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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惊吓馆 - 绫辻行人

_3 绫辻行人(日)
  “我觉得蜥蜴摸起来冷冷的很舒服。不过外公和三知也一样,不太喜欢蜥蜴。”
  没有体温所以摸起来很舒服。一般来说应该是相反才对吧?俊生的想法还真是异于常人——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觉得。
  俊生离开水槽旁,走向窗边。
  在南边的墙壁上并排着几扇上下开启式的细长形窗户,另外还有一扇嵌着玻璃的门,可以从那道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八月底第一次见面时,俊生就是从这个阳台看见我,走下庭院的。
  “三知也,你看这个。”
  俊生拿起放在向外延伸的窗台上的某个物品,将它递给我。那是个长约二十公分、黑色金属制的圆筒,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小型的望远镜。
  我接过望远镜后,用两手握着将它朝向窗外,接着将目镜抵在某一边的眼睛上,然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这时我发现物镜上还盖着塑料制的保护盖。
  我将圆筒重新拿好,摘下盖子,这时候——
  咻!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筒子里面有东西用力地飞了出来。
  我不由得“哇!”地大叫一声,俊生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飞出来的东西是以黄色布料做成的蛇,圆筒里头塞着发条。我以为是镜筒的部分其实是中空的,里头就塞着那个东西。只要拔下盖子,里头的东西就会因为弹簧的力量飞到外面,是原理非常非常简单的惊吓箱——
  “我不是说过房子里有很多惊吓箱吗?”
  俊生似乎觉得很有趣似地咯咯笑个不停。
  “虽然很奇怪,但是很好玩,对吧?”
  我“嗯”了一声,捡起掉在地板上的蛇塞回圆筒中。
  “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吧?”
  “如果在储藏室之类的地方找找看,应该会发现很多这种东西。”
  “这么说来,果然就像传闻所说的,你外公——古屋敷先生是个很狂热的惊吓箱收藏家。”
  “我觉得外公并不是什么狂热的收藏家。”
  “而且光是用买的还不够,最后还开始研究开发独特的惊吓箱……”
  “不对!外公才没有做那种事情呢!”
  俊生干脆地否定了“传闻”。
  “其实是我妈妈小时候很喜欢惊吓箱。”
  “你妈妈?”
  “——嗯。”
  俊生脸色有些发青地点头响应我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他露出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所以以前外公和外婆为了妈妈,搜集了很多惊吓箱,那些东西就留到现在了。”
  4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问俊生为什么〈俊生的房间〉的门在面对走廊这一面会漆上明亮的水蓝色,感觉和整栋房子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八月搬冋来之后,外公就把门漆成这样了,还可以闻到一点油漆的味道。”
  俊牛回答道。
  “之前这里和其他门都是同样的颜色。”
  “你外公故意这么做的吗?”
  “很奇怪吗?”
  “与其说怪,倒不如说有些格格不入。”
  古屋敷先生的审美观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梨里香的房间〉的房门是粉红色的喔。”
  俊生说着,望向了走廊深处。
  “那也是你外公故意漆的吗?”
  “外公说漆成明亮的颜色,心情会比较好。因为这个家发生太多事情了……”
  “太多事情……是指你姊姊死掉的事情吗?”
  “嗯——是啊。”
  “〈梨里香的房间〉就是放那个人偶的房间吧?”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俊生的夏日,那个在二楼窗边若隐若现的人偶影。
  “那个和你姊姊有着同样名字的特殊人偶……”
  俊生说在那个房间还有其他很多人偶,和它们相比,梨里香除了名字之外,究竟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你想看梨里香吗?”
  被这么一问,虽然内心有些犹豫,我还是点点头说了声:“是啊。”
  “那么我再拜托外公看看。〈梨里香的房间〉上了锁,不能随便进去的。”
  接着俊生离开蓝色的门前走向楼梯,我走在他的身边说道:
  “对了,俊生,死去的梨里香是怎么样的姊姊呢?”
  听到我的问题,俊生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
  “姊姊吗……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姊姊。”
  他的表情很悲伤,但是音调却不知道为何有点紧张。
  “我不了解她……但是,我想她或许是恶魔吧。”
  突如其来的“恶魔”两字,让我不由得“咦?”了一声,疑惑地反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她是很恐怖的人吗?”
  “——我不知道。”
  俊生低下头,缓缓地摇着头。
  “姊姊对我很温柔,外公也很疼爱她。但是我看过姊姊露出很恐怖的表情,嘴里喃喃自语着令人不舒服的诅咒人的话。”
  “嗯——”
  “而且姊姊的眼睛……姊姊眼睛的颜色也和一般人不一样,是很不可思议的颜色。”
  “不可思议?那是什么颜色?”
  “各式各样的颜色。有时候是蓝色,有时候看起来却又带着金色……当她露出恐怖的表情时,眼睛是很可怕的橘色。”
  “该不会是你太多心了,或是错觉吧?因为光线的关系,让你不小心看错了……人类的眼睛是不可能变色的。”
  “——或许吧。”
  俊生还是盯着地板不放,再次缓缓地摇着头。
  “但是……一定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会讨厌姊姊的。”
  “你妈妈讨厌你姊姊吗?”
  “——对。”
  俊生轻轻地点点头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然后像是逃离现场似地下了楼梯。
  5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俊生的家教老师”也是这一天的事情。
  当我准备要回家而走到玄关时,碰到了偶然提早到的他。
  他似乎是骑摩托车来的。背着黑色背包、腋下夹着银色安全帽的新名大哥,顶着一头染成深褐色的长发,戴着浅色镜片的无框眼镜……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很多,看起来是个容易相处的人。虽然知道他是神户的大学生,不过因为“老师”两个字,我还是会把他想象成更成熟、更严肃的人。
  “喔!你就是俊生老挂在嘴边的朋友吗?”
  俊生还没介绍,新名大哥一看到我就露出了亲切的微笑说道:
  “我记得你叫永泽是吗?我从俊生那里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啊,是的。嗯……我叫永泽三知也,请多指教。”
  “嗯嗯。我是俊生的家教老师,我叫新名努。请多指教。”
  因为俊生和古屋敷先生也在场,所以我和新名大哥只进行了这短短的交谈。
  我听说新名大哥现在念文学系三年级,主修法国文学。虽然是在关西出生,不过从小就搬到东京,到进大学为止都一直住在东京。他因为学长的介绍,从今年夏天开始担任俊生的家教。还有,他骑的是意大利出产的“伟士牌”二手摩托车……这些事情都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
  6
  “永泽同学最近经常去古屋敷先生家呢。”
  听到同班的湖山葵突然对我这么说时,我吓了一大跳……或者应该说非常震惊。那是刚过十月中旬的某天午休时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从未和她好好地说过话。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安静不起眼的人,相反的,她是班上数一数二活泼又出风头的女孩子——湖山葵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所谓的“班长”型的人。她长得很高,留着一头适合她的短发,功课表现虽然普通,但是运动万能,总是团体的中心人物,举手投足充满活力……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和“开朗又受欢迎”的女孩子交朋友,因此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和她说话的机会。
  “我在叫你啊!永泽同学。”
  我因为太过震惊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小葵便凑近我的脸问道:
  “那里有一个男孩叫俊生,对吧?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有点粗鲁地问我。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到现在还不曾告诉周围任何人关于俊生的事——
  “我家在六花町,就在那楝房子附近。”
  小葵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我说道:
  “所以我才会看见你从那里出来。我本来想叫你的,不过你已经走远了……”
  原来是这样——我暂且接受了她的说法,然后反过来问她:
  “既然妳住在附近,应该比我更淸楚他们家,就是古屋敷家的事情吧?”
  “我是听说过不少传闻,但是我没进去过。”
  接着小葵说着“对了、对了”,再次凑近我问道:
  “那栋房子真的到处都是惊吓箱吗?”
  “这个嘛——”我有点装腔作势地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是有惊吓箱啦,但并不是到处都是。”
  “那他们有送你惊吓箱吗?”
  “没有。”
  “那打开后会吓死人的超级惊吓箱呢?”
  “这个嘛,应该是没有那种东西才对——那栋房子并没有像传闻所说的那么夸张,也没有会让人惊吓的感觉。”
  “那惊吓幽灵昵?”
  “我想那也是随便捏造的传闻而已。”
  “是喔。”
  小葵有些失望似地噘起了嘴。我问她:
  “妳对那栋房子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啊!”
  小葵这么说着,用力地眨了一下双眼,就像猫咪一样。
  “那可是神秘的豪宅,惊吓馆耶——家里附近有那样的房子,会不在意才奇怪,你说是吧?”
  “也是啦。”
  “喂,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去那里的?”
  我想了一会儿,认为那并不是非得要一直保密下去的事情,再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说出来了。我一边简短地说明和俊生认识的经过,接着继续向她提出问题。
  “那我可以问妳几个问题吗?”
  “好啊。”
  “妳既然住在附近,说不定会知道。妳听过古屋敷家除了俊生之外,还有一个叫梨里香的人吗?她是俊生的姊姊。”
  “啊……嗯。我是听过他们家有一对姊弟。”
  “那妳知道梨里香死掉的事情吗?好像是前年春天发生的。”
  “死掉?前年?”
  小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说道:
  “我妈妈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那妳没看过梨里香吗?”
  “没有。”
  “根据传闻,那栋房子在好几年前曾经发生过可怕的案件,妳知道吗?”
  小葵再次歪着头说道:
  “这个嘛,听说是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家也是去年年初才搬到六花町的,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住在京都。”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我的希望落空了,看来关于“案件”的详细内容,还是得找机会问俊生了。
  “对了,永泽同学,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小葵突然这么说道。
  “什么事?”
  “下次带我一起去可以吗?”
  我吓了一跳,高声回问道:“妳说什么?”
  “你下次去古屋敷家玩的时候,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呃,这个嘛。”
  因为事出突然,我完全无法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个……妳那么想进去惊吓馆吗?”
  “这是原因之一,另外我也很想见那个叫俊生的男孩子。”
  说着,小葵又像只猫似地用力地眨了一下双眼。
  “他好像是个很不可思议的男孩子,对吧?”
  “妳被勾起好奇心了吗?”
  其实我根本没有立场说她,不过还是稍微挖苫了她一下。结果小葵一脸无所谓地点头说道:
  “那当然,因为我从努哥哥那里听到了一些俊生的事情。”
  我又吓了一跳,再次大声地“咦?”了一声。
  “努哥哥是谁?”
  “俊生的家教老师新名努。”
  “妳跟他认识吗?”
  “他是我表哥。”说完,小葵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你知道吗?这真是个有趣的偶然,我也是最近才从努哥哥那里听到永泽同学的事情……知道我跟永泽同学同班时,哥哥他也吓了一大跳喔。这就是所谓奇妙的缘分吧。”
  7
  就因为如此,我被迫和湖山葵订下了要带她去惊吓馆的约定。在那之后,我立刻询问俊生可不可以带她一起去,他回答我:“如果是三知也的朋友,那就没关系。”
  就这样,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也就是三十号的下午,我带了小葵去古屋敷家。
  “难得有女孩子来玩。”——因为这个理由,帮佣的关谷太太把她辛苦做的手工蛋糕端到我们眼前。小葵很开心地一口接一口,不过我却觉得太甜,不合我的胃口。俊生大概也是同样的感想。
  “难得有女孩子来我们家。”——接着说出这句话的是古屋敷先生。
  “今天就介绍梨里香给你们认识吧,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同年龄的女孩子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古屋敷先生说着说着便转向俊生,希望。到相同的反应。
  “俊生,你说是吧。”
  俊生露出有些困扰的眼神,不过还是淡淡地微笑说道:“是啊。”
  不知道内情的小葵一定很惊讶。梨里香明明在前年春天就已经死掉了,古屋敷先生却一副彷佛她还在世的口气说“介绍给你们认识”。
  我根本没有时间向惊讶的她说明梨里香的真正身分,占屋敷先生就说:“那么大家跟我来吧!”接着就带领我们走向楼梯的方向。
  我们上了二楼,到了走廊后便转向左边的方向。
  经过〈俊生的房间〉,再经过两道门后,就来到走廊最深处的〈梨里香的房间〉。
  位在建筑物东边的这间房问,就像俊生说的,房门被漆上了明亮的粉红色,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油漆味。
  古屋敷先生从裤子口袋取出一把钥匙,接着插入门上的锁孔。那是把外型很老旧的大钥匙。
  房门打开后,古屋敷先生催促我们进去。
  于是由我带头进入房问,接着是小葵和俊生,古屋敷先生则是最后一个进门,并且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们正对着的墙.壁上有两扇上下开启式的窗户,而那两扇窗户的左边——也就是东边的墙壁上有着椭圆形的彩绘玻璃。虽然午后的阳光从玻璃射了进来,但室内还是有些昏暗。房间大小大概是七、八坪……不,应该更大一点。或许是天花板很高、家具很少的关系,看起来甚至比我家的LDK(注:日本公寓常见的客厅连接餐厅和厨房的格局。)更大。彩绘玻璃上的图案和房子内其他的彩绘玻璃一样都是蝴蝶。
  就像俊生说的,房间里有好多人偶。
  有的收在柜子里,有的则放在地板或沙发上。从古董西洋人偶到动物的布娃娃,几乎什么种类都有……简直就是〈人偶的房间〉。
  俊生说这间房间最早是他妈妈年轻时使用的卧房,后来让给了女儿梨里香住,变成了〈梨里香的房间〉——这么说来,在这里的许多人偶究竟是为谁购买的?是为了梨里香?还是为了她妈妈?
  古屋敷先生穿过我和小葵的身边,走向房间正面深处。他走近右边窗户的前方,然后——对着那里的梨里香说话。
  8
  “梨里香,我要介绍朋友给妳认识喔。”
  古屋敷先生这么说着,然后双手抱着那个人偶,转向我们。我倒抽了一口气。的确就如俊生所说——梨里香确实和房间里的其他人偶完全不同,是个“特别的”人偶。
  如果站直的话,她从头到脚少说也超过一公尺吧。梨里香光是体型就比其他人偶大上不少。
  她穿着鲜黄色的洋装,垂到胸前的金发上别着蝴蝶形状的翠绿色发饰,有着光滑的白色肌肤和又圆又大的蓝色双眼。那根本就是“像人偶一样漂亮的女孩子”的脸孔。但是——
  奇怪的是那张脸的嘴巴和嘴边的构造,从嘴角两端到下巴有着两道直直的黑线……不,那不是“线”,而是“沟”才对。因为那两道沟,使得人偶难得的美貌显得很诡异,也很滑稽。
  ——你们好。
  她发出了声音。在说话的同时,梨里香的下唇沿着两道沟喀啦喀啦地上下动着。
  ——我是梨里香,请多指教。
  那是很不自然、硬装出来的声音。
  一瞬间,我还以为梨里香真的在说话,然而那只是瞬间的错觉——
  我脑中立刻浮现出“腹语”二字。
  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也对嘴巴可以上下活动的人偶有印象。梨里香——是个腹语人偶。
  “这是三知也和小葵喔。”
  古屋敷对梨里香说道:“他们都是俊生的好朋友。”
  ——我是梨里香,请多指教。
  她的嘴巴再次喀啦喀啦地动着,重复了同样的台词。在此同时,两边的眼睛也啪嗒啪嗒地眨动着。
  ——谢谢你们和俊生做朋友。
  古屋敷先生用左手撑着人偶的臀部,右手则绕到人偶背后蔵在衣服底下。他一边以右手操作其中的机关,让人偶活动嘴唇和双眼,一边配合人偶的动作发出奇怪的“梨里香的声音”。
  【插图3】
  我已经看到呆若木鸡,小葵则在我身旁动来动去,她恐怕比我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外公年轻时是很有名的舞台剧演员。”
  俊生小声地告诉我们:
  “腹语和魔术是他的业余爱好。”
  原来如此,所以才……我似乎可以理解古屋敷先生的心情。
  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孙女梨里香,悲伤过度的古屋敷先生才将那个腹语人偶取名为梨里香。他透过自己的操纵,让人偶看起来彷佛是梨里香的灵魂寄宿在其中,藉以抚慰自己的哀伤。因为他想忘记梨里香已经死亡的事实——对,一定是这样。
  然而——
  古屋敷先生以人偶梨里香表演的腹语,就连小学生的我都无法昧着良心说精采。
  他虽然发出两种不同的声音来表演自己和梨里香的对话,但是梨里香说话的时候,古屋敷先生的嘴唇也动个不停。如果说腹语表演的最高境界是表演者的嘴巴完全不动就能发出各种声音的话,那古屋敷先生的水平还差得远了。究竟是年轻时很厉害,现在退步了?还是本来就不怎么出色呢?……
  ——我叫梨里香,古屋敷梨里香。我是一九七九年六月六日出生的。
  古屋敷先生往靠着墙边的豪华沙发上坐下,继续和梨里香的对话。
  “那边的男孩子是永泽三知也,女孩子则是湖山葵,两人都是六年级喔。”
  ——三知也跟小葵吗?我比你们大一点点,请多指教,也请你们跟我做朋友喔。
  古屋敷先生的右手操纵着梨里香向我们点了个头,我跟小葵也跟着向她点头致意。
  ——对了、对了!
  梨里香——严格来说应该是操控着梨里香的古屋敷先生——说道:
  ——虽然还早,不过俊生的生日就在十二月喔,对吧,俊生。
  俊生稍稍低着头“——嗯”了一声。
  ——这是俊生的十二岁生日呢。外公,我们把三知也和小葵一起找来,举行生日派对吧。
  “喔!这主意不错!”
  古屋敷先生瞇起了双眼。
  “很好、很好。这样的话,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得做很多练习了。”
  满脸皱纹、笑个不停的占屋敷先生,和在他身边不停眨着眼睛的梨里香——不知为何令我感到不舒服,却又有种悲伤、难受的复杂感受。我将视线从两人——正确来说是“一人和一具人偶”——的身上移开。我眼神游移着望向彩绘玻璃上的蝴蝶,还有彩绘玻璃正对面的墙壁……我到现在才发现那里有东西。那道墙壁——也就是西侧的墙壁,外型和一般的墙壁完全不一样。
  那道墙上紧紧排列着各种颜色的四方形嵌板……
  那是嵌在墙壁上的收纳箱吗?全部都是吗?——如果真的是收纳箱,那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呢?
  “俊生,那是什么?”
  我靠近俊生身边,小声地问道:“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
  古屋敷先生突然开始发出诡异的声音,那不是以腹语表演的“梨里香的声音”,而是他自己的呻吟声。他将梨里香放到沙发上,用双手压着自己的胸口。
  “呜……呜呜……”
  他方才的愉快表情早已消失无踪,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
  “外公!”
  俊生冲向沙发。
  “外公,你没事吧?”
  “药、我的药……”
  古屋敷先生用左手压着胸口,右手指着俊生的方向。
  “我床边的书桌里面……”
  他费尽全身力气这么说着。
  “外公卧室的床边吗?那里放着平常吃的药吗?”
  “抽屉……最上面的抽屉……”
  “我知道了!我立刻去拿!”
  俊生回答得很快,接着立刻冲出房间,还差点绊到脚。
  我和小葵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直到俊生回来之前,我们两人都只能害怕地看着痛苦不已的古屋敷先生。
  9
  古屋敷先生之所以痛苦呻吟,是因为宿疾心脏病发作的关系。
  俊生事后告诉我那是名为狭心症的病症,如果不赶快处理的话,很有可能会就这么死了。
  俊生拿回来的药立刻发挥了药效。古屋敷先生从银色的外包装中取出了白色的小药丸放进嘴里,不到五分钟症状就平复了。这也是俊生之后告诉我的,那个药丸据说叫硝化甘油。讲到硝化甘油,我只知道它是只要一点点震动就会引发大爆炸的超危险物品,听到它原来也能当作药物使用时,我感到非常惊讶。不过据说硝化甘油从以前就一直被当作狭心症的治疗药物。
  即使发作已经停止,古屋敷先生还是脸色发青地对我们说道:
  “不好意思,你们两俩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们当然只能听他的话回家。
  他将腹语人偶梨里香放回原来的窗边,然后再次锁上了〈梨里香的房间〉。
  ☆惊吓馆的惊吓箱☆
  1
  从九月底开始,A**市陆续发生令人担心的新闻事件。那段时间内,市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多起手法类似的闯空门和强盗案件。虽然不见得是同样的犯人所为,不过始终没听说有人被逮捕的消息。
  小葵告诉我六花町最近也发生了小偷潜入家里行窃的案件,那是发生在我们拜访惊吓馆隔天的事情。深夜里,有好几台鸣着警铃的警车开到了六花町,引起了附近居民很大的骚动。
  “犯人听说是高个子的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穿得一身黑,还戴着毛线帽和很大的口罩,让人看不到他的脸。他用刀子威胁人家,然后偷走钱和宝石——这是我姊姊从社团学姊那里听来的消息,听说那位学姊的爸爸是报社的记者。”
  小葵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姊姊,名字叫“奈波”,现在念神户的女子高中。
  “为什么说‘也有可能是女人’?”
  一听到小葵说的话,我内心就浮现了这个疑问。
  “就算脸被遮住了,但是从声音和体型不是可以判断小偷究竟是男是女吗?”
  “那是因为——”
  小葵得意洋洋地答道:
  “小偷偷闯进去的那一户人家只住了一个老太太,她已经八十岁了,虽然身体还很健康,但是听说视力很差,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小偷的体型。”
  “那么,她也有重听啰?”
  “我想应该有。不过听说犯人好像是用很奇怪的声音说话……”
  “奇怪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了古屋敷先生在〈梨里香的房间〉里以腹语表演的“梨里香的声音”。
  如果犯人是以那种声音说话的话,老人家或许真的分不清楚对方究竟是男是女。
  “好像一直还没有抓到犯人耶,所以我妈妈一直叮咛我要特别小心奇怪的人,啰嗦死了。”
  要说啰嗦,我家也是。
  要小心门窗、一个人在家时就算任何人来敲门都不可以开门、如果发现陌生人在大楼里四处张望时,就要把对方当成是变态或是小偷——爸爸简直就是照三餐反复叮咛我这些事情。难道这是前检察官、现任律师的职业病吗?
  “俊生家没问题吧?”小葵接着有些担心地说道:“等那位帮佣的太太晚上回去后,他家里不就只剩下他和他外公两个人而已吗?”
  “嗯嗯——的确如此。”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是小葵似乎非常喜欢俊生。她说我们虽然同年,但她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把俊生当作弟弟看待。
  “我从以前就很想要有个弟弟或妹妹。”
  听她这么说,我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当妹妹实在太吃亏了嘛。”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我,两颊却气鼓鼓的。
  “不管什么事都是姊姊优先,如果我下面还有弟弟或妹妹的话,情况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这个嘛——谁知道呢?”
  我暧昧地歪着头,想起了十志雄还没死之前的事情。
  我们家是否发生过小葵所谓的“兄弟姊妹之间的不公平待遇”呢?
  我记得的确是有过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让十志雄“优先”的事情。但是相反的,有更多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要求十志雄要负起“责任”的事情,特别是爸爸的态度更是如此。
  如果是我在学校被其他同学欺负,甚至被逼到走投无路而不得不反击、导致对方死亡的话——爸爸也会和十志雄自杀的时候,样地追究我的“责任”吗?
  想到这里,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2
  先不管要不要带小葵去这件事,到了隔周的星期天我又想去找俊生了。除了古屋敷先生的病情、用梨里香表演腹语这两件事之外……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不过我更单纯地关心在那之后俊生的身体状况。
  但是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是古屋敷先生接的,他每次都说:“俊生在那之后,身体状况变得有点差了。”不希望我去找他。听说每年的这个季节,俊生的身体状况都会比较恶化。
  我虽然很担心,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找上门去。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做些什么,否则我根本就坐立难安。因此,在那个星期天——十一月六日的傍晚,我骑着脚踏车前往六花町。
  只是我还是不敢靠近惊吓馆,万一在附近打转时被古屋敷先生发现那就尴尬了,而且我总觉得被发现的话一定会挨骂。因此,我爬上惊吓馆所在的屋敷町郊外那个稍微靠近东边的小山丘。
  那个小山丘上有个小公园,正式名称是“六花第二公园”,不过这一带的小孩大多称呼它为“小公园”。从山丘后方直直往下走,穿过黑暗的树林后,便会来到一个古老的墓地,所以那里本来是称为“墓地公园”的,之后从墓地(bochi)的发音,转化成“小”(bocchi)的谐音,所以才叫“小公园”——这是俊生告诉我的。
  在小公园的西边角落,有一块地刚好可以眺望到古屋敷家——这也是俊生说的。俊生则是之前从姊姊梨里香那里听来的。
  所以我才想爬到山丘”,我想从那个地方看看惊吓馆的状况。
  公园前面的马路上停着一台车子,是台蓝色的双人座敞篷车,车子里面没有人。我并没有特别在意,骑着脚踏车就进到公园里了。
  此时这一带已经开始天黑了。
  我穿过没有半个人影的小公园,走向所谓的“西边角落”,眼前的那一片天空可以看到美丽的夕阳。我在暑假尾声第二次见到俊生时,天空中的夕阳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颜色,当时的情景我始终牢牢地记在心中。而此刻的夕阳和当时的情景似乎合而为一了。
  公园的外围有一圈低矮的铁栅栏,在栅栏的另一边则耸立着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我的视野。我挺直身子,一只脚跨过栅栏,从树木之间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山丘下的街道,但是我不知道哪一边才能看到我想看的房子。
  我慢慢地横着走,从这头走到那头,就是找不到那栋房子。究竟是地点不对,还是必须等到冬天树叶都掉光的时候才看得到呢?……
  “喂!”
  突然有个声音从天而降。真的就像字面所说的,是从上方传来的,所以我吓了好大一跳。
  “难道你也是来看惊吓馆的?”
  事后每当想起此时的情况,我就觉得既懊恼又丢脸。那个声音的主人并非故意躲藏在某处,其实他一直坐在我背后几公尺远的“那个”地方,可是我却一直到他出声叫我为止,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你也爬上来吧。”男人对我说道。“正如我所想的,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个”地方,其实是个非常寒酸的公园游戏设施——老旧的立体方格攀爬架。那是用漆着深蓝色的铁管建造而成的城堡,男人就坐在上面的一角,低头看着我。
  3
  “你看,就是那边那栋有着灰色屋顶的洋房,就算是盖在神户的异人馆(注:神户开港时,有许多外国人居住在山手地区。多年后,被保存下来的洋式住宅便称为“异人馆”,也成为神户地区最具有代表性的观光地标。)街也不会显得突兀……喔,二楼有彩绘玻璃的窗户,玄关大门上也有彩绘玻璃呢。从外观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会让人惊吓的房子啊,但是大家却都叫它惊吓馆。”
  男人一边从像是扁平小箱子的双筒望远镜远眺,一边说着话。我搞不清楚他是在对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反正是很难听得清楚的低语声。
  “——嗯?怎么了?”男人再次低头看我。
  “你不上来吗?你不是也想看那栋房子吗?”
  “啊……不,呃,也不是那么想……”
  “你可是骗不了我的喔,你刚刚一听到‘惊吓馆’,一边的眉毛就挑起来了。我猜对了吧?你该不会是那家孩子的朋友吧?——喔喔,看来我又猜对了。”
  男人露出微笑。
  “快上来吧。你不用那么提防我,我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
  就算他那么说,我还是觉得他的打扮看起来十分可疑。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外套和黑色长裤,全身都是黑的,年龄大概和爸爸差不多吧。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公园的攀爬架上用望远镜窥看惊吓馆呢?——
  我愈看愈觉得他实在很可疑,太可疑了。
  我虽然这么想,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反抗他的话。结果我还是爬上了铁架,在离男人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下。
  从这里的确可以清楚看见六花町内的每一栋房子,而且我很快就找到了古屋敷家的房子。
  “这个歌剧望远镜的倍率虽然不高,不过要不要用用看?”
  可疑的男人将望远镜递给我。我战战兢兢地接过它,将镜片贴近眼睛时,我感到很害怕,脑海里随即浮现了〈俊生的房间〉中那个形似望远镜的惊吓箱。
  “——啊,看见了。”
  当望远镜正确无误地对准惊吓馆时,我小声地叫了出来。
  “你能看见二楼的彩绘玻璃吗?”
  听到男人这么问,我透过望远镜着着惊吓馆,默默点了点头。
  “上面画的是什么图案呢?”
  我听到男人这么问时,不自觉地回答他:
  “那上面画的是蝴蝶,非常漂亮的绿色蝴蝶……”
  “喔,绿色的蝴蝶啊——你曾经进去过那栋房子吗?”
  “呃、这个嘛、是啊……”
  “原来如此。”
  我放下望远镜,以眼角偷偷瞄了正在点头的可疑男人,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似地抿着双唇。
  “其实我刚刚才去拜访过那栋房子,但是一下子就被赶出来了。那个白鬅子老人就是屋主吧,名字是古屋敷龙平吗?你朋友是他的孙子吗?”
  “啊,是啊——他叫俊生。”
  “我是有事到这里,所以顺便去看一下那楝房子。虽然我一开始就抱着应该进不去的想法而前去拜访……不过看那样子,不论去几次都是同样结果吧。”
  男人遗憾似地再次抿着嘴唇。我好奇地问他:
  “请问你为什么要去古屋敷家?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A**市六花町的惊吓馆在某方面来说可是相当有名的建筑物,所以我一直很想去拜访看看,乘机好好地观察馆内的状况。”
  “——这样啊。”
  “你知道那栋房子为什么被称作惊吓馆吗?”
  “我听说有很多传闻。”
  “好像是如此呢。”
  可疑男人将双手放到后脑勺,瞄了我一眼。
  “你要小心那栋房子。”
  他出乎意料的警告,让我觉得很困惑。
  “为什么……我要小心什么……”
  “那栋房子是距今三十年前左右盖好的房子,听说当时屋主委托的是在某方面非常有名的古怪建筑家。”
  “——啊?”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在他死之前,他在各地设计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房子,不是有着奇怪的外型或构造,就是在房子内部各处隐藏着机关……像是外型是十角形的房子,还有整个房子里都是时钟,或是以诡异的面具为主题的房子等等。”
  【插图4】
  “是喔。”
  我最初只觉得很有趣,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影响了我的想法。
  “而且,他设计的所有房子到目前为止全都发生过恐怖的杀人案件。”
  “杀人、案件?”
  “对,也就是说——”
  可疑男人双手抓着攀爬架的铁管,长长的双腿晃来晃去。
  “只要是那个建筑师盖的建筑物,都很不吉利。”
  “不吉利的意思是——”
  我大大地吞了口口水。
  “那些房子被诅咒了吗?”
  “是啊,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看向刚才拿着望远镜窥看的地方。虽然我不太相信“诅咒”这回事,但是“恐怖的杀人案件”仍旧令我毛骨悚然。
  “我到最近才知道那栋房子,也就是惊吓馆的存在,所以做了一些调査。结果正如我所预料的,前年春天那楝房子也发生了某个案件。”
  “前年春天?”我急忙向他确认。
  “你知道这件事吗?”
  “那也是杀人案件吗?”
  “是的——看来你似乎不晓得详细状况。”
  可疑男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被害者是当年念国一的女孩梨里香。”
  “啊……”
  “她是古屋敷龙平的孙女,也就是你朋友的姊姊。她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被人用刀子杀死了。说不定就是你刚刚看见的那间有彩绘玻璃的房间。”
  我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在此同时,却也觉得事情果然如此。我想起了俊生当时被我问到梨里香的死因时,口中说着“事情有点复杂”的阴郁笑容。
  “这不是适合说给小孩听的故事哪。”
  看着沉默不语的我,可疑男人有点困扰地歪着头。我无言地将他借我的望远镜递还给他。
  “我得走了。”
  他瞄了自己的手表一眼后低声说道,接着跳下攀爬架。他的身材高瘦,从背后看去根本跟黑影没两样。在颜色已变黑暗的夕阳照耀之下,影子转身对我说道:
  “你是骑脚踏车来的吧?回家路上要小心。也要小心那栋房子。”
  可疑男人这么说完后,就消失了踪影。不久后从公园入口传来噗噜噜的汽车引擎低吼声。
  4
  “那太可疑了!超可疑的!”
  隔天星期一,我告诉小葵昨天发生在小公园的事情,她立刻这么断定。
  “那个男人一定就是那个小偷!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而且长得又高,那一定是最近闯入我家附近老太太家的强盗。”
  我并非完全不怀疑那个男人的身分,但是那个传闻中的小偷会直到现在还在六花町一带出现,还随随便便告诉偶然遇见的小孩那些事情吗?而且还有那台双人座的蓝色敞篷车,对闯空门的小偷或是强盗来说太豪华了,感觉很不相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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