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声明而已？"程岚咬了咬下唇，这是她不安时的习惯动作，"没有说要在某个范围里立刻回收同一批产品、并且向公众道歉吗？"
"没有！他们担心这样反而会引起恐慌。而且那边认为，Lotus里的金黄色葡萄球菌绝无超标的可能，主动道歉就等于是自己承认了。"
"其实有关是否真的超标的辩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程岚摇头道，"大部分的媒体和舆论都会倾向消费者那一边，反正是因为喝了咱们的东西才生病的，责任始终不会是在消费者自己头上。恕我直言，展腾欧洲区的应对方式有些不妥，给人的感觉像是竭力地撇清自己。我不知道具体的措辞是怎样的，但有一些申明，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在暗示是消费者自己的错一样，那就更糟糕了。"
顾若愚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才道："欧洲区的事情，我们这里也是鞭长莫及，相信总部也会做出适当的处理吧。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这边该如何应对。程岚，你是专业人士，说说你的想法吧。"
"好！我也想了几条方案，但是还不太成熟，因为我也是早晨刚刚知道的消息，"程岚笑笑，"不过呢，我还得先问几个问题。"
顾若愚立即点头，"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我知道Lotus是全进口的产品，生产线是在越南的，对吧？"
"是的！因为是全进口，所以成本很高，我们也在考虑要不要在国内开设一条生产线，具体要看销售情况了。"顾若愚答道。
"那么你们在欧洲市场上的产品，又是哪一条生产线做的呢？"
顾若愚闻言挑眉道："是墨西哥的工厂做的，整个欧美市场用的都是墨西哥生产的Lotus。"
"哇！那我们是不是只要把这一条说清楚，就跟我们亚太区没关系啦？"林燕面露喜色。
"这一条我们心里知道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说出来，就算要提及，也只能轻描淡写。"程岚摇头道："如果我们只管自己撇清关系，那就等于是变相坐实了欧洲区Lotus细菌超标的论断。"
"程岚说得对！"顾若愚立即道，"Lotus推行的是全球战略，不管是哪个大区，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第四十四章金黄色葡萄球菌带来的危机(3)
这个道理实际上浅显之至，在座的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然，但跟着又愁眉不展起来。
就听程岚续道，"我的方案是：第一，请顾总以展腾亚太区负责人的身份，在各大门户网站上发表声明。不，应该叫做《致所有Lotus消费者的通知》，将这次在西班牙发现饮料里金黄色葡萄球菌超标的事件技巧性地叙述一遍，同时要附上我们在国内获得的产品质检报告，表明国内并没有同一批次的产品。但我们本着为消费者负责的态度，主动请质监部门再次对各大零售卖场的产品做一次检查。如果消费者有任何不适，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现在一些政府网站上不是都公布市长信箱吗？"程岚看向顾若愚，笑道，"请顾总也公布一个总经理信箱吧。"
"可以！"顾若愚点头认可。
"第二，据我所知，感染金黄色葡萄球菌的途径实在是很多，食品加工人员、炊事员或销售人员带菌；食品在加工前本身带菌，或在加工过程中受到了污染，都有可能造成细菌含量超标，一般也就是痢疾、发热等症状。为了不让消费者产生恐慌心理，在刊登声明的同时，我们应该在各大媒体，尤其是网络上，邀请一些名医讲解相关病理，并着重强调其实有很多途径都可能感染上金黄色葡萄球菌。"
"第三，公开选择几名消费者代表加上一些主流媒体，来一次越南工厂游，并将整个过程拍摄成Video在网上公开发布。"这一招还是跟捷蓝航空学的，把道歉视频发布在YouTube网站上，效果出人意料得好。前提是发言人的语气、神态、穿着都要恰到好处，这一步程岚还没想好，所以先保留不说。
"第四，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程岚环顾整个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凝神细听，孟凯和林燕更是拿着笔记本飞快地记录，"如果展腾能够做到主动回收同一段时间内上架的产品，那么就更加显得诚意十足了。"
程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嗓子有点儿发干，见大家还都等着自己继续，不由笑道："我也就想了这些，还需要和大家再探讨。"
孟凯突然开口道："我们在国内媒体有所反应之前就主动采取措施，会不会适得其反，提醒了他们？"
"不会的！事实上，由我们这边先发布消息，就等于是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现在消息传播的速度快，要是让媒体来发布，不知道会将这事儿怎么妖魔化呢。展腾是大公司，Lotus又是新产品，媒体最喜欢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来吸引眼球。我已经跟几家大的网站打过招呼，到时候由我们这边抢先发布，他们会配合的。"
"很好！"顾若愚点头道，"事不宜迟，林燕你立刻组织市场部的人去做准备吧，包括和质监部门联系，通知越南那边，拍摄视频的事情也要先和他们沟通起来。"
"好！"林燕匆匆地跑了出去。
"程岚，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或者是在你们的工作上需要支持的，你尽管都说出来。"
程岚心里觉得滑稽，之前展腾一味地过河拆桥，现在却说什么"同舟共济"。产品出问题了就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就知道要同舟共济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道："的确是有些地方需要注意的，特别是在信息的统一性和畅通性。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统一口径，最好的方法是确立一名新闻发言人，而且只能是一个人，所有的信息都只能从这个发言人口中获知。整个对外的声音就只有一个，这样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猜测。担任新闻发言人的必须是公司的高层，这样他说出来的话才有说服力和可信度。"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惜公司并没有设置专门的公关部，而担任这个角色的人又必须具备很好的沟通和公关技巧……"顾若愚用手指支住太阳穴，像是在苦苦思索究竟由谁来担任展腾的喉舌。
第四十四章金黄色葡萄球菌带来的危机(4)
孟凯坐在程岚的对面，时不时地看一眼顾若愚，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程岚看出他很想担任这个新闻发言人，不过通常这个角色都是由公司总监以上甚至由副总来担当的，孟凯的级别显然不够。不过，他的职位是总经理助理，真的要能得到顾若愚充分授权的话，倒也是可以挑起这重任的。而且毫无疑问，一旦孟凯被授予这个职务，那么他在展腾的地位和影响力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孟凯……"
"顾总！"孟凯立刻应道，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你去请安德鲁到我的办公室，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他谈。"
孟凯神情一黯，却是立即答应着出了会议室。
"师姐，我出去接个电话。"娜娜突然举着手机站起来。
程岚点点头，她正好也有些事想单独跟顾若愚说。
"程岚……"
"顾总……"
没想到两人竟同时开口了，程岚忙道："你先说吧。"
"程岚，你一直在躲着我啊……"顾若愚脸上挂着丝苦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程岚没想到顾若愚竟突然转移了话题，虽说会议室里现在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眼下他们正面临着一场潜在的企业危机，顾若愚不好好研究怎样打赢这场仗，却问出这种近似于调情的话，实在是令程岚瞠目结舌。
"我……一直很忙……"程岚尴尬地挪了下身子，不想让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继续下去，"顾总，Lotus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起来全看媒体往什么方向引导舆论了，这之间……可能会有一些费用产生……"
"你将预算报上来，现在不是吝啬的时候。"顾若愚不以为意地挥手。
程岚皱眉，其实她想说的是一些在与媒体打交道时的隐性支出。其实在任何一个行业中都有一些模糊地带的存在，平时公关公司得以和媒体保持良好的关系，不是仅仅依靠一两顿宴请或者中秋节的几盒月饼就能够做到的，那些变相的旅游费、开会费，向来都占据了公司开销的一大部分。
外资公司对这样的事情是十分敏感的，所以很多时候，公关公司都只是仰仗自己的关系来托媒体办事，但遇到一些大的话题炒作或者舆论引导，那么就需要企业自己支出相应的费用了。比如眼前的这一件危机，虽然程岚那些做媒体的朋友都一口答应了帮忙，但程岚敢打包票，要是到时候相应的好处不到位的话，有关Lotus的报道和引导极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公关公司与企业之间是签订长期合同的，那么公关公司自己就会替企业把这一部分事情给做了，反正绝大多数的企业只看公关的效果，而不会太在意过程。企业负责公关事务的人往往也懂得其中的奥妙，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当企业出现人事变更的时候，问题就会随之出现，而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账务。
账务自然是不清的，因为有许多支出根本不可能有发票或者凭证，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的，但是钱却留给接替者来付了。接任者看不到票据自然不肯付账，就算是懂得其中的奥妙也有可能装傻。于是企业不肯如数支付，公关公司又说不清楚支出去向，类似这样的糊涂官司在公关界并不少见。
摆在程岚面前的难题是--展腾并没有和博纳签订长期合同，就连一个可怜巴巴的半年合约都离到期不远了，所以程岚不得不把这笔潜在的开销摆到台面上来谈。她的为难也很明显：第一，没有这笔支出，事情很难办成功；第二，她拿不出相应的票据。
程岚只能期望得到顾若愚的理解，毕竟他不是那些一根筋的洋人，听到没有发票就立刻联想到行贿罪与终身监禁。要想在中国混，不懂得融会变通怎么行？！
第四十四章金黄色葡萄球菌带来的危机(5)
"我明白了……"顾若愚忽然打断了程岚含糊的解释，程岚吃惊地发现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尴尬，"我可以接受这笔费用的存在，但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我会将费用写入预算的。"程岚没有多想顾若愚奇怪的反应，她很满意顾若愚的回答，只要他默认了这样做的可行性，那么操作起来就容易多了。
"嗯，安德鲁会是我们的新闻发言人。他是公司副总，负责人事方面的事务，说话做事都非常谨慎有条理，你觉得可不可以呢？"
程岚立即点头，"没有问题，发言人只要具备位高权重和善于沟通这两条就可以了！"
"如果由我亲自担任呢？"
"由公司的最高领导担任新闻发言人，自然能够充分表明公司的诚意和重视程度。"程岚嘴角勾起一抹笑，"但是万一您说错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能出来补台了。"
"原来如此！"顾若愚笑道，"你很厉害啊，等一下还得请你去给安德鲁上一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怎么说，还都得仰仗你来教他。"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把握的。"程岚起身道，"还有许多事情要提前准备，我想先出去找林燕他们商量一下。"
"好……程岚！"
程岚刚转过身，却又被顾若愚叫住，"顾总，有事？"程岚挑眉。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顾若愚的表情很奇特，"你为展腾做了很多事，我想谢谢你！"
你打算怎么谢谢我？程岚真的很想问出这句话，却终于忍住了，不卑不亢地道："我想今晚我得加班了，也许……您和整个市场部都得加班呢。"
第四十五章金黄色葡萄球菌与蝴蝶效应
第四十五章金黄色葡萄球菌与蝴蝶效应
展腾的效率的确很高，当第一条"Lotus饮料被查出金黄色葡萄球菌超标"的中文版新闻出现在网络上时，展腾中国总部的相应声明也已经被刊登在了几大门户网站的显著位置。
这篇声明并不是很长，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些被查出细菌超标的饮料和亚太地区完全没有关系，但展腾亚太区的负责人仍旧表示，将收回市场上同批生产时间的产品，并诚恳地希望万一消费者也遇到了类似的症状，能够及时反映给展腾公司。展腾甚至还公布了一个"总经理邮箱"，承诺会尽快地回答消费者的任何疑问。
舆论在有心的引导之下，完全向着程岚和展腾所希望的方向倾斜。几封持激进和驳斥论调的帖子一在BBS上出现就被删除了。几家主流日报、晚报都邀请了名医解答关于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的问题，当人们发现这种细菌其实无处不在、自己平时腹泻啥的都有可能和这种细菌有关时，再去质疑Lotus的问题就显得小题大做了。更何况国家质检部门的检测合格报告就登在声明的旁边。
紧接着展腾就在国内各大城市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在中国喝Lotus，去越南看Lotus"的活动，全国将有十名消费者能有机会亲自去越南看Lotus的加工厂，当然，也包括了两天的当地旅游和全程机票酒店。这个活动刚一推出就引起了极大的关注，程岚干脆又在"越南游"的下面增加了两个奖项，使得中奖面扩大了许多。活动才开始三天，装着报名表与Lotus包装贴的抽奖信封就如同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原本为了解决危机而采用的公关手段反倒成了极好的推广活动，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出乎程岚和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则"Lotus饮料的生产加工过程"的视频很快受到了展腾美国总部的认可。他们依葫芦画瓢，给墨西哥的生产线也拍了段视频放到网上公布，连带着顾若愚也受到了总部的褒奖，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唐硕，起亚催得我好紧，你帮我拿个主意吧。"程岚靠着唐硕的肩膀，两条腿架在了沙发扶手上。她嘴里嘟哝着，手上却不停，正在网上联机打泡泡龙。自从那晚在一起后，程岚有时候就住在唐硕的公寓里，葛先锋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回来了，唐硕果然很认真地开始替他找起了房子。
"你想去起亚吗？"唐硕放下手中的书，"其实做生不如做熟，空降兵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知道，不过他们提供的条件真的很吸引人。"程岚成功地将自己的泡泡全都打到对方的地盘里，将那人生生的给挤死了，"唉，就是想到要跳槽到对头的阵营里，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其实这不是重点。"唐硕摇头道，"你给哪家打工就替哪家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公司之间是对手，却跟员工没有本质上的联系。我倒是觉得你可以等等看，如果你们公司改变主意让你升职的话，那还是留在自己公司比较好。"
"这还是得看展腾。"程岚摇头苦笑，"而且曹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已经到手一大半的位子怎么肯轻易地让出来？"
手机震动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你的电话。"唐硕将手机递给程岚。
"哦！"程岚接过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齐又蓝。
"程岚吗？你现在说话方便吧？"齐又蓝的声音是又娇又嗲，通常当她用"现在说话方便吧"作为开场白，就说明接下来她要讲的一定是某个八卦新闻了。
这几天一直程岚没去博纳，难道公司里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了？现在业务部由曹丽那个女人掌舵，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在家呢，什么事儿啊？"程岚兴致缺缺地问。
"听说你要跳槽去起亚了？"齐又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羡慕。
程岚吓了一大跳，猎头与她接触的事在公司里根本就没有张扬过，齐又蓝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谁说的啊？"
她因为激动，声调也高了起来，唐硕立刻关切地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
"哎呀，大家都知道了呀，所以我才特意打电话来恭喜你的。"齐又蓝的语气里带着股酸味儿，"去起亚最好了，气气'太后'才解恨呢。你不知道，曹丽那个女人像神经病一样，我看过不了多久大家都得另寻高就了。"
程岚听得有点儿糊涂，她这才几天没进公司呀，难道几个妖女就已经撕破脸皮了？看来曹丽果然是把业务部搞得鸡飞狗跳、天怒人怨啊。
"那个……又蓝，你到底是听谁说我要去起亚的啊？这是在造谣啊！"程岚坚决否认。别说她还没决定是否去起亚，就算她已经铁了心要走人了，在合同签订之前也是不能流露出半点儿口风的。职场上每分钟都是千变万化，提前掀开底牌就等于截断了退路，"这不是在害我吗？我明天一定要找'太后'澄清。"
齐又蓝见程岚矢口否认，只得讷讷地道："我也说不好是谁先讲的，反正早上才进公司就听到大家在说了。后来人事部还特意找了'太后'去谈话，我听说是询问你跳槽到起亚的事儿呢。"
程岚使劲儿地深呼吸，连人事部都知道了，她就算浑身长满舌头也说不清了。
"反正这不是真的！我在博纳干得有声有色的，我干吗要跳槽？"
齐又蓝听出程岚口气不对，似乎即将要发飙，连忙口风一变，"是啊，你看你把那个什么金黄色葡萄的事儿处理得多好啊，展腾说啥也得好好报答你。你有展腾撑腰，在咱们公司还不是横着走啊。我要去洗澡了，你明天进公司？那明天见。"也不等程岚回应，齐又蓝就匆匆挂断了。
"怎么回事？"唐硕将一杯热茶递给程岚，"先定定神再说。"
程岚呆了一会儿，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大半，这才气喘吁吁地把电话内容说了一遍："……唐硕，你说是不是有人在整我？"
"你觉得是谁？"
"最有动机的当然是曹丽。"程岚皱紧眉头，"她的任命要到过年后才正式下达，而我因为处理Lotus这件case，展腾追加了许多费用，公司也狠狠地赚了一票，我的奖金基数也水涨船高……曹丽一定是因此产生了危机感……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和起亚有接触？"
"你在公司时没有漏过口风吧？"唐硕边想边道，"比如有没有用过公司的分机和猎头或者起亚打电话？有没有用公司的邮箱和他们联络过……这些都有可能被别人发现的。"
"我一直很小心的。除了第一次是猎头直接将电话打到我的分机上，后来都是手机联络了，而且我们之间从来也没发过邮件。你知道的，在事情确定以前，我不想有任何书面的东西留下来。"程岚竭力回忆着每一个片段，"难道是我和起亚的人接触时被人看见了？"
在马斯的牵头下，程岚和起亚的人事经理见过一次。地点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饭店包厢，双方也不是同时到达的，应该不会有人看见，而且那家饭店不在市中心。
"不会的，除非有人刻意跟踪我。可这又不是在拍电影，别人哪里有空来跟踪我？"程岚自嘲道，"我不认为自己已经重要到那个地步了。"
"如果不是被人家看见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放出风声去的……就是起亚自己。"
第四十六章全公司都知道你要跳槽(1)
第四十六章全公司都知道你要跳槽
有意识地将自己要跳槽的信息透露出去，某种情况下也是对公司的一种提醒，如果你的确是人才，那公司通常会在辞呈出现之前就想办法挽留你。这样既满足了你的要求，公司也留住了员工，更没有撕破脸，可谓皆大欢喜。所以常常有人会自导自演唱一出空城计，再利用八卦流言将消息传到领导的耳朵里，期盼公司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当然也有弄巧成拙的情况，有些人自不量力，假装自己炙手可热，谁知公司反倒认为此人忠诚度堪忧，借此机会干脆将他清理出去，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而程岚遇到的情况却是最糟糕的一种--挖角公司为了抢人，不惜放出风声制造假象，其效果等于是截断敌军后路，让人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这一招狠毒异常，往往容易引起人才反目成仇，最终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因而很少有猎头公司或者挖角单位会这么做。
"他们该不会是跟我有仇，存心整我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这样的对话让程岚的思维彻底混乱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梧桐树的叶子全都掉光了，整条街显得无遮无拦，有种一览无余的通透。
十八号一带全都是高大的英式建筑，站在墙根下仰望，天空会变得非常狭小而阴暗，让人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遥远的中世纪。
程岚很想回到中世纪，那里应该有清新湿润的空气、高低起伏的绿色山坡、漂亮温顺的牧羊女，还有勇猛有力的角斗士--她现在有唐硕了，也许可以省略角斗士。
踏入十八号那光洁平滑的大理石地砖的时候，程岚的脑海里却一再出现电影《茜茜公主》里的某个场景--茜茜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小跑着跃上山坡--她觉得自己神经有点儿不正常了。
程岚很喜欢公关这个行业，每次接到一个新的case，她都觉得自己化身成一名将军，指挥着各路人马，千方百计地打胜仗。自古以来，将军最害怕的不是敌人，而是朝廷里的那些魑魅魍魉、阴谋诡计。自己辛辛苦苦的在前线冲杀，冷不防的还要遭受背后偷袭，使得英雄除了气短别无他想。
所以程岚现在很害怕去面对博纳里的任何人，她觉得自己很失败，自己号称是专业PR，最擅长的就是communication（沟通），工作的重心就是搞定各方关系--多远多复杂的关系她都能想出法子来理顺了，却把自己的事情搞得一团糟。
难怪这个行当叫做public relationship--公共关系呢！她现在的烦恼是personal relationship（私人关系）。搞得定公共关系，私人关系就束手无策了，多么精准的名词！
第四十六章全公司都知道你要跳槽(2)
"早上好！"
程岚像往常一样跟所有的人打招呼，然后她立刻感觉到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了。还是那样亲切友好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熟练地开电脑。再过几天，和展腾的合约也就到期了。虽说顾若愚始终没有松口，但因为"葡萄球菌"事件处理得干净利落，博纳在得到了追加的大笔佣金之余，更在业界赢得了极佳的口碑，程岚自认也算对得起博纳了。
头一抬，正好看见"太后"从办公室走出来，她见到程岚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微笑，"程岚来了啊，有几天没见着你了。"
程岚忙道："展腾那边还有点儿收尾工作，现在基本上结束了。"
"嗯，那就好！对了，曹丽刚接到一个新的case，荷兰帝龙珠宝准备明年春天正式进军国内市场了，这可是上千万的大case，我想你对奢侈品行业比较熟悉，就去协助曹丽吧。"
"哦……"程岚有些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胡乱地答应了。
"协助曹丽？"
齐又蓝站在自己的小隔间，面向程岚无声地说出这四个字，一双勾勒得精致无比的媚眼也瞪得圆圆的，那表情像是听到程岚不是答应要协助曹丽，而是答应要去协助清洁工。
疯了疯了！程岚使劲儿地咬着嘴唇，力气大得像是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舌头给嚼下去。年底是公关公司最忙的时候，各路宴请、尾牙，包括一些大型的会展与推广活动都选择在圣诞和春节期间举行。这个时候连实习生都有可能被派出去独当一面，"太后"叫她去协助曹丽？这意味着什么程岚怎么会看不出。
看来齐又蓝没有说瞎话，人人都知道了她与起亚接触的事情，而公司高层的决定是--任她去！
程岚一下一下重重地击打着键盘，过道上一直有人经过，却没有人敢答理她，程岚此刻就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电话才响了一声，程岚猛地拿起听筒，"喂？"
"程岚啊，我是曹丽，你到我位子上来一下。"一个故作娇柔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程岚的耳里。
"有事吗？"程岚努力克制着自己将话筒扔出去的冲动。
"哎呀，领导没跟你说吗？"曹丽仿佛吃惊极了，"帝龙珠宝的事儿啊，我快要忙死了，千头万绪呢。"
"知道了！"程岚将电话放下，她想让娜娜去替她过去一趟，然而她猛地发现，娜娜今天根本就没在公司出现过。
前两天娜娜一直跟着她为了Lotus的事跑前跑后，昨晚程岚临时决定今天回博纳的，倒是忘记了通知娜娜。
程岚咬咬牙，只得走到曹丽的位子上。她的桌子上堆满了文件资料，而这女人正在一堆狼藉中托着面小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假睫毛。
"喏，帝龙想着重体现出他家珠宝的悠久历史和豪华血统，你看看资料，先写一份推广案出来吧。"曹丽小心翼翼地把睫毛往上推了推，极尽夸张之能事地甩了甩长发，"唉，公司早就说要给我配一个助理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唉，也是，现在是年底，上哪儿招人去？都等着领完年终奖金再拍屁股走人呢。"
冷静！程岚对自己说。
"我先拿去看看吧，我那儿有些原文资料，等下我把一些要点翻译出来，这样你看起来就不必太吃力了。"程岚顺手抄起桌上的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曹丽在座位上气得七窍生烟--外语一向是她的软肋，能在以外资公司为主要客户对象的博纳生存至今，也实在是不容易了。
曹丽虽然是故意挑衅，却说出了一个被程岚忽略了的事实：公司一定是认为她迟迟不走，就是为了那笔不菲的年终奖金。
第四十六章全公司都知道你要跳槽(3)
所以他们想让她提前走。
程岚冷哼一声，她不恨博纳，也不恨"太后"和曹丽，换作是她自己只怕也会这么干，何况这其实还算是轻的。记得网上曾经有个著名的帖子--《史上最昂贵的清洁工》，声名赫赫的大公司为了逼走怀孕的员工，甘愿支付大笔薪水，却将员工的职位降到清洁工的级别，这样的居心实在是令人齿冷。
其实她本来是不用忍受这一切的，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将这些事给说了出来。如果真的是起亚干的，那么她应该是宁死不屈拒不就范，还是忍气吞声乖乖到起亚去当那个高级客户经理？
程岚左思右想，要面子还是要里子，这个问题通常很难抉择！
MSN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你决定要走了？"是甄珍。程岚朝左前方看了一眼。
"我给你发消息吧，用MSN说不太好。"公司的任何一台电脑都在IT部的监管之下，所有的聊天信息和邮件收发全都在一台服务器上留有记录，不少领导的一大爱好就是查阅自己的下属在上班时间都干了什么。若不是PR行业必须得上网查资料、与客户沟通，Stella恨不得只给员工每人留下一个outlook才好。
"怕什么？想走的不止你一个！"
程岚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她想到那天"太后"宣布让曹丽接任经理时，甄珍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曹丽自己业务能力差，最害怕别人的表现比自己好，这段日子只怕没少给甄珍小鞋穿。
"你要跳槽吗？"程岚本来还打了一个"也"字，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我在跟他们耗呢。今年我的利润那么高，想一分钱都不给我就让我走人，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难怪曹丽刚才会有那么一说，博纳到了年底不仅有一份根据业绩按比例发放的高额奖金，还会有个大大的红包。这一部分的收入足以占到年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换了谁都不会舍得放弃的，这可是干了一年应得的辛苦钱！
"他们也让你去当助理了？"程岚忽然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他们让我去企划部当助理！！！"
三个巨大的感叹号，可以想见甄珍的怒气足以掀翻这座有一百年历史的老建筑。
"你要忍住啊！"
"哼，我这几天在研究劳动法，现在有不少新的规定，回头你也看看。"看来甄珍已经有了破釜沉舟，和博纳死磕到底的决心了。
"新东家找好啦？"程岚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还没最后敲定，等有结果了再告诉你。"她说得直接，程岚倒不好再问了。
手机又开始响，程岚一看又是甄珍，有点儿好笑地道："你怎么又换通讯方式啦？"
"想想还是电话里说得清楚。"甄珍压低了声音，"你要当心，他们防我也就是为了点儿钱，你的事儿可比我复杂百倍。"
"怎么个复杂法？"
"我听说，他们怀疑你迟迟不跟展腾签长约，其实就是为了跳槽以后，好将这份合同带到新东家去。"
程岚除了瞠目结舌，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想象力太丰富了……"
"曹丽是巴不得你走，上头也觉得你肯定是有了背叛之心，所以并不想留住你的人，却又想把合同给留下。呵呵，Stella头疼死了。"甄珍幸灾乐祸地道，"你可得看住展腾，你要是有本事让客户跟着你走，那你随便去哪家公司，人家都会捧着大把银子出来迎接你。"
程岚苦笑，"你也太抬举我了！"
"反正展腾就是你的筹码，我估计到最后'太后'还是得留你。不过人事部现在被那对奸夫淫妇一手掌握，Stella有心无力，我看你现在还是使一个'拖'字诀，待价而沽嘛……"
甄珍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程岚有点儿哭笑不得，之前她还为这些公司倾轧而头疼不已，现在让甄珍这么一说，自己倒成了香饽饽了！
可问题是展腾并不是她的囊中之物啊。
不过甄珍的话倒是真的提醒了她，自己替博纳干了三年，也是该好好整理一下手中的客户资料了。
"对了，甄珍，到底是谁说我要跳槽去起亚的？"齐又蓝不肯说自然有她的隐衷，甄珍既然也想走，那说起话来应该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吧？
"第一个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猜这事儿跟曹丽脱不了干系。你想想，你是她最大的威胁啊！她不想着法子逼走你，经理的位子她能坐得住吗？"
可是曹丽又怎么会知道她与起亚接触的事儿呢？
看来甄珍也是不清楚的，程岚突然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如果真的是起亚放出风去，让她在博纳待不住的话，那么这家公司的行径也真是令人发指。
第四十七章令人吃惊的情侣(1)
第四十七章令人吃惊的情侣
在十八号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一整天，展腾、博纳、起亚三个名字在程岚的脑海里如走马灯般地轮番出现，到下班时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唐硕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程岚早就厌倦了那些大小饭店，倒是对唐硕的家常手艺留恋不已。斯坦利公司到了年底也开始忙碌起来，唐硕得加班。程岚本来也该忙的，可现在她正处于混日子的状态，能按时上下班就已经算是对得起博纳了。于是程岚便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担负起采购食材的重任，虽然唐硕十分怀疑她辨别蔬菜的能力。
想到唐硕，程岚的心里流过一丝甜蜜，别人都说职场失意、情场得意，那么此刻的她应该算是这句话的最佳例证了。
住在市中心自然是人人羡慕的，可也有不足之处--没有地方买菜。在十八号附近的黄金地段，想要购买巴黎世家的冬季新款易如反掌，想要买到一棵新鲜的大白菜难比登天。
程岚面对霓虹初上的街景，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叹。她已经拜访了好几家小超市，可那里根本不提供任何保质期在一天以内的食物--各种便当饭盒除外。她倒是在一条小街上找到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马路菜场，只是一地的泥水污垢和满耳的嘈杂混乱实在令她望而生畏。等程岚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颤抖着要求摊主将一条鱼清洗干净时，那摊主忽然弯下腰将蛇皮袋卷了卷就狂奔而去，一群灰衣灰帽的神兵天将凭空出现了。随着一阵"黑猫来了"的大呼小叫，满大街的热闹人群在五秒钟内消失一空。若不是满地菜叶子证明此处原本是个菜场，程岚还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其实是幻觉。
我的东西还没买好呢！程岚跺脚。
程岚习惯性地咬住嘴唇，她所知道的大卖场全都遥远得仿佛在千里之外，这下班高峰也打不到车，再说花几十块钱打车去买菜似乎也夸张了点儿。
程岚无奈地拨通了唐硕的手机，"老大，你平时都去哪里买菜啊？"
"我一个星期去卖场采购一次，有班车的。"唐硕好笑地道，"要不你来我公司这边等我，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不要！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找到菜场。"程岚固执劲儿犯了，"我要吃你做的咖喱鸡。"
"呵呵！"唐硕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你去城市超市吧，在中央商城的一楼，不过那里东西比较贵。"
"哎呀，我知道那个地方。"程岚去过一次，对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品印象很深，"我现在就去。"
"坐20路电车去。你那边是起始站，有座位的。"唐硕的细心能让所有人汗颜，"既然去城市超市，那记得买一包Barilla的面条，我给你做千层面。"
"哇！口水掉下来啦！"
程岚遵照唐硕的指示，排队上了20路电车，能在高峰时段坐上公交车的位子，让程岚感慨万分。
第四十七章令人吃惊的情侣(2)
路上自然是拥堵，车子一路走走停停。20路车的沿线都是繁华闹市，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满大街忙碌的人群，好几家店铺都挂出了巨大的"on sale"（特卖）牌子，让每一个经过的女人都怦然心动。有一家咖啡馆的服务生正在往橱窗上喷一种白色粉末，程岚留意到他喷出的是一朵雪花的图案，接着又是一只惟妙惟肖的驯鹿，这才醒悟到原来圣诞节已经悄悄来临了。
这个城市是一种近似于大杂烩的文化融合，你可以说她不纯粹，但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是什么背景、有着什么不同的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你通通能够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简而言之，这里的文化主旨就是宽容。
所以不单单是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过得欢腾，情人节、万圣节、圣诞节也一样受到追捧。隔三差五就有个节日，不单单商家高兴，市民们看着也觉得喜气，何乐而不为？
也许我可以买一棵圣诞树，程岚有点儿期待地盘算着。
中央商城离十八号差不多有八个街区的距离，那里一向是洋人的地盘。城市超市更是各种进口食品的集中地，从产自法国的比然奶酪到风靡美国的Boylan rootbeer（根啤）的各种品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他们的口号是：在这里，你会找到家的感觉。
城市超市里所有的食物都是包装精美同时价格不菲，但上面的生产日期、保存期限以及产地和保存要求，每一样都写得清清楚楚。对于程岚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购买者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程岚拿了一个提篮，不时地拿起一包紫甘蓝或者牛里脊切片放进去。走在她旁边的胖妇人还抱了根长长的法棍，程岚看了喜欢，也去拿了一根扛了，心里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喜悦。各种牌子的意大利面摆了满满一架子，热心的店员帮程岚找到了她要的，又向她推荐一罐意大利面的专用酱料，被程岚婉言谢绝了--唐硕自己煮的酱料天下无双。
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程岚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可以永永远远的，以前自己看到别人整天洗涮家务总觉得很可怕，但现在看来，自己过去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