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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 - 樱庭一树

_13 樱庭一树(日)
  小婴儿仍旧在某处哭泣,可以听见其中彷佛还夹杂着蓉子阿姨过分甜腻说着「喔喔,好了好了,乖乖喔……」的声音。
  就在她和爸爸两个人相对坐,慢吞吞地吃着早饭之际,荒野忽然间感觉到一股视线。疑惑地抬起头,便看见爸爸停下筷子,刺眼似地瞇细了眼睛,热切地注视着荒野的一举一动。
  「爸爸,怎么了?」
  「没有啦……妳……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咦!?那是当然的啊,如果跟小宝宝比起来的话。」
  「简直就像是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个体。啊,已经十五岁了呀……」
  不知为何,爸爸犹如一个对什么东西都死心的男人般叹息着。荒野默默地吃着饭,同时有些错愕地心想,还是一样爱装模作样的讨厌呢。
吃完饭,收拾整理好并将便当放入书包。制服是在今年春天进入高中部后,丈量身材再次重新制作的,因而整个人被新颖制服特有的僵硬,以及隐约有些难为情的味道所包围。虽然夏季制服凉爽,但唯独水手领从肩膀到胸前的部分沉甸甸地,像在提醒『妳是女学生』一般。
在喊着「我要走啰」并准备要出门之时,荒野先停下脚步。
她啪哒啪哒地奔回盥洗室,窥看着镜子。
镜中是不可思议的世界。
  如日本人偶般白皙脸蛋的成熟女孩子,以一脸十分严肃的表情,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直直回望着荒野。
  脸颊比去年还要瘦了些,而且颈项似乎亦变得纤细修长的感觉。清透洁白如幻梦般的下颚,微微散发出成人女性的气息……那仍是还无人知晓的新芽。
荒野专注地望着镜子。
然后,因为旁边没有其它人在,她便悄悄地……尝试对着镜子微微笑。
嘴角一弯……!
稍微换一下角度,侧身斜照,害羞似地展露出笑靥。
  像这样照着镜子,在稍早前根本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镜中映照出的自己、为自己所著迷的情况。
  然而下一秒,她便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难为情。荒野一个转身,像逃跑似地从盥洗室飞奔而出。
  「我去上学了。」
  再一次出声喊着,然而小宝宝从某处传来如汽笛般的尖锐哭泣声则取代了回应。荒野步下玄关处的水泥地,由三折白袜所包裹的双脚穿上塌扁的平跟船鞋,叩叩叩地敲了敲皮制硬鞋尖后,她走出去到外头。
  初始的夏日,阳光显得耀眼。
  红紫色绣球花如一大团为数众多的小巧烟火般,浑圆地于各处绽放。被雨露所沾湿,散发出甘甜的青草土味,那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缤纷。
  荒野已经成为高中生了。
  水手服散发出清晨的气味。
  黑发由着夏风冉冉吹动,她神采奕奕地于通往车站的斜坡路上迈开步伐。
  从因晨露而柔嫩湿润的老旧柏油路斜坡急奔而下,快速越过浓绿枝叶密布的圆觉寺旁,她一路朝着北镰仓车站前进。
  噗咻……她冲入了一如往常的JR横须贺线,因着车门在千钧一发之际于背后关上而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最近荒野因为协助家务而相当忙碌,早晨总是勉强才赶上时间。
在下一站的镰仓站下了电车,飘荡着一头长长吹动的黑发,荒野在石板路上踏着步伐,同时有三名同样和荒野穿着水手服、身材较荒野娇小的女孩高声喊道:
「啊!山野内学姊,早安。」
「早安。」
「……啊、恩,早——」
  荒野脸蛋微红地回应。国中部的女孩子们全一同朝她展露出满脸笑容。蓝绿色的两条线正是女学生们身为一年级学生的证明。水手服的布料松垮宽大,仍有如金属丝般的清瘦身材一同奋力弯身致意,再朝气蓬勃地向前奔去。
  荒野在国中生的时期,也觉得高中部的学长姊们看起来就像大人一样。
  最近,好朋友江里华的美貌又落得更加出色,成为相当抢眼的存在,现在就连学妹里头也有很多仰慕者。身为好朋友,并且安分乖巧的荒野亦连带受到瞩目,没多久就因为小说家女儿的传闻,使得国中部的学生们似乎也都认识她了。然而话说回来,荒野本身还是一样,依旧是极为普通而不起眼的人就是了。
  尚不见丝毫丰润、仍过度纤细的十二、三岁体型正摆动着,国中女孩们活力充沛地飞奔离去。
  荒野在她们后方沉稳地微笑,彷佛享受在清早澄净的空气中般漫步前进。
  
学校还是一如以往。
  不对,尽管微小却仍一点一点地在产生变化,或许只是荒野没有注意到罢了……与国中一贯的高中部校舍也位在同一处,无论是在校园或走廊,都有穿着相同制服的男生女生聚集嬉闹。水手服领结是显示学年的记号,而荒野那飘动的淡淡蓝绿色代表着高中一年级学生,让她多少也有了身为姊姊的证明。
  在暑假即将来临的教室里,充斥着大家躁动的心情,彷佛随时就要砰地爆炸般雀跃。与国中时候不同,早熟的同学勉强将已几乎接近成人般的身形,塞在深蓝色制服里。也有女孩子那包裹在水手服之下的身体看来难受似地成熟,无论是胸型或腰线都散发出妩媚。男孩子也长出浓密的胡子(……没错,就是胡子!),声音同时也变得低沉。还有人因为胸膛厚实以及脚毛杂多的关系,在众人笑闹中居然就被取了个老爹的绰号。
  教室里有将近四十名年纪介于十五到十六岁的人吱喳嬉闹着,在放暑假之前,大家的音调部分外地高亢……
  「喂,值日生,这就拜托你们整理啰!」
就在第四堂课的钟声响完的同时,历史老师指着黑板旁边的白色大片墙面上所张贴的世界地图喊道。「喔~~」男孩子如此回答并站了起来。
他经过撑着脸颊,眺望窗外辽阔青空与飞扬白色窗帘的荒野身旁,并且——
「喂,妳也是吧。」
男孩子开玩笑地敲了下荒野的头。
「恩?啊,恩!」
荒野吓了一跳,仓促地站起身。
  对了,今天是值日生啊。
  两人在讲台前站定,男孩子伸出长长的手从上方将地图卸下,荒野则蹲下来从下方着手收拾。尽管交情没有特别深,也不是什么知心的同班同学,然而两人的默契自然地就是这么好,这是从过去如仇人般的男女生关系所无法想象的融洽互动。
  过去明明就像是仇人一样……
  荒野感觉不可思议。
  就连开始擦黑板时,男生同样也是清理上面的部分。荒野一边努力地往上跳起一边擦拭着伸手不及的地方,「就跟妳说我来做就好了。」对方以听似威胁的低沉语气对她说道,然后很快地帮忙擦拭干净。
  两人一同将上半身探出窗外,砰、砰地拍着板擦,还被粉笔灰呛得直咳嗽。「啊,夏天啊……」由于这饱含湿气的蒸热夏季空气,荒野因而深陷如此的感慨之中。这时同为值日生的男孩子突然间忿忿不平地说:
  「啧,到处都是情侣。」
  「咦?」
  「妳看嘛,把这里当公园啊,这里是学校耶,真是的。」
  荒野瞪大了双眼,俯视窗口外午休时间的广阔校园。
  情况的确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在校园的角落,有很多对男女一同打开便当享用并聊着天,无论是哪一对,尽管只是短暂的一剎那间,却都隐隐散发出气氛热切的,也就是恋爱的奇妙甜蜜气息。荒野突然想起悠也的事,于是夹杂着叹息说:
「真好!男朋友在同一所高中。」
「……看他们那副思春期的模样,不觉得生气吗?」
「咦?不会啊。」
男孩子好一会儿始终沉默地拍着板擦,接着他极力佯装若无其事般地说:
「说到山野内啊,对了,妳跟汤川很好嘛。」
「咦,恩。是啊。」
「汤川她……有男朋友吗?」
「有!」
「……」
男孩子很明显地变得垂头丧气,并「啧……」地如此小声念着。荒野从国中开始就一直和很受男生欢迎的田径队未来新星汤川麻美,以及因美少女外表而出名的田中江里华形影不离,所以她已经很习惯这种场景了。假装不明所以,她默默地拍着板擦,男孩子这时发出愤怒似的声音说:
「啧——!」
「哇,吓我一跳……呵呵呵!」
「笑什么啊,哼!」
「呵呵!」
  「……我总觉得啊,回过神才发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在和女生交往了。」
  荒野边听边和那男孩子一同环顾午休时的教室。
  升上高中后换过一次教室,所以在现在的班级中,有从国中就认识的人,也有只看过却没说过话的人。不用男孩子那样说,在这里头也有好几对班上公认的情侣,也有才刚开始交往就分手,很快就回复到朋友状态的两人。
  当时……还是国中小鬼头的时候,即便是那样坚固的地下秘密组织……仍坚持要清楚划分男生女生从来就互不相容;曾几何时,那个叫人怀念的组织已自然地解散,从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消失不见。而到了现在,男孩或女孩已经都不会聚集成一个大团体,情侣归情侣,而同性的好友也仍是少数几个入围在一起吃便当,静静地相视而笑。
  无论是恋爱的秘密也好,性方面的发现也好,那些都不属于众人,而变成是唯独两人间所共有的……
  情况转变为如此。
  多么地色情。
  荒野歪起了头。
  仿佛遭到背叛,啧!形只影单的值日生男孩又再次沉声喃道。就好像秘密组织仅残存的一人般孤独,和荒野朝同个方向偏着头,又再次发出:
  「啧!」
  「好好收拾啦,给我!」
  接过板擦,荒野将两个一起清理。然后,「可是我啊,有预感唯独不会被荒野领先……因为妳在班上看起来最像小鬼嘛。」从背后被人这么说,荒野手上的板擦顿时一滑。
  (我明明就有男朋友!我才不是小鬼呢……)
  其实很想这么说的,但转过身时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和几名交情好的男生一边踢着肮脏的足球,大家一边相互推挤着从走廊上奔跑离去。看见他们控制那颗球时教人惊叹的灵活度与好身手,荒野顿时瞇细了眼睛。
  她一瞬间产生了幻觉,彷佛见到遥远未来已成为大人的那位值日生男孩,就有如控球那样从容自在,好像抛着手中(呃,脚上?)的沙包般任意玩弄着异性。身穿西装并结起窄版领带,但口头禅依旧是……啧。一手拿着手机,若无其事地朝众多女性进攻,一个女人换过一个女人,一段恋情又接一段恋情,无论是内心或身体都巧妙地掌控着……
  那姿态如旅人般飘怱浮动。
  虚幻。
  未来是种未知的色彩……
  在黑板前,荒野的黑色发丝随着吹动白色窗帘的夏风,以及从未来吹至的清风所扬舞,她兀自一人伫立好些片刻。
  
「咦?又有喜欢麻美的男生出现啦?」
  放学后。
  与自己分开在前面两个班级就读的田中江里华,荒野和她就像是恋人般相约会合,两人并行于走廊上。过度匆忙的高中生们,快步通过才刚来到放学时间的走廊。啪哒啪哒奔走的一群女孩,因为被严肃的中年女老师斥责「妳们几个,不要在走廊上奔跑!」随后便沉寂下来。
不时喊叫着,或是发出尖锐的笑声,有时候靠在墙面像是成年情侣般紧挨着彼此,在各自的喧嚣吵嚷中,荒野和江里华彼此的脸相凑近向前走着。彷佛像是要抵抗飞快流逝的时间般,步调悠然缓慢。
「……是啊。对方问,汤川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当然有啊,麻美那么受欢迎。」
「恩,说得也是嘛。」
「呵呵呵~~」
江里华开心地发出铃鸣般的笑声。
  早一步迎接生日的到来,愉快地步入十六岁年纪的江里华,每次到山野内家玩时,「妳越来越漂亮了呢,就好像是一种邪恶又美好的魔法。」总是被爸爸如此赞叹,然后她的美貌就越发出色……对于能够脸不红气不喘说出这些话的爸爸,荒野最近认为他会不会是某种超人,可是那些话并不算是夸大其词,江里华的确是个在远处一看,就可以马上发现的闪耀亮丽女孩。
  因为是自己的朋友,荒野深感骄傲。
  但是江里华还是一样,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始终是孤傲的存在。像现在这样,一从有一年级数室的旧校舍三楼走廊下来,看吧……
  「田中学姊,午安——」
  「午安|!」
  国中部的女孩子们从新校舍冲了过来。她们注视着江里华并停下脚步,状似欢欣地连连低下头打招呼。江里华一副像是难为情又像是生气般的怪异表情,恩地应声点头后,脚步微微地加快了起来。
  横越过校园,去到正门口。
  在跑道上奔驰的田径队女学生之中,有位肤色特别黝黑而削瘦的就是我们的麻美。国中时期的短发如今留长,绑成健康有活力的马尾。每当跑动时,如黑剑般的利落发束便随之摆荡。
  麻美升上高中后,与国中时的初恋男朋友分手了,现在与另外一个年纪较长的大学生交往中。恋爱的事就要问麻美,这是荒野她们最近的口号:说到男生就像是这样子——麻美也会聊许多自己的经验谈,(总之因为是相当具体的内容)当中亦有十分宝贵的分享。
  「麻美~~」
  「哈~~啰~~」
  两人跳起来并挥舞双手,麻美也边跑边活力充沛地挥手。马尾在这时像是别种生物般左右剧烈晃动,夏天的夕阳灿烂耀眼,远处的乌鸦也啾、啾地发出像是被挤压的怪异鸣叫声,随后飞离。
荒野和江里华并肩而立。
「我问妳,妳说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咦?我才不会说呢。」
「长得帅吗?」
「呃,应该算普通吧……」
两人边聊着这些边穿过正门口,开始迈步走向沐浴在夕阳下的镰仓街道。
搭乘JR横须贺线坐一站抵达镰仓。
在北镰仓车站下车,荒野一个人爬上通往住宅区的缓坡路。
带着看来忧愁的侧脸。
还有一头犹如女人生命的光泽黑发。
……她正在思考的是,关于甜点的事情。
  在回家途中,与江里华照旧绕去了小町街上那间小兔馒头店。大口大口吃着新发售的芒果酱口味馒头,由于太过炎热,她是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吃完的。虽然草莓和杏果的也很美味,然而蓝莓也难以舍弃啊,她不停烦恼思考着小兔馒头的事,同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苍郁繁茂的山野内家门前。
  最近家里请来了园艺师,怠废已久的庭院才刚整理好。不分季节始终被遗忘如荒废庙宇的庭院,如今划分出区块,整理得相当井然有序。
  在半崩塌状的老旧石门上,有块以潦草的毛笔字写着山野内的门牌。
  修剪漂亮的林木枝哑上,传来疯狂鸣叫着夏天、夏天的蝉鸣声。
  朝以树木所做、像是没有主人入住的鸟笼模样信箱一看,里面有张风景明信片。因为看见是悠也写给自己的,她下意识地就翻过明信片。等不及回到房间,当场就读起了明信片。
  他提到学校的事、朋友微不足道的名言,以及读过的书,最后还附注下次拍张照吧。
尽管只有这些内容,荒野还是很高兴。她将明信片收进书包里,以雀跃的步伐走向玄关。
「我回来了!……啊,糟糕!」
荒野连忙吞回精神抖擞的吶喊。玄关处,有荒野的小巧运动鞋、蓉子阿姨成熟的凉鞋和爸爸的鞋子。在家人这些鞋子的正中央,有双感觉非常粗鲁地随意乱脱的大皮鞋。
  是荒野有些苦于应付的那个人……
  她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行经走廊。
  玄关的空气湿润,唯有此处感觉不到将临的夏天气息,莫名地清冷沉郁。一在走廊上踏出步伐,便听见最深处的工作房中传出爸爸和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不时还可听见咯咯咯的浑厚笑声。好像会让后颈冒出鸡皮疙瘩般,成年男子的声音低沉地震动着空气。
  小婴儿呢……
很安静。
想必正如火焰般热烈的投入睡眠中吧。
荒野注意着不要发出脚步声,悄悄地在走廊上朝厨房走去。
这时,正好有名高大的成年男子从深处的和室房里走出来。对方是年纪比爸爸稍长、几年下来已经熟悉的东京大出版社主编。
眼尖地发现正准备躲入厨房的荒野后,他一副愉快的模样说:
「噢?老师的黑猫啊,好久没像这样找到妳了。」
  「您好……」
  荒野从厨房探出头打招呼。
主编一个大跨步走近,便在极近的距离低头看着荒野。而当荒野不知所措地安静回望时,对方便转回走廊深处。
「已经长很大了呢,老师。」
「……你指什么?」
「黑猫,您的第一位干金。」
「喔,那是当然的。」
  从远处就可以听见如此漠不关心的回答。
  爸爸在身边只有男人的状况下,通常都是这副模样。主编的脸微微地皱起并叹了口气,接着他仿佛又重新打起精神,满面笑容地说:
  「对了,小黑猫,下次要不要和大叔我两个人一起去吃河豚啊?一
  「咦——河豚……?」
  荒野大概是没有吃过,只见她偏着头回问。像大叔这种人的思考和行动,荒野完全没有办法事先预测。如果是国中的时候,她就会一边叫着不要、讨厌!然后一边冲回房间里,然而这次荒野则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总之就先微笑以对。她始终维持着歪头的姿势,不过却稍稍地往后退了一些。
  就在那时,爸爸的身影从走廊深处出现。
  身影如蜻蜓般虚幻,头发留得老长,最近总在后脑勺绑成一束。不晓得是否因为忙碌的关系,白发变多了,如今他有着一头灰色长头发,以及剃完后所残留的稀薄胡渣。眼睛下方的细纹增多,展现出疲劳、岁数与魅力相佐的高度好色美男子形态。
和服下襬没穿整齐而显得有些迈遢,每当一走动便甚至过度开敞地凌乱。幽暗的日光灯下,照映出犹似黎明之际梦一般的美丽,走廊成了为爸爸而打造的临时舞台。荒野唯有现在像是同成年女性借来了视线,目不转睛地瞧着爸爸——喔,这样来看真是个很棒的男子,会被女人所爱也是理所当然——荒野试着理解。
爸爸走上前,表情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来回望着他的女儿和主编。
接着,那双湿润依旧的寂寞眼瞳猛然瞇成细线,观察荒野良久。
主编打破沉破默说道:
「……老师,黑猫小姐现在几岁了啊?」
「十五呀。你啊,像我女儿的年纪这种事,麻烦你先记清楚吧。」
不晓得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爸爸像是心情被打坏了般呲牙裂嘴地说。主编则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着。
  「怎么,十五岁啊。那还是个小孩子嘛,约去吃河豚还太早了呢,是不是啊,小黑猫?」
  「……所以你不行,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爸爸心情变得更糟了,低沉的说着。
大概是因为最近蓉子阿姨总是忙于宝宝的事情,只见爸爸进到厨房,自己将水注入水壶再点火煮水。打开每一处的门寻找着茶叶,而打开的门就这样开着不管,他那以男人来说相当细瘦的手腕,像是发着脾气般粗暴地将厨房里翻得乱七八糟。
「~~好地看清楚,看清楚女人。你,给我好好地看清楚。」
  「啊?老师,请问您在找什么?」
  「找煎茶的茶叶罐呀。你听我说,所谓女人啊,你啊……」
  看来爸爸的心情是真的很差。荒野从小抽屉里拿出刚使用过的茶叶罐,「荒野来就好。」她小声地说着并迅速摆好茶具和茶杯,爸爸见状随即停手。
  双手交叉于胸前。
  接着,有如告发罪人般无情地说:
「假装不懂恋爱。」
「啊?先生您说什么?」
「假装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
爸爸夹杂着微微的吐息,以女人般的性感声音说道
「这孩子的情况,就是『以有如假装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玩弄着球』。」
「哦……」
「……正冈子规呀。啊——啊——啊——」(注:引训时代文学宗匠,于俳句、短歌、新体诗、小说、评论、随笔有多方面的创作活动。 「假装不懂恋爱的猫眯行为,玩弄着球。」此句为正冈子规的俳句)。
眼睛下方的皱纹处,蓦地泛出了暗影。
爸爸将泡茶一事交由荒野,就这样怒气冲冲地离开厨房。
荒野顿时察觉到,自己在不久前谈了恋爱一事早就被身边的成年男性看穿,她尴尬地浑身发烫。
看起来一副恍惚的模样,然而爸爸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人啊,荒野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谈恋爱这种事不想被家人……尤其是父母亲知道呢?小学生时代以及刚上国中的时候,只要一放学,她便有如小鸟般紧黏在那位温柔的外人,也就是年轻女帮佣的身边,将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和那天所想到的事情,通通都说给对方听。
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和那天所想到的事情,通通都说给对方听。
  (小孩子)
她想到过去那样的自己。
  那时是没有秘密的小小荒野。
之后,她便渐渐地不再向爸爸或者是蓉子阿姨吐露,是自己慢慢累积起沉静而确信的心情了吗……
荒野纳闷地歪着头,以托盘盛着茶送到里面的工作室。打开上头有那一大幅水墨画的老旧拉门,爸爸佯装不知情地面朝书桌,连句道谢也没有说地闹着别扭,反而是主编兴高采烈地递出了名片。
  「谢谢妳。啊,对了,小黑猫,大叔我的职称有点变动了,妳看一下名片。」
  「恩……」
递来的名片上头,写着「总编辑」。当荒野喃喃地说「多加了一个字?」之时,对方「是啊、是啊」地点头。荒野不清楚主编和总编辑哪一个比较厉害,却莫名地感到佩服。瞄了一眼爸爸,他正持重威严地挽着双手强忍住呵欠。
「所以,其实不是能在这种地方悠闲的时候了。」
「你啊,这种地方又怎么样了?」
「哈哈哈……老师,要不要来下围棋啊?」
「你啊,这主意不错呢。」
拿出围棋,两人高高兴兴地开始排起了棋子。荒野对从主编改为总编辑的人问道:
「晚上要不要一起用餐?」
「恩?那晚餐是谁要做?」
竖耳仔细聆听家中的情况。
  有谁在某处?现在是处于何种状态?心灵的感知飞快地确认着。直到不久前,还一心以为只有蓉子阿姨拥有特殊技能,然而现在这个家的女人——荒野,曾几何时也身怀这种如妖怪般的特技了。
爸爸一脸失神,简单来说就是老样子。
蓉子阿姨……感觉不到。想必是与小小山野内钟待在一块儿,处在两人寂寥的白色避难所。
「荒野来做。」
她挺起胸膛如此回答,然而……
「哇,那还是算了,这一局下完我就回东京。」
  发出宛如会回荡整个家中的嘎哈哈大笑声,荒野心想,她果然还是最讨厌大叔了。嘟起脸颊,荒野从工作室离开。
  
北镰仓的夏天,是个因水气导致一切都相当潮湿,怒放的桔梗花亦费力撑起沉重花朵的夏天。
  该周的星期日,荒野换上不同于以往而略为成熟的服装,在上午的时候去到外头。
  裙子选择打褶裙,而上身则搭配淡粉红色短衫。
  她以飞奔似的轻快步伐跑往今泉台的斜坡缓路,而裙襬彷佛是在开心着夏天来了、夏天来了般轻微摆动。
单手拿着圆形手提袋,神采奕奕地急步至车站。一来到了JR北镰仓站,附近满满都是年纪相仿的观光客。观光巴士一停靠,游客便闹哄哄地下了车。
  穿过人海,荒野踩着雀跃的步伐来到车站。通过剪票口后,感觉镰仓已经渐渐远离。
  今天要去约会。
  
「等很久了吗?」
  荒野从镰仓站搭JR横须贺线到东京。
  在一小时半后,荒野来到东京后乐园站。人潮十分汹涌,空气则显得干燥。像东京这样漫天烟尘又吵吵嚷嚷,许多人种不停窜动如坩埚般的感觉,荒野对此其实相当害怕。
「……没有,我才刚到。」
荒野摇摇头,相约见面的人!——神无月悠也还是老样子,随口附和着「喔,这样啊」
悠也身穿黑衬衫及牛仔裤,臀部位置的口袋里放有一本文库本。
这一年来,他长高到几乎要教人讨厌的地步,即使和荒野站在一块儿,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两人是同样年纪。声音也很低沉,即使是一如往常的「喔,这样啊」,最近也觉得像是从对方腹部深处直窜响起般,带着奇妙的厚重感。因为改戴隐眼镜,银框眼镜已经不再戴上。体格在胸膛部分也慢慢地变得厚实,那个削瘦的少年身形,以及因为少年而在这世界上无容身之处的寂寞气息,急速地朝向名为过去的记忆远方遥遥而去。
荒野不但没有长高,直黑发也始终是同样的长度,浑身散发的气息和国中时期没有太大的不同。因此,当两人并肩同行的时候,她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年轻的孩子们看似一同成长,但或许其实是各自搭乘着个人的小小时光机,分别飞向不同的未来等等……
  每个人的未来图像,从有如强力核弹爆发的孩童时代,呈现放射状散落开来……
  然而,东京的夏天阴影深浓。强行被众多如坩埚的人们所污染的柏油路上,清楚地映出荒野的影子。身旁悠也的影子拉得长远,光是看影子就觉得好像要被抛下似地,于是荒野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悠也在东京一间全住宿制的男子学校就读,至今大约四个月。两人一同外出的情况大约是一个月一次,最多两次,不是悠也回到镰仓,就是荒野来到东京,姑且来说可以算是一对恋人吧,但是究竟怎样才算是情侣,两人同样是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是很清楚。可是,一旦望着彼此便觉得开心,当荒野一个人的时候,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竟愣愣地想着悠也。
  如果这是恋爱的话,那么当时对不小心踩到其尾巴的荒野,突然间狂吠、威胁并使荒野难过悲伤的那个物体,也就是未成形恋爱的这个生物,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荒野这位女性所喂养,安然地于身边像是假寐一样……
  「我们进去吧。」
  「恩!」
  一进到后乐园,便看见许多对年轻情侣和亲子。两人搭乘游乐设施,然后到商店买冰淇淋吃,接着再悠哉漫步走向约一站电车距离的神保盯。
尽管荒野在游乐园时很兴奋,然而一到了神保盯,则因看见悠也受到旧书店所吸引而一脸愉快的模样,她于是叹了一口气。
在小小的店里,旧书如蚁冢般堆起,在其对面则有位如摆饰品般的店主人老爷爷坐于该处。
「啊……」
旧书的味道。
  发现到散布黑白色调奇妙插图的欧洲书本,荒野小心不使其污损地翻阅着,悠也在旁边看了一眼后说:
  「杜雷的画啊。」
  「杜雷?」
  「十九世纪的时候,很流行在娱乐小说里插入满满的绘画。像是巴尔扎克的『都兰趣话』……妳觉得杜雷的画有趣吗?」
「有趣……」
在店里头徘徊了一阵子后,悠也小声说道:
「不会觉得厌烦吗?」
「咦?不会的。」
  「是吗,太好了。」
  松口气似地点点头,悠也的身影又再次消失在另一头如蚁冢般堆起、几近天花板的书堆中。
  荒野忘我地看了好一阵子的书,忽然想到了悠也而在狭小的店内走动。在书堆的另一头看见悠也的侧脸,她短暂凝视片刻。
悠也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渴望似地皱起眉头沉思。
瞬间,端整姣好的那张脸彷佛与邂逅那天的侧脸相重迭。
(对了,这么说起来的话……)
荒野解开了记忆的绳结。
  从最初在清早上学的电车上相遇的那时开始,这名少年就一个人静静地翻阅着老旧文库本。在启程前往美国之时,就像是表示这本书代表着自己般,将当时爱不释手的那本书塞进了荒野的怀中。
  当荒野因为爸爸的情妇一事而哭泣,受到悄声安慰的那一天,他的一只手里仍是拿着同样那本书。
  『何谓世界?
  何谓人类?
  何谓青春?。
  然后又何谓音乐?』
感觉到视线,悠也于是抬起头。两人目光一相对,原本脸色严峻的悠也,表情随即和缓下来。再度回复至普通的十五岁少年,「我们走吧。」他纯真地注视着荒野并如此低喃。
「恩……你不买那本书吗?」
「恩,没办法买。」
「咦?!」
  「怎么办才好呢,因为不管是哪本,想要的书都很贵……」
  悠也叹息似地小声说着,书店深处如摆饰品般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身形比荒野更娇小的皱巴巴老爷爷,「咯!」地笑了出来。
  「欢迎再来啊。」
  「好——」
  荒野回答了老爷爷,悠也则默默地应声点点头。
朝外头踏出一步,从炽热柏油路扶摇直上的蒸腾热气包裹两人的身体。
「可以去一趟唱片行吗?」
悠也伸手指着小路另一头的店家问道。
「恩,好啊。」
「不晓得可不可以找到什么好东西呢。」
「在宿舍里也可以听吗?」
「不行,只能放在身边而已。回到镰仓的时候,再好好听个够。」
悠也以有些可怕的表情说道。
  不知不觉两人已牵起了手。手牵起来身体便会靠近,所以悠也的声音亦十分贴近而低沉地响着。
  每当荒野说话的时候,悠也便会身体一倾,将单边的耳朵凑近荒野的嘴唇。荒野则会像撒娇似地轻松说话。
  无论是在朋友或家人中,始终没有可以和她说话如此贴近的人,荒野不禁心想,『恋爱』这样特殊的人际关系还真是相当奇妙。
「学校那边怎么样?」
「很严格喔,像军队一样。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的自习时间,全都有严谨的管理。」
因为机会难得,荒野便藉此询问了种种情况。
「与在镰仓及美国时相比,是很不一样的生活吧。」
「恩,完全相反呢。真是奇妙的感觉。不过我也喜欢变化,所以倒不特别觉得讨厌喔。」
「哦……」
「美国那边……」悠也以做梦似的口吻说道:
  「大地辽阔、新鲜,明明什么都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的奇怪国家,所以让人觉得莫名的自由。妳明白所谓的自由吗?」
荒野偏着头。
「……就是……待在荒野?」
「呼!」
「猜中了吗?」
「……有点吧。」
两人信步走入唱片行。
  突然间,激烈的钢琴声如滔滔涌现的洪水,让荒野吓了一跳。
  在全是大人的店里头走着,悠也以熟稔的动作在多如山般的爵士老唱片中搜寻,然后一面于通道上行走,一面继续说道:
  「也不晓得为什么,只记得自己用才刚学会的拙劣英文突破了很多困境,但也有没办法解决的时候。光是要将意思传达出去就很费功夫了,甚至也有就连活着都感到害怕的夜晚。慢慢地,开始交到新的朋友,也能够静下心来念书,而且……」
  「恩……」
  「回过神才意识到母亲好遥远,所有的朋友也都在海的另一头,唯有自己伫立在陌生的庞然大街。这和在生活的土地上扎根不同,只是伫立着。然而,街道才是荒野,荒野才有自由,我那时很庆幸能去到美国。」
似乎找到一张想要的唱片,悠也紧盯着唱片像是几乎要穿洞似地。「啊,仔细找的话还是有嘛……」他轻声说道。
「要买吗?」
「恩!」
他走向柜台。
店内激昂的爵士乐声如暗潮般汹涌。
将装有唱片的袋子放入背包中,悠也走回身边。
打开门的时候,琴音的洪水有如推挤向两人的身体般高昂。
  
进到如地窖般的地下咖啡厅,悠也点了冰咖啡,而荒野则点冰奶茶。
  等两人离开咖啡厅时,外头已经是黄昏时分。在通往地铁车站的昏暗楼梯上,荒野转身说「再见」,悠也亦点头说:
「嗯……」
他倏地伸出了手,抚摸荒野的发丝。
动作十分温柔。
三年前的春天,粗鲁地一把揪住发束拉扯的那个少年……
如今就像成年男性那样,动作带着轻柔及怜阶。
——时间流转而逝。
荒野泛起鸡皮疙瘩。
自己也伸出手,轻轻抚摸悠也的脸颊。然而,好几名成年路人一副看到青涩小情侣的模样带着笑意经过,两人难为情地同时迅速收回了手。
「恩,再见,悠也。」
「电话联络……」
冲下地下铁的阶梯,自己的脚步声宛如时光机坠落某处般不祥地喀隆滚动,剧烈而晦暗地响
咚、咚、咚地,时间如奔越庭院踏石步道般飞快流去,转眼间来到暑假。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只上半天课,荒野等人犹如要划破热风般的空气似地,从学校大门口往街上飞奔而去。
  由于今天的社团活动暂停,因此麻美也与她们同行。她一身晒黑的肤色,头发绑成马尾。在三人里头最为高挑,即便身处在小盯街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头亦然。
  「有新上市的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耶!」
  「恩?哪里哪里?」
  「妳看,就是那个招牌。来,妳们两个过来这边。」
  越过女性观光客的头顶,她可以很快就发现到很多事物。荒野和江里华专心而安静地跟在拨开人群往前走的麻美后头,大无畏的麻美一来到店家,马上竖起三根手指头说「三位」,顺利坐入了窗边的位置。
没想到一打开菜单,居然是点了完全不同的安倍川麻糬和冰绿茶套餐,荒野差点昏倒地说:
「奇怪,不是要点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吗?」
「荒野分一口给我吃!」
「那我也一样吧。好,我选糯米团三种口味各三颗的这个套餐。」
连江里华都那样说,这样就算荒野还在纳闷着那是什么东西时,终究仍是因为想尝尝看而点了。
  「那我就点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啧!」
  「看吧。」张注2:安倍川麻糬,洒上黄豆粉沾糖浆的麻糬。
  「果然、果然。」
  麻美和江里华都点着头。
  在国中入学的同时就结成伙伴的这三人,已经有三年以上的交情了。对于彼此的想法和行为模式,早巳不自觉地深印在心里,常常能在对方做出什么事之前就先预测到。
  三人以熟悉的方式分享着送来的甜点,并坐的荒野和江里华同时如巢中雏鸟般张开口,麻美便各放一片薄薄的安倍川麻糬至她们嘴里。
  在荒野咀嚼的时候,麻美则对豆沙凉粉伸出了筷子。在江里华津津有味地吃着的同时,亦将叉子伸到了这边来。
  「暑假打算怎么样?」
「我要和男明友去旅行。」
麻美刻意以有些轻佻的口吻说道。荒野和江里华则一同歪起了头。
「我没事,三个人一起去玩吧。」
江里华一面努力地将糯米团分给三人,一面说道。其余两人「恩恩」地点着头。
「我光是帮忙做家事,时间就差不多了。」
想着最近顿时增加的家事的负担,荒野虚弱的低喃着,麻美则惊讶得瞪大眼睛。
一边开心似的吃着糯米团一边说:
「小野家应该有很多客人上门拜访吧,毕竟妳爸爸近来正热门。」
  「谁?」
  「山野内正庆。妳想,再怎么说,也是爱情小说人选受奖的候选人嘛。」
  「咦?我不知道呢。」
  江里华也吓了一跳并问「真的吗?正庆先生好厉害喔。不过,是什么奖啊?」,麻美因而涨红了脸回想着。「呃——呃——是什么奖啊?这个嘛——这个嘛——我不知道……」她拼命地试图要想起详细的细节,却始终想不起来。
  离开了甜点屋,接着去到车站前的小间书店。陈列杂志的售货车排出来到路面,以随时都会掉落的危险角度静止于和缓斜坡上。一进到店里头便觉得昏暗,还隐约散发出尘埃气味。因为三名高中生吵闹着冲进来,正值壮年的老板则像是查看发生什么事地,从阅读的杂志中抬起了头。
  「这本,就是这本啊,到底是什么奖,记得我母亲好像是说……」
  麻美指着一本书。许多本山野内正庆那该称之为恋爱还是性爱小说的《泪桥》就堆在那里。
  因为家里的开销全是靠这支撑,荒野不禁对著书合掌。「妳在做什么啊……」被如此调侃后,她睁开眼睛。
在返家的路上。
「我不晓得,因为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嘛……」
荒野一边漫步走向车站一边说道,江里华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地说:
「荒野家不讨论这些吗?」
  「爸爸说我不可以看。」
  「这样啊……不过,这倒也是可以明白。」
  因为江里华有些阴沉地如此说道,荒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江里华已经看过了吧。
  她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其实曾经看过一次爸爸的书。荒野对于最喜欢的女帮佣有着飘然而宁静的印象,可是在爸爸的书中,却变成是嫉妒而狂暴的女人。就算到了现在那个人……对奈奈子的印象,亦即所谓的人性,在荒野心中是不会改变的,可是曾经看过的内容却仍无法抹灭。致命的毒物发作,在心上残留了黏糊紧贴如化脓般的怪异伤口。
  爸爸现在……
  是书写着谁的故事呢?
  而《泪桥》……是谁的眼泪啊?
在过去已随着本人的成长消失、于此世界仿佛已无容身之处的虚幻少年,曾经说过这些话。
「小说一定也是饥渴的艺术啊。」
「如果不牺牲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在那个地方立足——」
「真不愧是艺术渴求者的小孩。」
荒野回想起那些话,然而毕竟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她因而感觉昏眩,视线并飘向了远方。
阳光熠熠闪动,如利刃般重重落下。
  
一回到家,依旧是不见其它人影而寂静无声。荒野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制服,换穿上平织格纹连身洋装。
  连身洋装由棉布所裁制而成,耐穿又可爱,就算经过多少次洗涤仍旧像是新衣服一样。这是国中时蓉子阿姨作给她的,一到了夏天便常常拿出来穿。
  荒野进到厨房,早餐吃完的锅碗都还堆在流理台内,荒野快速将那些洗好,然后用冰箱里有的东西简单做了炒饭。冰箱里也有断奶食品,从这里便可看出蓉子阿姨对养育婴儿有多么认真努力。
  「晚餐我放在这里喔……」一边在爸爸的书房前说着,一边将盛有炒饭和麦茶的托盘放好。她前去寻找蓉子阿姨,原来是待在家中最为凉爽的和室房间里,铺着毛巾被与钟一同躺卧。
  将用保鲜膜封起的炒饭放在矮脚桌上,然后悄悄离开。尽管听得见微弱的鼻息声,但完全分不出来何者为小婴儿、何者是蓉子阿姨。微温如母乳般的睡眠化为液体,黏稠地充斥于房间里头,带来让人感觉永恒的充足,蓦地……荒野纳闷地偏起了头。
  自从懂事以来始终存在于家中的那个气味,女人危险又敏锐的那种悲伤气息,她现在不知为何感觉那些已全都不见了。
  原本首先是荒野的妈妈。
  那个人在某天因为生病而过世后,由女帮佣奈奈子进到家里。
  接连不断有女人们去到独栋小屋,而爸爸在外头仍是继续保持他流连女人间的男性姿态。
  三年前的夏天,蓉子阿姨来到家中,将厨房锅具餐盘和起居室抽屉里的医药箱,连同女人们的气息一同逐出家门。接着,家里便被名为神无月蓉子的女人所填满,直至几乎要窒息的地步。
  就像那样,无论在哪个时期总是充满整个家中的女人气息,最近却消声匿迹,如此过分地宁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是,感觉上那并不是消失了……)
  荒野试着如此思考。
  (毕竟曾是那么强烈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就消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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