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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惊吓馆 - 绫辻行人

绫辻行人(日)
  译者: 张筱森
  作者: 绫辻行人 着 / 七户优 绘
      第一部
  惊吓馆的回忆
  惊吓馆的密室
  第二部
  惊吓馆的少年
  惊吓馆的诡异传闻
  惊吓馆的腹语人偶
  惊吓馆的惊吓箱
  惊吓馆的生日派对
  惊吓馆的起源
  惊吓馆的圣诞节
  第三部
  在那之后的惊吓馆
  再返惊吓馆
  后记
  ***********************************************************
  主要登场人物
  永泽三知也——故事的叙述者。小学六年级的夏天在“惊吓馆”认识了俊生,两人成为朋友。
  十志雄——三知也的哥哥。
  比出彦——三知也的父亲。
  古屋敷龙平——“惊吓馆”的老主人。
  美音——龙平的养女。
  梨里香——美音的女儿。
  俊生——梨里香的弟弟。
  关谷——古屋敷家的帮佣。
  新名努——大学生,俊生的家庭老师。
  湖山葵——努的表妹,三知也的同班同学。
  中村青司——神秘的建筑家。
  鹿谷门实——神秘的推理作家。
  ★第一部★
  ☆惊吓馆的回忆☆
  1
  那是距今多年以前的事情。
  在那栋房子里有着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和内向的少年,以及有点古怪的人偶。
  人偶的名字叫梨里香,和年老的屋主死去的孙女同名。
  少年的名字叫俊生,是小梨里香三岁的弟弟,而我和俊生则是朋友。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六生。俊生虽然和我同年,却比我小一届。他似乎是因为常常请假没有去上学,所以才会晚了一年。
  即使如此,俊生还是比我班上的同学都要来得聪明,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他比谁都还喜欢看书,也知道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身材瘦小,看起来身体很差,但是有着白皙端正的五官。如果换个发型和服装,骗人说他是女孩子也没问题。俊生虽然内向,却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感——至少我戚觉俊生有着其他小孩没有的、不可思议的魅力。
  俊生家位在兵库县A**市高地上历史悠久的屋敷(注:“屋敷”一词在日文中有豪宅之意,惊吓馆所在地的六花町是豪宅集中地,因此书中人物有时会将六花町称之为“屋敷町”。)郊外。
  那一带盖了不少有着宽广庭院和高耸围墙的豪宅,而俊生家那栋洋馆散发出一种非常特殊的气氛,看起来彷佛里面有着“什么秘密”。附近的孩子们总是半好玩地四处散播关于那个“秘密”的传闻——
  于是,当时的我们便这样称呼那栋房子。
  “屋敷町的惊吓馆”——
  2
  我之所以会思索起尘封在心里角落多年的“惊吓馆”的记忆,其实是有原因的。
  事件的契机在于我在六月五日星期天的下午,在某家旧书店偶然拿起了一本书。
  那是一家开在学生街一角的老式旧书店。平常我总是经过店门口,从未踏进店里过。那天不知为何就这么走了进去——要说这件事情本身是出于奇妙的偶然,也的确是如此。
  看店的是一个男人,他在梅雨时节却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似的松垮衣服。因为这家店很小,不太可能雇人看店,所以我想他应该就是老板。明明在室内,他却把头深深地藏进连衣帽里,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孔。不过从那句嘶哑的“欢迎光临”听来,可以知道他是个老人。
  虽然还是白天,店里却很阴暗,没有颜色的灰尘在快要熄灭的日光灯下飞舞着。
  高达天花板的书柜里紧紧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在最里面的书柜,恰好和我的脸同高的那一层书架里,有一本被抽出一半的书。那本书似乎在说“快把我抽出来”——这又是个要说奇妙,也的确十分奇妙的偶然。
  然而,我认为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像这样,即将发生某件特殊的事情时,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奇妙的偶然。
  《杀人迷路馆》鹿谷门实
  从书名就知道这是本推理小说。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少年侦探团》(注:《少年侦探团》系列小说是日本推理小说之父江户川乱步在一九三六年所发表的少年推理小说,系列总共二十六册。)、《怪盗亚森罗苹》之类的作品,但是在某个时期之后,找就完全不碰这类的书了。与其说是“慢慢地不看了”——不如说是因为太喜欢,反而不想看了。
  因此直到现在,我所读过的成人推理小说,数量寥寥可数,对于“鹿谷门实”这个名字当然也没有任何戚觉。要不是在这天碰上了一连串的偶然,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书名中的“迷路馆”这个词。
  我一方面单纯地觉得这个词很有趣,一方面也可能是突然怀念起自己长久以来敬而远之的推理小说。又或许是在那一瞬间,我已经不自觉地对这三个字产生了某种反应,翻出了尘封在心里角落已久的“惊吓馆”的回忆。
  总之,我就是默默地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拿在手上,然后——
  我看了一眼被手垢弄得有点肮脏的褪色封面后,翻到背面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
  封底除了有介缙内容的短文之外,还印着写有“作者近照”四个字的作家照片。看到照片的瞬间,我不禁有些惊讶。
  那是一张瘦骨嶙峋的浅黑色脸孔,有着一对眼神锐利、眼窝却有点深的双眼,以及不太高兴似地抿得紧紧的双唇……
  这个人是?——啊!说不定是……
  从遥远的回忆中传来某种钝钝的疼痛感。
  莫非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这个人?
  我跟这个人在某处见过面……地点是在哪里?我们又为什么会见面?
  我翻到书的最后面——版权页确认了一下。
  上面写着“昭和六十三年九月五日初版发行”。昭和六十三年就是一九八八年,也就是说这本书是十七年前出版的……
  书的内容我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拿着它去柜台结账。
  看似老板的黑衣老人,不论足结账的时候,还是我走出店外的时候,一直都把脸藏在连衣帽里。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请多小心。”
  3
  那天,一回到独居的单人套房后,我便立刻读起《杀人迷路馆》。
  根据书后面所附的“后记”所述,这本小说虽然是以小说的形式发表,然而却是从实际发生过的案例改编而来的。故事的舞台“迷路馆”是一栋宛如角色扮演游戏中的城堡地牢那样有着地下迷宫的奇妙建筑物,就坐落于京都的丹后半岛上。
  而这本小说正是描写发生在那栋“馆”中,怪不可言的连续杀人案件。
  ——内容的确十分有趣,但是与其相比,我却对故事中某个登场人物的名字产生强烈的反应,甚至比让我戚觉“以前曾经见过”的推理作家照片的反应更为强烈。
  中村青司。
  这就是那个名字。
  书中那名设计了“迷路馆”的神秘建筑家,正是中村青司。他虽然已经离世,据说仍在各处留下了几栋奇妙的“馆”。
  中村、青司……。
  ——于是外公便委托了某位建筑家。
  记忆中响起了这个声音。犹如“一幅画”似地浮现在我脑中的是那个古怪的……“梨里香”的脸。那张嘴配合着说话声啪嗒啪嗒地开合着。
  ——那个建筑家的名字叫做ㄓㄨㄥㄘㄨㄣㄑ一ㄥㄙ
  ㄓㄨㄥㄘㄨㄣㄑ一ㄥㄙ……建筑家,中村青司。
  对,就是他没错。
  这个名为中村青司的人物,是确实存在的建筑家。
  ——他所设计的就是这栋房子……惊吓馆,对吧?
  这个声音是——当时在那个房间上演的诡异腹语表演中的台词……
  4
  一旦开始在意,我就变得坐立难安。
  因此我试着以“中村青司”和“惊吓馆”两个关键词,在网络上搜寻相关的消息,结果很快地就找到不知是什么人架设的网站。
  中村青司的“馆”和杀人案件。
  我不禁吓了一跳。
  看来中村青司所设计的“馆”似乎都和“杀人案”脱不了关系。《杀人迷路馆》中也有类似的记述,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以此为主题架设网站。
  网站首页上并排着几个山青司设计的“馆”名,然后我……
  ……找到了!
  那上面有“惊吓馆”这个名字。
  的的确确是首页里其中一个名称——
  虽然有些犹豫,不过我仍然移动鼠标点了进去。
  兵库市A**市六花町四十九番地的古屋敷宅邸,通称惊吓馆。
  在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馆内发生了杀人案件。
  被害者是屋主古屋敷龙平,七十一岁。
  犯人身分至今不明。
  一般认为犯人极可能是打算入屋行窃的小偷,但是迟迟未能找到决定性证据,使警方的调查陷入僵局……
  我读着网页上显示的文章,但并不感到惊讶,而是陷入了混乱。
  明明房里只有我一人,我却厌觉似乎有人在某处窥视我。我不禁回过头去,看着窗户的方向。心中涌起一团灰色的迷雾,逐渐扩散开来。
  我……
  我当然知道这个案件。
  不,不仅只是知道而已,因为第一个发现这桩命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一九九四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
  距今正好十年半前的那一天,圣诞节的晚上,在那栋“屋敷町的惊吓馆”的其中一个房间,的的确确发生了那么一件杀人案件。
  我当然知道那件事。
  即使事过境迁,只要稍加回想,我依旧能清楚忆起案发时的状况。
  虽然那是长久以来尘封在内心一隅的记忆,但我并没有忘记,应该说不可能忘记。
  那是,没错……
  ☆惊吓馆的密室☆
  1
  ……我记得是那天晚上七点半的事情。
  我们,包括我——永泽三知也和同班同学湖山葵,以及当时念大学三年级的新名努大哥二个人站在那间房门前的时候,房门的确是锁上的。
  即使握住门把又推又拉的,那扇漆成粉红色的门扉依然动也不动,我的确确认过这件事。而且就算我们透过门扉大声叫喊着,里面的人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的声音。
  但是那个时候,房间里应该是有人的,屋主古屋敷龙平先生应该正等着我们到来。
  “古屋敷先生?”
  新名大哥反复叫了奸几声。
  “古屋敷先生,你在吗?”
  他一边叫着一边以拳头敲了好几次房门,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响应。
  此时,外面已经下了一阵子的雪。当我们的叫声和敲门声一停下来,馆内立刻陷入了一阵死寂,安静到让人觉得诡异。
  这是栋两层楼的建筑物,二楼最东边的房间被称作<梨里香的房间>我们擅自称呼那间房间为<人偶的房间>或是<惊吓的房间>。
  连接着东西两边的长长的走廊中间,有一道从一楼延伸而上的阶梯。从阶梯定上来,转往左边,就会走到我们目前所在的<梨里香的房间>,而隔着两个房间就是<俊生的房间>,那个房间有一扇漆着明亮水蓝色油漆的房门。
  新名大哥稍微转头瞥了那道门一眼后,朝着眼前的粉红色房门蹲下身来,把眼睛凑到门把下的钥匙孔窥视后,自言自语道:
  “看来里面插了钥匙。”
  我很清楚地记得古屋敷先生拿的钥匙,那是现在任何一家镇店都没在卖的、古色古香的大型钥匙。
  “这么说来,古屋敷先生果然在这里……”
  新名大哥话说到一半,转头看着我说:“永泽,我们合力撞开这道门吧。”
  2
  幸好门是内开式设计的,所以从外侧施力多少会有效果。我和新名大哥在走廊上以最大限度的距离助跑后,一起喊着:“一、二、三!”接着同时以肩膀撞向房门。
  在我们试第三次时,传出了叽的一声。
  第四次时,房门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
  第五次、第六次,门终于打开了。然而——
  我们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3
  在宽敞的西式房间深处,有张摆在正面偏左、紧靠着墙壁的气派三人沙发。沙发的靠背处于两星期前的俊生生日派对上被刀子割坏了,上头留下了用布块修补的痕迹。沙发正前方是铺着红色地毯的地板,而——
  古屋敷先生就倒在地板上。
  他穿着和两星期前相同的黑色厚毛衣和暗红色的背心。他虽然面朝下,但是脸却像是将下巴向前突出似地朝着前方,有如圣诞老人的长长白胡须在地板上伸展开来。他以恐怖的表情盯着空中看,动也不动……
  我在第一时间还以为古屋敷先生是心脏病发作,但我立刻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看到那把深深地插在他背上的刀子,和它的金色刀柄。从我和新名大哥背后窥看室内状况的小葵微弱地“啊”了一声。
  “古屋敷先生!”
  新名大哥叫着冲进了房间。
  我本来也想立刻追上去,但是走了两、三步后,双脚就害怕地走不动了。
  我大致看了一下,在视觉可及的范围内并没有躲着小偷——或是其他的可疑人物。
  除了沙发、桌子,还有几张椅子以外……称得上家具的只剩一个大型的装饰柜。柜子里面放广西洋的古老陶瓷娃娃、日本制的法国人偶、兔子和熊的布娃娃等等,各式各样的玩偶塞得满满的。地板上和桌上还放了很多塞不进柜子里的玩偶。
  在门门的左手边——也就是东侧的墙边,我看见了“梨里香”。
  这个比房间内其他人偶都还要大、感觉还要诡异的“梨里香”……靠着米色的墙壁,双腿向前伸直地坐在地板上。
  【插图1】
  她穿着鲜黄色的洋装,长长的金发垂至陶前,头发上还夹着翠绿色的蝴蝶发饰……她的脸就面对着倒在地板上的主人,一对又圆义大的蓝眼睛无神地睁开着,从嘴角的两端到下巴有两道又深又粗的黑线。她那张腹语表演专用的脸孔,在此刻看起来更让人觉得诡异。
  “为什么?”
  小葵在我身后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即使如此,我的双腿还是动弹不得。
  新名大哥走到倒在地上的古屋敷先生身旁,紧盯着被刀子刺穿的背部,发出了不知所措的叹息。接着他弯下膝盖,将脸凑近表情狰狞的古屋敷先生的脸旁。
  “不行——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啊啊,古屋敷先生果然死了吗?有人用那把刀子刺进他的背部,所以他才……
  4
  我拚命地要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室内的状况。
  房里电灯一开始就亮着,暖气也开着,室内非常温暖。
  我先回过头去看我们刚刚撞开的房门。
  果然就如新名大哥看见的,钥匙孔从室内这边插着—支钥匙。而且门上除了这个锁之外,还有另外一条紧紧挂上的锁链。被我们用力一撞后,那个锁链就掉了。
  房间里总共有三扇窗户。
  一扇在东侧的墙上——
  那是一扇装在位置相当高的椭圆形窗户,上面镶有彩绘玻璃,并没有任何被打开或打破的迹象。
  其他两扇在我们正面,也就是正对着南方的墙壁上。
  那是上下开启式的窗户,位置刚好一左一右。不论哪一扇都上了锁,关得紧紧的,玻璃也没被打破。而且,窗户外面还装着十分坚固的木头格子。就算窗户打开了,也没人能穿过格子的间隔。
  我接着看向房间西边的墙壁。
  墙上有着合计二十八面的各种颜色的四方形嵌板,这些嵌板分别是墙上二十八个箱子的盖子。
  说这些箱子看起来就像是车站的投币式寄物柜应该比较容易理解。盖子每一个都一般大——都是四十公分的正方形,底下连接的“箱子”以上下四层、左右七排的方式并排着,整个嵌在墙壁上。
  所谓“各种颜色”正确说来足“七种颜色”。
  红、橙、黄、绿、蓝、靛、紫……和天空中的彩虹一样是七种颜色。每个颜色各四面,总共二十八个盖子。颜色的配置是不规则的,每个盖子上都有银色的把手,就像足寄物柜门上的设计一样。
  我们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二十八个“箱子”全部都是为了这个房间特别订做的“惊吓箱”(注:这里的“惊吓箱”指的是打开盖子就会有玩偶或其他吓人的东西跳出来的盒子(Jack-in—the—box),中文没有固定的译名,于此书中统一为“惊吓箱”。)。
  只要一打开盖子,就会有各种东西从里面弹出来。有老鼠和蜘蛛的玩具,有假手和假人头……总共有二十八种不同的“吓人一跳的东西”装在里面。
  然而那个时候——
  并排在墙壁上的二十八个盖子全部紧闭着,七彩惊吓箱没有一个是打开的。
  我再次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果然没有藏着任何可疑的人物。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藏身其中的空间或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颤抖地摇着头。
  说不定,这是……
  我害怕地又看了一眼气绝的屋主、不会说话的“梨里香”……接着再看了一次三扇窗户和七彩惊吓箱,确认它们没有任何异状。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小葵颤抖地问我。
  “为什么会……”
  我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窥看着正要从尸体旁边起身的新名大哥的表情。
  “永泽。”
  彷佛响应我的视线似的,新名大哥说道。他一定和我思考着相同的事情。
  “这个房间是——密室呢。”
  5
  我们处理完必须立刻处理的事情之后,为了慎重起见,又再一次检查了<梨里香的房间〉。
  我想确认每扇窗户都真的没有异状吗?墙上的惊吓箱真的统统都没打开吗?我们撞开的房门四周,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第三者躲在某个地方吗?……
  经过我们仔细确认过,事实是毫无疑问的,这里的确是——
  当我们抵达这里时,这个杀人现场是完整的密室状态。
  不论是窗户还是房门……在可以进出的地方全部由内锁上的密室之中,占屋敷先生被杀了。也就是说——凶手果然是……
  不论怎么看,我们都只能认为古屋敷先生的死亡就是“那种类型”的事件。
  6
  当雪花化为雨水之际,大批的警察闯入了惊吓馆。是新名人哥打了110。
  初次遭遇“真实杀人案件的搜查工作”,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和小葵来说,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我想就算已经是大学生的新名大哥一定也是如此。可以的话,我真想立刻就逃回家。小葵和新名大哥一定也和我有同样想法。
  俊生这时候应该还躺在(俊生的房间)的床上,什么也不知道地熟睡着。在监护人古屋敷先生死去的此时,被独自一人留下来的他,今后该怎么办呢?
  我虽然十分在意俊生的事情,但那并不是我能帮得上忙的问题。因为在过完年后的第二学期(注:日本学校是实行三学期制,第一学期从四月至七月,接着放暑假,第二学期从九月至十二月,接着放寒假。第三学期从一月至三月,接着举行毕业典礼,而入学典礼在四月初举行。)一开始,我就要和爸爸离开这个国家,暂时到国外生活了——
  ★第二部★
  ☆惊吓馆的少年☆
  1
  事情要从案件的前四个月,也就是一九九四年的八月底开始说起。
  那是小学时光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结束之际……我和俊生——古屋敷俊生在那一天初次相遇。
  事情发生在我每星期六的英语会话课结束后的路上。
  从家里到教室的路程骑脚踏车不到十五分钟,不过那天傍晚我下了课之后,稍微绕了点远路。
  问我为什么要绕远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没有任何确切动机的行动,纯粹是心血来潮而已。没错,就是如此——
  那时的夏日夕阳呈现非常不可思议的颜色。
  不论是天空还是云朵都染成了一片红色,但不知为何云朵的缝隙间却出现宛如各式油彩胡乱调合成的黑色物质……看起来就像火山岩浆一样。倾斜的太阳不知何时变得又大又红,不禁让我觉得要是继续燃烧下去,它或许就无法再升起了。
  我背对着深红色的夕阳独自骑着脚踏车,追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同时,我也觉得自己彷佛在追逐某种不知名的存在。
  我一方面不安地想着得快点回去,一方面却也想继续被这种不可思议的颜色包围。我既觉得害怕,又怀着一种雀跃期待的心情……
  我想或许正是这种心情,才让当时的我不愿立刻回家,反而绕了远路朝着那个因为有许多豪宅而被称为“屋敷町”的区域——六花町去。或许也因此才会想经过位在六花町郊外的“惊吓馆”门口再回家。
  2
  我和爸爸永泽比出彦两人是在那年的年初——也就是我小五的第三学期开学时搬到A**市的。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东京,当时我不只和爸爸一起生活,还有妈妈和哥哥。
  虽然搬到位于关西这个爸爸年轻时居住过的城市,并转学到新学校后的时间还不满半年,但是我已经听说过不少围绕着“屋敷町的惊吓馆”的传闻了。
  “总之那里有很吓人的东西,所以才叫惊吓馆。”
  这是我在五年级的时候,听班上一个很爱说话的女孩子说的。那时我才刚转来没多久,既没看过传说中的豪宅,连那栋豪宅所在的“屋敷町”也没去过。
  “总之就是很吓人啦!听说那栋房子里每个地方都很吓人,有小孩子因为太害怕还哭出来了呢!”
  “到底是什么很吓人呢?”
  因为根本搞不懂她的意思,所以我疑惑地反问她。
  “就是很吓人嘛!我不是说过了吗?所以才叫惊吓馆啊!”
  她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声音提高了不少。
  “我哥哥的朋友以前曾进去过那栋房子,他说总之进去就是会被吓一大跳啦……”
  不论她怎么用力地重复说着“就是会吓一跳”,我仍旧无法理解她想说什么。
  听到惊吓馆这个称呼,我脑中首先浮现的是游乐园中的“吓一跳屋”。游客走进微暗的小房间,坐在长椅上之后,房门会被关上,接着四周会变得更暗。不久,随着游戏开始的声音,地板会前后摇晃,接着愈晃愈大,最后整个房间会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其实真正旋转的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椅子根本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这样一来会让游客陷入自己也一起旋转的错觉。说穿了就是这样的手法—
  以前全家曾经—起去浅草的“花屋敷”(注:浅草的“花屋敷”是东京历史悠久的游乐园。),那里就有这种吓一跳屋。我和大我三岁的哥哥两人一起进去……当时真的让我们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仔细一问,她所谓的“吓一跳”似乎不是这种“吓一跳”。
  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游乐园的“镜子屋”或是“鬼屋”之类的设施,不过惊吓馆似乎也不是这样的房子。
  我实际看到惊吓馆是在几天之后,因为我实在很在意它究竟是栋什么样的建筑物,所以拜托了班上知道地点的男孩子放学后带我去。
  那栋房子的外观其实不怎么特殊,和惊吓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搭。墙壁或是屋顶既没有漆上斑斓的色彩,也没有奇怪的形状,更没有整栋房子朝向某个方向倾斜,或是上下颠倒……总之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房子,当然也和游乐园的吓一跳屋完全不同。
  但是惊吓馆也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建筑物,那是一栋不会随便在路上行走就会撞见的洋房,而且不知为什么,还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房子外有老旧的红砖围墙,青铜格子的铁门还关得紧紧的。现在可能没有人住,门柱上也没有名牌。铁门另一边的庭院杂草丛生,似乎没有人整理……
  “听说晚上来的话,就会碰上惊吓幽灵。”
  带我来的男孩子这么说道。
  “那是什么?”
  “听说和一般那种飘出来吓人的幽灵不一样,而是会突然从某处飞出来,所以才叫惊吓幽灵。”
  我一边想着才不会有什么幽灵,一边点头附和“是喔”。但是当我站在铁门前盯着门内的洋房看时,渐渐有种不舒服的戚觉……不是“惊吓”,而是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3
  我之后又陆续听到一些关于惊吓馆的传闻。
  这些传闻清一色都是学校里流传的故事,在英语会话教室也曾经成为话题。当时是网络和手机都不甚普及的时代。
  那栋房子究竟为什么会被称为惊吓馆呢?
  惊吓馆的“惊吓”,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吓”呢?
  包括所谓的“惊吓幽霞”在内,惊吓馆有各式各样的传闻,其中最有力的说法是惊吓馆的“惊吓”指的就是惊吓箱的“惊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的可信度也很高,因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传闻内容都曾经出现这件事情。
  那就是——
  曾经有个奇怪的家族住在那栋洋房里,但是自从多年前的某天发生了某件很严重、令人震撼的事件后,就再也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总之就是那一天——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心血来潮地前往了六花町,决定看一眼惊吓馆后再回家。就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个少年——俊生。
  4
  当我来到可以看见惊吓馆铁门的地方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被藤蔓缠绕的青铜格子的铁门门扉,此时被稍微地打开了。之前每次来时,铁门总是关得紧紧的,而且还上了有铁链的锁——
  我将脚踏车停在眼前的围墙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似地靠近门边。这时我才发现门柱上挂上了名牌。
  那是刻着“古屋敷”三个字的白色石头制成的门牌。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这个叫古屋敷的人是最近才搬进这栋房子的吗?古屋敷……好奇怪的姓,屋敷盯的古屋敷家……真是绕口。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内心突然涌起某种奇妙厌觉。
  傍晚的屋敷町没有任何行人和汽车,就连倾泄而下的蝉鸣声,都像是融化在染红了这一带的夕阳里似地消失无踪。而我也咸觉到自己似乎突然被丢到一个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里,这种奇妙的戚受究竟是……
  等我察觉到时,我已经穿过大门的缝隙,无意识地踏进了杂草丛生庭院里的蜿蜒小路上。
  小路前方是建筑物的玄关,那里有扇镶着两片彩绘玻璃的气派大门。我抬头望向二楼,上头也并排着几扇镶着彩绘玻璃的窗户。由于屋里没有开灯,所以我无法看出那是什么图案。
  这栋房子究竟是哪里让人“惊吓”呢?
  我前进了两、三步,心脏也跟着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插图2】
  我想象着如果我不小心踩到开关的话,是不是会突然响起什么吓人的声音,或是从地底飞出什么诡异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既紧张又兴奋,心跳也开始加速。
  小路在到达玄关之前就弯到建筑物后面去了。虽然我有种彷佛在冒险的刺激威,但是那种“被丢到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的戚觉仍旧挥之不去。
  不久,我来到建筑物后面的庭院。
  那里有奸几棵枝紧叶茂的树木,以及只有杂草的花坛和一座老旧的秋千。
  秋千是由油漆已经剥落的铁架、两条铁链和一个踏板组合而成——以前这栋房子里曾经住着会玩秋千的孩子吗?
  我走近秋千,一只脚放上踏板轻轻地摇晃着。
  已经生锈的铁链发出很大的声响,彷佛是某种信号似的,蝉鸣声再次响彻这个世界。温暖的晚风吹了过来,树木和杂草发出了轻微的骚动声,就在这个时候——
  “不要坐上去比较好喔。”
  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
  “那个很危险,不要坐上去比较好喔。”
  是小孩子……还没变声的少年声音。不知道声音从何处传来,我害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难道他藏在树木的阴影下吗?
  “我在这里。”
  这次我很清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立刻回头看向房子,声音的主人站在比我的头顶还要高的位置,我可以隐约看见二楼的阳台边有一个影子。
  阳台有一道直接通到后院的楼梯,从那里传来缓缓走下来的脚步声……没多久,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我眼前。
  “那个秋千已经很旧了,铁链也快断掉了……所以不要坐比较好。”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完全没有关西人的门音。他皮肤白皙,虽然带有稚气,但是长得很好看,还剪了一道齐眉的刘海。
  我猜想他大概是小三或小四生,总之就是比我小上几岁吧——明明足夏天,他还穿着长袖衬衫,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嗯,那个……”
  我重新背好肩上的背包,对他说道:
  “对不起,我随便进来了。”
  “没关系。”
  少年这么说着,唇边浮起了害羞的笑容。
  “我不会跟外公说的。”
  “外公……是古屋敷先生吗?”
  “对,我外公叫古屋敷龙平。”
  “那你也姓古屋敷啰?”
  少年“嗯”了一声,轻轻地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俊生,古屋敷俊生。”
  5
  “俊生……”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后来我才知道俊生名字的汉字写法,那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十志雄”(注“俊生”与“十志雄”的日文发音都是“Toshio”,而三知也的哥哥就叫“十志雄”。)这三个字。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这里不久之前还是空屋耶。”
  听到我这么问,俊生将双手插进吊带裤的口袋里回答道:
  “我们是这个星期二才回来的。”
  “回来?”
  “对。以前大家都住在这里……外公、妈妈还有姊姊。”
  “那现在你妈妈跟姊姊她们呢?”
  俊生沉默不语,暧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我知道不能继续追问下去。
  “前年夏天外公跟我搬去别的地方,但是最后又搬回这里了。”
  “那么学校呢?你现在几年级?”
  “思……其实应该是六年级,不过我现在还是五年级。”
  “你晚了一年吗?”
  “——思。”
  虽然看不出来,不过俊生似乎和我同年。
  “我的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去上学……应该说现在几乎不让我去了。”
  “你是在第二学期转来这里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俊生很明确地摇头否认。
  “我念的是其他学校,在神户,是私立学校……”
  “这样啊。”
  “我虽然很少去学校,但是我很会念书喔,也很喜欢看书,我还会看写给大人看的书……昨天新来的老师还称赞我呢。”
  “新来的老师?”
  “新名老师,是我的家教老师。”
  因为不能上学,所以请了家教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俊生突然这样问我。
  “咦?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张地向俊生自我介绍。
  “我叫三知也,永泽三知也,念六年级。”
  “你是补习班刚下课要回家吗?”
  “对,英语会话课。”
  “你会说英文啊?”
  “我四月才开始上课,只会说一点点。”
  “那我也请新名老师教我英文好了,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追上你呢。”
  “其实我不想学英文,我想学柔道,但是我爸爸要我学英文。”
  “柔道!”
  俊生突然眼神发亮,他的反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我会柔道就好了,就可以把恶魔的手下摔出去。”
  “那你可以去学啊。”
  转眼问,俊生眼中的光芒消失,他露出寂寞的表情,低下了头。
  “——不行的。我身体不好,而且外公也绝对不会让我去的。”
  俊生低语着,接着露出了撒娇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我下次介绍你给外公认识,要再来玩喔。”
  “可以吗?”
  他一脸寂寞地低着头,“嗯”了一声。
  “因为……我没有朋友。”
  “——原来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将双手放到后脑勺,挺直了背脊。夕阳已经逐渐被黑夜取代了,就在这时候——
  “咦?”
  突然有某个东西映入我的眼帘,我静静地指着那边。
  那是俊生刚才走下来的阳台右边几公尺的地方,有两个咖啡色格子、向外凸出的窗户玻璃,在玻璃的另一边隐约可以看见像是人影的影子。
  “你外公……在那里吗?”
  俊生抬头瞄了我指的窗户一眼,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是”。
  “那是梨里香。”
  “梨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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