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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 岛田庄司(日)
  泔水桶倒在路边,剩菜和污物撖了一地。村井轻车熟路地跨过这些垃圾,继续往前走。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幢古老阴暗的二层公寓楼。我在玄关脱下鞋,光着脚穿过走廊,向房内走去。这个房子的格局,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
  “你把鞋拿进来,”村井说,“这边有很多手脚不干净的人。”不过,我觉得村井是不想让其他住户知道,有女人在他这里。
  村井的房间是一层的第二间,这里的环境很差,隔开走廊与房间的拉门下面的塑胶板,已经剥落了大半。
  他的房间很黑,给人的感觉很糟糕。外面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村井一进门,就赶紧把灯打开了。
  门边有个又小又脏的洗手池,吃了一半的泡面随意扔在那里。及胸高的毛巾挂架上,搭着一条皱巴巴的毛巾,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快进来。”村井转过身跟我说。
  榻榻米裸露在外面,没有铺地毯。被褥团成一团,堆在房间的角落,旁边胡乱摊着几本印着裸体照片的杂志。一台黑色的电话机,突兀地摆在地上。
  “喝茶吗?”村井问。
  我正想说好,但是他又说:“不过我现在不想喝,刚才刚暍过咖啡。坐下啊。你好像很紧张嘛。”他边说,边伸手拉我的裙子。
  这里连坐垫都没有。我万分戒备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窗户。刚才我就在想,从这里能看到什么。外面就是邻居家的石灰墙。邻居家和这里,就相隔几十厘米,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阳光也射不进来。
  “一段时间没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说真的。”村井絮絮叨叨地说。不过我并没有生气。
  “你的腿真美。”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膝盖。
  “你别这样。”我用右手抗拒着他的动作。
  “哦?……不能碰吗……绫子?我现在停下来可以吗?”村井说着,直起上身,向我通近,死命抓住我的两只手腕。
  “好疼!……”我说,“你温柔一点儿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预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村井仿佛敏感地揣测到了我的心思,觉得没有必要霸王硬上弓,所以放松了对我的钳制。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他嬸皮笑脸地说道。
  “喂,你快告诉我须贺野先生的地址!”我说。
  “一会儿告诉你。一会儿。”
  村井边说,边开始抚摸我的脖子和发际线一带。他说的“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我的肩膀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一下,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村井突然搂住我,胸部死死地贴着我。好疼!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嘴已被村井的嘴唇堵住了。他猛然隔着衬衫,抓住了我的乳房,一阵强烈的疼痛向我袭来。
  他的动作粗暴激烈,一副饥渴了很久的样子。他的肩膀微微颤动,表明已经极度兴奋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掀起我的裙子,抚摸我穿着长简丝袜的腿。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本来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有一点儿期待,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我只有一种马上要受酷刑的感觉。
  我被他压倒,后脑勺和肩膀碰到了团成一团的被褥。我闭上眼睛,任他摆布。他猴急地脱下我的丝袜和裙子,然后又一顆一颗解开我衬衫的扣子。他冰凉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
  “等等,门锁了吗?……房门锁好没有?”我说道。
  “别管那个。门没锁,没人来。”村井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终于,他脱下了我的衬衫,我身上只剩内衣了。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房门没锁的事,所以,完全不能进入状态。
  他在我背后鼓捣了半天,才终于解开了我的胸罩。我的乳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羞耻心也随之被唤起,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我的内裤也被脱掉了。
  这种破烂的屋子,与我美丽的身体,实在太不相称了。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村井把手搁在我的腹部,暂时放松了对我的压制。我抬起眼睛,想看看出什么事了,却发现村井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的身体。然后他迅速脱掉裤子,又一次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我盯着陈旧并带有黑色污溃的天花板,发现那些黑斑是雨水侵蚀的痕迹。接着,我又继续仔细观察起天花板的木质纹理。这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想,或者说是一种自我安慰吧。杀了四个人的凶手,还会再杀第五个人的。反正杀不杀都是死刑。
  身体的一些小症状告诉我,自己快到生理期了,所以现在是安全期。村井大汗淋漓、令人作呕的身体,在我的身上动个不停,充满烟草臭味的呼吸,不断地喷在我脸上。我默默地数着天花板的木纹,心里想着美枝子的事情。我会遭到这种不幸,全是那个女人的错。我要复仇,等我拿到须贺野的地址,就一定要复仇。我又一次在心底发誓。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我开始抽泣。村井在我身上的动作越激烈,我就哭得越厉害。眼泪好像不受意志控制一样,尽管我并不觉得悲伤。
  村井在我的耳朵旁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就高潮了,也没问我能不能射在里面。他一动不动地在我身上趴了五分钟,而我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晔啦“一声,外面的拉门突然被拉开了,吓得我心脏差点儿踊出来。我在村井身下发出一声惊叫,村井也慌慌张张地,想从我身上爬起来。对我来说,村井还是跃在我身上比较好,至少能遮住我的身体。所以我抱住村井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一个长相凶暴的大汉站在门口,前额两侧的头发都剃掉了,眉毛也剃掉了,体格健硕,看着像黑社会的。他非但没有道歉离开,反而笑嘻嘻地说:“玩儿得挺髙兴嘛。”然后就大大咧咧地进屋了,门也没关。
  “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村井肌在我身上,面带谄媚的笑容,卑贱地乞求着。
  “挺有能耐的嘛,浑蛋。”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向我们走过来,他一把拽起趴在我身上的村井。我又尖叫了一声,拼命摸索可以遮羞的东西。
  “好了,好了。”男人看我正想站起来,按住我裸露的肩膀,并伸出拇指抬起我的下巴。
  “这女的不错啊。在哪儿勾搭到的……村井?”
  “不是,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村井光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低三下四地说。
  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很正点啊。皮肤好,身材也好,配你真是太可惜了,浑蛋。也让我玩一次吧。”
  “求求你,别这样。”我拼命乞求。
  我左手挡在胸前,右手挡住下腹部,但是根本就遮挡不住。那个男人盯着我的下腹部猛看,还把脸凑近了一些。
  “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他说。
  然后,他又看向我,说:“你快完了,被那种坏坯子勾搭上,被他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努力挤出一句话。
  “再见了,浑蛋。”男人啪地扇了村井一巴掌,然后就向走廊走去。我赶紧开始穿衣服,村井傻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
  “赶快把须贺野的地址给我。”穿完衣服,我说道。我再也不想看见村井那张脸了。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代的那次经历。为了知道戏法背后的真相,我让男生抚摸我的身体。这次也是一样的。
  这种事反复上演,我的人生怎么如此悲惨啊!……刚才的羞耻感和恐惧感,依然徘徊不去,我不停地发着抖。
  只穿着内衣的村井,把一张不知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递给我。
  我劈手夺过来。我的行为就和妓女一样,这张纸就是我刚才出卖身体的报酬。我大致确认了一下,这张纸上写着的地址,然后就把它叠好,攥在手心里。我拎着放在门口的鞋子,匆匆离开了这间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屋子。【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村井也没有出声挽留我。在走廊我又碰到了两个男人,他们刚才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身体。
  03
  我在早稻田大街上走着,想找个光线好的咖啡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在路上走了好久,我才终于找到了一家。
  我在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就直奔洗手间。直到补完妆,我才缓过劲来。我返回座位,打开村井给我的那张纸,上面写着“新宿区马场下町三十二号,清泉高级公寓八〇一室”,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东京区划地图,查找具体方位。现在,我的心情实在太激动,所以只是想先査一下他家在哪里,等明天或者后天,再去上门拜访。
  我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附近。这家咖啡馆在早稻田大街边上,而沿着这条路,往神乐坂方向走一小会儿,就是马场下町了。从地图上看,从这个咖啡馆,到马场下町,比从这里到高田马场车站还要近一些。我把地图铺在桌上,一边等咖啡,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我的身体里面,现在还残留着刚才村井留下的恶心感觉,屈辱的记忆,严重刺伤了我的心灵,我可以感到我的心在流血。
  就算现在回家,心里的创伤也不会平复,我会一遍遍地回想今天的遭遇,会难过得泪流不止,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与其这样,倒不如趁今晚,再冒一次险,反正就算再倒霉,也不会比刚才更倒霉了。而且,也许这样做,能够转移我的注意力,不会总想着以前的耻辱了。
  就这样,我下定了决心。
  咖啡送来了,我只在里面加了牛奶。喝咖啡的时候,虽然我避免去想刚才的事情,但是,脑子里却不听话。那个剃掉眉毛的大汉,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干什么的啊?还有,村井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村井见到他的时候,头都不敢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居然被村井这样的男人给……想到这里,我就更难受了。
  别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也不会再见他了,我在心里默念着。现在必须专心思考须贺野的事情才行。
  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须贺野家里拜访。地址和电话号码我都知道了,那么,只要査一查电话簿,就能知道他家的地址了。这样不就完事大吉了吗?……
  可是,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而且,我也确实想亲眼看一看,能让美枝子不惜做出那种事情的男人,到底会长什么样子。虽然说不准能不能见到,但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会在楼道里碰见。
  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那个男人。他长得帅不帅?个子是高是矮?……总之,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好奇得不得了。
  不过,我的行动一定要十分谨慎,也许美枝子就在他家里,要是碰到美枝子的话,我的计划就全泡汤了。不过须贺野的妻子刚刚惨遭横祸身亡,他能把其他女人领进家门吗?他就不怕邻居说闲话?……
  我沿着早稻田大街的坡道向下走,不知不觉间,两边的高楼逐渐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低矮的民宅。越过民宅的屋顶,我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一座闪耀着点点灯火、格外醒目的建筑。直觉告诉我,这一定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在这个看上去不太富裕的街区,周围的民房都破破烂烂,让人感觉那里的住户,连换个铝合金窗户的钱都掏不起。只有这座高楼,有着现代化的装潢,颇有威严地矗立在那里,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堡,一看就是商界精英们喜欢居住的地方。
  我想起那封写给美枝子的、趾髙气扬的恐吓信,以那位写信人的气质,住在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现在得意洋洋地出日这里的,应该是美枝子了。
  这座髙级公寓里的住户,想必也以住在这里,而感到骄傲吧。我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八层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楚。这周围也没有其他高度,能与之媲美的建筑。
  大楼的正门也很有气势,玻璃门旁边,修建有小水池和喷泉,水池旁边有个访客专用的小型停车场,有两辆外来车辆停在那里。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席上,能够隐约看到司机的身影。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宽敞明亮的大厅,有一小块地面,是鹅卵石铺成的,上面摆放着石雕艺术品。
  我多少被这气势震慑到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这里和我刚刚去过的村井的公寓,简直是天壤之别。最让人吃惊的是,就在同一条街上,人和人的生活水平,居然差距如此之大。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怨自艾、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为了生活,努力打拼,全他妈都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对于自己身为女性这件事,也不禁心生怨恨。
  我想起美枝子位于蒲田的那个公寓,破旧的木质建筑,终年见不到什么阳光。以前跟我交往较密的时候,美枝子深以住在那种地方为耻,所以从来没邀请我去她家玩过。我今天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高级公寓,才算是明白了美枝子当时的心情。如果是为了从那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搬到这里住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做出和美枝子一样的事情来。
  不知为什么,我沉溺于这种灰暗的心情中,不可自拔。不过,我还是走进了大楼。既然来了,至少要在个人信箱上,找到须贺野的名字吧。要是被大楼管理员拦住问话,那可就麻烦了。
  我走进一楼大厅,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传达室里,虽然亮着灯,却没有人在。
  环视整个大厅,却没有找到个人信箱在哪里。我满怀疑惑,又往里走了几步,结果发现在电梯旁边,有个专门放置个人信箱的屋子。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屋子比村井住的地方,要宽敞十倍,无数个个人信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像寄存处里,摆放的置物柜一样。
  这个公寓好像一共有十层,那八〇一室应该在八层吧。八层离顶层不远,从八层眺望外面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我开始从八〇〇开头的那排信箱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根本就没有须贺野这个名字。其他楼层的信箱我也找了,可找了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八〇一信箱倒是有,但上面白纸一张,没写名字。我傻眼了。
  我决定还是先坐电梯上八楼看看再说。一室很好找,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
  房门旁边有个门牌子,但是那上面也没写名字,门的左边有个镶着磨砂玻璃的小窗口,能看出屋里没有开灯。
  我走上前去,握住门把手,下定决心后,轻轻地拧了一下。没有打开,门是锁着的。
  我不敢按门铃,要是须贺野出来开门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
  这里与我和美枝子住的那种公寓,可不一样,虽说是旁边的房间,但其实离得挺远的。尽管如此,对方还是眼尖地看到了我。我尴尬地移开视线。
  开门出来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花白,穿着一条工装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他随意地跟我搭话。我又吃了一惊。
  “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向着声音的方向发问。
  “这个啊,大概已经搬走一周左右了吧。”他说。似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朝他走近几步,又问:“您知道须贺野先生搬到哪里去了吗?”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脸迫切,身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终于要揭开谜底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本来我们就没什么交往。”
  “这里的住户有人知道吗?”
  “这个很难说啊。估计没人知道吧。你去问问大楼管理员吧。”
  “嗯!……”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您是他的朋友吗?”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接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请问,这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三吧?”
  “嗯,我觉得应该是。”
  “听说这家出事了。”
  “是啊,听说那家的女主人被杀了。太可怕了!”那个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变成了大阪腔。
  “那周围的邻居们,都没有发现吗?”
  “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说完就要走了,我向他道了谢。
  电梯升上八楼需要一些时间,等电梯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夜景。
  懊恼的泪水充满眼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不过,我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美枝子,我一定要报仇!……
  我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焦急地等了很久,管理员才回来。我向他打听须贺野搬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说,须贺野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他。我想,这一定是美枝子教须贺野这么做的,最后我只确认了电话号码,果然是(二二〇)一〇九三。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凭我的一己之力,什么也干不了。
  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虽然就在东京,但是,想找到他们,简直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一般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就该放弃了,再继续努力,可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我并没有死心,总会有办法的。我就是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一个点子。我要去找美枝子公寓的房东太太。
  上次我说美枝子的老家在藤泽的时候,房东太太说不对,她老家在函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房东太太知道,美枝子老家的住址,且这个住址是正确的话,那我去函馆拜访她家,也许就能问出美枝子现在的住址了。她总不会对父母都保密吧。
  我在想,如果是美枝子的话她会怎么做。她应该会把地址告诉父母,但不会把自己在东京干了什么事情,也告诉他们。
  她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利用了一个叫做冈江绫子的女人,把一个男人搞到了手里。所以,我估计,她老家的父母看到我来,也不会有什么戒备。我远道前来拜访,就说自己是美枝子以前的朋友,不知道她现在的住址,想打听一下,说不定,她父母马上就告诉我了。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又一次带着蛋糕,去拜访了美枝子的房东。
  之前见过的那位大婶,很快打开门,说:“哎呀,是你呀。”
  “请问,您知道小林美枝子小姐函馆老家的地址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至于我以前误以为,她老家在藤泽什么的,我连提都没提。我以为对方会问我,为什么想找美枝子的老家,结果她并没有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里出租公寓,是不记录住户老家地址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呢。不过前些日子,我倒是收到一个寄来的包裹。”
  “包裹?……”我很好奇地问她道。
  “是啊,从小林小姐的老家寄来的。也不知道算是中元节①的礼物,还是岁末②的礼物,反正是寄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有蟹肉罐头、蟹肉鱼糕、盐渍鲑鱼之类的东西。我和家里人很髙兴地都吃掉了,据说小林小姐的老家,在函馆站前卖当地土特产,还开了饭馆什么的。”
  ①日本官方将中元节定为七月十五日,但是关西地区,也有八月十五日过中元节的传统。在这个节日前后,日本人有给帝助过、或者照顾过自己的人,送礼物的坏习惯。
  ②即每年年末,日本人有在这个时间,互送礼物的习惯。
  “那您还记得她家的地址吗?”
  “这我可不记得了,我早就把那些食物的包装给扔了。这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寄东西的盒子还在吗?”
  “那个我也扔了。”
  我又一次失望了。不过,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她家在函馆站前卖土特产?是真的吗?……”
  “嗯,我好像以前也听她说过。她家就在函馆站前面,开了一个很大的店,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
  要是这样的话,我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家的店,是在函馆站的正面还是背面,左面还是右面,也不知道店名。但凭借店在函馆站的“前面”,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而且是小林家开的这些线索,应该也不难找到。
  当然,前提条件是,美枝子跟房东说的都是实话。
  说不定我去了一看,那个店根本不在车站前面,而是在离车站很远的地方。又或者二层是饭馆什么的,只是美枝子的自吹自擂而已,她家的店其实只是个小杂货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了见机行事就行。找到地方应该不会太难。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土特产商店。就算花点儿力气,把函馆站附近都转一遍,大概也能找到了,
  我向房东太太道了谢,把带去的蛋糕送给她,然后就回家了。
  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特意去一趟函馆呢?……也许去了,才发现这只是美枝子的又一个谎言。她这种女人对我撒谎,可是从来也不脸红的。白跑一趟只会让我更窝火。
  但是,我觉得,她不会跟房东撒这样的谎,而且她老家还给房东家寄来了包裹。
  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想申请休假的话,就要抓紧时间。到了八月大家都想休假,所以领导在时间上很难安排,现在申请就很容易批准。
  最终,我顺利请到了假,并决定坐“夕鹤五号”前往青森,再从那里去函馆。之所以选择乘坐火车,是因为我有飞机恐惧症的缘故。以前坐过一次YS-11飞机①,晃动得很厉害,简直让我生不如死。从那之后,国内旅行我就只坐火车了。而且,我也想坐一次蓝色列车②试一试。
  ①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首次自行研发的螺旋桨式民航飞机。一九六二年首次试飞,现已停产。
  ②蓝色列车(ブルートレイン;Blue Train)是日本人对客用卧铺列车的爱称,因列车车身为蓝色而得名,在日本也被简称为“ブルトレ”(Burutore)。上文提到的“夕鹤五号”,是一列从东京的上野站,开往日本本州岛最北部城市——青森站的特快列车。
  既然非要找到美枝子不可,那就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其他的线索全都断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美枝子,和她的情夫须贺野民男,为了这个目的,我连身体都可以牺牲,去一趟函馆,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订的是“夕鹤五号”A卧铺座。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旅行,所以非常紧张,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反正也有可能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干脆一点,尽情享受一下旅行的乐趣吧。于是,我翻开一本旧的女性杂志,开始阅读一篇介绍函馆风物的专题文章。
  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开心不起来。大概由于对美枝子怀有的强烈恨意,使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冰冷如霜。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恨意不但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04
  “夕鹤五号”晚上十一点十二分从上野轱出发。十点,我背着一个轻便旅行包,来到上野车站,在那里吃了一顿推迟的晚餐。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北方方言,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在日本西部出生长大的我,实在听不惯北方方言。我的心情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发不安了。
  上了车以后,心情仍旧没有好转。火车过道上的欢声笑语,更加衬托了我的孤单。他们是回家,而我是出远门,而且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
  不过,我本以为在卧铺上睡不好,没想到却睡得很香。A卧铺十分宽敞,人能顺着列车行进的方向躺着,非常舒适。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列车便到达了青森。我没心思在青森闲逛,赶紧又登上了前往函馆的渡船。
  我坐在渡船甲板的凳子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眺望远方的地平线。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晕船。我对交通工具的平稳程度,有着很高的要求。
  到达函馆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我在船上吃不下任何东西,按理说,现在肚子应该饿了,但我还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坐不惯渡船的我,下船之后,好一会儿才会有饿的感觉。
  这里天高云淡,仿佛还是初夏的天气,而东京现在已经很热了。到底是北海道,空气都清新多了,让人感觉好像到了高原一样。
  我第一次来到函馆,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不过高层建筑并不多。
  本来我还在想,不知道她家的店,在车站的哪一侧怎么办,事实上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函馆的市区街道,都在车站的东侧,车站西边是海港。
  因为房东说,她家的店就在车站前面,于是我先看了一圈站前这片区域。不过,站前广场面积相当大,站在车站附近,很难看清楚广场另一侧的建筑,都有什么店面。于是,我把行李寄存在投币式置物柜,准备在这一带逛逛。
  一走过红绿灯,来到商店街,就看到好几个卖土特产的商店。我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二楼开饭馆的店。店旁边有一个很宽的楼梯,楼梯旁边是摆放着菜品模型的橱窗,墙上贴满了菜单。
  我在店里买了明信片,并在收银台确认了一下这家店的店主,是不是个姓小林的,在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反而有点儿扫兴了,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简单。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我让她把小林老板叫来。她说,老板娘正在楼上的饭馆里干活。这样也好,我还没有吃饭,正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打听美枝子的住处。
  这家店陈旧简陋,地板已经变形了,很多地方凹凸不平。壁纸上到处是油污。屋子中央摆着一个水族箱,里面养着热带鱼,算是店里唯一称得上装饰品的物件。
  我在绿色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年轻的女店员,递给我一个对折的菜单。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长串和螃蟹有关的料理,什么螃蟹火锅、螃蟹天妇罗①、螃蟹盖饭,螃费杂烩粥……等等。虽然我现在还没什么食欲,但总觉得,点个便宜的不太好,于是就点了一份榜蟹天妇罗套餐。
  ①日式料理中具有代表性的油炸食品。将海鲜或蔬菜上降油炸,蘸着调味汁食用。
  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少。这样也好,比较方便找店里的人聊天了。
  时不时能隐约看到厨房里,有一个五十岁左右、个子矮小的女性。她戴着眼镜,身材瘦削,正手脚麻利地忙活着。从体态看和美枝子很像。我猜这位就是她的母亲。
  我本想立刻走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吃完饭比较好,于是就坐在座位上等待。巧的是给我上菜的,正是那位中年妇女。等她摆好饭菜,我就问:“您是小林美枝子的母亲吗?”她好像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她的语气稍微有点儿冷淡。
  她从远处看,还挺年轻的,但如果从近处观察,她的皮肤状态,就并不年轻了。而且,她的声音很沙哑,有些听不清楚。
  “我姓山本,在东京和美枝子一直关系不错。”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她说要是来函馆的话,可以顺路到这里看看。”
  “啊,是这样啊。”她母亲脸上少许的戒备神情消失了,还露出一丝微笑来,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
  “请您慢用。”她突然丢下这么一句,就要转身离开,似乎并不打算,向我询问详细情况,或者亲切地跟我寒暄几句。
  “请……请您等一下。”我说。
  妇女停住脚,沉默地低头看着我。和美枝子一样,她也给人一种很强势的感觉。
  “最近美枝子回来过吗?”
  “没有。”她说。
  “请问,她现在住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呢?”
  “好像住在六本木①。”
  ①位于东京都港区,现为东京重要的商业区之一。
  “六本木?!……”我又不由得怒上心头。六本木啊,还真像那个女人找的地方!……她一个人住在六本木的公寓里,继续和须贺野暗中勾搭呢吧!
  “她和住在高田马场的男朋友,结婚了没有啊?”我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试图引起她的兴趣,以方便我继续套话。
  “我不知道啊。她都有结婚对象了?”她果然来了兴趣。
  “是啊,她男朋友是商界的精英,在滨松町的贸易公司工作。美枝子以前什么都跟我说。她没跟您提起过我吗?”
  她母亲摇摇头。
  “我们还一起住过呢。”我随口胡说。
  既然美枝子没说过我的事,那我随便怎么说,都没问题了。
  “她住在蒲田今井庄的时候,我就住在她家附近。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搬走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过些日子,她就会联系我的,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她说呢。今天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顺路过来了。”
  她母亲依旧沉默地看着我,好像在掂量我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您能不能把美枝子在六本木的住址告诉我呢?”
  她母亲一言不发地站着。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嘴上还说了几句“我也好想搬到六本木去”之类的话。她好像很犹豫的样子。
  “你和美枝子是什么样的朋友啊?”她终于开口了。她似乎要开始对我严加盘问了。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下完蛋了:一个母亲要是真想问出点儿什么,是很容易让对方露出破绽的。我是在美枝子住在蒲田的时候,草率地认识她的,根本不知道她在那之前,还住过哪里。我现在无比后悔,刚才说曾经和她一起住过。
  这时,一个穿着白上衣的厨师,从厨房探出头来叫她,她连句抱歉都没说,就从我身边离开了;看这个样子,也知道她肯定起了疑心。没办法,我只能先吃饭,但因为心情紧张,感觉吞咽都很困难。而且胃里翻江倒海的,什么都吃不下。
  费了半天劲,我才终于吃了一半。干脆就这样逃出去算了。如果继续和她聊天的话,我肯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呢。而且,她也许会告诉美枝子,我来过这里。要是那样,我的复仇大计,就会全盘破灭,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我打算逃出去之后,看看东正教教堂和五棱郭①就回东京。我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先不说碰到她父亲会怎样,光是她母亲,我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①位于北海道的函馆,日本著名历史建筑,该城堡建于一八六六年,采用西洋建筑风格,外现呈五星形状。
  正想着,她母亲从厨房出来了,正慢慢朝我走来。她的嘴唇向下撇成了八字形,表情严肃。我已经准备好告诉她“地址的事请您不要在意,我问别人好了”。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拔腿就跑,赶快逃离这里。
  她站在我旁边,我有种被俯视的感觉。我掏出钱包,装出数钱的样子,拼命看着下面。我交了钱,就请你饶了我吧。
  “喂,山本小姐。”从我头顶传来她母亲冷冰冰的声音。
  “啊?……什么?”我胆怯地回答。难道自己编造的假名也被识破了?我差点儿就要低头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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