!你也没问过人家的意思——”
  “小漂,你在说什么啊?那我问你,我们进这屋子里,就有问过屋主的意思吗?”
  “咦?”漂撇学长犹如被母亲发现私藏黄色书刊的国中生一般,眼神游移不定。“咦?啊?”
  “没有吧?”
  “咦……呢……”
  “我们是擅自闯进来的,对吧?”
  “那、那是……是……”
  “没错吧?这罐啤酒也和我们私闯民宅之事一样,至少是在延长线上。不,好歹这罐啤酒已经付了钱,或许还比私闯民宅好上一点呢!”
  “对啊、对啊,有道理。再说……”高千的炮火原本就够猛烈了,这会儿竟然连小兔都开始掩护射击。“打破窗户开锁的人,正是学长啊!”
  “咦?你、你说什么?”
  “窗户是学长打破的啊!”
  “我……我才没……”
  “咦?你该不会要说你没做吧?”
  “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
  “是你打破的。”
  “咦……呢……”
  “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然后你先进了屋子,从内侧打开玄关的锁让我们进来。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我……”
  “别想装蒜!把自己的错误搁在一旁,还想教训别人?在责怪高千之前,学长应该先拿出钱来赔偿自己打破的玻璃并面壁思过才对!这样就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我打破窗户?开了锁偷跑进来?我?我干过这种事?”
  在小兔的追击之下,漂撇学长完全慌了手脚。起先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死不认账,没想到他却是真的狼狈失措,令我啼笑皆非。
  看来,似乎是极限处境下的疲劳产生了强烈得足以模糊意识的休息欲望,消除了侵入洋房时的记忆……的确,经历精神不堪负荷的体验时,自我防御功能会将意识压抑至潜意识中,改造记忆;这在心理学上是很常见的现象。
  常见归常见,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脑瓜四季如春的漂撇学长身上。虽然教人狐疑,但看他这幅摸样,又不像在演戏。
  他的记忆似乎真的缺了一截。
  “我、我干过这种事?你、你骗我的吧?喂,她是骗我的吧?求求你们,说她是骗我的!”
  小兔无视于包头错乱的漂撇学长,效仿高千啪地一声打开手上的罐装啤酒。
下一页 尾页 共7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