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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病理-天童荒太

_16 天童荒太(日)
  椎村敲着门呼喊了一阵,见没人回答,于是转身对后边的两个人说:“好像不在家。”
  跟椎村一起来芳泽家的是打着雨伞的浚介和拄着拐杖的游子。浚介一指旁边的车库,“不可能!电话是我亲自接的,车也在,下着这么大的雨,能到哪儿去呢?”
  “那就是睡得太死了。”椎村说。
  “……应该有后门吧。”浚介说着就要往车库那边走。
  椎村伸手拦住他,“我去!”说完把浚介扒拉到一边去,自己绕过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去后边找后门。
  “他一个人去行吗?”浚介有些不放心。
  “等等看吧。”游子说。
  “马见原先生也非常叫人担心……”
  “可不是嘛。”游子点点头,“马见原先生大概也是觉得亚衣家的情况不对劲儿,特意赶来的吧。”
  俩人目睹了油井的交通事故。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前边几辆跑车在公路上乱窜过了中黄线,迎面驶来的一辆蓝色小轿车被刮翻,开车的当下就死了。烫着短发的女司机被警察留下来作为事故的见证人,他们又打了一辆车,赶到芳泽家附近时却又碰上了救护车和很多警车。
  游子首先看出伤者是马见原。只见他脸色苍白,盖在毛毯下面的身体一动不动,跟死人一样。浚介认出了担架旁边的椎村,等马见原被抬上救护车以后,浚介上前跟椎村打招呼。
  椎村告诉他们,马见原身上多处受伤,脉搏微弱,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浚介跟椎村说了亚衣的事。
  其实,椎村已经知道马见原是冲着亚衣家来的,应浚介和游子的要求,马上就跟他们一起过来了。
  “你看!二楼的窗户开着呢!”游子对浚介说。
  浚介抬头一看,可不是嘛。那是大野慌乱之中忘了把窗户关上。视线移到阳台上,又移到罗汉柏上,从树干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爬上去了。
  “那个年轻警察我总觉得靠不住,我上去看看。”浚介说完就顺着树干爬上去了。在他跨上阳台的那一瞬间,游子听见后门传来的椎村的叫声突然中断了。
  浚介从窗户跳进亚衣的房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家具翻倒,满地狼籍,根本不像个女孩子住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房门敞开着。难道真的下楼去杀她的父母去了?
  浚介朝房门那个方向走过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绊脚。低头一看,是一些散乱的长发。想起游子说过的亚衣把自己的头发铰得乱七八糟的话,浚介觉得胸口堵得慌。
  绕开那些长发,浚介走出亚衣的房间,来到楼道里,然后扶着墙壁向楼梯那边走,越往前走越觉得家里有人。就在他开始下楼梯的时候,楼下传来有人拖着什么重东西蹭地的声音。
  *
  大野拖着身上被他捅了一刀的椎村,一直拖到饭厅里。
  从后门潜入芳泽家以后,大野忘了把后门锁上,可以说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动中的一个疏忽。椎村绕到后门,抓住门把一转就把门开开了。
  “芳泽先生!您也太不小心了,后门没上锁!我是警察,芳泽……”边叫边往里边走的椎村突然被大野捂住了嘴,紧接着肋下被捅了一刀,马上就不省人事了。
  为了从后门撤退的时候方便,大野一直把椎村拖到了饭厅里。
  看着自己的工作服上的血,大野咬牙切齿地暗暗骂道:他妈的!这也是一个疏忽!
  杀麻生一家和实森一家的时候,他是脱光了以后干的。干完以后冲个澡,穿上衣服走人。今天晚上,他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警察如何弄成也是被亚衣杀的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还有更叫他担心的——
  “这小子是一个人来的?”大野说着向大门那边看了一眼。
  “我去看看。”加叶子悄悄走到大门后边,透过门镜往外一看,大吃一惊,压低嗓门儿叫道:“他爸!”
  大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怎么了?”
  “那个女人……”  棒槌学堂·出品
  大野凑到门镜上一看,只见游子正在外边心神不定地左看右看。
  “怎么办?”加叶子慌了神。
  “……只能让她进来。刚才进来的这个男的要是老不出去,她肯定去叫人。”
  “也许正是一个好机会,早就应该把她清除掉了!”
  大野紧握尖刀藏在门边,加叶子抓住门把轻轻地开了门。游子见是加叶子,惊奇地啊了一声,刚要向前迈步,饭厅那边传来一声吓人的尖叫,大野们同时回过头去。
  接着街灯的光亮,游子认出了面前的这两个人,“大野……”
  大野探出身子去抓游子的手腕,游子下意识的一躲,拄着拐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离大野更远了。
  “警察先生!你怎么了?警察先生!”饭厅那边急促的叫声,使大野犹豫起来。他慌乱之中愤愤地瞪了游子一眼,关上大门锁好,转身奔向饭厅。
  饭厅的灯已经亮了,浚介正蹲在地上,拼命地摇晃着椎村。看见浑身是血的大野和加叶子冲进来,吓得他跳起来,连连后退。
  “你……”
  “白蚁的……”
  大野和浚介同时认出了对方。
  大野把尖刀藏在身后,脚擦着地向浚介逼过去。浚介敏捷地向后退着。
  游子在外边又是按门铃又是砸门,大喊:“巢藤!你怎么样?里边出什么事了?”
  听见游子的喊声,浚介一边警惕地盯着大野,冲外边喊道:“快去叫警察!快去把外边的警察叫来!”
  “里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游子莫名其妙。
  加叶子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冷静点儿!”大野用低沉的声音吼道。说完不再去追浚介,转身来到加叶子身边,“快准备一下!”说完跟加叶子一起进了卧室。
  浚介的脑子全乱了,一时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就在他发愣的当儿,大野们拖着身穿“镇静衣”的亚衣从卧室里出来了。浚介没马上认出那就是亚衣,但从她那双盯着浚介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种困惑不解的眼神。
  “芳泽!你……不要紧吧?”
  大野用尖刀顶着亚衣的脖子,向浚介吼道:“让开!退到那边去!”
  “你打算干什么?”浚介不解地问。
  大野狞笑着,嘴都咧到了耳根,“还没有结束呢!”
  加叶子已经把孝郎的车钥匙找到拿在了手上。
  大野又用尖刀顶了一下亚衣的脖子,亚衣的下巴被扎了一个小口子,痛得她哆嗦了一下。大野命令浚介,“去!退到大门那边去!”
  浚介吓得浑身哆嗦,退到大门那边去了。
  大野把亚衣抱起来走出后门,加叶子紧随其后出去之后,把后门关上,又快步追上去,为大野打开了孝郎那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门。大野把亚衣塞进车的后座之后,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加叶子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大野发动了汽车要开走的时候,浚介追出来扑到后备箱上。大野一踩油门,把浚介甩了下去。
  刚出芳泽家的院门,大野看见游子领着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从右边小跑着过来了,他往左一打方向,一脚把油门踩了下去。
  浚介追出来,看见了欠起身来向后看的亚衣。
  车玻璃上淌着雨水,好像亚衣的脸上淌着泪水。在浚介眼里,亚衣的脸跟她画过的那幅自画像重叠起来……
  但是,现在的亚衣,眼睛里闪着一种强烈的光。
  浚介拼命地追着那双眼睛,但终究跑不过汽车。他被越落越远,越落越远了。浮现在眼前的亚衣的自画像也消失在朦朦烟雨中。
  *
  大野开着孝郎的白色小轿车,沿着7号公路,朝着跟自己的家相反的方向驶去。就在此刻,警察们也正在向他家扑过去。
  大野们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们想的还是他们所谓的使命。
  “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加叶子看着车窗外雨中的都会,像是在说梦话,“那么多在痛苦中挣扎的家庭,还在等着我们去拯救呢……不这样的话,咱们的一郎就白死了……”
  “说得对!”大野紧握方向盘,点了点头,“而且以后问题会越来越多,腐烂的家庭也会越来越多……在家庭中痛苦挣扎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传染病!”
  这时,亚衣被憋得咳嗽起来。
  大野通过后视镜看了亚衣一眼,对加叶子说:“让她的嘴轻松一下。”
  加叶子转过身去,警告亚衣,“不许乱嚷嚷!”然后就把粘在她嘴上的胶带扯下来,又把她嘴里塞着的布团扯出来一点儿。
  亚衣透过布团之间的缝隙大口喘着气,“肩膀……快扭下来了……”
  加叶子命令亚衣转过身去,解开绑在亚衣背后的“镇静衣”的袖子,拉到前边绑上,“这样行了吧?”
  亚衣没说话。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但她低着头,没看大野们。
  大野看着前面的路标,狞笑着,“哈哈!到码头啦!坐上轮船,去北海道,去九州,重新开始吧!”
  加叶子也笑了,高兴地拍着手,“太好了!在新的土地上,再开一个咨询热线,还会有更多的家庭来找我咨询的!”
  “那我呢?”亚衣的声音从布团的缝隙之间挤出来。
  加叶子马上回过头去,“你打算怎么办呢?”
  亚衣回答不上来,低头不语。现在的亚衣,脑子里除了愤怒就是混乱。她无法原谅大野们对父母拷问的残忍手段,但是,“爱你们的孩子吗?”大野们逼着父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亚衣确实希望父母不顾牺牲自己的生命,作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打算杀了父母再自杀,不就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吗?
  想到这里,大野们究竟什么地方可恨,亚衣也说不清楚了。而且,自己以后究竟应该怎么办,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再也不想被人这么整治下去了。
  车里沉默一会儿,谁也不再说话。就在可以看得见码头上的灯光的时候,大野尖叫了一声,“来了!”
  后边追上来好几辆警车,警灯闪亮,警笛鸣响。
  大野猛踩油门,汽车疯了似地向码头飞驰而去。闯过几个红灯,冲上了海岸道路。
  警车很快追了上来,大野他们的车里,都被警灯染红了。
  亚衣挣扎着欠起身来,看见了前方黑咕隆咚的大海。不,不能说那是海!既看不见滚滚的波涛,也闻不到海潮的香味儿,除了远方几点灯光以外,是一片茫然和虚空。亚衣盯着前方,觉得自己正在被这茫然和虚空吸进去。面对没有光明的无尽的黑暗,亚衣感到恐怖。
  在码头宽阔的道路上跑了没多久,大野的车就被警车前后夹住了。大野咧着嘴怪笑着,大喊一声,“来抓我吧!”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向警车冲了过去。
  已经横在那里的一辆警车的保险杠被大野的车撞了一下,立刻打着转滑动起来,大野趁机冲了过去。后面的几辆警车眼看着就要跟自己的同事撞上,全都踩了刹车。
  大野通过后视镜看着乱作一团的警车,哈哈大笑,“只要不怕死,就能成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亚衣已经把嘴里的布团吐出来了,“……你们已经死了!”
  “什么?”加叶子回头看着亚衣问。
  亚衣大叫,“你们这些王八蛋!早就是死人了!”一头撞在加叶子的鼻子上,撞得她鼻血直流。加叶子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仪表板上。亚衣又用被绑在一起的“镇静衣”两只袖子套在大野脖子上,拼命往后勒,勒得他喘不上气来。
  “停车!停车!”亚衣大叫。就这样被糊里糊涂地吸进那黑暗的虚空里去,她不干!
  喉咙被勒住的大野,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加大油门往前开。大嘴咧着,像是在怪笑。
  仰面朝天的加叶子看到这种情况,大喊:“他爸!这样你会被勒死的!”
  突然,大野和加叶子的眼睛里同时发出异样的光。大野的喉咙低沉地吼叫着,加叶子则狂笑起来。
  前边又有两辆警车挡住了去路。  棒槌学堂·出品
  “停车!”亚衣大叫着,整个身子坠下去,想制止这辆车驶入黑暗的虚空里。
  大野屏住呼吸,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见他向大海一侧猛打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汽车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大海冲过去。
  随着亚衣一声尖叫,汽车腾空而起。
  亚衣看到的是无边的黑暗,无限的虚空。她被那黑暗的虚空吞没了。
  汽车在黑暗中划了一道弧线,一头扎进大海。亚衣看见汽车前大灯照亮了的海面,波涛汹涌,飞沫四溅。
  车头扎进海水里去了,车尾还露着。但转眼之间,就像被白蚁地狱设下的圈套套住了的猎物似的,很快就被拽到漆黑一团的海底。
  再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快到了,快到了,只差一点点了!可是,她无法呼吸,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黑暗再次笼罩了她,此刻的她全凭本能把头钻出了水面。
  强烈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四周对身体的压力顿然消失,心胸感到无限宽广,呼吸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她看见许多光束照着她,还看见岸上许多人影在晃动,甚至听见有人再喊她的名字。
  亚衣被海浪举起来,抛下去,举起来,抛下去,就好像活着的喜悦和恐怖,交替着,反复着。
  她仰脸看着天空。一片虚无之中,一颗非常耀眼的星星在闪烁。
 
尾 声
  浚介和游子面前,站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孩。孩子表情紧张而认真,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独自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浚介和游子同时拍着手称赞着。
  得到了表扬以后,小女孩高兴地笑了。也许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赞许吧,她抿着小嘴,瞪着眼睛,攥紧小拳头,颤抖着又开始向前迈步。
  可是,柔弱的腿脚还不能长时间地支撑她的体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浚介赶紧伸手去接,孩子倒在他的胳膊上,小脸靠在了他的脸上。不服输的孩子好像觉得摔倒并不是自己的责任似的,想把浚介推开,可一看离自己那么近的大男人的脸,害怕和刚才失败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哭了。
  “你看你看,像你这样怎么能当个合格的爸爸呢?”游子开玩笑地批评浚介。
  “那就把她交给合格的妈妈。”浚介笑着把小女孩递给了游子。
  “来,到这边来。”游子柔软的手臂接过孩子,孩子把小脸靠在了游子的脖子上,跟男人完全不同的感触给了孩子一种安全感,马上止住了哭声。
  浚介自嘲地咂了咂舌头,游子得意地笑着,抚摸着孩子热乎乎的后背。
  “哎哟,跟阿姨都混熟啦?”真弓端着茶从厨房里走出来,“让比妈妈漂亮得多的阿姨抱着,好高兴啊!”
  “都会走了,真了不起!”游子轻柔地握着小女孩胖乎乎的小脚说。
  “就是,还不到一岁吧?”浚介问。
  真弓一边给客人上茶一边回答说:“刚满周岁。昨天开始学走路的,在那边的卧室里。”
  “哎?”浚介和游子同时往卧室那边看了一眼。
  这里是位于石神井的马见原家。卧室里没人,可以看见一张新买的双人床。
  “应该让马见原先生看看孩子走路的样子。你说呢?”游子说。
  真弓低下头,微笑着,“我妈也这么说来着,说是可以鼓励我父亲尽快学会走路……请喝茶吧。茶不好,您二位将就着喝。碧子,来,妈妈抱。”说完从游子手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碧子搂着妈妈的脖子,把鼻涕蹭在妈妈胸前。
  “你父亲能走路了吗?”游子问。
  真弓点点头,“能走一点儿了。因为后背被捅了一刀,伤了神经,造成右侧手脚麻痹,而且说不了话。”
  “大脑还清楚吧?”浚介问。  棒槌学堂·出品
  “很清楚。一说去公园,他就在纸上写上练习两个字,意思是练习走路。”
  “你能抱着碧子来看他,对他来说是最大的精神安慰,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游子由衷地夸奖着真弓。
  “是好多了。又像以前那样使唤我妈……老毛病一点儿都没改。”话是这么说,但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满。
  “你妈怎么样?”
  游子一问到这个问题,真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妈呀,出院以后一担负起照顾我爸的任务,病就全好了。不用说照顾得比我好,甚至可以说比她自己以前都照顾得好多了……医生说,这样下去很快就用不着吃药了。我呢,看样子也不用每天来了,周末来看看就足够了。”
  “嗬,真想见见他们老两口。”
  “可以啊,这会儿他们大概在公园湖边散步吧,您要是能看看我爸,他不定多高兴呢!您知道吗?没什么人来看他。警察署那边好像不喜欢他似的……那种人,不招人喜欢也是很自然的。”
  “是这样……”
  “不过上礼拜倒是有一个叫椎村的来看过他,您知道椎村吗?”
  游子跟浚介对视了一下,“那个人身体恢复了?”
  真弓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似地笑了,“恢复了。在这里,突然把西服脱掉,把衬衣撩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原来是让我爸看他身上的伤疤,说是缝了十好几针,还得意地说,现在他也可以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刑警了,难道被人捅了一刀就……”
  浚介和游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过,”真弓接着说,“椎村回去的时候,说有一件事很遗憾,就是至今还没有找到那夫妇二人的尸体。”
  听了这话,浚介皱了皱眉头,游子屏住了呼吸。
  “还没找到啊?”椎村叹息着,“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还以为今天能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呢。”
  “椎村说,警察都用假人做了模拟试验,还是没得到结果,听说都停止寻找了。”
  游子憋了很长时间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真弓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我爸……只是在那时候,本来已经麻痹不能动的右半边脸扭歪了,让人觉得害怕……”
  碧子感觉到母亲的紧张情绪,不安地啊啊叫着,大人们又关心起她来。
  浚介和游子看着碧子,碧子也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就好像看透了他们担忧的心思,想要安慰他们似的,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笑容。
  离开马见原家,顺着缓缓的下坡路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了公园里。
  今天是星期天,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湖边有很多人,大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波平如镜的湖里有人在划船,一位年轻的父亲和大约5岁的女儿一起划着一只小船过来了。
  “你听见了吗?”游子突然问道。
  “什么?”浚介看着划船的父女俩反问了一句。
  游子微笑着,“真弓……跟马见原先生叫爸爸。”
  “啊……不过,也叫父亲来着。”  棒槌学堂·出品
  一阵风吹过来,把那父女俩的小船吹得微微摇晃起来,同时吹过来一股金桂花的香味。游子和浚介不约而同地用眼睛搜寻着花香的来源。
  “那不是马见原先生吗?”游子向湖边的一块草坪一指。
  草坪上,站着两个好像抱在一起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马见原。
  马见原消瘦多了,原来厚实的胸膛变薄了,脸上傲慢的神情也消失了,穿着一身深蓝色运动服,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右半边脸僵硬,像一副面具,不过左半边脸除了嘴巴有点儿歪以外,还是以前的马见原。他竭尽全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脸上的肌肉抖动着。
  佐和子脸上那种不正常的怪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抱着丈夫那不能活动的右臂,支撑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什么,鼓励丈夫向前迈步。
  马见原用左腿支撑住身体,试图把右腿抬起来,紧握的左拳不住地颤抖,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他向后仰着身体,总算让右脚离开了地面,等他好不容易把右脚放下去以后,只向前挪动了一点点,比起他的外孙女来明显差多了,且不说还有佐和子扶着。但他确实向前走了!
  “他爸!你能走了!能走了!”佐和子紧紧的拥抱着丈夫,开心地笑了。
  马见原绷得紧紧的左半边脸松弛下来,佐和子抬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汗。马见原咧了咧嘴,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还差得远呢。佐和子点了点头,抱住丈夫的腰,鼓励他继续练下去。马见原攥紧左拳,用尽全身力气,又把右脚抬了起来。
  夫妇俩紧紧靠在一起,继续前进。外人猛地一看似乎原地未动,但他们却为每前进1厘米倾尽了全力。
  浚介忽然发现游子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轻轻地说了句,“以后再来吧。”
  游子点点头,跟浚介离开公园,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在公共汽车上,浚介忽然想起离开家的时候从门口的邮箱里取出来的一张明信片还没来得及看,就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谁给你来的明信片?表面的画儿好像还是自己画的……”
  “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刚上班她就辞职了。”
  游子看着明信片上娟秀的字体,“是个女的吧?你怎么没对我说?”
  “我不是说过她已经孩子了吗?”
  “这个说法太暧昧了,故意暧昧吧?”
  “是吗?我倒是没想过要故意暧昧一下。”浚介故作镇静地说。
  游子嫣然一笑,“写了些什么?”
  “噢,她说,回到富山县她的老家以后,生活得很好,孩子也习惯了……暑假常常去游泳,都晒黑了。”浚介说着把明信片翻过来,欣赏着表面的画儿。
  那是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的画儿。茶色的山岭,蓝蓝的海水,海水里有一个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正在游泳的少年,向这边摇着手。海边站着一个穿裙子留长发的人,说她是孩子的母亲吧,脸上却还画着胡子……
  浚介和游子下了公共汽车,肩并肩朝浚介家走去。
  刚进院家门,一个少女抬起头来,爽朗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回来啦!”
  左手拿着颜料盘,右手拿着画笔,剪得利索的短发的亚衣,正在院子里画画儿。
  “噢?怎么样?有进展吗?”浚介说着就要凑上去看亚衣的画儿。
  亚衣用画笔冲浚介一挥,“不许看!不许随便看人家的画儿!”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忘了教你画画儿的可是我呀!”
  “靠边儿吧!画画儿根本不需要教。有教人画画儿的功夫,还不如自己画呢!”
  浚介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歪着身子往家里看了看,问道:“宫地爷爷呢?”
  “买驱除白蚁的书去了。说是自己住的房子,驱除白蚁的事还是应该自己做。”
  “你能听懂他说的话了?”
  “习惯了就能听懂了。对了,还是让宫地爷爷住大房间吧,我住里边那个小房间就行。”
  “宫地老人不让换,他说了,住小房间心里踏实。你还是有点儿客气,不要客气嘛。在我这里住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什么都要平静的接受,而是不要太客气。”
  游子把东西放进房间里,转身出来向浚介和亚衣告辞:“我先回家看看。”
  浚介说:“好的。把你爸爸带过来玩儿吧,回去的时候我负责推他老人家回……”
  亚衣打断浚介的话,“我负责推嘛!”
  游子和浚介都吃惊地看着她。
  亚衣不好意思起来,她掩饰地把脸转向画板,“不是说什么都得体验一下吗?”
  游子微笑着,“好!那就拜托你了。”说完就轻快地回家去了。
  浚介从屋里把自己画板拿出来,也准备画画儿。
  亚衣一边琢磨着自己的画儿一边问浚介:“你打算跟她结婚?”
  浚介支好画板,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想好。”
  “我搬出去没问题,宫地爷爷也说没问题。”
  “别胡说。”
  “大家挤在一起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那就结婚吧。”
  “……不结婚不是也挺好吗?”  棒槌学堂·出品
  亚衣抬起头来,看着浚介的侧脸,“建立家庭,你害怕?”
  浚介愣了一下,“怎么说呢……要说不害怕,那是说谎……”
  “是不是担心生一个我这样的孩子?”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亚衣的眼神是严肃认真的。
  “不,”浚介盯着自己的画板说,“生个亚衣这样的孩子才有意思呢。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就会说好听的。”亚衣严肃的眼神缓和下来。
  浚介把画笔放在画板上,看着暮色将临的天空,“怕是怕,不过跟以前不一样了……”声音不大,但说得很肯定,“不是以前那种害怕……到底建立什么样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幸福……应该说是犹豫……”
  亚衣轻松地说:“既然是这样,建立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崭新的家庭不是很好吗?”
  “说起来容易……”浚介说着无意之中把画板搬到亚衣旁边来了。
  “干什么呢你?!”亚衣假装生气地大喊。
  “不是,我老是找不到合适的素材,看看你画的是什么,受点儿启发。”
  “不行!”
  “集中精力画你的画儿,别管我看不看了。”
  亚衣撅着嘴不满地说:“那我不好好儿画了。”
  “那可不行,你得实行不怕看主义。”浚介说完就开始画亚衣的侧面肖像。过了一会儿,浚介看着未完成的亚衣的肖像问:“打工的事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
  “什么工作?”
  “驱除白蚁!”
  “什么什么?”
  “骗你呢。在医院里洗衣服。”
  “别说那些对心脏有害的话好不好?”
  “衣服上有屎有尿的,都是我洗。”
  “打电话了吗?”
  “……给我父母?打了。”
  “不要紧了吧?”
  “外伤是不要紧了,也长胖了,对工作也没有什么影响,父亲部下都说,工作作风发生了很大变化,做事情比以前沉稳多了。”
  “母亲呢?”
  “留下了伤疤,但主要还是心灵的创伤……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也许你嫌我太罗嗦,你老不跟他们在一起,合适吗?”
  “跟他们在一起的话,反而让他们感到难过,让他们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想起那两个坏蛋拷问他们,真爱自己的孩子吗……”
  “这倒也是……”
  亚衣突然停下笔,“那两个坏蛋的事,问了吗?你们不是去警察家了吗?”
  “啊,尸体还没有被发现,警察好像不准备继续找了。”浚介说完看了亚衣一眼,发现她脸上浮现出不安的表情。
  “……没活着吧?”亚衣尽量保持平静,声音有些沙哑。
  “啊,肯定没活着。”浚介故意加强语气说。
  亚衣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坦率地说:“有时候还在梦里梦见。”
  “那两个坏蛋?”
  “嗯……往漆黑的海底里拽我……抓着我的脚往下拽……我憋得难受,往下一看,他们狞笑着,说什么这不能算完,还得整你们,这不能算完……”
  浚介用安慰和鼓励的口吻说:“但是,咱们亚衣最终还是上来了,从海底上来了!”
  “嗯……”
  “没问题!因为你是亚衣!”
  院子里的花草,在亚衣眼里变成了某种抽象的活力四溢的花朵,她挥笔在画布的花朵上涂着红色和橘黄色。作为背景的蓝天,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亚衣用另一支画笔沾上一点儿白色,自言自语地说:“但是……星星更漂亮!”
  亚衣抬起头来,看着暮色迟迟不至的远处的天空,“虽然哭过……”
  “你好!这里是家庭问题紧急联络电话。”
  “能救救我吗?”
  “什么?”
  “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您帮忙,纸不是这么写的吗?”
  “纸?你是说我们发的广告?”
  “纸上还写着,如果为孩子的事烦恼,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您打电话,而且绝对保密。”
  “那当然。孩子的事,家庭的事,什么都可以对我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
  “那,几年级?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小学3年级。”
  “是吗?那,你是自己看了广告,知道了电话号码,才给我们打电话的吗?”
  “嗯……”
  “是你自己的烦恼呢,还是你爸爸妈妈的烦恼呢?”
  “我说句假话可以吗?”
  “啊?”  棒槌学堂·出品
  “只有名字是假的,一惠,名字叫一惠,不能动了……怎么办呢?”
  “一惠?”
  “一惠是个两岁的娃娃……哭来着……不让她哭……还哭,就挨打了。我也挨过妈妈的打……一惠跟我一样,也挨打了,可是,一惠不能动了……”
  “受伤了?”
  “撞了鼻子……鼻子嘴巴都是血……”
  “……拿什么打的?”
  “杯子。”
  “妈妈现在在哪儿?”
  “去学校了。妈妈是老师。”
  “爸爸呢?”
  “爸爸今天请假休息,在家里睡觉呢。不过,那不是我亲爸爸,我3岁的时候,我亲爸爸跟我妈离婚了。”
  “那,你后爸爸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是吗?”
  “没有,他感冒了,在他的家里睡觉呢,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那,你跟一惠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一惠的家里。”
  “……一惠是你妹妹吧?”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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