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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 - 樱庭一树

_12 樱庭一树(日)
江里华喃喃说着。
「咦?江里华知道啊?」
「……我看就晓得了。」
江里华轻声低语着。
「对于喜欢荒野的家伙,我可是有在注意的呢。」
「恩……」
  「像是在寒假前间妳放假时有没有什么安排,也是因为想找妳去哪里玩呀。比如新春参拜之类的,不好意思,陪荒野去新春参拜的人是我~~啦!」
  江里华不晓得是成熟还是孩子气,只见她朝着远离校园的阿木「咿!」地呲牙裂嘴。明明是明艳动人的美女,却突然做出如此不适切的表情,「别这样。」荒野赶忙阻止她。
「山野内同学——妳在袒护他吗……?妳在袒护那个不可靠的男人——」
「不是那样的,我是在保护江里华的脸啦。因为我喜欢漂亮的江里华嘛……」
「这样啊……那,我现在弄漂亮了喔。」
江里华一脸高兴又害羞地说着。麻美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静静地望向窗外,在远处行走的阿木竟回过了头。因为实在太过突然,荒野不禁吓了一跳。阿木仿佛感觉到视线似地,刺眼地仰头望向校舍。女朋友拉了好几次他的袖子,于是他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人的心是会改变的呢。」
荒野状似失望地呢喃。
这并不是指阿木,她是在思考其他人的事。
  在眼前,她看到了一个应该有着激动情绪的男性改变了。这样的情况让荒野对男性产生恐怖的感觉以及对未来的不安。
「改变?」
就连麻美也变得不安地回问。
「恩。」
「也是呢。」
  她并肩站在荒野身边,倚靠着窗框,或许是在思考早一年成为高中生的男朋友的事情吧。
  江里华慌忙以充满活力的声音说:
  「不是的,只有阿木是特别容易变心的人啦,因为阿木最差劲了嘛。唉,好了,我说妳们两个都打起精神来啊。」
荒野听见那语气便呵呵地笑了出来。江里华还是一样讨厌男人啊,只见她以可爱的声音不停重复着最差劲了、最差劲了,就连麻美都笑道:
「知道了,阿木最差劲了!」
「没错,最差劲了!」
「来,荒野也一起说。」
「咦——我不要。」
三个人就在没有其它人的教室里捧腹笑成一团,就在这个所有人都十四岁、过了生日便十五岁,唯有国中生存在的场所里笑闹。若是早熟点的孩子,已经与喜欢的异性在交往了。这年纪的孩子当中有希望交男朋友、女朋友的孩子,当然也有不想的。
荒野边笑边重新将眼镜戴上。
她想着阿木的事情。
那颗逐渐变化的心。
  期望爱谁、又渴望被谁爱的想望之心,原来竟是不时流动着的。虽然荒野不会变……但是,也有会变动的心。
  如今已进入夏季阳光炫目的季节。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少年明明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然而荒野却觉得不安,种种思绪纷乱。和江里华她们踏出了教室,从窗户射入的耀眼夕阳光照映着走廊地板。麻美迈开步伐奔跑,使得水手服裙襬跟着晃动,荒野也是,江里华亦如是。
「等等我们啦!」
「喂,麻美。」
三人嬉闹着并从走廊奔跑而去。
  
北镰仓的街角尽被苍翠绿意所覆盖,在各处映出幽黑的夏季阴影。
  暑假到来。
  考生的暑假相当辛苦,早上一起床,荒野就手忙脚乱地准备前去蓉子阿姨帮她报名的补习班,去上暑期研习课程。
  狼吞虎咽吃下早餐的精致三明治和冰牛奶,然后整理好头发。她身穿牛仔衬衫及牛仔裤,并带上一顶藤编帽。今天和去学校没两样,只是没有穿水手服而已。荒野拿起书包说:
  「我出门了。」
  「要好好用功喔。」
  「恩……」
  「妳啊,是不是在那边歪着头啊!」
  被挺着大肚子的蓉子阿姨一骂,荒野于是缩了缩脖子。再多抓了一个餐桌上剩余的三明治,一边满嘴吃着一边自玄关冲了出去。
  荒野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稍微在中间地带上下起伏。原本是打算就这样直接进入附属高中就读,然而蓉子阿姨也说「毕竟是女孩子,不那么用功也没关系的,不过还是要稍微……」并将补习班的简介带回家来。爸爸也只是喃喃说着「恩,多少努力一下。」随后就马上窝进书房里,所以荒野身边没有会严厉斥责要她念书的大人。
补习班离家有段距离,从大船车站下车搭乘公交车约二十分钟后抵达。在夏季早晨一搭上挤满学生的公交车,就会遇到明明在夏天却还能阻隔日晒、变得比往常更加白皙的麻美。
  「早啊,荒野。」
  「早安。」
  「恩……」
  麻美打开单字本,开始嘟嘟囔囔地背诵起来。荒野有些烦躁,但不一会儿她马上回复原本的悠闲心情,望向窗外。
  绿意苍翠盎然,紫薇树的桃红色花蕾受到热风般的夏风吹动而摇摆;被公交车的车体所撞击,坚硬的蕾苞哀呼似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在补习班的走廊上,她遇到了那对情侣。她正心不在焉地走着,因为听见小声的呼唤一抬起头,便与阿木庆太的目光对上。
  他蓦地打直背脊,看来又比先前更瘦了点。身旁同行的女孩子紧揪着他削瘦的手臂,荒野注意到是同班的女孩,便轻轻打了个招呼后离开。
背后传来女孩子开始说起一起去夏季庆典的声音。像是故意讲得很大声似地,那样拼命的精神让荒野的思绪飘向远方。
她想起自己也明白的那种不安,内心暗暗想着应该就快从美国回来的神无月悠也。
倏地紧抱住书包,荒野开始小跑步前进。
逐渐变化的心。
寂寞的男生们。
  
悠也预定在暑假结束之际回国。不晓得是否会再回到这个家来,或者是到其它地方居住。这些事情都是属于悠也和爸爸,也就是这个家的男人们的领域,荒野和蓉子阿姨都是只有等事后报告的份。
  最后一封信寄到的时间,就在暑假即将开始前。
  这次寄来了一个人的独照,从照片可以威觉到悠也晒黑了,个子也长高不少。照片中的他以轻松的体态,穿着溜冰鞋展露笑容。
  一想到在海洋彼端的大国,这个瞬间是由谁按下快门的事,荒野的脸色就变得严肃。悠也望着相机的笑容,是荒野从未见过的开朗,那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对拿着相机的某人所反应出的,荒野内心如此思考着。
  信里只短短写着会在八月份回来。
  荒野重读着信,啊啊~她苦恼地抱着头。
  在七月最后的一个周末,荒野因为补习班没上课而在家里帮忙,她让有孕在身的蓉子阿姨在和室房里歇着,并将编辑打来的电话转达给爸爸。未待夕阳西下,爸爸便信步走到外头,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下子大概两、三天不会回来了吧。于是荒野便独自在独栋小屋里一边听唱片,一边计划着和蓉子阿姨两人的晚餐,就吃富含铁质的菠菜沙拉及汉堡排吧。
  那天,当地的夏季庆典从早上便开始举行,就是同班女孩子所说的那个庆典。江里华她们邀她一起去,但荒野没什么意愿便拒绝了。窝在独栋小屋里听着唱片时,感觉好像听见了不晓得从哪儿传来祭神的敲鼓声,不过那肯定是听错了。
  独栋小屋相当安静。
  外头是绿叶成荫的古老庭院,没有请园丁来整理,任其态意生长的那个地方,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盆景般的荒野。建造于正中央的独栋小屋被绿意所包覆,甚至从主屋望过来时,若没注意可能就会看不见。
  流泄的爵士乐。
  音色听来温柔。
  恍若要溶化在夏天的热风之中般,鼓声隆隆地响着,心旷人怡地弯曲地传至荒野那尚犹稚嫩的心。
  爵士乐。
声音的洪水。
流转吧,流淌而下吧。
……悠也。
悠也!
  荒野缩成一团,抱住僵硬的膝盖,整个人一动也不动。这两年间悠也从美国寄来的少少几封信件,凌乱散放在书桌上。
  地板上则放着照片。
  悠也那天真地笑着,有如陌生男人般的脸庞、脸庞、脸庞。
  倾泄的乐声,宛若温润的水将荒野包覆,从独栋小屋的门缝间流向庭院。洪水无法止息。如泪水般的不可思议液体满溢滑落,那液体带着温暖与黏稠。
荒野叹了一口气。
其中有着一丝丝甜腻。
呼~~地发出了声音。
身体又更加蜷缩。
在那个地方……
突然有某种险恶的东西混入,荒野像是察觉到人类气息的小猫般扬起脸,竖起耳朵仔细听。
外头现在是日落时分。
浓艳的黄橙色夕照洒落在昏暗的庭院。
  一道熟悉的、就如过去的每一天那样抽动鼻子嗅闻的那个气味。
  Seven Star牌的烟雾,蛊惑似地从门缝间窜入室内。
播送的爵士乐声与烟草的气味,两种无可兼容的声音与气味将荒野笼罩其中。她仓促地站起身,倾耳细听。
没有声音,也没有鸣叫交谈之声,只唯独有着险恶的气息。
荒野靠近门边。
喀啦,门随着声音响起而敞开。
像是突然被洪水般的声音惊扰,伫立的少年拾起了头。
  是阿木庆太。他身穿T恤牛仔裤,脸上满布着雀斑,尽管模样像个孩子,惟有身形却是急速地抽高。他一手拿着香烟,犹似被丢在孤岛般,百无聊赖地站在一处的踏石上。
「阿木……」
荒野抗议似地低声说道。
「你在做什么?」
「……正站着。」
「那是当然的吧,不过……」
「妳在那里啊?我都不知道。」
阿木像是打从心底受到惊吓似地说着。「还以为是在那边……」他指着主屋说道,并将香烟扔在踏石上,伸脚粗鲁地踩熄。
  阿木一副看似焦躁的怪异模样,而香烟已变得扁塌、扭曲,凄惨地黏附在踏石上。
荒野在感到愤怒的同时,也倍觉失望。两个人都抽Seven Star,前一阵子发现的烟蒂,果然也是阿木的吗?一思及此,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的念头便更加强烈了。
「之前你也有来过吧?放暑假前。」
「唔,恩……」
「因为烟蒂掉在这边。」
「我故意的,故意让烟蒂掉在这里的。」
那样大言不惭地说完后,阿木以熟悉的晦暗目光冷峻地瞪着荒野。
「神无月会回来吗?」
「恩,会回来。」
  「我看妳一年级的时候和那个家伙满亲昵的,所以才想他不在的话正好是个机会,虽然是这么想……却没能全力以赴,让我远远落后。然后那个家伙就已经要回来了……」
  「可是阿木……」
  荒野试着小声念出那位同班女生的名字,而彷佛光是这样就颇具效果了,阿木整张脸变得通红,愤怒似地安静不再开口。
  风吹拂而过。
「……神无月会回来啊。」
「恩。」
「妳一直在等呢,山野内,妳还真是个相当执着的女人啊。」
犹如想刺伤荒野般,阿木的语气显得粗暴。荒野发现自己倒是没有受伤的感受,毕竟女人的心是相当无情的,并不会被自己不爱的男性所说的话给刺伤。
少女的双六棋又再一次喀隆地滚动着,朝女孩接近。
「很执着喔,因为我喜欢悠也嘛,一直在等悠也回来。」
荒野转为残酷的心情这么告诉对方。
阿木的表情有如绘图般单纯,一副遭受迎头痛击的模样。
  温黏的风吹过,抚动两人的发丝,茂密林木亦沉沉摇晃,黄橙色夕阳逐渐西下,某处的知了唧哪地高声鸣叫着。
  夏风带着热度,荒野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
「今天……」
阿木的手伸进口袋里悉悉索索地翻找。他一低下头,浏海便随风摇动。
「有夏季庆典,我在那里买了这个……」
「……但就算是庆典……」
荒野有些错愕地嘟哝。
和其它女生约会的庆典上所买来的东西,就这么被强行塞进了自己手里。感觉到那莫名的沉重,荒野不知该如何是好。
轻轻摊开纸,一条真正的金鱼从中滚出。荒野下意识地发出尖叫,阿木则慌了手脚似地说:
「是摆饰啦,跟真的很像吧,但不是真的。」
「喔……」
这个鲜红色金鱼摆饰是以瓷器材质做成的,逼真难辨,相当轻巧。阿木依旧低着头说:
「这放到水面就会游动。我一看到这个,就想起了山野内,于是便撒谎说是要买给老姊的。因为想把这东西拿给妳,才在回家时来到这里。」
  「这是出轨的行为。」
「只是这样哪叫出轨啊!」
两人变成像是严肃的女人与轻浮的男人,两相对望。
阿木带着挫败的表情,指着荒野握在手中逐渐变温的金鱼说:
「我们新年的时候不是在鹤冈八幡宫遇到吗?那时候,妳别了一个金鱼腰带扣对吧?」
「哦哦,恩。那是我自己买的,因为很喜欢。」
「我做梦梦到了那东西,让我相当苦恼……我啊,山野内,我是想说……」
带着嘲讽、晦暗视线的眼角渗出了泪水。眼见阿木明明已经转过身打算要离开了,却又突然回头冲上前来。荒野发出微弱的尖叫声,手脚因为太害怕而动不了,然而现在是非抵抗不可的时候啊。就在这瞬间,荒野猛然一头撞上飞奔过来的阿木的头。阿木发出「啊」的一声并按住了额头,荒野同样也是痛到眼冒金星。
  「好痛……」
  荒野呜咽着。
  眼镜歪掉了。
  荒——野——主屋处传来蓉子阿姨呼叫的声音,她明白那是在叫她差不多该准备吃晚餐了。就在荒野边揉着额头边掉下眼泪之时,站起身的阿木低喃了一句话,接着便从山野内家的庭院奔出去。
  「……再见。」
  她听到了阿木这样说。
  想必是要回到女朋友身边吧。
  温湿、闷热的风吹拂着,荒野的乌黑发丝随之飘动。日落西山,尽管夏昼是那么地长,却已经要结束。
  已经要结束了。
  荒野双手扶正歪掉的眼镜,同时站起身,回头朝男孩离去的老旧门口处望了那么一眼,接着便急急忙忙地奔向主屋。
  那一天,荒野一面准备着晚餐,一面试着让阿木给的金鱼摆饰静静地浮在装满水的提桶里。
  金鱼果然轻轻飘浮于水中,沾湿的表面闪耀光彩,简直就像活生生地优游其中般鲜明。蓉子阿姨端详着说:
  「哇,真漂亮。」
  「是男生送我的。」
  「唉呀,是这样啊……」
  听见蓉子阿姨说「真不错呢」,荒野于是边揉和着碎肉、面粉及鸡蛋,「是吗?」边如此回问。
  昏暗的庭院里没有任何人在,没有烟草味,没有水声般的爵士乐流泄,主屋里的书房亦没有主人在,现在在这里的是两名女性,口《有女人身在厨房的寂寥风景。
  蓉子唱歌般地说:
  「是啊,很棒呢。因为妳仔细看看嘛,荒野,我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管是男人或是谁,都不会给我这么棒的礼物的。」
  「蓉子阿姨真是的……」
  「能不能快点出来呢,也差不多该变回女人了。啊~~好想赶快回复、赶快回复。」
  蓉子阿姨喃喃着那句话,同时对浮在水面的红色金鱼注视良久。
  八月终于来临,夏蝉高亢地鸣叫着。唧——唧——的鸣叫浪潮在庭院充塞满溢,一整天都不见停歇。爸爸继续写着长篇小说,一整天都窝在书房里没出门。
  这天同样由荒野做饭。
  「爸爸,吃饭了……爸爸?父亲?喂!|」
  无论用何种称呼都叫不出来。微微打开拉门偷觑,面向书桌的和服背影伸得直挺,钢笔的书写声沙沙作响。之前趴伏在地上呻吟的,彷佛是另外一个人一样。荒野说:
  「爸爸,加油啰。」
她低声说完,然后将饭捏成了饭团。同时将炖煮的小菜满满盛装在仿鱼造型的蓝色和碗里,供奉于房门前面。
双手啪、啪地合掌膜拜后,蓉子阿姨从远处像是受不了似地说:
「别玩了,快过来帮忙。啊,羊水破了!」
「恩,等我一下。」
荒野应声后站了起来。
接着回问道:
「咦?妳刚说怎么了?」
  「羊水破了!」
  「咦,什么!」
  荒野匆匆忙忙地寻找着蓉子阿姨。
  她总是不知道蓉子阿姨人在山野内家何处,仅能听得见声音从某处传来,或者感受她像后脑勺也有装眼睛般的敏锐。现在也是一样,根本不晓得她是在哪里对自己说话的。荒野在走廊上奔走,看了和室房间,也去看了厨房,还进去了一次自己的房间再出来,随后冲到了玄关。
  「不在这里。蓉子阿姨~~」
  「……叫出租车,荒野。我要生了,荒野妳啊……」
  声音听来比方才更远了,她从玄关去到庭院,苍翠林密的夏季庭院里,蓉子阿姨就站在该处两手按着肚子。好大的肚子,在宽松的洋装下面……
「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所以我从刚刚就一直说羊水破了不是吗?荒野,妳振作一点,妳是姊姊啊!」
「我还不是!」
「冷静下来,荒野。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吸、呼、吸……」
「冷静下来的话就去叫出租车,知道了吧。」
「……好的。」
  荒野整个脑袋里想的都是那从双腿间流下的水状液体。她要自己不去想、不去烦恼,同时急冲上外廊,在走廊上迈开步伐冲向了电话。
  打向出租车行,并紧急地叫来一辆出租车。就连这样的骚动都不见有人自书房出来,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没有,荒野试着要自己认为没有男人在那个房间里。
  唯有只执着在书写一事上,将一切都留给别人的一只蜻蜓。
  庭院前方,荒——野——蓉子阿姨不安地呼喊的声音,让荒野好想哭。
  
在出租车内,荒野是最慌张的一个。无论是蓉子阿姨,还是司机(是个女人!),都因为有过生产经验而一派沉着。
  「太太,第一个生得顺利吗?」
「没有,一直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骨盆小的关系吧,您看起来又那么瘦,这样的话这次应该也还是很辛苦吧。」
「不过毕竟是生第二个,能习惯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当然的。对了,我第二个也是生得满轻松的。」
  在悠闲谈话的两人旁边,荒野兀自噙着眼泪。终于来到镰仓车站附近的妇产科,要下车的时候,司机小姐用力紧握住荒野的手。
  「镇定一点,好好待在妈妈身边喔。」
  「啊,好的。」
  似乎是把荒野当做那个难产的第一个小孩了,荒野不知为何莫名地冷静了下来。一边点头,一边拿出零钱包付了钱,还不忘对蓉子阿姨说:
  「之后要还我喔。」
  「真是小心眼的孩于呢。」
  「因为这对国中生来说是一大笔钱啊。哇!要不要紧?」
  荒野扶住一个踉呛站不稳的蓉子阿姨,发现她竟然浑身湿透。即便荒野对碰触感到恐惧,然而今天同样没有时间多想,只能不在意地扶着继母跌跌撞撞地进到医院。
  知了唧唧鸣叫。
  在等待室里,荒野一个人等着两年前还不认识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弟弟或妹妹。发现有一本老旧的少女漫画,她随便躺卧在长椅上开始看了起来。远远传来蓉子阿姨难受的声音,那如动物般的声音,叫人难以想象是这世界上的声音。
  一面看着描绘淡淡初恋的少女漫画,荒野一面听着那声音。
  于是又再次想起,去年在汤川麻美房间里所看到的那个性爱画面。
  那情景实在露骨而过于惊骇,里头的声音和姿势也如同动物一般。那样的情景绝对不会出现在满是玫瑰花瓣闪耀的少女漫画里。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无法被视为美好的事情,却是的确存在着。
在现实里,彷佛被世界中那种东西背叛般的这份悲伤令人难耐。
荒野如此感受着的同时,始终躺卧在长椅上。
听来痛苦的呻吟,还有医生和护士一派冷静的声音。
  荒野突然想到蓉子阿姨或许会死,不禁开始变得害怕,毕竟听来是如此地痛苦。不要死,荒野心想着并再次回到了现实世界。
  能不能快点出来呢?那喃喃的低沉声又再次浮现于脑海。
  也差不多该变回女人了。啊~~好想赶快回复、赶快回复。
  荒野抱头苦恼,在长椅上蜷曲成<字形,面对这个世界她过去从未知晓的恐怖,让她频频发抖。存在着,存在着,存在着的。
  就是像这样出生来到世上的。
  自己是,悠也也是,都是这样生下来的。这实在是无可言喻的恐惧。
  
小婴儿在那个晚上夜色已然暗沉的时候出生。荒野咀嚼着在商店买来的红豆面包,小口小口地喝着冰牛奶,并于长椅上缩成一团。
  呜哇~~洪亮的声音响起,随后传来蓉子阿姨的笑声。
才感觉到光线照入,门便已开启,护士姊姊告诉她「生了喔」。是一个弱小又红通通的人类,是妹妹呢。
山野内家又多了一名女性。
尽管蓉子阿姨浑身瘫软无力,却安心似地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荒野连忙奔至粉红色电话机,拨打家里的电话。
爸爸不会接吧,荒野边想边等待着,然而电话响到第三声便被某一个人接起。
「您好。」
「喂,爸爸……应该不是吧。」
「不是的……荒野?」
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
荒野耳语似地轻声问道:
「悠也吗?」
「恩,我回来了,真是不得了,这个家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在。」
「你今天回来的吗?我都不晓得,还以为要更久一点。」
「因为我没有讲啊。」
少年还是老样子,以冷淡的语气说道。荒野则是整个人坐立难安。
  「爸爸或许是在书房,最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先不说这个了,现在重要的是医院!蓉子阿姨生了一个小宝宝,是妹妹!」
  「今天?现在?妹妹?所以是因为这样不在家啊?」
  「是啊。」
  「我也应该过去看看比较好吧。」
  荒野连忙回到病房告知悠也已经回来的事情,而蓉子阿姨闻言便表示「叫他冷静一点,现在已经太晚了,明天再过来」,荒野于是又打电话将话转达给悠也。
  在电话另一头的悠也则小声地响应「我知道了」,接着又彷佛有些惊讶地拉高了语尾说着「妹妹啊……」。
  
在回家的路上,像是想要快点,又像是不想,荒野不时重复地跑着又突然停下来。夏天的夜晚温度很高,无论什么东西都像是因为热气而燃烧起来一样。树木也好,道路也好,就连荒野自己也是。
  风吹拂过汗水淋漓的身体。
  翠绿林木的树叶发出声响。
  穿过老旧大门,一进到玄关便看见多了一双男用的鞋子,白色的运动鞋。那双鞋子的尺寸之大,让荒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脚摆至旁边,又再次觉得惊讶。
  少年人在玻璃门敞开的外廊,在日光灯的照明下,他的脸化为暗橙色,侧脸带着暗影。对方察觉到动静而往这边仰起头,蓦地有如刺眼似地瞇起了眼睛。
他还是一如往常地戴着眼镜。
有着些微独特的漂亮脸庞。
一折就断般的削瘦身形正拉展着。
而且……
「我回来了。」
而且……没错,声音变了。
变得低沉,好像陌生的大人声音。
「欢迎回来。」
荒野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  
书房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那个人是在还是不在?出门前放在书房门口的饭团和炖煮小菜的托盘,如今被拿到了外廊这边,由回到家的悠也吃掉了。
「肚子饿吗?」
「嗯。」
  「我帮你做些什么吧。」
「这是给妳的礼物。」
悠也丢掷似的将咖啡色盒子粗鲁递来,那是一盒巧克力。小巧的众多巧克力有着外国风味的精致造型。并有许多装饰在其上,犹如玩具一般。荒野开心地将巧克力塞进嘴里,身旁的悠也一个、两个地拿起来吃着。
「过得如何?」
突然间被如此一问,荒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
「我这边没什么,就是去上学,放暑假,然后现在去补习班。」
「高中有什么打算?」
「大概会去念附属高中,悠也呢?」
「我打算去念东京的高中,不过前提是有考上的话。」他说出一间荒野也听过、以升学著名的校名。记得那好像是男子高中,荒野不安地说:
「这样的话,又要再去到远方了吧。」
「不远啊,从这里去到东京,搭电车还不用两个小时。」
「恩。」
「妳可别像女孩子一样,说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去之类的话喔。」
「……可是人家是女生嘛。」
荒野像找借口似地说道。
「喔,这样啊。」
「悠也……那要去荒野的事怎么样了?」
不意被问到这个问题似乎吓了一跳,悠也睁大了眼睛。
「还真是不能太小看妳呢.。」
  在两人的眼前,夏晚的庭园在风的吹拂下一起由右往左倾动,低沉的沙沙声回响着。两人的发丝随风飘曳。
  「还会一直……」
悠也像是努力挤出话般急切地喃喃说着。有个很小的声音,荒野注意到他又发出『喔』这个声音。如果听见他有这样的反应,那就表示自己没有办法阻止少年了,她没有办法阻止他踏上旅途。
「我还会一直继续下去的,正因为如此才是荒野啊。」
「愉快吗?」
「恩,不过我一直在思考很多事情。」
悠也在说到「一直」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是为了烦恼而起的旅程,所以也只能继续思考。」
夜风吹过。
『何谓世界?
何谓人类?
何谓青春?
然后又何谓音乐?』
庭院越来越见倾斜,犹如时间往某处滑落下去般急遽。
荒野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上悠也的肩膀,尽管紧张,却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嗅闻着,汲取悠也的气味。
好怀念的味道。
「妳怎么又来了呀。」
「好香的味道。」
「妳还是这样啊。」
  悠也的手伸了过来,手掌贴上荒野的脸颊。那手掌好烫,仿佛会灼伤人般,少年同样处在紧张之中。
荒野闭上眼睛,用力地紧闭着。很多事物从脑袋里消失,蓉子阿姨的事、动物的声音、漂浮的金鱼、碧绿眼睛的Rui、爸爸、朋友、刚出生的妹妹、迫近的毕业……好似恋慕着母亲的小孩,她以整个身体和意志来感受悠也的手掌。
恋爱会使女生变回小孩,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瞬间才明白这种感觉。
嘴唇被某种东西碰触,轻柔且同样灼热。
国中三年级,夏天的尾声……
最后,荒野猛地被一把抱住,她畏惧地睁开眼,越过少年肩膀的另一端,夏风吹拂,庭院再次大幅摇动倾斜。
山野内荒野。
——十四岁。
即将成为大人之前。
  恋爱就等于寂寞。
  
在情感充沛而柔软蓬勃的每一天,明明是如此地折磨。即便如今长大成人,还记得的究竟是哪个部分、哪个部分和哪个部分呢?
  被遗忘的,是怎样的爱恋、怎样的寂寞呢?
  那些东西,现在仍在这个世界的某处飘流着吗?
  像是透明的气泡般,被生下来,然后又消失的那些东西。
  
时间向前推进。有时候,也抛下失神的荒野自己,冉冉流逝而去。再回头,那个季节只是转瞬,那彷佛眨眼瞬间的日子。
那个少女始终都在。
她伫立于遥远的荒野。
风一吹动,少女的发丝便飘扬……
——十五岁。时间流逝。
  
第一章 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
  
婴儿哭泣着,宛如划破夜晚空气般。
  居然那样毫不在乎地放声哭叫,简直是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年幼妹妹以撼动人心的悲切,今天又再次震动了夜晚。
  荒野在棉被里发出低喃并翻来覆去。
  夏天将至,即将又是微带湿气的季节。隔着拉门的走廊,在其对面的苍翠昏暗庭院如海洋般延展开来。现在必定是由夜晚的暗色染得漆黑一片,稠黏温湿的风吹得其频频晃动吧。
  生下来还不到一年的幼小妹妹取名为『钟』。
  荒野下意识地在棉被里小声轻唱「小钟、小钟,别哭了、别哭了……」,然而,从走廊深处的爸爸与蓉子阿姨的房间所传出的妹妹哭泣声,仍丝毫不见平息的迹象。越来越觉得那不像是人类的小孩子,而是类似动物临终前的啼叫声,让她开始担心了起来。
  「蓉子阿姨……」
荒野揉着眼睛,伴随点状花纹睡衣发出的摩擦声来到走廊。这时蓉子阿姨刚好抱着妹妹从深处的和室房间走出来,嘴里同时还低念着「喔,好乖好乖」地安抚。
从昏暗庭院洒落的青白色月光,将走廊地板映照得如水面一般。
「唉呀,把妳吵醒啦,荒野。」
「没有……小钟她肚子饿吗?」
「很饱喔,都已经吃过了嘛。尿布也换了,只是单纯在哭而已。」
「这样啊……」
「毕竟是小婴儿呀。」
蓉子阿姨梦呓似地悄声说道,她以安静的动作朝和室那边转过身。
「正庆他没有醒来呢,那个人从来没被孩子的声音吵醒过。」
语气中带有些微的怨怼。
「因为爸爸是我行我素的人呀。」
荒野以像是大人间的亲密态度低声说道,她静静地伸出双手。
「我也来抱抱,来,小钟。」
荒野手忙脚乱地抱过那彷佛身上蕴含着火焰般炽热的婴儿身体,她看着那拼命哭泣犹似世界末日到来的小巧脸庞。
  小小的、小小的山野内钟,长得和蓉子阿姨很像。脸蛋如日本人偶般姣好,但看起来却有些内向保守,因此和姊姊山野内荒野也有几分神似。
  荒野勉强压下了最近逐渐克服中的接触恐惧症,一把抱紧了妹妹。
抬起头,正看见蓉子阿姨一脸深感幸福的模样,露出动人的微笑注视着小婴孩。怀孕时毫无生气而干枯、满脸丑陋斑点的脸蛋,如今在月光下宛如经过充分洗涤般展现动人的光辉。然而面对最近如此情况的蓉子阿姨,荒野却发现她的目光似乎变得比较狭隘了。身为一个女人,不仅不像之前那样在意爸爸,对于家门外所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注意。
这个世界对于蓉子阿姨来说,简直就像突然间只剩下母亲与婴儿的寂寥纯白避难所。
「唉呀,不哭了呢,小钟喜欢姊姊啊。」
见蓉子阿姨像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般得意洋洋地表示,荒野不禁微笑道:
「是啊。小钟,妳喜欢姊姊吧。」
「荒野,小孩子不能熬夜应该要睡觉了。好了,小钟抱给我。」
蓉子阿姨在强行抱回婴儿的同时,迅速转换成妈妈的口气严厉说着。荒野呵呵地笑道:
「熬夜也没关系喔,我已经高一了嘛。」
「妳啊,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好了,快去睡觉。」
  蓉子阿姨踩着滑行般的步伐,于宛如水面般冰冷闪耀的走廊上离去。唧、唧唧唧唧,昏暗的庭院传来提早出来的夏虫短促鸣叫声。荒野耸耸肩并安静回到自己房间,啪沙地关上拉门。窝进棉被里,她打了一个呵欠。
  很快地,她又沉沉睡去。
能睡的孩子长得快。
十五的荒野也像是与小婴儿竞赛般,现下已是呼呼大睡的状态了。
  
隔天一旱。
  「早安,妳……」
  睡过头的荒野啪哒啪哒地在走廊上行走时,爸爸不知何时已坐在和室房的矮脚桌前,以相当恍惚的模样朝她开口。
  「啊,早,爸爸。」
  年幼的妹妹每夜每夜都打断了睡眠,山野家的人个个长期下来都有些睡眠不足。爸爸身为在女性间大受欢迎的爱情小说家,总是像只夏夜蜻蜓似地迷糊失神。尽管蓉子阿姨说即便小婴儿在哭也吵不醒正庆,不过还是因为这样而睡得没有很熟吧。他『失神』的状况比之前更为严重,清早总是任凭和服衣领凌乱并强忍着大大的呵欠。
  荒野纳闷地看着爸爸,随后冲向了盥洗室,拿下眼镜洗脸,并以柔软的白色毛巾擦拭。
  将朋友中最美的江里华大力推荐的丝瓜水沾湿了化妆棉后,从额头轻拍至眼睛周围、脸颊上。尽管只是不明就里地仿效,但其实多少有着莫名的愉快。她成为高中生之后,那头浏海覆额的自傲直长黑发便不再绑起,只是任其自然披垂于背后。
  妹妹的哭泣声又再次从某处传出。
  像是入住山野内家的哭泣妖怪一样,婴儿总是在这个家里的某处哭喊,然而那样弱小的身躯唯有声音如此响亮,所以常常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家里的哪一处。
  荒野飞奔进厨房,查看蓉子阿姨正煮到一半便搁着的高汤锅。转至小火,切好砧板上满满的裙带菜,再从冰箱里拿出嫩豆腐切成方块状,放入锅中,然后拿出味噌溶入汤里。
  哔——哔——
  饭煮好了。
  用饭匙拌一拌,再让饭焖一下。接着又煎鱼,并把腌制小菜随意盛入小碗中。
  将这些摆上餐桌后,「爸爸,吃饭啰——」荒野边说边急忙回到厨房,将饭菜装进自己的便当盒。将蓉子阿姨准备好的高汤蛋卷、味噌腌猪肉和小西红柿塞得满满的,然后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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