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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童话-恩田陆

_5 恩田陆(日)
每條路都湧現川流不息的人潮,人群呈放射線狀集中指向澀谷車站,若要我正視這個景象實在需要點勇氣。
年輕人彷彿把這地方當做自己的王國,莫非他們認為這樣的壓迫感其實是「愉悅的刺激」?
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街上卻有不少稚嫩的少年們晃蕩著。高中生以下的學生們早就應該開學了,難不成這些孩子都是大學生?
紅燈轉綠,人們彷彿啃噬道路般衝向斑馬線。每個人都爭先恐後,神情急迫地小跑步穿過十字路口。
年輕人花枝招展,苦心打扮的程度反倒令人看了心酸。很難回想我自己在他們這年紀的時候到底在做些什麼,我只記得我和眼前的少女們截然不同——不過,或許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吧。我和他們只不過相差五六歲罷了,這中間卻有著莫大的隔閡,難以想像這兩個世代間有任何連續性,而他們也拒絕與之前的世代有連續性吧。
教授曾問我會不會害怕走在人群中。
若只是擦身而過,對我並不具有任何意義,完全沒什麼好怕的。尤其,在澀谷幾乎不可能「看見」什麼,這些少年少女們的記憶量少得驚人。
「你怎麼睡一晚就改變想法啦?昨天還說絕對不去呢。」
走在前方的教授回頭問我,一大群戴著帽子的少女們推擠著他。
原本我拒絕陪教授前去參加高槻倫子畫展的閉幕日,教授已經打算自己一個人去了,但今天我又改口說我還是想去看看,教授因此顯得頗訝異。
「我想讓自己冷靜一些,再看一次那些畫。」
我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教授疑惑地看著我,但也不再追究,繼續往前走。
夏季進入尾聲,鬧市區的街道看來有些骯髒,有些無力。鮮艷的招牌、女孩們充滿活力的笑容都更加深我的疲憊。
「每天都是這樣,不過今天怎麼擠到無法前進、動彈不得了?時間明明還很早啊。」
人行道上擠成一團,我無奈地看著這個景象。
不但無法前進,人潮竟然停在原地不動了。
在怨聲載道的人聲中,一陣異常的喧鬧聲如同海浪般,由前方傳過來。
「火災啊!」
「失火了!」
「看!好大的煙!」
「聽說失火了!」
人們談論起火災的消息,遠處傳來的警笛聲越來越接近。
「啊?哪裡哪裡?」
「哇!真的啊!好大的煙啊!」
互不相識的人們在瞬間燃起相同高昂的情緒。
看熱鬧的人群從後方不斷湧現,人潮彼此推擠,場面瞬時失控。
不一會兒的工夫,人群溢出步道,公交車被迫停駛,街上喇叭聲四起,貨車司機探頭大聲怒斥著。尖銳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逼近,四周來了不少消防車,但是我擔心車子無法順利進入火場。周圍的人們喧嘩不斷,熱鬧的程度好比身處搖滾演唱會第一排。我不會在這裡遭人群壓死吧?一股恐懼感籠罩著我,腦中閃過今天晚報的頭條字眼可能會是這樣的時候,我聽見教授喊著我的名字。
「萬由子!是那棟大樓失火了!」
我突然驚醒了。
忍不住踮起腳跟死命地探頭望去。
黑灰色的煙霧升起,彷彿是在夏季尾聲的藍天上塗鴉。
那的確是我們打算前往的大樓。
從大樓頂端的窗戶冒出濃濃黑煙。那不就是畫展租借的樓層嗎?
「該不會是那個會場吧……」
有增無減的警笛聲迴盪在大樓叢林中,醞釀出一股詭譎的氣氛。
警車也來了。一大群警察嘩啦嘩啦湧出,繼續鳴放警笛,拉起封鎖線隔離現場。
前方的女孩們被擠得往後倒,發出做作的嬌吟聲。香水味極重的髮絲硬是沾在我的臉上,害我噁心反胃。人擠人的情況造成大家滿身是汗,人們心煩氣躁的情緒化成殺氣飄散在空氣中。在毫無抵抗能力之下,龐大的力道再度將我們往前推回,警察的威嚇聲中混雜著週遭人群的怒罵聲。我開始恍神,不小心被擠下了車道。
「咦?」
在遙遠的前方,我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他甩開警察的制止,奮不顧身衝進那棟大樓。
那個體型,那頭朝天而立的亂髮,莫非是……
他什麼時候跑到那麼遠去了?那確實是泰山教授啊!
會場早已浸在水裡。
難以想像幾天前這裡還是個華麗的展覽會場。
彷彿在窺看一場尚未完成的噩夢。
火焰充滿蠻橫的力量,強烈地扭曲了所有物品。牆壁和天花板已焦黑剝落,門板因高溫而嚴重變形。埋在牆壁內的管線從裂隙中外露,猶如內臟暴露出體外,顯得格外醜陋。裝飾會場的美麗花束也全成了灰色木乃伊般的殘骸,加深了現場慘不忍睹的景象。
照理說,展出的作品也該遭受同樣的命運,然而牆上的畫竟然全數消失無蹤。
原來是高槻秒和泰山教授在火勢蔓延之前,全速搶救的結果。
據說教授抵達現場時,秒正奮不顧身地將畫從牆上拆下,堆在會場門口。當時火焰已經開始吞噬天花板,秒卻堅持搬出所有作品,否則不肯離開現場,就連教授抵達時,他也沒發現有人來了。教授將秒堆在門口的一幅幅畫丟向逃生梯,讓作品一一滑出屋外。
這兩人現在一動也不動地蹲坐在角落。
煙熏得他們全身烏黑,身上處處都是燒傷的痕跡。
適才教授用他那鮮少運動的龐大身軀,一口氣跑上頂樓,如今憔悴疲累的模樣簡直悲慘到極點。他手撫著心口,像一隻中暑的青蛙,四腳朝天,無力動彈。秒也沒好多少。他臉色蒼白,雙眼無神,不聽使喚的雙手不時顫抖起來。仔細瞧,他的臉頰和雙手上出現好幾個水泡,連頭髮也燒焦了,讓人不禁移開眼神,無法正視。
前一刻,消防隊和警察正輪流偵訊他們兩人,如今卻無人關照,大家都把焦點轉移到事務性的後續處理與機械性的起因調查上。
看到縮在另一角的我,教授慢慢環顧四周,搖搖晃晃起身後緩緩走向我。
「教授你還好嗎?太亂來了吧!這樣一口氣跑上七層樓,還從那堆人群中衝到這裡?」
我低聲指責他。
教授的臉黑亮得像一顆茄子,煙熏的威力實在驚人。教授不發一語,看來他早已用盡渾身的力氣了,緩慢的動作宛如一格格定格的影片。呼地歎了一口氣,教授不知從哪兒掏出香煙,但已經完全濕透了。他似乎連失望的力氣也用盡了,只能無力地握扁煙盒。
「幸好畫都沒事。」
「生命比作品重要吧!你們兩個差點燒成木炭了。高槻家原本就打算銷毀這些畫,或許燒了它們也好。」
「不不,好不容易勾起萬由子對這件事的興趣,情況漸入佳境呢。如果失去最重要的畫,就無法期待後續發展了。」
這並不完全是玩笑話,教授他就是這種個性。
「還在說這種話。」
我苦笑。
笑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的臉早已因緊張而僵硬多時。
這時我終於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據說有人縱火。」
教授忽然開口。
「縱火?」
我懷疑自己的聽力。
「這裡是間辦公大樓,不可能有人開火做飯,而且警方在現場殘餘物中發現了具備定時器的簡易點火裝置。這可能是早在昨晚大樓關門前就設下的裝置。警方猜測,歹徒應該是在平日少有人經過的死角堆積易燃物,在上頭擺上點火裝置。因為火災發現得早,及早控制住火勢,這才找到了定時器。如果火勢更猛,點火裝置恐怕已經燒個精光,無法尋獲絲毫線索了。」
看來教授並沒有因為接連的偵訊導致無神,反倒問出不少火災事件的細微情報。
「歹徒將起火時間設定在開場前三十分鐘。還好秒今天來得早,在火勢還沒大到無法搬出畫作前,便發現不對勁。」
「這時機點也太湊巧了吧。」
「我猜,歹徒應該只想燒掉這一層樓。如果打算燒燬整棟樓,應該將起火時間定在無人出入、最不會被發現的時刻。歹徒將裝置設定在大家上班的前一刻啟動,表示他希望有人發現這場火災。」
「為什麼?」
我疑惑地問道。教授瞇起雙眼。
「因為歹徒只想燒掉這個會場,說得更明白一些,也就是只想燒燬這些畫。」
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忍不住環顧四周。
彷彿有人知道我今天早上做了什麼夢。
在火災發生之前,我還沒把這整個情況當做一回事,以為萬一出了什麼狀況,我還能夠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我只是發燒做了一場噩夢罷了。這原本起因於我個人的幻覺,然而在這一刻,事情的發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入侵到真實世界,而且發展的速度比我預期中更加快速。
我和教授同時在無意間瞄了遠處的高槻秒一眼。
「……看吧,事情越鬧越大了。看來這些畫是潘多拉的盒子,也難怪他父親多年來一直不願公開,還打算偷偷銷毀它們。這其中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呢?」
教授低聲自語。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歹徒不希望有人看見這些畫?」
我也跟著壓低聲音。
「二十五年前,高槻倫子的兇殺案或許不是陌生人所為。」
「怎麼會?」
「我們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性吧?當然還有其他各種可能性,不過這的確也是可能性之一。或許在某幅畫中早已提示殺人兇手是誰,只是過去無人發現罷了。搞不好其實兇手就是高槻倫子非常熟悉的人。」
「教授,你只是在說笑吧?那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早已過了追訴時效,這個推測也未免太牽強了吧。或許歹徒是長年喜愛高槻倫子的畫迷,為了滿足自己的佔有慾,於是放火燒燬作品。這個推測比較具有說服力吧。就她的畫風而言,顯然很容易吸引比較偏執的畫迷嘛。」
「嗯,的確。也或許歹徒只是和這棟大樓的地主結怨,又或許這單純只是一場惡作劇。不過,二十五年前高槻倫子遭人刺殺,多年後首度公開展覽竟然遭人放火,這點實在令人起疑。」
教授面無表情說完這些之後,緩緩舉步走近秒。
我躲在教授背後,戰戰兢兢地跟了過去。
秒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就像個無助的孩子。
「好嚴重的水泡呢!教授,你最好陪他到醫院……」
這時秒突然抬起頭,我看見他驚恐的雙眼。
砰!
(關車門)
呼嚕嚕嚕嚕一
(啟動引擎,車子匆匆駛遠)
我嚇了一跳!
四處張望,注視著被煙燻黑的大玻璃窗。我集中精神,雖然聽見樓下街道傳來的喇叭聲,但無論如何仔細聆聽都只傳來微弱的聲響。
——那是什麼聲音?
我的胃又開始發冷。
「好可怕……好可怕……」
秒的雙眼依舊緊盯著我,那是孩童的眼神。
「我想以後就沒有機會在這麼大的會場、這麼好的燈光下欣賞母親的作品了……昨晚睡得不安穩,我便想早上早點來,趁最後一次機會一個人慢慢欣賞。」
秒的視線緩緩移向教授,猶如幼兒請求大人指示一般的眼神。
教授對他點頭。
秒終於安心了,露出空洞的笑容。
他的肩膀和下巴頻頻顫抖著,唇角不自然地抽搐。
「一打開門,眼前出現一片火海……轟隆轟隆好大的聲音,風不斷吹來……我好久沒想起那天的事了。海,染成了大紅色……每當海浪湧上,那片紅色便漸漸擴散。我靠近海浪……腳浸在海水裡,好冰,冰得讓我不舒服。我低頭看了腳邊……海浪退去,我的白色襪子染成粉紅色……我全身都濕透了,腳邊碰到什麼硬東西……沉重的東西陷在沙子裡……我撿起……剪刀……剪刀,深黑色的鈍重的剪刀!」
秒睜大雙眼,抱頭吶喊呻吟。
我忍不住摀住耳朵。教授抓住秒的肩膀賞他兩巴掌。
週遭的人立刻停下動作回頭著他們。
被打之後,秒茫然的表情突然垮下。
他龐大的身軀虛弱地顫抖著。
大顆的淚珠沿著臉頰嘩嘩落下。
教授展開雙臂,秒搖搖晃晃地走向教授,緊抓著教授放聲大哭。哀戚的哭聲令人心疼。我實在看不下去。
(白色汽車駛遠了)
我看見一輛白色汽車駛過海邊。
漸漸遠去,車上只有一個人。
男的?還是女的?
不行,影像模糊看不清楚。
隱約看出車牌號碼的形體,但太小了讀不出數字。
至少,至少能夠知道地名也好……
啊啊,已經看不見了。
再次清醒時,我發現自己身處淹水的會場裡。
不過最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自己的情緒相當平靜。我以格外冷靜的心情,試圖回想剛才看見的影像。
這時教授攙扶著秒,推開警員和消防隊員走下樓梯。
我不發一語地跟著他們離開現場。大樓管理員、保險公司業務員、其他樓層的人們還有新聞記者,周圍喧鬧嘈雜,擠滿了大批人群。
教授與秒在人群中猶如一對父子相依,慢慢步出會場。
抬起頭,我看見樓梯間的窗戶出現夏末的天空。
看著那片天空,已經逃不開了,我想。
如今夢境侵蝕了現實,我已經無處可逃。
第一卷 第三章 彷彿所有道路,都將通往海邊
1
那間畫廊位於青山繁華區邊緣的舊大樓裡。
黃土色的牆壁滿是裂痕,窗框生銹呈現紅褐色,建築物下半部爬滿了綠油油的籐蔓,為大樓增添幾許威嚴。
大樓旁有個往下的石階,欄杆上同樣纏滿了籐蔓,底下半地下室的空間就是畫廊。
這一帶的建築物大多都有些年代,漫步其中只感到周圍寂靜無聲。從這裡走幾步路就可抵達生活步調快速、喧囂吵嚷的東京鬧市區。沒想到離鬧市區不遠處竟有如此幽靜的地方,就連大樓投下的影子都透露著幾分寂寥。
秒雙手抱著以油紙包覆的畫作,引領著我們。我拿了花束和草莓禮盒,教授則是空手,我們三個人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階。地下室的霉味混入了草莓的甜香,聞起來格外奇妙。秒和教授的手臂及臉部的燒傷依舊清晰可見,這肯定會嚇著對方吧。
高槻倫子遺留的贈畫名單上的第一位。
她正是這間澪畫廊的主人,伊東澪子。據說她是首次展出高槻倫子作品的人,想必已有一把年紀了。
推開玻璃門時,門上掛的吊鈴誇張地匡啷匡啷作響。我被突然的聲響嚇了一跳。
店內相當昏暗,外頭並未掛出任何招牌,這裡到底是否還在營業呢?
一股怪異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牆上到處都吊掛著乾燥花束,在空調吹拂下沙沙作響,整體氣氛十分詭異。環顧店內,這裡擺滿了陳年的古董傢俱,給人一種壓迫感。
「請問……有人在嗎?」
秒畏縮不安的聲音在店內迴響著。
喵——傳來微弱的貓叫聲。
「哪位呀?」
店後方傳來一聲聽起來神經兮兮的問話。
「我是高槻秒,上回跟您聯絡過了。」
黑暗中,我聽見對方發出微微的驚訝聲。
店內瞬間亮起。然而即使開了燈,還是只能勉強看出房內的輪廓。
一隻黑貓咻地跑進店內深處。
原本以為空無一人的室內,黑暗處突然有個矮小的身影動了動。
我本來還以為那是一個放在椅子上的大形人偶。
特大號的深綠色絨布單人沙發,上頭坐著一個看不出年齡的矮小女人。
「不好意思,我正在冥想呢。原來都已經是這個時間啦。我常忘記時間,一個不小心就容易陷入自己內心深處。不過,為了品嚐更美味的佳餚、享受更深層的藝術,時常鍛煉自己的感官是必要的喲。為此我們必須更加提升我們的心靈層次,你說對不對呀?」
她的聲音猶如揉捏鋁箔紙般尖銳刺耳,相當令人不舒服。
塗得死白的一張臉上,厚重的睫毛膏將睫毛固定得死硬,嘴唇則是帶點咖啡色的大紅色。頭上是一頂鑲有紫色亮片的小圓帽,帽簷下隱約露出看似以藥劑脫色過的捲曲白髮。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多層次蕾絲洋裝,是長袖的,難道她不熱嗎?
漫長且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我們不顧禮貌,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女人。
我們好像不小心闖進了迪斯尼樂園的灰姑娘城堡。
「啊……嗯……」
因為眼前出現超乎尋常的景象,秒的反應變得更加慌張。平時在公司的研究室裡應該沒機會見到這樣的人物吧。
「哎呀,你就是秒啊?當年那個小小的秒就是你嗎?」
矮小如人偶般的女人雙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突然起身衝向秒,嚇得秒驚慌失措。
他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往後退的結果是撞到茶几,打翻了桌上的香水瓶。店內原本就已瀰漫著一股怪異的香味,現在又加上濃烈的柑橘香水味,熏得我頭昏腦漲。
教授攙扶起失神的秒,讓他站直,再拍拍他的背安撫他。秒總算回過神來,再度自我介紹。他介紹到我和教授時,說我們是協助這次畫展的工作人員,正在研究高槻倫子。
「托您的福,這次畫展盛況空前。我想借此機會聽聽伊東女士您聊一聊您所認識的家母。家母過世當時我年紀還小,我幾乎不瞭解她。啊,我真是太失禮了,只顧著說話,不好意思,這是一點小意思。」
秒逐漸恢復平靜,將我拿著的花束和草莓禮盒送給她。
「哇!給我的嗎?真開心!好漂亮的花喲。這是什麼?點心嗎?」
澪子將臉頰貼在禮盒上,動作十分誇張。
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殘留著這種類型的人。我不禁睜大眼睛打量她。
難道接觸藝術品後就會變成這副德行嗎?要塗上這麼厚的粉底需要花不少時間吧!我腦中浮現她獨自面對鏡子,專心塗粉底的模樣。真讓人心情鬱結。她還單身嗎?
澪子慇勤地揮手要我們坐下。我們四人一起坐在大沙發上。
「原來如此……我好懷念當年,這該從哪裡說起呢?倫子第一次來找我那天,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她瘦得像竹竿,閃著一雙大眼睛,穿著黃色洋裝前來。她非常喜歡黃色,就像個少女般惹人憐愛,又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我根本無法相信當時她已經結婚了。
「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向只賣自己喜歡的作品,也要求自己欣賞作品時不能存有成見。她來訪時,給我看了幾幅畫作,當時我的直覺便告訴我,這個孩子確實與眾不同。看到以童話為主題的那系列畫作,我的心就騷動起來。我當下立刻決定,下周馬上展出她的作品。」
澪子邊說邊泡起味道詭異的茶。雖說是香草茶,但那香味實在太可怕了,口感更是噁心。我們勉強喝了一口,我看到秒的臉整個都皺起來了。
教授似乎決定今天徹底當個隱形人,即使喝了味道噁心的茶,也不動聲色地保持平靜。
「她確實有才華,但也算是運氣好。做任何事都不能忽視運氣喲。」
說到這,澪子的舌頭輕輕舔了舔嘴唇。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一條蛇。
無論如何,我想我不可能喜歡這個人。
倫子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有什麼感覺呢?才二十餘歲的倫子在面對這個女人時,為什麼願意將自己的未來托付給她呢?難道這個狡猾的面孔在倫子眼中是可靠的嗎?抑或這個女人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我以冷淡的眼神觀察著澪子。
「當時我也才剛開了這間畫廊,所以我們的相遇對彼此而言,都是個幸運的開始。我覺得她就像我的小妹妹,我們是絕佳拍檔……」
是嗎?
聽她那得意洋洋的口氣,我忍不住在心中反駁她。
「那孩子相當有意思。有時候呆呆地不說話,有時候卻突然滔滔不絕。她時常在素描簿上草草素描幾筆,再撕下來折成紙飛機。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說:『我想把腦袋裡的東西趕出去。』她以飛快的速度畫了好幾張素描,然後隨隨便便折成紙飛機,在房間裡扔來扔去,或是朝窗外扔出去;這就叫做天才吧。當她在扔紙飛機的時候,通常不太容易親近。我想知道她畫些什麼,曾偷偷撿起幾架紙飛機,攤開來一看,紙上儘是一些抽像畫,不是一團漩渦就是箭頭之類的。」
我腦中浮現出這樣的景象。
一個女人拚命地畫著,接著又奮力撕下畫紙,彷彿被什麼東西催促著,折出一架架紙飛機。她的眼神專注,房間內飛舞著無數的紙飛機。不論如何拚命趕走腦海中出現的雜念,它們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闖入腦中。
她的痛苦是我們凡人無法體會的。
「而且她當時非常幸運。我到處奔波,拜託了許多人幫忙,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被矢作英之進注意到了!」
澪子似乎期待這個名字能夠引起我們驚奇的反應。
她自信滿滿地看著我們,等待著。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因此呆滯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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