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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森博嗣V02《玩偶娃娃蒙娜丽莎》

_10 森博嗣(日)
  “只要杀人就会受罚,这个规则就是一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效的规则。”红子缓缓地说:“除了这个规则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共识,所以才会这么认定。这就像是决定价钱一般,订下一个交换的标准罢了。人类连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都还不清楚,只是决定了一条规则—杀人必须用几年的牢狱刑责来交换。”
  “我不懂,完全不懂。”紫子双手抱头。“那种规则究竟算什么?”
  “冷静点。”红子沉静地说:“麻里亚小姐也早有觉悟自己会受到惩罚。但说不定她深信自己是赌上性命,守护着丈夫和夫家。她想要拯救这个被恶魔缠上的家。对这种人而言,惩罚是什么?被逮捕入狱又怎样?法律可以给予她制裁,但谁也无法惩罚她,只不过是我们自己以为已经惩罚,或是相信种给予她惩罚罢了。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就好像我们在重复麻里亚小姐所犯下的罪一样。”
  “那只是各人的说法而已。”紫子抬起脸说。
  “对。”红子点头。“不要忘记这一点,全部都只是各人的说法而已。用言语制造一个理由,要把事情说成怎样都可以。言语才是恶魔、是神、也是我们的罪。但是也只有在言语当中,才能找到真理。”
  5
  四人离开咖啡座。
  “我想跟保吕草再去一次那里,可以吗?”红子指向广场对面的建筑,是刚才她和练无一起进去的驴子王国。
  “请便。”练无苦笑。“我不想再去了,我要去坐云霄飞车。小紫,你想不想坐?”
  “小练,谢谢你。”紫子点头。“这次是年少组,请原谅我刚才说不喜欢这种分组。”
  “啊,小紫好乖。”练无将头倾斜四十五度说。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会打起精神了。”紫子说,看样子她的心情还没恢复。
  练无牵起紫子的手,这是相当罕见的画面。
  “我们则是年长组。”保吕草抽着烟说:“你有话想跟我说吗?”
  “去坐马车吧。”红子向前走。“我们一起坐。”
  “红子姐,我也要坐吗?”保吕草立刻追上她。
  “驴子很可爱喔!”
  “刚才的话题那样就结束了吗?我还有很多觉得奇怪的地方…”
  “例如江尻骏火的蒙娜丽莎?”红子一边走一边面向身旁的保吕草。
  “是啊。”保吕草点头。“这也是其中之一。”
  入口处有工作人员,但并没有人在排队,似乎是很不受欢迎的游乐设施。红子等保吕草把烟蒂丢到烟灰缸之后便坐上马车,保吕草坐在她的旁边。
  两人缓缓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要告白吗?”保吕草轻声细语道。
  “我吗?”
  “不然是我吗?”
  “对…是你。”
  “其实我现在很紧张。”
  “你想再勒住我的脖子吗?”
  “啊啊…”保吕草重重地叹息。“你果然知道了。那个…关于这件事,总有一天…”
  “你想道歉?”
  “对,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保吕草的声音变得有点高昂。“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晚上玩烟火的时候。”红子回答。隧道里太暗了,她看不清楚保吕草的脸。“祖父江小姐在停车场摸了所有车子的引擎盖,检查引擎的余温。你的车当然没问题,因为引擎盖是冷的。”
  “感觉不像是她会做的事。”保吕草说着,握住红子的手。
  隧道依旧黑暗,轻快的音乐流泻着。在远处的前方可看见光亮。
  他把手搭在红子的肩上。
  红子的脸依偎在保吕草胸前。
  “你的金龟车引擎是在后面。”红子说:“所以前面的车盖当然是冷的。你出来的时候,我不是靠在引擎室上面吗?”
  “当时是这样没错。”
  “车体是温的。”红子说:“保吕草,那时你刚从麻里亚小姐住的医院回来对吧?”
  马车通过隧道,来到一个明亮的房间。这里是驴子的世界,驴子们生气地翻倒酒桶。人偶的动作很僵硬。
  “现在谁也没在看,要不要勒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保吕草胸前的红子轻声说道。“我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你可以再勒一次没关系,失去意识的瞬间意外地舒服呢。”
  “当时我别无选择。”保吕草把手放在红子肩上推开她。“外面传来警笛声,我也不能让你在那里看见我的脸。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会是你,我很惊讶:心想为什么你会在岩崎家…那么做是最安全的,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林会喜极而泣的,他说他从好几年前就在追查这个窃贼了…没想到这个窃贼,竟然会跟他的前妻变成这种关系…”
  “咦,哪种关系?”
  “两人单独坐马车,在驴子王国冒险的关系。你看,那一只最可爱。”红子指着在高处的驴子人偶,并微笑着看向保吕草。“你现在的职业是盗贼吗?”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偷了,因为我一直都在海外。”
  “你在那个仓库里面做什么?”
  “调查人偶。”
  “和中道丰画作背面的记号比对吗?”
  “你知道很多呢。”保吕草苦笑说:“但我无法那么做,那么大的画不可能带着走。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矩阵图(matrix)。对了,画作标题也有‘子宫’两个字吧?那就是指矩阵(注13)。那个矩阵显示出一千个人偶的顺序或排列方法,每个记号的颜色都不同,有一千种颜色。
  注13 matrix可指数学上的“矩阵”,亦可指“子宫”。
  那幅画的背面和人偶的脚底有相同的记号,只要比对两者就能知道顺序,但是手上必须同时拥有两者才行。将矩阵记号影印或是拍成照片都没意义,因为无法重现原色。只要颜色或光泽有些微的改变,就无法判别了…这个防护措施很厉害吧?”
  “你把偷来的画藏在哪里?”
  “在松本…我把画保管在一个老朋友那里。我打算一找出蒙娜丽莎就归还那幅画。”
  “那你那时到仓库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有实物的矩阵记号,就不能排列人偶了呀。”
  “不过,人偶都已经排列好了。”保吕草说。
  载着两人的马车又进入一个黑暗的隧道中。
  “我想看看那些人偶。因为我白天已经先去看过地形了,所以要溜进去是很简单的…我看了几个人偶的脚底,令我惊讶的是排列在柜子上的人偶顺序,和画作背面的矩阵是一样的。当然我没有看过所有的人偶,但我可以确信是这样没错。不知道是岩崎家的人还是中道丰先生本人,总之有人按照矩阵依序排列人偶。那本来就是人偶作者江尻骏火所画的记号,所以才会按照作者的想法把人偶排列在那里,我看着画作背面的矩阵时,注意到在多种颜色的记号中,有金色和银色的记号。只有这两个颜色没有其他相似的记号—白色和黑色都有相似的记号,看不出哪个才是纯白的—例如很像蓝色的白色,或是带点黄色的白,但是没有任何记号和金色及银色相似,所以我就把这两个颜色在矩阵中的位置记起来。如果以左上角为原点〇·〇的话,金色的位置就是四·七,银色在二十三·九。岩崎家仓库的柜子是四层柜,总共有四个柜子。我把从前面和后面数来第四列、从左和右数来第七个的人偶全部都看过,马上就找到脚底涂着金色的人偶。银色记号的人偶也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虽说有一千个,但实际上矩阵是三十五行三十列,共有一〇五〇个才对。”
  “你在勒昏我之后,就把金色人偶带走了吧?”
  “对,我认为蒙娜丽莎是金色或银色人偶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是。”保吕草在黑暗中看着前方说。“但是人偶实物看起来和其他人偶没有什么差别。可惜救护车和警车来了,我没办法慢慢调查。我只拿走其中一个,接着我急忙冲到院子,爬上房子后面的围墙逃走。我把车子停在离房子有点远的地方,我回到车上后再仔细看着人偶,发现头部是可以转的。人偶的头可以拿下来,而在人偶的身体裎有一把金色的匕首。”
  两人搭乘的马车经过明亮的驴子场景前面,但红子和保吕草都没有在看。红子凝视着保吕草的侧脸;保吕草则是低着头,呆呆望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那是太阳匕首吧,”红子说:“刺杀岩崎亮先生的凶器。”
  “是的,所以我才想到医院见岩崎麻里亚小姐。”保吕草安静地说:“在人形博物馆的舞台上杀害岩崎雅代女士的人是麻里亚小姐,这点绝对没错,就算是我也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犯罪之前的过去,不知道麻里亚小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怎样的人把她逼到这个地步?过去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她在害怕什么?想除掉什么?也就是说,她的动机是什么?这些…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丈夫两年前被杀了,那把金色匕首就是当时的凶器。麻里亚小姐在这次犯案时,为什么要特地使用被藏起来的银色匕首?不过至少能知道的是,她的理由一定和两年前的事件有很深的关系。所以我把金色匕首带去她那里,想直接当面问她。毕竟我们是外地人,无法一直待在这里,这让我很焦急。偶然拿到金色匕首,让我有些兴奋,我想只要拿这把匕首给麻里亚小姐看,她一定会告诉我一些事情,说不定还会供出她所犯下的罪行,或许也可能知道一些蒙娜丽莎的秘密。罪行部分让她跟警察自首就好了,但是我想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知道蒙娜丽莎的事。等一得到确实的情报,我就会再次冒险潜入岩崎家…总之我没什么时间了。”
  “你用那把匕首威胁麻里亚小姐说出秘密吗?”红子疑惑地问。
  “不,我没有那么做。我丝毫没有那种打算。”保吕草摇摇头。“我想绅士地以我的方法来接近她。但是看到那把匕首的麻里亚小姐,嗯,果然已经不正常了。我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那恶魔般的表情,更加确定是麻里亚小姐杀了她老公。不过她所抱持的理由…不,所抱持的幻想是完全相反的—她救了她丈夫。为了拯救被恶魔附身的丈夫的灵魂,她用除魔匕首消灭丈夫的肉体。我认为这就是两年前的事件,而且与这次的事件也有关联。她这次也是以相同想法行动的,也就是上次的后续。”
  “你有问出关于蒙娜丽莎的事吗?”
  “没有,我完全找错方向了,什么也没问到。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吧,我非常失望。我把金色匕首收到人偶里再还给麻里亚小姐,之后就离开医院了。我是在你们搭警车来之前离开的。我在医院后门的小路上发动车子时,正好看到警车飘到医院门口。”
  “所以一切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全都是麻里亚小姐一个人做的。保吕草,你刚才说她想自杀,那是…”
  “很明显地,那是我的愿望。”
  “有时你真是温柔得令人发毛。”
  “所有人都有一个洞,我自己也爆胎到刚刚好的程度。”
  “洞?”红子微笑。“你是指脆弱的部分吗?”
  “如果没有洞的话,一定会因为膨胀过度而破裂的。”
  “也就是放气的保险阀吧。”
  “啊,没错。”
  “不要让压力变得那么大就好啦,是谁在灌气啊?”
  “是啊,是谁呢?”保吕草轻笑一声。“我常常想请那个人不要再灌了呢。”
  “即使是宇宙也在膨胀的。”红子耸肩说。
  “对了…红子姐。”保吕草面向她。“下毒的人真的是麻里亚小姐吗?在岩崎毅先生的波旁酒下毒,这全都是麻里亚小姐做的吗?”
  “这我无法确定,我想将来警察会调查的。”红子点头。“我认为是麻里亚小姐。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你不想相信。我有没有说错?”
  “没有,大概是那样吧。”
  “麻里亚小姐想将所有岩崎家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除去—不对,正好相反。她想拯救所有岩崎家的人…说不定她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巨大的驴子人偶站在她们眼前,两人抬头仰望它。马车已经接近终点了。
  两人的幻想故事也结束了。
  保吕草将手伸到红子盾上,他的手碰到红子的后颈。红子想起他曾用那只手勒住她,她的情绪微微地、不可思议地高涨起来,
  保吕草的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马车进入最后的隧道,周围又暗了下来。
  “你要怎么办?”
  保吕草在红子的耳边轻声说道。
  “要告诉警部我就是窃贼吗?”
  “如果我说我要告诉他呢?”
  “我就在这里吻你,之后向你道别。”
  “我不要。”
  “你是说接吻?还是道别?”
  红子将脸挨近保吕草。
  接着是短暂的吻。
  和宇宙的历史比起来,一切都很短暂。
  两人在接近隧道出口时分开。
  红子抬头看着保吕草微笑。
  “有时你真是可怕得令人发毛。”他说。
  “是啊,因为我有为了避免破裂的洞。”
  “刚才的吻是告别吗?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吗?”
  “如果在这里跟你离别,我们要怎么回去?你不把我们送到家,我们会很困扰的。”
  两人下了马车。
  红子有点晕眩,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静不下来。一定是她心中的气球膨胀了一些吧,她想。
  两人走下出口的斜坡,小鸟游练无和香具山紫子从广场对面跑了过来。
  “好了,我们该离开了。”保吕草看着手表说:“我们不走高速公路,那太浪费钱了。这样的话应该要开四个小时以上。”
  “对了,我要负责开车。”练无以高昂的声音说。
  “我们在中途换手吧。”
  “保吕草学长,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无聊?”练无边走边问。
  “什么无聊?”
  “那里面不是只有生气的驴子在跳舞而已吗?”
  “哦,你说刚才那个啊…”保吕草回头看。“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到达终点了,所以…”
  “那么无聊啊?”紫子呵呵笑着。“你这样讲反而让我很想看耶,早知道刚刚我也玩那个。”
  “那个大驴子很可笑吧。”练无起劲地说:“那都是骗小孩的。不过那种东西也吓不到现在的小孩啦。”
  “大驴子?”紫子问:“怎样的驴子啊?”
  “嗯,就是脸大大的,从上面睥睨着下面,是会动来动去的机器驴子…虽然是驴子,但是用两只脚站着,还穿着衣服。那里是驴子的王国,因为有人类入侵,所以驴子们都怒气冲冲的。”
  “好白痴喔!光听就觉得有够冷了。”紫子笑说。
  保吕草停下脚步,看着手中的游乐园简介。红子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把简介拿给红子看。
  “什么东西?”
  “你看这里。”保吕草指出某处。
  在简介封底的底页部份,有小小的文字写着诹访湖西部公园的管理,营运,以及赞助团体的名称,其中有“岩崎文化财团”的名字。再仔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可得知这个主题乐园是大约在两年前开幕的。
  红子抬起头。
  保吕草轻轻笑着。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练无出声叫两人。
  红子对他摇摇手。她和保吕草继续往前走,于是练无和紫子也往前迈进。依年龄分成两组的两对男女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我可以跟你打赌。”保吕草悄声对红子说。
  “你是说两年前,麻里亚小姐曾经被带到那个驴子王国吗?”红子低着头边走边说:“不知是她喝醉了,还是吃了助长幻觉的药物…嗯,这是有可能的。我记得本间刑警说过,亮先生的前女友也遇过相同的事。”
  “哦…我没听说过那件事。”
  “但是麻里亚小姐却因此受到惊吓,并相信恶魔的存在,然后…杀了她自己的丈夫是吗?”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你会读心术吗?”
  “啊,对不起。不过你是这么想的吧?”
  “可能真的有这样的过去。”保吕草兴致勃勃地说:“因为那个人偶也是驴子脸、身高三公尺啊。对了,背景的树枝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无聊。”红子摇头。“那种事一点也不有趣。”
  “要是能再待个两三天,我就能证明给你看了。”
  “就算证明了也没意义。”
  “红子姐,你怎么了?”保吕草歪着头微笑问。“你心情很差…好像在生气。”
  “是啊…”红子轻轻点头,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啊,该不会是因为刚才的吻…”
  “不是。你要是敢再提起那件事我就跟你绝交。”
  “那你在气什么?”
  “我气你比我还早发现。”
  红子瞪着保吕草,
  但是她马上笑了出来。
  “记住…如果你比我早想到什么很棒的事情的话…”
  红子咬唇微笑。
  “你就给我小心一点。”
  第7章 那微笑带着内敛的优雅
  1
  事件发生后过了一个月以上,某个八月的午后,祖父江七夏造访濑在丸红子所居住的无言亭。“无言亭”是建在樱鸣六画邸的广大占地中的别馆—即使像这样解释这个专有名词,没看过的人听了还是想像不出画面吧。无言亭是一间静静地伫立在大银杏树下的小型西式木造平房…是的,无言亭并不大。各位可以想像一个用来观测气象的百叶箱膨胀放大,让人住在里面的景象。
  如果有人想像不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比喻的话,就请不要勉强了。
  过去樱鸣六画邸全都是属于濑在丸家的。然而经过多次变迁,现在已纳入那古野市的管理之下。红子等人则被默许使用无言亭—这间可说是占地内的管理小屋的平房。换言之,红子一家受到社会福祉的保护,生活在市营设施里。而关于容许这件事的严密机构,还有许多未解开的谜。
  爱知县警署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祖父江七夏,踏上木制的阶梯,并敲了敲完全敞开的玄关大门。
  “机千瑛!”红子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你在哪里?”
  房子内部的装潢看起来像个餐厅,中央摆了桌子和几张椅子。进入玄关后就穴刻看见这样的空间,感觉非常唐突。红子从右手边的门冲出来,在这幢建筑物的右半边好像还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有窗户,但是百叶窗被拉了下来,看不见里面的样子。
  “真是的!这个机千瑛…”红子怒叱道。“没用的家伙!竟然在我叫他的时候不在,搞什么啊?简直不敢相信!”
  “呃…红子小姐。”站在门口的七夏叫了她一声。
  “啊…”红子这才发现七夏并面向她。
  “你好。”七夏向红子点头打招呼。
  红子穿着有点脏的白袍,脖子上挂了条毛巾。她连忙将白袍脱下,用毛巾拭去额上的汗水。在白袍底下的是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
  “欢迎欢迎,你一个人来?”红子终于露出了微笑。
  “是的,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进来吧。”红子走到角落,打开桌子旁边的电风扇。
  七夏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室内,她看着四周。墙上挂了许多照片。从红子刚刚打开的那扇门里看过去,似乎是书房。里面很暗,但可以看见书柜。
  “请坐。”红子指向椅子。
  “谢谢。”七夏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把手提包放到膝上。
  “抱歉,我们家现在刚好没有东西可以招待客人。”红子坐在七夏对面的椅子说:“你会热吗?”
  “不要紧的。”七夏直视着红子。“我才觉得不好意思,没有事先通知就突然跑来了。”
  窗外的远方阳光十分耀眼。树木的枝叶形成一幅剪影,和缓起伏的地面反射出白色的光辉。这风景有如森林公园一般。
  七夏将视线转回红子身上,她正凝视着七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为了之前的事件而来吗?”红子先开口了。
  “是的,”七夏点头。“你知道后绩发展吗?”
  “不知道。”红子轻轻摇头。“如你所见,我家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我很贫穷,光是有三餐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儿子正值食欲旺盛的时期,又一直在做些无聊的研究。”
  说到这,红子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事件以来,林都没有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那保吕草先生他们呢?”七夏问。“还有小鸟游…你没跟他们见面吗?”
  “不,他们都住在这附近,所以还满常见到他们的。不过他们都不再提起之前的事件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昨天,长野县的刑警逮捕岩崎麻里亚了。”七夏说:“不过我听说,她被判刑的机率很低。我想她可能会接受精神检查,之后演变成她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云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结果是不起诉吧。警方只是想对社会有个交代,所以才逮捕她的。红子小姐…你不感到惊讶吗?”
  “惊讶什么?”红子疑惑地歪着头。
  “岩崎麻里亚涉嫌杀害岩崎亮、岩崎雅代、岩崎毅等三人而被逮捕了。红子小姐,难道你已经猜到了?”
  “嗯。”红子很干脆地点头。“应该说早就知道了比较正确。我必须惊讶吗?你想看我惊讶的样子吗?”
  “那倒不。”七夏笑了。“是啊…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才那么快接受事实。”
  “嗯,是啊。”
  “但是,袭击你的人还没被抓到。”七夏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子。“也就是侵入岩崎家仓库偷走人偶、拿着金色匕首去医院找岩崎麻里亚的人物。他可能就是偷走中道丰的画作的人,不然就是跟偷画的人同伙。关于那件窃案以及对你和麻里亚小姐的伤害罪,警方还在持续调查中。”
  “希望犯人能早日被捕。”红子轻声说:“不过对麻里亚小姐的伤害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她自导自演的吗?”
  “目前我们什么都还不知道。麻里亚小姐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状况很糟,不能把她当成一般人来对待。好像是所谓的重度精神错乱吧…所以警方无法掌握她是怎么得到毒物的,当然杀人动机也还不明确。这样下去无法查明真相,也无法给她定罪。逮捕她应该只是长官为了塑造出破案的形象而下的官方命令吧。”七夏耸耸肩。“不觉得这样很令人作呕吗?”
  “那麻里亚小姐回到家中了吗?”
  “怎么可能,她现在住在松本的精神病院。”七夏回答道。她叹了一声,翘起腿说:“我本来也想过要去看她的…”七夏没再说下去,只是缓缓地摇头。
  此时有个老年人从玄关走了进来。他两手都提着一袋东西,白色袋子上有超市的商标。看样子是食物。
  “哦,有客人啊。”男人看见七夏有些意外。“真是不好意思。”
  “打扰了。”七夏从椅子上起身,对男人点了个头。
  “根来,拿一点凉的过来。”红子托着脸颊说。
  “是。”男人急急忙忙地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个很小的厨房。
  “那位是?”七夏坐在椅子上,小声地问道。
  “不用管他,”红子看着窗外回答。“他是佣人。”
  “佣…”七夏不禁想反问,但她还是把话吞回去了。“那…你儿子呢?”
  “不知道…可能在图书馆吧。他暑假每天都跑图书馆,因为那里很凉。”
  “今天是返校日,少爷去游泳池了。”名叫根来的男人在角落说。
  “又没人在问你!”红子语气凶狠地回道。
  “对不起。”根来的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七夏连忙道歉,但又忍不住噗哧一笑。“红子小姐,你本人跟我的印象差好多。”
  “我可没有单纯到可以给人既定印象。”红子淡淡地说:“你有烟吗?我请你喝饮料,来交换吧。”
  “嗯,好啊。”七夏从手提包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到桌子上。“整包都可以给你…”
  “不,一根就够了。”红子说着,朝香烟伸出手。
  根来端了装着水和麦茶的杯子过来。他是个高挑的白发老人,但是结实的体格和晒黑的脸让他看起来相当年轻。他站得很挺,双脚也很稳。七夏对他观察了一会儿。
  “很少见吗?”红子点了烟并看着七夏问。
  “咦?”七夏旋回视线。“啊,不会。”
  “我们可以去找小鸟游啊。”红子说:“从这里的正门出去,直直走会看到右边有一间公寓,叫做阿漕庄,保吕草和香具山也都住在那里。”
  “我知道。”七夏微笑。“我可是刑警呢。”
  “真巧,我先生也是刑警。”红子眯起眼睛看着白烟,她转过头去。“有时…我会说一些连自己都会吓到的讽刺字眼…总是会煞车失灵。现在我很沮丧,你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喝完茶我就会离开。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这张照片交给你。”她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这是上星期在蓼科的人形馆中所拍摄的照片,是本间刑警寄来的。”
  红子从信封中拿出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照片总共有五张,背景应该是人形博物馆的一楼大厅。首先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们正在剪彩;接着是整齐排列在大厅中央的人偶们—人偶的特写—太河内弘树及优美、翔子的合照:至于最后一张大概是从二楼大厅往下拍的,是这个典礼的全景。
  “这是在展示江尻骏火的蒙娜丽莎吧?”红子抬起头说。
  “对,结果最后全都一起展示了。”七夏将玻璃杯凑到嘴边。“不过就在搬移那些人偶时找到了。”
  “找到了?”红子问。“找到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七夏眼睛朝上看着红子。
  红子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她将每张照片仔细地再看了一次。
  几秒钟后,她张大了双眼抬起脸来。
  “很厉害吧?”等待红子反应的七夏微笑说。
  “这就是蒙娜丽莎啊!”红子点头。
  “好像是搬人偶的其中一个工匠发现的。原本计划是要在更大的地方,将人偶一一排列开来的,但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所以紧急变更预定。”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排列成矩阵。”
  “是啊。”七夏觉得很有趣地点头。“你觉得如何?”
  “好蠢。”这就是红子的感想。
  2
  香具山紫子在阿漕庄的玄关脱掉凉鞋。她爬上楼梯,大步地走在走廊上。她的房间在尽头的左边,但她先敲了敲右边房间的门。
  “门没锁。”有个声音从房里响起。
  “啊啊,热死我了!”紫子开门进入房内。
  小鸟游练无半躺在床上,身上穿着T恤和短裤。他摊开大大的书本,手里拿着签字笔,旁还放着报告用纸。看起来似乎是在用功。
  电风扇在床边运转着,紫子便坐到电风扇前面。
  “你在干嘛?”练无问。
  “如你所见,我在吹电风扇。”
  “你才刚回来就马上到别人的房间吹电风扇?”
  “谁叫我的电风扇坏了嘛!”紫子回答道。“它啲嚓啪嚓地冒出火花,还喷出橘色的火咧!在夏天坏掉的电风扇,要它何用?这个背叛者!啊啊…谁来买冷气给我啊…不过我的朋友都是穷人,也买不起吧。”
  “小紫,我看是你自己火气太大吧?”
  “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现在有觉得变凉吗?”
  “可恶~~既然如此,为了买冷气,我就在阿漕庄开一间股份有限公司好了!一股五百元,募集来的资金应该可以在一个房间里装冷气吧!不知道大家愿意出多少钱?”
  “后面的公寓还满多人装冷气的。”练无坐起身。“你就记下从有冷气的房间走出来的人,再找机会跟人家做朋友如何?”
  “如果对方是男生怎么办?”
  “到时你就用美人计呀。”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占人便宜的事?”紫子扬起下巴说:“美人计?这个词落伍了啦,小练。啊啊,好热喔!”
  “用别人的电风扇也很占人便宜啊。”
  “小练,保吕草学长呢?”紫子面向和保吕草房间相连的墙壁。他就住在练无隔壁。
  “他还没回来。”练无看着时钟。“也快到我们约好的时间了。”
  大家约好今晚要搭保吕草的车去看烟火。通常保吕草是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回家的,保吕草在房间里养了一只叫尼尔森的狗,他为了这只动物把所有窗户全打开,并装上纱窗。练无和紫子偶尔会带尼尔森出去,但是尼尔森很不喜欢这样,它比较想被保吕草带出门。
  有人敲了门。
  “你好。”是濑在丸红子的声音。
  “门没锁喔,请进。”练无回答。
  红子进入房间之中。
  “红子姐,你好。”霸占电风扇的紫子向她打招呼。
  “不管什么时候来,小鸟游的房间都很整齐呢。”红子悠闲地笑说:“保吕草好像还没回来,正好。小鸟游、紫子,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三人集中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
  红子拿出信封。
  “这是什么?”紫子接过信封,看着信封里的东西。
  是五张照片。
  紫子依序看着照片。她每看完一张,练无就从旁边伸手接过。从照片可知,江尻骏火的一千个人偶展示在人形博物馆。应该是在完成迁移时的典礼上拍的吧。
  “我好想再去喔。”紫子叹气。“那里一定很凉吧…小练,你再到美娱斗屋打工嘛!”
  “已经找到蒙娜丽莎了喔。”红子微笑说。
  “蒙娜丽莎…咦?你是说已经知道哪个人偶是蒙娜丽莎了吗?”还在看着照片的练无问。
  “是啊,不就在照片中吗?”
  “咦?”紫子大惊。照片全拿给练无了,她为了看照片而挨近练无。“哪个?”
  “呜哇!”练无大叫一声。“真的耶!”
  “咦?哪个哪个…”紫子起身,凑到坐在低矮床上的练无旁边。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练无坐着不停跺脚,之后他拿着其中一张照片倒在床上。“哇—哇—哇!”
  “喂,小练!让我看啦!”紫子站起来往练无扑过去,骑在他身上。
  “好痛好痛!”
  “让我看!”
  紫子好不容易才从练无手里抢过那张照片,她近距离地看着照片。
  照片中是典礼的全景,是从稍高的位置拍摄的。在人形博物馆挑高开放的大厅中央,小小的人偶们整齐地排列着。
  “是人偶的matrix(矩阵)呢。”练无开心地说。
  紫子想起有人说过,matrix是子宫的意思。
  “咦?什么?蒙娜丽莎在哪里啊?”紫子还在盯着照片看。“太小了我看不清楚啦,到底是哪一个?”
  然而就在她稍微拉远焦距时,突然看见了。
  在人偶排列而成的长方形区块里,隐约浮现出女性的上半身。
  “啊!”紫子小声地叫了出来。
  她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每个不同颜色的人偶成了一个个的位元,整体形成了一幅画。
  是蒙娜丽莎。
  “这是…”紫子重重地喘厂一口气。“啊,原来如此…江尻先生早就这样构想好了,所以才做那么多人偶?”
  “会不会有什么哲学上的意义?”床上的练无说:“人偶是人类的话,这个蒙娜丽莎就是社会。可能是象征着人类和社会的关系之类的。”
  “哇…小鸟游练无同学,你好聪明喔!”紫子开玩笑地说。
  “这只是个游戏。”红子轻声说道。“就像恶作剧一样。”
  “也让保吕草学长看看吧。”紫子说。
  “不行。”红子微笑摇头。“拜托,不要让他知道。”
  “咦?为什么?”紫子疑惑地问。
  “我们再让他多做一会儿美梦吧。”
  最终章 落幕 以及 后续
  人形博物馆事件发生后,次年的秋天。
  我到松本市内的某家医院去探病。当然探病并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是为了把已经不需要的绘画《微笑的机械》寄到雾峰美术馆,也就是为了收拾善后才去的。
  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我做了一些安排,让那幅画在一个月后被直接送到美术馆。为了让寄送的管道自动消失,以让人查不出是在何时何地寄出的,还因此被坑了不少钱。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我记得当时落叶已覆满地面,这里每年都很早入冬。
  我向工作人员说我想跟岩崎麻里亚会面,他便转身离开,不知到哪去打电话了。听说她的双亲皆已去世,她会继续姓岩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而岩崎家也只剩下婆婆巳代子还活着,岩崎的血脉已经断绝了。
  我在有些寒冷的中庭见到了她。
  令人意外的是,她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保吕草。”
  “你好。”麻里亚点了个头,她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些。
  “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保吕草先生?”她摇头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病就是这样…”
  “没关系,我也是现在才跟你自我介绍,不记得我的名字是当然的。我的意思是,你记不记得我的长相?”
  麻里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但是数秒后,她就移开了视线。
  她看着我的身后。我也跟着回头看,但我只看到白色的水泥墙。
  然而,麻里亚笔直的视线,简直就像那里有着地平线一般,深邃而又美丽。
  “你记得金色的匕首吗?”
  “匕首?金色的?”麻里亚重复我的话。
  她再度看向我。
  但就有如针碰到坚硬的球体,她的视线滑开,
  望向他方。
  “恶魔离开了吗?”
  “恶魔?”麻里亚轻笑出声。“什么恶魔?”
  “马头人身,有三公尺高的恶魔。”
  她稍微眯起眼睛。
  一瞬间她闭上双眼,彷佛痉挛似的。
  她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你还记得你先生吗?”我改变话题。
  “当然。”麻里亚嫣然一笑,点头答道。
  “为什么?”
  “我得赶快把病治好回家去…”
  “因为他什么都不会,我婆婆一定很辛苦。”
  “你婆婆常来这里看你吗?”我随即问道,因为我不想听麻里亚的诡异回答。
  “是啊…”麻里亚笑着点头。“她叫我为了她儿子早日回去。”
  保吕草沉默了。
  不对,是我沉默了。
  我凝视着她,她的身影映在我的眼中。
  她的双眸很美,
  但她不再看着保吕草。
  她不再看着我。
  她是人偶!
  麻里亚的背后有着看不见的线。
  她是拥有人类躯壳的东西。
  线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线让她像人一般活动。
  像人类一般走路、像人类一般起舞、像人类一般行动、像人类一般憎恨。
  不过…
  所有人偶都是一样的。
  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
  都被操纵着。
  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
  是谁在操纵人偶?
  是谁在操纵人类?
  不是人类。
  不是人偶。
  麻里亚是个标致的人偶。
  我站起身。
  不再是我的我驱使我站了起来。
  在某个地方…有人拉动我身上的线。
  我望着高空,寻找那些线。
  她没有看着我。
  因为我也只是个人偶。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那是用拍立得相机拍的。
  是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到游乐园里拍的。
  在黑暗的洞窟中,巨大的驴子妖怪双眼正闪闪发光。照片看起来不太清楚。
  我犹豫了。然而不再是我的我,把照片递给了她。
  “你有印象吗?”我说。
  麻里亚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过那张照片。
  我想,潜意识里的我期待她立刻移开视线。
  但是,她却一直看着那张照片。
  “你记得它吗?”
  她点头。
  之后她看着我,笑了出来。
  她在笑。
  人偶在微笑。
  “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我点头。
  我的心已经转身离开了。
  “再见。”
  迟了一会儿,我的身体才迈开脚步。
  “谢谢你。”
  我停下。
  “你是因为照片而谢我吗?”
  我看向她。
  “是的…我好高兴…”
  人偶微笑着。
  我走到中庭的出入口,再次回过头看她。
  她注视着照片。
  像人类一般微笑着。
  像人类一般感到开心。
  或许对她而言,那张照片…
  就是她丈夫的照片吧。
  她认为她的丈夫还活着,且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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