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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西口公园6灰色的彼得潘 - 石田衣良

_6 石田衣良(日)
猴子像是在收钓鱼线一样,把意大利面吸进嘴里。
“吵死了,又不是没叉子,好好卷来吃啦。”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里是日本。”
光一讲完这句话,和猴子一样把面吸进嘴里。这么没礼貌,真是讨厌。我优雅地以顺时针方向卷着意大利面,轻巧地送进嘴里。Buono!(注:意大利文“好吃”之意。)猴子说:
“池上组那些家伙太猖狂,私底下大家都绷紧神经。现在有凤凰在,当然会避免发生冲突,但再这样下去,哪天地方上的势力一定会和池上组杠上。到时候丰岛开发会和我们联手,好好干一场。”
“所以冰高先生说多少钱他都愿意出,是吗?”
“嗯。如果组对部进驻池袋之后还发生冲突,警视厅基于面子问题,势必得扫荡其中一边。池上组还好,就算他们在东京的据点毁掉,还是可以从关西派遣无限兵源过来。但在池袋这里讨生活的我们,一旦警方全力出手,恐怕就完了。”
不光是风化业,连黑道世界也加速呈现猛烈的“一强独大”态势,这是目前日本各地都出现的大变化。猴子喝了一口冰水说:
“我说阿诚,你要不要帮我们工作?我们组里没什么头脑好的人。像你这种熟知池袋为人知与不为人知的两面,一有事情还可以发言表达意见的人,我们一个也没有。我可以帮你解决牛郎俱乐部的事,请你设法帮我们对付凤凰和组对部吧。”
猴子的头低得都快碰到桌面了。我听到光一讶异地倒吸一口气。这家伙可是池袋有名的羽泽组的涉外部长呀。
“别这样,猴子。即使你不说,我也已经打算对凤凰采取行动。我不管什么警视厅或副知事,池袋竟然这样任由外人为所欲为,我实在很不爽。”
我想起昨晚艾美加的无奈眼神。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总得有入出来为快要烧个精光的池袋做点事。我的脑子已经很久不曾如此急速转动了。
光一要去相亲酒吧上班,我和他在西三番街道别。牛郎俱乐部“黑天鹅”就在艾美加所住的外国人公寓附近。我询问在店门口扫地的菜鸟牛郎:
“不好意思,大辉先生在吗?”
头发黄得像玉蜀黍一样的小鬼没出声,静静指着通往地下一楼的楼梯。我谢过他,走下贴满镜子但没有点灯的昏暗楼梯。地下室差不多三十张榻榻米大小,摆满鲜花、白色大理石与镜子,是一家让人快要窒息的店。这是那种典型的过于富丽堂皇,反而让人觉得贫乏的例子。几个牛郎正在整理店内。
“不好意思,我想找大辉先生。”
有个没有笑容的小鬼一样不出声地指着化妆间的方向。我原本以为牛郎都是比较活泼外向的,没想到下了工都这么沉默寡言。我敲敲门,走了进去。大辉给人的感觉是视觉系乐团里第二帅的成员,眼睛大,鼻子大,嘴唇松垮地垂着。他一面看着镜子吹头发,一面问我:
“怎么,你想当牛郎吗?”
我差点问他“我也能靠这个赚钱吗”,从连帽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和美的相片。
“濑沼和美的家人委托我找她。我叫真岛诚.她之前对你很着迷,对吧?”
大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的表情.但马上又蛮不在乎地说:
“噢噢,那个麻烦的客人呀。明明没钱.还一连开了好几瓶香槟王。最近的女大学生真让人受不了,头脑糟,人随便,还花钱如流水。”
大辉对我露出职业性笑容,皮笑肉不笑的。如果这种笑容能骗到女生,这世界也太单纯了点。
“和美欠了你们多少钱?”
大辉不以为意地说:
“我忘了,大概两三条吧。很平常的金额。”
一条是一百万元。我问过光一牛郎的领薪方式,他说牛郎可以拿到顾客所付金额的一半,制度近似于风化业小姐。由于客人所欠金额都算在牛郎账上,因此如果无法收到钱,月底就会收到以红色数字写的欠款单。牛郎很怕收到这种红单子,和以前旧日本军征兵时大家害怕收到红色兵单一样。
“和美应该没有这么多钱吧。你是怎么收到钱的?”
大辉把头从镜面转向我,微微一笑:
“真岛什么的,你听好,我的做法完全不犯法,是正当的商业行为。我努力提供服务,和美却没有付钱。是她求我不要报警的,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努力工作赚来的债权卖给相关业者了。我和她已无瓜葛,所以你也别再给我出现。”
花样渐渐清晰了。那恐怕是他常用的手法吧。买下他债权的,肯定是游走法律边缘的金融组织吧,都会银行才不会去买牛郎的债权呢。
“那你把债权卖给谁了?我试着去商量看看。”
他那恶意的没品笑容似乎停不下来。
“一之木企画。你要讲就去讲个够吧。我先声明,那里可是由池上组罩着的。我还真想看看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啊。”
我连谢也不谢,走出了更衣室。就像他说的,我本来就不想再去那家牛郎店,无论什么状况下都一样。
然而,任何地方只要不想再去,偏偏就是会再去。
回到西三番街,我马上拨电话给猴子,问他有关一之木企画的事。
“怎么又是池上组的漂白企业呀?那家店的势力也很大。”
我把债权从牛郎俱乐部流向地方放款业者的事情讲给猴子听。担保品是年轻女性的身体,结果女生要用自己的身体来还钱。就像盖得很好的鲔鱼养殖场一样。猴子干脆地说:
“阿诚,如果你真心想打倒凤凰,我可以请老大帮那个女生出钱还债。即使加上利息,也才四五条而已吧。”
这个想法很不赖,但我想连那家牛郎俱乐部以及和美上班的最新型外送色情按摩也一并解决掉,特别是那个叫大辉的牛郎,真想重重惩罚他一下。他竟然靠着那张土拨鼠脸就把女生骗得团团转,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原谅。
“猴子,一之木企画和那家外送色情按摩,是什么关系? ”
他有气无力地说:
“两者属于同一个集团,二十一世纪度假地,算是池上系列组织里帮忙漂白与弄钱的企业吧,有一半是当成正业在经营的。”
“一之木企画在哪里?”
我从口袋拿出原子笔,在手掌上写下位于东池袋的地址。
一之木企画位于某栋巍峨办公大厦六楼,地点在池袋站另一侧,面对东口的绿色大道。我完全没约时间就径自造访。白跑一趟也没关系,只要确认地点就够了。
在柜台的是个年轻女性。我报上来访目的后,她就带我到另外隔出的会客处,还给我一杯冰麦茶,正经到出乎意料。出来的男子头发梳成三七分,大约三十多岁。我向他提到和美的事,其间他有礼地向我点了几次头。他说:
“请等一下。”
几分钟后,他拿着档案夹回来让我看,露齿一笑道:
“我们确实有个客户叫这个名字。她欠我们钱,诚如那位先生所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最近对于个人信息的保护相当严格,很抱歉不能透露金额给您。看是请她的家人提出正式委任状给您,或是请律师先生过来和我们谈。”
在这里碰上一堵叫做“个人信息保护法”的墙,麻烦终结者的工作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那最后再问一件事:和美小姐有好好在还钱吗?”
男子的目光落在档案夹上。
“嗯,确实都有在还。”
“每个月还几十万元吗? ”
“金额不方便透露,但确实还了不少。”
我笑着看着他,说:
“把她介绍给外送色情按摩,让她用身体来还钱。这么气派的办公室,就是这样才付得起租金吧。我真是不懂这个世界呀。那,我走了。”
我留下脸色大变的男子,离开一之木企画。透过电梯的窗户,我看见一直延伸到池袋车站、颜色变深的银杏行道树。在人类愚蠢地拼命赚钱时,秋天已经悄悄地越来越深。
我不想整天在大街小巷追事件,偶尔也想当当诗人。
什么漂白企业、牛郎俱乐部、新型外送色情按摩、同步扫荡等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字眼,我已经受够了。
隔天我一面看店,一面死命地思考。外送色情按摩那边总算想到解决方式了,但牛郎俱乐部还是有问题。我本来想,干脆叫G少年蒙面去砸店算了,但让池上组与G少年杠上,总是觉得对不起崇仔。后来我又做了两件事,不过其中一件只是打电话而已。
生意清淡的午后时分,我一面沐浴在温暖日光下,一面在手机通讯簿里找寻礼哥的号码。这位池袋警察署署长是我的儿时玩伴,我还几度帮他立下功劳。虽然他读的是东大法律系,我只是当地高工毕业,但我们从小时候就挺合得来,完全无关学历。
“阿诚呀!什么事? ”
电话一接起来就是这种烦闷声。
“现在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给你三分钟。”
切,摆什么架子!我即刻切入正题。
“组对部的扫荡情报,会传到礼哥那边吗?”
这位高阶公务员啧了一声,真难得。
“连你也要讲这件事啊?我们署里大家都很纳闷。组对部直属于警视厅,只有在扫荡行动之前不久才会通知我们。使唤我们做事,却一点情报也不给,简直把地方警力当成部下来用嘛。”
“这样啊。但我听到奇怪的传闻呢。”
“打从凤凰计划开始以来,每天都有几十宗传闻出现。”
“可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传闻喔,是羽泽组的干部告诉我的情报。”
沉默了几秒。感觉得出来,池袋警察署署长认真起来了。
“阿诚,那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池上组在每次同步扫荡前,就会得知组对部的情报。在灰色巴士到来之前,池上组的家伙们就会消失,拉上店家的铁卷门。”
“原来如此。不过组对部那层楼有来自警视厅的上百名警官,虽然我们不乐见其中有人将情报泄漏出去,但也无法控制。”
“这样吗?地方警力与机动队不是在出发前都还不知道要扫荡哪里吗?那么组对部应该也会视为最高机密才对,那种情报不是低阶警官能够轻易取得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时候,礼哥都是以极快速度在动着脑筋。我也不讲话,让他好好思考一番。良久,年轻的署长总算开口了:
“确实很奇怪,我也从内部调查看看。阿诚,你的神经真敏锐。现在还不迟,要不要来当警察?”
我回答“饶了我吧”。自从生活安全课的吉冈试图说服我加入以来,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想挖我了,但我可不适合穿制服、戴帽子。
“别提这个了,泷泽副知事是什么样的人?”
礼哥坦率地说:
“了不起的人。大学四年,他一直是第一名。进入警界的国家公务员考试,他的成绩也是一流的。很多人都称得上聪明或做事利落,但我还没看过聪明到像他那样的人。泷泽也曾经是我主管。大家常说头脑敏锐的人像剃刀一样,但他的外号是切割机,而且还是刃尖上镶钻石的那种。任何东西都能切的钻石切割机,这就是泷泽前辈。”
似乎是个非凡的对手,我由衷折服。
“而且,他现在是竞选下任都知事的第一候补。”
他叹了口气。
“不,他原本是准备升任下届警政署署长的,但因为出了一点麻烦事,升官机会就没了。如果不是那样,就算现任东京都知事再怎么说服,前辈也不可能辞去警视厅的工作。”
我想起站在讲台前的泷泽。他给我的印象只有“不会在外随便招惹女人的正派美男子”。
“什么麻烦?”
“呃,这可是秘密啊。前辈的太太以前是酒店小姐,她觉得自己会影响老公升迁,所以试图开车自杀未遂,后来两人因而离婚。阿诚,你应该多少知道公务机关的状况吧。”
我知道,光是有离婚记录,精英就没有未来了。扣分主义之极致。
“这样呀。”
“或许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热衷于扫荡风化街。他想要尽可能解救更多不幸的女性。所以这次展开凤凰计划的原因,我认为出乎意料地单纯。”
我抬头看着西一番街的狭窄天空。在整片淡蓝色的空中,连一片云也没有。天空明明这么蓝,为何有时看了会觉得它很悲伤呢?诗人阿诚。
“礼哥现在偶尔会和副知事碰面吗? ”
“定期会议时会碰面。但自从他辞去警视厅的工作,我就没有和他聊过私事了。”
“不过你知道他个人的联络方式吧?”
署长苦笑说道:
“知道是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我也笑了起来,准备挂掉电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试着探问:
“最常告上池袋警察署的牛郎店纠纷,是哪一类?”
礼哥哼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我又不是犯罪社会学者,竟然问我这种问题。好吧,我就告诉你,最常碰到的是与未成年客人相关的纠纷。”
听到“未成年”,我的脑中就浮现闪闪发亮的计划。我想到好点子,可以严惩那个叫什么大辉的蠢牛郎了。我现在好想在众人环视的人行道上走走跳跳。苦思了十几个小时都解不开的问题,一瞬间找到了答案。我对着手机大叫:
“礼哥,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想到一个可以正中红心的作战计划了。下次找你喝酒,我请客!再高级的俱乐部都行。”
“你在说什么呀,阿诚?你是不是疯了?”
我要疯了也是应该的。因为,解决牛郎俱乐部“黑天鹅”的作战计划,会在之后成为击落凤凰的大功臣。这种事情,当时任谁都无法想像吧。连我真岛诚,也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结束与礼哥的通话后,我想到的是清纯派的妹妹郁美。如果要约她一起去听东京艺术剧场的表演,选哪个钢琴家比较好呢?反正我就是想听顶级演奏家弹奏单纯的钢琴奏鸣曲,看能不能有“莫扎特奇迹”(注:莫扎特的音乐有许多三千五百赫兹以上的高频率段落,经免疫音乐疗法的学者研究,据说可刺激脑部,对生理机能产生正面影响。若由一流演奏家演奏,在更深的感动下,效果更好。)那样的效果。在秋日的天空下,耽溺于罗曼蒂克梦想中的我,顺利在一星期后将那只以喷火羽翼包住整个池袋的凤凰拉到了地面,动弹不得。
你看,人生真的很难说吧。
当天晚上,我在已经停止喷水的池袋西口公园等人。公园四周的霓虹标志或许是受到秋风的吹拂,颜色格外鲜艳。东京艺术剧场的大屋顶变成了跑道,让大落地窗可以一直延伸到没有星星的东京夜空。
“嘿,好久不见啦。”
休旅车的窗户无声降下,传来崇仔冰冷的声音。同样是在冰点以下,零下三十度与零下二十五度还是有区别的。池袋的国王稍微带来了一点温度感。
“上车吧。这是你今年秋天第一项任务啰?”
我像在爬梯子一样,进入了奔驰的巨大车身里。G少年所驾驶的体旅车像是要绕行JR池袋站一样,缓缓地在街上走着。从西口公园开到警局那个角落时转了弯,开往“吓一跳陆桥”(注: 靠近池袋站南侧。连接东口与西口的电车陆桥。上方为JR与西武池袋线行驶的电车轨道。)的方向。
“崇仔,你们G少年会受到凤凰计划的影响吗?”
明治通那个路口,又有人大排长龙等着买拉面了。不是在排“无敌家”,就是在排“光面”。崇仔看着街道说:
“和我们没有什么关联。就算经营风化业,我们也不会雇用外国人。G少年是既不白也不黑的灰色,只要我们混迹在街道的阴暗处,无论警察或黑道分子都看不清楚我们的存在。”
我想像着G少年与G少女。他们正点的随兴风时尚,或许就是一种“都市型迷彩”,是让他们融入水泥与玻璃的街头游击队制服。
“找我有什么要事?"
现在明明才十月,却已经到处挂满圣诞节的装饰了。路上怎么那么多一整年都在发情的年轻情侣啊。
“借我女人。”
池袋的国王吃惊地看着我。
“喂,你不是在追什么事件吗?阿诚竟然也走到要我帮忙介绍女人的地步了吗?好吧,我会介绍最顶级的女人给你。你喜欢哪一种?”
“未成年女孩。还有……”
崇仔哑然看着我。我是故意开国王玩笑的。
“可以的话,最好找那种有已成年的姐姐,姐妹又长得很像的女孩。”
崇仔的左拳小小地咻了一声,在我颊骨前方停住。扫来的风让我的刘海跟着摆动。
“这和什么事件有关对吧?别开玩笑啊。”
我耸耸肩,把牛郎俱乐部“黑天鹅”的事告诉崇仔。音乐大学钢琴系的女学生欠下大笔债务,如今在新型外送色情按摩店里,呈半监禁状态牛郎把债权卖给地方放款业者,对方又把女生送进风化店,用身体来还钱。
这是社会底层典型的物流体系。
插着手看着夜晚街道的崇仔开口了。他穿着冬天的白色皮夹克,以讽剌的口吻说:
“那为什么会需要未成年的G少女?”
德国造的休旅车通过了池袋大桥。陆桥两侧的百货公司或宾馆形成山崖,山顶都是霓虹灯,成为一座座华丽的夜晚山脉。
“我想同时惩罚牛郎俱乐部和那个叫大辉的牛郎,因此需要你的G少女帮忙。”
“要几个人?”
“先帮我找四个好了。还有,刚才提到希望她们有已成年的姐姐而且长得相像,也是讲真的。”
崇仔一脸不解。
“等你帮我找到人,我再一并说明好了。对了,G少年应该也有经常往来的律师吧?”
崇仔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介绍我认识吧。”
国王笑着说:
“真是服了你了。女孩子什么时候要?”
车子驶过一家叫“常夏澡堂西瓜”的店。难以置信的命名品味,这种店名真的能吸引男性顾客前来吗?
“明天晚上开始作战。告诉那些女孩,记得带姐姐的国民健康保险证来。”
隔天傍晚,我们在西口的“Big Echo”KTV集合。偌大的包厢里,来了四个G少女。有人穿着活力十足的紧身运动服,有人穿着露出半个屁股的超低腰牛仔裤,超短的格子迷你裙连大腿根部都盖不住。冬天快到了,这种装扮大概也只有性感度能拿满分而已。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未成年少女。
“哎呀,好开心,没想到崇哥会找我们来。”
她们无视我的存在,垂涎地看着两旁有保镖保护着的崇仔。仔细想,还不曾有女生以这种让人招架不住的眼神盯着我看过。人啊,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在这间头上转动着镜球的包厢里,我开口了:
“注意一下这边。大家都带国民健康保险证来了吗?”
G少女们在有如玩具般的双肩背包里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拿出那张卡片。
“借我一下。”
我从穿着紧身运动服的女孩手中接过保险证。她穿了银色的脐环。
“草野惠梨香,二十一岁呀。那你的姓名和年龄是?”
穿脐环的女孩不知为何一面尖叫一面笑着说:
“美智香,十八岁唷。”
确认过大家的保险证与姓名后,崇仔像是在乡下观赏业余演出的观众,高高盘起腿,摆出严肃的表情。 I
“我想这样可以了。现在听好,有任务要交给你们G少女。今晚要请各位到牛郎俱乐部去玩,是一家位于西三番街叫做‘黑天鹅’的店。你们就两人一组去吧。”
光是听到“牛郎”二字,年轻女孩们就兴奋起来。
“我一直想去看看。”
“如果是那种猛男型的,可怎么办啊?”
只有穿脐环的美智香特别冷静。
“可是我们都没有钱,要怎么付呢?”
问了个好问题。我露齿而笑回答她:
“没有必要付什么钱。”
有人叫道:“咦,吃霸王餐吗?会被扭送警局的。”
“不会报警抓你们的。因为他们让未成年少女喝酒,要是闹上警局,反而是他们会有事,必须歇业一阵子。”
有人说:“耶!那就是玩多少赚多少啰。”美智香的脐环被包厢里转动的镜球照到,亮了起来。
“但对方应该还是会找上门来吧?”
我向崇仔点头示意。他以冷酷的声音说:
“我已经先知会我们的律师了,对方不会直接和你们对上话,律师费与些许的赔偿也都由G少年来出。你们就尽情地玩吧。”
包厢里充满了高频率的欢呼声。我接着说:
“你们听好,那里有个牛郎叫做大辉。一进店里,就指名找他,再来就随便你们要做什么了,就点最贵的酒来喝吧,像是香槟王之类的。粉红香槟王或黄金香槟王都可以。”
这几个无脑的G少女继续喧闹。
“哇——粉红香槟、黄金香槟都行。”
我拿起桌上免费的乌龙茶来喝。同样是一杯饮料,有像这杯茶一样免费的,也有一杯要价十万元以上的酒,夜晚的街道真是不可思议。我想像雪片般飞向大辉的红单子,顺便想像了他那张土拨鼠脸哭丧的模样。我笑着说:
“大家听好。G少女应该最擅长让男人们high起来吧。你们比赛看看,哪一组能花掉最多钱,崇仔会亲哪一组当礼物喔。”
“好讨厌喔……” “要亲在哪里啊?” “伤脑筋——”崇仔苦笑地看着我。
“要亲哪里都行。你们赶决出发吧!目标是把‘黑天鹅’打沉!”
G少女离去后,崇仔说:
“你每次的做法都让我哑口无言。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亲她们任何一个人。”
派她们几个出动后,状况如何毕竟还是让人担心。与G少女们约好的凌晨一点,我和光一在西三番街等着她们。等到烂醉如泥的G少女们从地下室走过都是镜子的楼梯回到一楼时,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三十分钟了。牛郎在送走客人时服务还真好,对她们又是搂肩,又是牵手,又是轻抚头发的。
“那,下次见啰!”
女孩们向他挥手,然后摇摇晃晃地像在空中漫步一样往我们这几走来。美智香注意到我,露齿而笑。
“就像阿诚哥讲的,今晚是第一次来,他说钱以后再付就行了。事情顺利得让大家难以置信。”
黑天鹅想必是一心要坑她们的吧,让她们赊账,再交由担任池上组漂白企业的地方放款业者追债,所以当然希望她们欠越多钱越好。另—个女孩说:
“实在太开心了,好像真的会迷上,要完蛋了。”
跟我戴了相同帽子的光一摇了摇头。我说:
“你们听好,这是国王指派给你们的任务。如果任务完成后,你们继续上牛郎店的话,我可是不负责的喔。”
四个G少女在空无一人的西三番街上摆出模特儿般的站姿,以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我们应该可以暂时尽情地玩吧?”
或许我不小心教了她们非比寻常的玩乐方式也说不定。我缓缓向她们点头。
“可以这么说。”
“好棒!”“好开心!”因凤凰而呈现毁灭状态的夜街上,传出她们的欢呼声。女孩们总有无止境的欲望,不管已成年或未成年都一样。
思考过各种计谋后,我在清晨入睡,床边音乐是早已听腻的斯特拉文斯基《火鸟》。快中午时我才睡醒开店。老妈好像骂我为什么随便就没去进货,但我完全没理她。老妈应该已经发现,我手边正在处理一些新麻烦。这份私底下的兼差工作,多少还是对于池袋有帮助的。这点即使是老妈也应该能够理解才是。
我一面看着电视,一面大口吃午餐。中午时段的节目无聊到让我讶异。转到当地的大都会电视台时,电视购物已经结束,开始报新闻了。泷泽副知事突然出现在画面上,他穿着白色风衣前去视察夜晚的太阳60通,四周都是随扈。泷泽以锐利的视线面对摄影机说:
“池袋的治安重建正顺利进行。由于有地方居民的配合,凤凰计划已经让街上的犯罪与危险大幅减少了。各位请看,可疑的吆喝以及儿童不宜、在路上拉客的外国女性,都已经不见了。夜晚的池袋变得这么安全整洁,还是战后第一次。”
摄影机往旁边一转,画面出现几无人烟的街道。不光是没人拉客了,连走在路上的客人都屈指可数。凤凰就像是从高空撒下枯叶剂一样,把池袋的街道弄得光秃秃的。
“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我跟老妈说了一声,不等她回话就跑下楼梯。虽然我拿凤凰没办法,但也不能坐以待毙。首先必须解决郁美请我帮忙的事。我决定先集中精力于眼前的工作。除此之外,大家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我到上次去探路的风化店免费介绍所,预约要去“Love Net”,指名的当然就是郁美的姐姐和美,花名雪莉。不知为何,很多人都找和美,所以得等上九十分钟。最新型的外送色情按摩似乎生意兴隆。大家为什么总喜欢最大,最新,最流行的东西呢?由于还有时间,我拨了手机。猴子的声音很紧张。
“干吗,阿诚,我这里现在忙得很。”
我刻意放慢语调说:
“先前你讲过,我如果能阻止池上组的漂白企业再嚣张下去,你们会有奖赏,对吧?”
猴子似乎一瞬间思考了一下。
“嗯,如果你能使出明显看得出效果的招式的话。”
“让‘Love Net’关门大吉,算吗?”
这位羽泽组的涉外部长,声音变得更大了。
“绝对算。但那家店连组对部都不扫荡,你打算怎么做?”
离预约的时刻还有一段时间,我一面看着大白天却毫无活力的罗曼史大道,一面出谜题给猴子猜。
“警方对黑道组织与风化店很强势,对吧。那么,他们拿谁最没办法呢?”
“媒体?”
“不对,答错了。他们真正没办法的,是像我们这种一般市民。普通人的声音只要聚集起来,最让他们无法抵挡。”
“所以,你在计划什么?’’
“这个嘛,我等下要潜入爱的巢穴了。”
猴子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和你在一起真的永远不会无聊。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吧!老大那儿我会帮你转达。”
我道了谢,挂上手机。看吧,交朋友就要交那种过去一直遭人欺负的同学。各位好孩子都应该像我一样和遭人欺负的同学和好。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他竟然可以在黑道挣得一片天哪。
“Love Net”位于罗曼史大道末端的七层楼建筑里。那里更早之前是烤肉店与俱乐部,由于不景气,整栋楼全变成风化店了。后来池上组的漂白企业二十一世纪度假地买下整栋建筑,才改装为最新型的外送色情按摩。所有位于池袋闹市区的建筑,都有它们自己的历史。至于人们使用小毛巾与润滑油的历史,可就更久了。
我对着一楼的柜台小窗说:
“我是刚才预约过的真岛。"
“好的,请您稍等。雪莉小姐现在正在准备房间,请在大厅等一下。”
柜台前的大厅很宽广,像露天咖啡座一样,摆了几组桌椅。电梯旁传来喷水池凉凉的水声。我顶多只等了六七分钟,感觉却像两小时那么久。
“这位来宾,请上506号室。”
我从柜台人员手中接过钥匙,朝电梯走去。这时电梯门刚好打开,就在要进电梯时,一个男的冲了出来,是个穿着炭灰色西装的三十多岁男人,发型梳得像银行行员。我们两人肩膀相撞,他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掉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卡啷”一声。
“小心点!”
他一边大叫,连忙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电脑,确认有没有损坏。
“如果坏了,我要你赔。”
和麻烦的御宅族起纠纷了。我本来是要找和美讲话的,却在最糟的时机碰上这种事。我无可奈何地说:
“不好意思。但你也没有确认我在外面就冲出来了。”
“啰唆什么?你有没有名片? ”
真是不巧,我打从出娘胎以来就不用名片的。男子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我。
“写上你的手机号码和名字,坏了的话我会打给你。”
我拿着他的水性笔在名片上写下本名与手机号码,男子马上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我的号码,我牛仔裤里设为振动模式的手机动了起来。男子露齿而笑,又给了我另一张名片。
“看来不是乱写的号码。这是我的身份。”
我看着名片:“二十一世纪度假地股份有限公司总务部长梅中司郎”。是不是母公司派来视察现场的人呢?
“我赶时间,再见。”
我目送男子的灰色背影远去。他已经开始中年肥的浑圆背影看起来挺忙碌的。最近的笔记本电脑都很便宜,只要里头的数据没毁损,要我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度走进电梯时,我已经完全忘掉那个叫梅中的男人了。
虽然碰上倒霉事,但在打开506号室的门时,我的心情就完全变成第一次前往风化店消费的客人了。我并没打算对和美做什么事,却隐隐感到焦虑。我慢慢打开门锁,拉开不锈钢门。
“您回来了,主人。有任何事情,都请吩咐雪莉。”
在狭窄的玄关内侧,穿着黑色女仆装的和美跪坐在眼前。原来这家外送色情按摩也玩角色扮演呀。看到我抓着门把僵在那儿,女仆说:
“您请进来。门锁一开,就开始计时了喔。”
看照片觉得她们姐妹很像,但现在因为黑色女仆装与黑框眼镜的缘故,变得很不像。我脱掉老旧的篮球鞋,走进里面。在寻常地板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King-Size的大床。靠在墙边的白色塑料制沙发看起来很光滑,但尺寸小到像是儿童用的。
“我叫真岛诚,今天不是以客人身份前来的。”
我一面从口袋拿出郁美给的照片,一面在沙发坐下。和美的脸色变了。
“又是那孩子呀。我都已经要她少管我了。”
和美在床上盘腿。黑色丝袜浮现玫瑰小花样。腿形似乎不错。
“为什么要她别管你?难道你在这种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天职吗?”
和美隔着眼镜狠狠瞪了我一眼。真可怕的女仆。
“少啰嗦。我们家的事,岂是你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能了解的。那孩子从小就什么都要学我,更糟的是,不管她做什么都做得比我好。”
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香烟,大大吸了一口。女仆朝天花板吹出细细的烟。
“所以你才迷上大辉那种败类牛郎? ”
和美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什么虫子一样。
“那种男的已经没什么了。虽然他说喜欢音乐,但其实也只知道当红的日本流行歌而已。对我而言,学钢琴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全力投入的事。我五岁开始学琴时就立刻知道,这个乐器是为我而存在的。无论练几个小时,我也不觉得苦,甚至连钢琴老师和爸妈都差点禁止我再练下去,说再练的话手会坏掉。我希望能在偌大的演奏厅里,好好表演肖邦、李斯特或拉赫玛尼诺夫(Sergei Rachmaninov)的曲子。那是我这个乡下小学女生的梦想。”
和美对着看来廉价的白壁纸墙壁如此说道。
“这样呀。我也很喜欢肖邦的前奏曲与李斯特的《巡礼之年》。”
黑衣女仆略微斜瞅着我说:
“郁美是四岁开始学琴的。结果和绘画、数学或英文一样,不管她做什么,都比我事半功倍。”
和美又开始吞云吐雾,手里同时转动着银色打火机,是刻有骷髅图样的狂野款式。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
“嘿嘿,这是从那个叫大辉的牛郎那儿拿到的。跟我要那么多酒钱,我拿他这个不算什么吧。”
我耸耸肩。或许在这家伙面前最好少拿出太昂贵的东西来。
“我们音乐大学必须有教授的推荐才能出场比赛。今年夏天有个选拔考试,我落榜,但那孩子上了。后来老师对我说,是不是该思考一下别的生存方式,不要再想以钢琴家身份开演奏会了。就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到‘黑天鹅’去。”
有入彻底粉碎了深藏在她心中长达十五年以上的梦想,而且那个“有人”,正是她的亲妹妹。是因为她们在才能与性向上有压倒性差异吗?我不禁庆幸自己不是钢琴家。无论看店或当个麻烦终结者,都不会有人说你“没才能”,要你“快退出”。我看着和美的眼睛缓缓说道:
“即使你不弹钢琴了,应该也不要从事风化业吧。你现在才刚进这行,要退出还来得及。如果就这样下去,会越陷越深的,搞不好会因此在某个乡下的站前色情浴场结束这一生。”
在这个行业,女生越年轻就越有价值,是一个不需要经验与成熟度的世界。对钱的感觉一旦麻痹,日后就只能进入比现在更糟蹋自己身体的风化业了。即便如此,也很难再像年轻时一样好赚了吧。那是个只为满足男性欲望而存在的无边地狱。
“这种事我知道啦。但你叫我怎么办?我连自己欠多少钱都不清楚。”
我换了话题,要开始讲正事了。
“这边有几个女人像你一样,被‘黑天鹅’当成流当品转卖? ”
和美点点头说:
“嗯,据我所知就有五人左右。由于是在大房间里等客人来,大家常闲聊。”
“这样呀。我听说这家店‘可以做’是吗?”
和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
“每个客人一开始都会问这件事。虽然公司声称是女生自己主动做的,但其实是上面在积极推动。上面都说,那样的话赚得比较多,钱也会比较快还清,恢复自由。不过这边的房租和伙食费很高,没人有把握何时才能走得出去。”
虽然这是暗黑世界里早有的伎俩,但恶劣程度倒一样没变。所谓的最新型外送色情按摩,几乎相当于人身买卖的系统了。
“我问你,那五人之中,有没有你信得过的人?两人的证词总比一个人的证词要来得有力。这家店的所作所为应该完全是违法的,只要通报警方,顺利的话,马上就能让你们重获自由。”
斡旋卖春,以及超过利息限制法上限的高利贷款,足以让警方扫荡“Love Net”与一之木企画了。不过,可不能搞错渠道。现在池袋的警察,分为直属警视厅的组对部,以及辖区的池袋警察署。重要的是时机与正确渠道。
后来我与和美商议了一个小时,就在快到九十分钟时限时,离开了最新型的外送色情按摩店。
几天后的深夜,我和光一在西三番街的深夜咖啡厅等着女孩们到来。四个G少女每天晚上都到“黑天鹅"狂欢。我们相约的地方,是一家用怀旧的太空入侵者大型电玩机台当成桌子的昭和店面。反差真大。
G少女们过了深夜一点半才到。她们一股脑儿坐在有弹性的沙发上,超短迷你裙连大腿上段都露出来了。穿着蛇纹连身洋装的女孩说:
“再怎么贵的香槟王,喝久了也会麻痹,现在已经完全不觉得好喝了。”
才十几岁就已经尝到这么贵的酒,这些女孩的未来堪忧。就在我为她们担心时,美智香说:
“阿诚哥,我看差不多了,今天那个土拨鼠脸的牛郎叫我们一次付清欠款。”
“金预多少?”
“我不太确定,好像是每人三百万元左右。”
四人合计一千两百万元。大辉以为掌握了一之木企画这个回收渠道就能有恃无恐,所以才任由这些未成年少女尽情消费的吧。但是外送色情按摩店再怎么先进,也不可能让未成年少女工作。大辉死定了。
“那明天就依计划进行吧。打手机给大辉,告诉他付不出钱来,保险证都是姐姐的,自己还未成年,然后把G少年的律师电话告诉他们。知道吗?”
女孩们喝掉的一半账款六百万元,会变成大辉欠“黑天鹅”的钱。才短短几天就背了这么大笔债务,那个土拨鼠牛郎总算可以好好体会,那些掉入“黑天鹅“陷阱的女孩们的心情了吧。光一敬佩地说:
“大哥果然厉害,竟然想得出这种计划。”
每次都是男生这样夸我。G少女们开始自顾自地为了要让池袋的国王亲她们哪里而兴奋起来了。劳心劳力的我像白痴一样。这是天才与非天才的差异,我总算也稍微体会得到和美的心情了。
为了让大辉那颗不灵光的脑子多想想,我又多给了他几天时间。这段期间,我用手机与和美取得联系,为使出终极秘密武器做最后的确认。这项武器太过危险,不能太常用,但由于这次的猎物是盘旋于池袋上空的凤凰与京极会池上组,其分量足以当我老妈的对手了。如果要我来说,池上组和我老妈几乎是属于同一量级的,想必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我一面继续顾店,一面耐心地等待正确时机。这时候顾店变得格外有趣。我轮流播放着斯特拉文斯基、普罗柯菲耶夫(Sergei Sergeyevich Prokofiev)、肖斯塔科维奇这三位俄国作曲家的小提琴协奏曲。我最喜欢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的一号协奏曲,里头的第三乐章Passacaglia有独奏的部分,就像在地狱之火上跳舞一样,十分适合烧得奄奄一息的池袋。但没有永远不熄的火,也没有永远在空中飞的鸟。
我的作战应该能够顺利进行。问题在于,会不会在到达目标点之后,还往前冲太多。
X-Day是准备召开凤凰会的星期五傍晚。
我向老妈使了个眼色,走出店门。就像时代剧里点打火石送客一样,妈眼中冒出了不逊于那种火花的斗志。这也难怪,水果行的收入掉了四成,想当然是恨之入骨了。
到西三番街,走路大约四分钟左右。之前那个穿着廉价西装的金发小伙子,一样在“黑天鹅”门前打扫。我装出很熟的声音问他:
“嘿,大辉先生在吗?”
小鬼默默点了头,指着通往地下全是镜子的楼梯,一如往常不讲话。这种人干得了牛郎吗?
“这两三天,大辉是不是很烦躁? ”
小鬼首度抬头看我。
“超烦躁的。他以前根本没有那样指导过后辈,我被他揍得很惨。”
他似乎以为我是大辉的朋友。
“这样呀。我去说说他吧。”
“喔斯! ”(注:汉字常写为“押忍”,在空手道或体育社团之类的团队中,成员会简短有力拙发出“喔斯! ”的声音,来激励精神,打招呼,道早安或表达“是”、“知道了”之意。)
瞧他外表光鲜像个牛郎,骨子里却是个运动社团型的人,真让人意外。我走下楼梯,进入位于地下的“黑天鹅”。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自走向化妆间。好像有人在里头踢飞什么东西,发出了巨响。我开门探头进去说:
“大辉先生在吗?”
土拨鼠脸转向我。他的正前方有个小鬼正襟危坐。
“干吗,又是你啊?!我不是说别再来找我吗?老子没空理你!”
他一开口,额头就青筋暴露,感觉得出来蛮焦急的。我装出一个早就练习好的笑脸。不知道这样子会不会有牛郎俱乐部想挖我。
“如果我说,我来找你是要谈谈那四个未成年少女捅的娄子呢?”
土拨鼠脸变了,眼睛像第一次看见阳光一样眯了起来。我说:
“我们去外面谈吧,耽误你一点时间。"
我们闲晃着穿过常盘通,进入没有客人的纯吃茶店。店门是紫色的玻璃,是一家历史悠久的店。我们点了热可可与冰咖啡,开始交谈。
“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的事?我看你不是等闲之辈。”
我伸手拿起热可可,喝了一口。
“等等,你刚才那番话应该去找雇用我的人说。一个头两个大的是你,不是我。你竟然向不能下手的女孩下手了。还记得城北音大钢琴系那个女的吧?”
他似乎正在绞动自己为数不多的脑汁。我不耐烦地说:
“就是你把债权卖给一之木企画的女生,现在在‘Love Net’的那个。”
“嗯,之前你来问我的那个女的是吗?她怎么了?”
我放低声音,将身体往他的方向探过去。
“那个女孩的老爸是和歌山一带的大哥,最近似乎带了手下到池袋来,要把女儿带回去。把那批未成年女孩送去你们店里消费的,就是他。”
这些全是我瞎掰的。这么单纯而容易理解的故事,应该比较容易取信于大辉吧。
“为了把你搞垮,她老爸本来还想派更多女生去的,但是我极力反对。这种做法只会让你一个人吃亏,‘黑天鹅’却完全不痛不痒。说到这里,无论‘黑天鹅’或‘Love Net’都一样,把肮脏工作丢给手下去做,最后还给你红单子。”
大辉放在桌面的双手紧握成拳状。六百万元的红单子,即便是他这样的红牌,应该也是很沉重的负荷。大辉愤恨不平地说:
“我做这份工作还不到一年。可恶,本来以为这次那四个女的可以让我坐上店里第一把交椅……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欠债,根本没有存款。”
“这样呀。店里怎么处置? ”
“他们要我半年不支薪继续工作,而且把我贬为最低阶层的牛郎,每天开店前要打扫。”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眼血丝、悲惨不已的年轻牛郎。隔了一会儿我说:
“这样吧,你就好好地把那个女的从牛郎俱乐部卖出去的渠道讲出来。这样的话,我可以请那位和歌山的老大帮你还钱。” .
大辉诚惶诚恐地看着我。他额头滴下的汗珠似乎并非暖气所致。
“你要我讲给谁听?”
“池袋警察署的生活安全课。”
“我办不到。一之木企画是池上组的漂白企业。”
“那你就每天扫你的西三番街吧,街道干净一点的话,我也开心。你真的想要工作半年没薪水吗?你又没欠‘黑天鹅’或一之木企画什么。再说,你把事情讲出来,也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之后,我一面喝着冷掉的可可,一面耐心等他回答。像大辉这种男人,只要顾好自己就行,没有什么要保护的。他可以毫不犹豫背叛任何人,也以为每个人都会背叛他。对他来说,世界很无情。
“我知道了。你要我什么时候过去讲?"
三分钟后,他讲了这句话,然后把淡掉的冰咖啡一饮而尽。
当天傍晚,我早早关了水果行,和老妈一起前往车站另一侧,位于东口的丰岛公会堂,只是去池袋凤凰会露个脸而已。由于公会堂位子很多,后面的座位空空的。正当我远远看着议事进行时,有个男的若无其事地在我身旁坐下,是池袋警察署生活安全课的刑警吉冈。和他之间的孽缘,从他还在少年课时就开始了。
“署长要我向你问好。这次是什么事,阿诚?”
我放低音量说:
“或许可以把组对部弄个措手不及。你应该从礼哥那儿听说了吧?池上组有渠道搭上了组对部。”
“嗯。组对部那些家伙突然空降过来,随心所欲玩弄池袋,就只会颐指气使叫我到处取缔而已。”
我告诉他关于牛郎俱乐部与池上组新型外送色情按摩的事。我已经取得大辉那个牛郎的证词,两名被害女子也会前往池袋警察署,而不是前往设在东京都健康中心的组对部。而且,店家还强迫旗下女生和客人做。吉冈吞了一下口水,拍拍我的肩。
“如果你是我部下,我一定表扬你。那间外送色情按摩店很有名,因为组对部的家伙一直都不对它出手。你的目光真是敏锐呀(与日商Sharp的广告词雷同。)。”
居然抄人家的企业广告词,真是没品味的刑警。
“所以呢,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
我露齿而笑说:
“你看着吧,等下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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