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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莉安娜

_8 埃莉诺·霍奇曼·波特 (美)
  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牧师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什么?噢!是,今天天气很好。”
  “而且一点也不冷,尽管已经是十月了,”波莉安娜满怀希望地说。“潘德莱顿先生有炉火,可他说他不需要,那只是供人看的。我喜欢炉火,您呢?”
  这一次没有回答,波莉安娜耐心地等了一会。然后她又试了一次——用了一种新的途径。
  “您喜欢当牧师吗?”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这次飞快地抬起头。
  “我是不是喜欢——咦,多奇怪的问题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亲爱的?”
  “不为什么——只是您的眼神,它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他过去也有那种神情——有的时候。”
  “是吗?”牧师的语气很礼貌,但是他的眼神又回到地上那片干死枯黄的树叶上去了。
  “是的,而且我过去也问过他我刚才问您的问题,问他是不是高兴做牧师。”
  树下的人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那么——他说什么呢?”
  “噢,他当然总是说他高兴,不过他也几乎总是说,要不是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做牧师。”
  “那么——什么!”保罗·福特教士大人的眼睛离开了树叶,惊讶地凝视着波莉安娜快活的小脸。
  “哎,那是爸爸过去的说法,”她笑了。“当然了,圣经里没有那么说。也就是那些开头是‘为主而高兴’,或者‘非常地欢乐’,或者‘因喜悦而欢呼’,还有好多,您知道——那么多呢。有一次,我爸爸感觉特别不好,他就数那些经文,有八百条呢。”
  “八百条!”
  “事啊——让你去喜悦,去高兴,您知道。这就是爸爸为什么把它们叫做让人喜悦的经文。”
  “噢!”牧师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他的眼睛落在了他手里最上面一张纸的字上——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赛人,虚伪的人!"那么你父亲——喜欢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他小声说。
  “噢,是的,”波莉安娜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他想去数它们的第一天,他马上感觉好些了。他说如果上帝尽力告诉我们八百遍去高兴和欢乐,他一定想让我们那样去做。父亲因为他从前没有那么做而感到羞愧。那之后,它们对他就成了很大的安慰,您知道,就是当事情不如意的时候,当那些女义工吵架——我是说,当她们对什么事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波莉安娜连忙纠正道。“呃,也就是因为那些经文,父亲说,而让他想到了那个游戏——想跟我玩是从那对拐杖开始的——但是他说是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让他开始玩的。”
  “那会是什么游戏呢?”牧师问。
  “就是在每一件事里都找到一些让人高兴的地方,您知道,像我刚才说的,他跟我玩是从那对拐杖开始的。”波莉安娜再一次讲她的故事——这一次听她讲的人温和地看着她,全心地倾听着。
  过了一小会儿波莉安娜和牧师手拉着手走下了山坡。波莉安娜的脸洋溢着欢乐。波莉安娜喜欢说话,她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牧师好像想知道好多好多关于那个游戏、他父亲、还有她过去家庭生活的事情。
  在山脚下他们的路岔开了。波莉安娜沿着一条路赶回家,牧师独自走上了另一条路。
  那天晚上保罗·福特教士打人坐在他的书房里陷入了沉思。在他旁边的书桌上零散地放着几张纸——他的布道笔记。在他手指间悬着的铅笔下面放着另外几张空白的纸——他未来的布道笔记。但是牧师脑子里想的既不是他已经写了什么,也不是他打算写些什么。在他的想象里他来到了遥远的西部小镇。那里的一位传教牧师去寻找有多少次他的上帝和主告诉他的“喜悦和高兴”。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叹,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唤醒了自己,从遥远的西部小镇回来,然后他整了整手下的几页纸。
  “马太福音第二十三章,十三至十四及二十三……”他写道。然后,随着一个不耐烦的手势,他扔掉了铅笔,把一本他妻子几分钟前放在桌上的期刊拉到眼前。他的疲倦的眼睛漫无目的地一段一段地浏览着,直到下面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一天一个父亲知道他的儿子汤姆那天早上拒绝给他母亲的木柴箱里装木柴,就对他说:“汤姆,我相信你会高兴去给你母亲取些木柴回来。”汤姆一句话都没说就去了。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他父亲如此明白地表示他期待他儿子做正确的事。假设他说:“汤姆,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今天早上对你母亲说的话。我为你感到羞愧。马上去装满木柴箱!”我敢说那个木柴箱还是空着的,至少汤姆不会马上去装满它!
  牧师接着读下去——这里一个词,那里一句话,另一个地方有这么一段:男人和女人需要的是鼓励。他们天生的抑制邪恶的力量应当被加强,而不是削弱……不要总是唠叨一个人的过错,告诉他他的长处。努力把他从他的陈规陋习中拖出来。向他展示他好的一面。他真正地能够勇敢地去做去战胜恶习的一面!……一个美好的、乐于助人的、充满希望的性格是有感染性的,而且会彻底改变整个一个城镇的人……人们传播他们的想法和感受。如果一个人感到友好和热心助人,他的邻居们不久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但是如果他责骂、不快和批评——他的邻居们会以不快还不快,而且程度更深!……当你去寻找恶,等着吧,你会得到的。当你知道你会找到善——你会得到它……告诉你的儿子汤姆你知道他会高兴去装满那个木柴箱——然后看着他开始、觉悟,然后干得兴致勃勃!
  牧师放下了那本期刊扬起了脸。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踱着。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他书桌前的椅子里。
  “上帝助我,我就这么做了!”他轻声地说道。“我要告诉我的汤姆们我知道他们会高兴装满那个木柴箱!我要给他们事情去做,而且我要让他们做得满心欢喜,没有时间去看他们邻居的木柴箱!”
  接着他拿起了他的布道笔记,从中间径直撕开,扔到两边,于是在他的椅子一边躺着愿你们遭殃,而在另一边是文士和法利赛人,虚伪的人!而在他面前的白纸上他的铅笔写着他引用的新的经文——之前他先用一条黑线划掉了马太福音第二十三章,十三至十四及二十三章。
  于是,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在接下来的那个礼拜日的布道简直就是一个号召,让听他布道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唤起心中最善的一面;而他引用的圣经文句就是波莉安娜的闪亮的八百句之一:
  “为主而高兴和欢乐吧,正直的人们,因喜悦而欢呼吧,所有心地诚实的人们。”
第二十三章 一次事故
  一天,应斯诺夫人的请求,波莉安娜去奇尔敦医生的诊所询问斯诺夫人忘掉了的一种药的名字。正巧波莉安娜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奇尔敦医生的诊所里面是什么样。
  “我以前还没有来过您的家呢!这是您的家,是吗?”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左右看着。
  医生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是的,这就是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在他手里的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不过是勉强凑和算个家吧,波莉安娜。就是些房子罢了,没有什么别的了——不是个家。”
  波莉安娜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闪烁着同情和理解的光芒。
  “我知道,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是一个小孩的存在,才能成为一个家。”她说。
  “嗯?”医生突然转过身来。
  “潘德莱顿先生告诉我的,”波莉安娜再次点点头,“——关于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是一个小孩的存在,您知道。您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呢,奇尔敦医生?或者您愿意收养吉米·比恩——要是潘德莱顿先生不想要他的话。”
  奇尔敦医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那么潘德莱顿先生说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才能成为一个家,是吗?”他问道,回避了刚才的问题。
  “是的。他也说他住的只是一座房子。您为什么不呢,奇尔敦医生?”
  “我为什么不——什么?”医生转回到他的书桌前。
  “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呀。噢——我忘了。”波莉安娜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很痛苦的表情。“我想我应该告诉您。潘德莱顿先生从前爱的不是波莉姨妈,所以我们——我们不会去那儿住了。您看,我告诉您是——但是我错了。我希望您没有告诉别的人。”她担心地说。
  “没有——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波莉安娜。”医生有些怪怪地回答。
  “噢,那么就好了,”波莉安娜宽慰地舒了口气。“您看,您是我唯一告诉的人,而且我觉得当我告诉潘德莱顿先生说我告诉了您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是吗?”医生嘴唇抽搐了一下。
  “是呀,还有,当然啦,他不想让很多人知道——因为那不是真的。但是为什么您不去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呢,奇尔敦医生?”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医生很低沉地说,“它们并不是你一要求——就能得到的,小姑娘。”
  波莉安娜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但是我还是觉得您能够得到它们。”她争辩说。她的语气中有点讨人喜欢的味道。
  “谢谢你,”医生笑了,眉毛扬了起来。接着,他又低沉地说:“我恐怕你的一些年长些的姐妹可不太愿意这么——肯定。至少她们——她们没有显得这么——乐于助人,”他说道。
  波莉安娜又皱了皱眉。然后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呃,奇尔敦医生,您的意思是——您也曾经想得到一个人的手和心,像潘德莱顿先生一样,然后——然后没有得到,是吗?”
  医生有些突然地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波莉安娜,别在意那些事啦。不要让别人的烦恼折磨你的小脑袋啦。现在你跑回去到斯诺夫人那儿去吧。我已经写好了那种药的名字,还有她该怎么服用的说明。还有别的事吗?”
  波莉安娜摇摇头。
  “没有了,先生。谢谢您,先生,”她严肃地轻声说着,轻声向房门走去。从窄窄的门厅那里她回过头,她的脸突然亮起来,大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您想要又没有得到的不是我妈妈的手和心,奇尔敦医生。再见!”
  事故是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发生的,放了学匆匆回家的波莉安娜横穿过马路,她和一辆疾驰过来的汽车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危险。
  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后来没人能说得清。没有找到任何人能够说出为什么事故会发生,也没有找到什么人该对发生事承担责任。无论如何,在五点钟的时候,软弱无力、神志不清的波莉安娜被人抬进了她十分心爱的小房间。在那儿,脸色苍白的波莉姨妈和流着眼泪的南希脱掉了她的衣服,把她放在床上。这时,接到了紧急电话的沃伦医生正乘坐着另一辆汽车飞快地赶来。
  “你都不用看她姨妈的脸,”医生来了关进那个寂静的小房间之后,南希在花园里抽泣着对老汤姆说。“你都不用多看她姨妈的脸就知道折磨她的可不是什么义务了。要是你只是在尽你的义务,你的手不会发抖,你的眼睛不会看起来好像你想把死神那家伙挡在外面,汤姆先生——不可能,不可能!”
  “她伤得——重吗?”老头的声音在颤抖。
  “还说不清,”南希抽泣着。“她那么惨白,一动不动,可能就快死了。但是波莉小姐说她没死——波莉小姐她应该知道,要是谁能知道的话——她不停地听她的心跳,摸她的呼吸!”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怎么着她了?——那个——那个——”老汤姆的脸抽搐着。
  南希的嘴唇放松了一些。
  “我倒想你会叫它什么东西,汤姆先生——那个讨厌的怪物。见鬼!想想它竟然撞倒了咱们的小姑娘!我一直讨厌那个味道难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讨厌,讨厌!”
  “可她伤到哪儿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南希呜咽着。“她的头上有点儿小伤,但是不严重——不严重——波莉小姐这么说。她说她担心她受了恶伤。”
  老汤姆的眼睛隐隐地一闪。
  “我猜你的意思是内伤,南希,”他冷冷地说。“她受了恶伤,没错——那辆该死的汽车!——但是我还是觉得波莉小姐不会用那个词儿。”
  “呃?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南希呜咽着,摇摇头转身离开。“看来那个医生不从那儿出来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宁可有好多东西要洗——洗的越多越好,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呜咽着,无助地把双手绞在一起。
  然而,就算医生离开了,看来南希能告诉汤姆先生的也很少。波莉安娜看上去没有骨折,伤口也不严重,但是医生的表情非常严肃,慢慢地摇着头,还说只有时间才能说得清。他走了以后,波莉小姐的脸色甚至比以前的还要苍白,还要显得紧张。病人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不过现在她看起来以一种尽可能舒服的姿势躺着。已经派人去情一个受过培训的护士,当晚就会来了。就这些了。南希抽泣着转身回到她的厨房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的某个时候,波莉安娜神志清醒地睁开了眼睛,意思到了她在哪儿。
  “咦,波莉姨妈,出什么事了?”一次徒劳的尝试之后,她呻吟着,头跌回到枕头上。
  “不,亲爱的,我还不能让你起来——只是暂时的,”她姨妈赶快安慰着她,语气尽量非常地平静。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我起不来了呢?”
  波莉小姐的眼睛痛苦地询问那个站在波莉安娜视线之外的窗前的戴着白色帽子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点了点头。
  “告诉她吧,”她用嘴唇说。
  波莉小姐清了清嗓子,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几乎让她无法说出话来的东西。
  “昨天晚上,亲爱的,你被汽车撞伤了。不过现在别多想了。姨妈想让你休息,再睡一觉。”
  “撞伤了?噢,是的,我——我跑来着。”波莉安娜的眼神有些恍惚。她举起手摸了摸额头。“咦,怎么——包起来了,还——这么疼!”
  “是啊,亲爱的,不过别再想了。还是——还是休息吧。”
  “但是,波莉姨妈。我的感觉这么怪,而且这么糟!我的腿感觉这么——这么不对头——可是它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波莉小姐询问地看了看护士的脸,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护士飞快地走进前来。
  “现在让我来和你说话,怎么样,”她和蔼地说。“我确信我们现在应该彼此认识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亨特小姐,我来帮你姨妈照顾你。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给我吞掉这些白色的小药片。”
  波莉安娜的眼神变得有些恼怒了。
  “但是我不想被人照顾——就是说不是很长时间!我想起来。你知道我在上学。我明天能去学校吗?”
  从波莉姨妈正站着的窗边传来了一声强忍住的抽泣。
  “明天吗?”护士明朗地笑了。“哎呀,我可能不会让你那么快就出去,波莉安娜小姐。不过我还是请你给我吞下这些小药片吧,我们看看它们能做些什么。”
  “好吧,”波莉安娜有些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但是我后天必须去上学——那天有考试,你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她说到了学校,说到汽车,还有她的头怎么疼。但是在她吞下的小白药片的作用下她的声音很快就越来越轻,听不到了。
第二十四章 约翰·潘德莱顿
  波莉安娜“明天”没有去上学,“后天”也没有去。但是波莉安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偶尔在完全清醒过来的片刻坚持要问一些问题。实际上,波莉安娜在一周之内都没有很清楚的意识。一周之后她退烧了,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她的头脑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之后波莉姨妈不得不把发生的事情重新给她讲了一遍。
  “这么说我是受伤,不是生病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噢,我高兴这样。”
  “高——高兴,波莉安娜?”她姨妈坐在床边问道。
  “是啊,我宁可像潘德莱顿先生那样摔断了腿也不愿像斯诺夫人那样终生瘫痪。您知道,腿摔断了可以好起来,终生瘫痪就好不了了。”
  波莉小姐一句关于摔断了腿什么的话也没有说,突然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小梳妆台那边去了。她拿起一样又一样东西,再一样又一样放下,她漫无目的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平时的坚决果断。她已脸色苍白而又憔悴。
  躺在床上的波莉安娜眨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跳动的彩色光束,那是透过窗上挂着的一个玻璃棱柱射进来的。
  “我也高兴我得的不是天花,”她满足地小声说着。“那就比雀斑还要糟了。我还高兴我得的不是百日咳——我得过那个病,难受极了——我也高兴不是阑尾炎或者麻疹,因为它们会传染的——我是说麻疹——那么他们就不会让您呆在这儿的。”
  “你好象——好像对好多事情都感到高兴,我亲爱的,”波莉小姐声音颤抖着说。她把手放在喉咙那里,好像衣领束得太紧了。
  波莉安娜轻轻地笑了。
  “我是这样,我看着上面那个彩虹的时候一直在想——想了好多。我喜欢彩虹。我真高兴潘德莱顿先生给了我那些玻璃棱柱。有些让我高兴的事我还没说呢。我说不清,但是我几乎高兴我被撞伤了。”
  “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轻轻地笑了。她闪亮的眼睛转向她的姨妈。“嗯,您看,自从我被撞了以来,您已经很多次叫我‘亲爱的’——您从前没这么叫过我。我喜欢被叫做‘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属于我的人们这么叫我。有些女义工是那样叫我,当然也挺好的,但是没有属于我的人这样叫我好,像您一样。噢,波莉姨妈,我真高兴您是属于我得!”
  波莉姨妈没有回答。她的手又放在她的喉咙那里了。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房间。这时护士正好走了进来。
  那天下午南希跑出去找到在谷仓里擦洗马具的老汤姆。她的眼神激动极了。
  “汤姆先生。汤姆先生。猜猜发生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一百年不可能猜得到——你猜不到,猜不到!”
  “那么我看我就不试了,”对方冷冷地回嘴道,“不管怎么样,我可能顶多再活十年罢了。你还是马上告诉我吧,南希。”
  “好吧,那么听着。你猜现在是谁正和女主人在客厅里?是谁?我说?”
  老汤姆摇了摇头。
  “没人说得出,”他断然地说。
  “有,有啊,我说得出。是——约翰·潘德莱顿!”
  “豁,得了!你在开玩笑吧,姑娘。”
  “我可没有——是我自己带他进来的——他还拄着拐杖呢!他的马车这会儿正在门口等着他呢,他简直不是那个跟谁都不说话的坏脾气的暴躁老头啦!想想吧,汤姆先生——他来看她!”
  “呃,为什么不行呢?”老头有些挑衅似的问。
  南希轻蔑地瞥了一眼。
  “好像你不比我更知道似的!”她嘲笑地说。
  “呃?”
  “噢,你不用这么装蒜啦,”她假装愤概地回嘴道,“——原先可是你让我好一阵子瞎猜呢!”
  “你什么意思?”
  南希从打开的谷仓门口往房子那边看了看,走进一步对老头说:“原先是你告诉我说波莉小姐有过情人,是不是?哎,有一天我发现两个、还有两个,我把它们放在一块就成了四个。可结果等于五——根本不是四,根本不是!”
  老汤姆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转身又开始干活了。
  “要是你想跟我说话,你就得说明白实用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说。“数字儿我可不在行。”
  南希笑了。
  “哎呀,是这么回事儿,”她解释道,“我听说了一些事儿,让我以为他跟波莉小姐是情人呢。”
  “潘德莱顿先生!”老汤姆直起了身。
  “是呀。噢,我现在知道了,他不是。他爱的是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孩子的妈妈,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就别管那些了,”她忙加了一句,正好及时想起她向波莉安娜许诺不告诉别人潘德莱顿先生曾经想让她去和他住在一起。“呃,后来我问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我发现他和波莉小姐关系不好已经好多年了,她狠他就像毒药一样,就是因为在她十八岁还是二十岁的时候关于他俩的无聊的闲话。”
  “是,我记得,”老汤姆点点头。“那是詹妮小姐拒绝他的求爱跟另一个家伙走了以后的三、四年吧。波莉小姐当然知道那事儿,也挺同情他的。她就尽量对他好一些。可能她做得有一点过头——他讨厌那个带走了她姐姐的当牧师的家伙。不管怎么说吧,有人开始捣乱了。他们说她在追他。”
  “追那个人——她!”南希插了一句。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有人这么说。”老汤姆说,“自然没有哪个有点儿脾气的姑娘受得了那个。后来大概是那个时候她有了自己的情人还有跟他的麻烦。那以后好一阵子她就像个蜗牛一样把自己关闭起来,不愿意跟任何人打交道。她的心就像彻底变冷了。”
  “哎,我知道了。我现在都听说了,”南希说,“这就是为啥我看见他在门口的时候大吃一惊——是他,她多少年都不理的人!不过我让他进来然后又去告诉了她。”
  “她说什么了?”老头屏住了呼吸。
  “没啥——一开始,她一动不动,我还以为她没听见。我正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小声说:‘告诉潘德莱顿先生我马上下来。’我就去告诉他了。然后我就到这儿来告诉你了。”南希说完了,又回头朝房间那边瞥了一眼。
  “哼!”老汤姆咕哝一声,又接着干他的活了。
  在哈林顿家宅中规中矩的“客厅”里,约翰·潘德莱顿没等多长时间就听到了波莉小姐匆匆的脚步声。他正想站起来,她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但是她并没有伸手给他,她的脸冷漠矜持。
  “我是来询问——波莉安娜。”他马上说,语气有些生硬。
  “谢谢你。她差不多还是那样。”波莉小姐说。
  “那么就是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这次不那么镇定了。
  一种痛苦的深情迅速掠过了这个女人的脸。
  “我不能,我希望能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是的。”
  “但是——医生呢?”
  “沃伦医生自己看起来也——很困惑。他现在正在和纽约的一位专家联系。他们准备马上来会诊。”
  “但是——但是你所知道的她的伤势是怎样的呢?”
  “头上有一处轻伤,一两处擦伤,还有——还有——脊柱的损伤好像导致了——臀部以下瘫痪。”
  那个人低沉地叫了一声。然后是片刻的沉默。接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那么波莉安娜——她怎么——看呢?”
  “她根本就——不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难告诉她。”
  “可她肯定知道——一些吧!”
  波莉小姐抬起手放在她喉咙位置的衣领上。这个动作最近对她来说太常见了。
  “噢,是的,她知道她不能——动;但是她认为她的腿是——摔断了。她说她高兴是像你一样摔断了腿,而不是像斯诺夫人那样‘终身瘫痪’;因为腿断了还能好起来,另一种——就好不了了。她一直这么说,说得我——我好像都——活不下去了!”
  透过他自己眼里模糊了视线的泪水,那个人看到了他对面那张憔悴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的思绪下意思地回到了他最后一次请求波莉安娜和他一起住时她说的话:“噢,我不能离开波莉姨妈——现在!”
  想到这些,在他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后他就马上非常温和地问:“不知你是否知道,哈林顿小姐,我曾经多么努力想让波莉安娜来和我一起住。”
  “和你!——波莉安娜!”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调后眉头一皱,但是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自己的声音仍然出奇地冷静。
  “是的,我曾经想收养她——依照法律,你知道;就是说让她成为我的继承人。”
  坐在对面椅子里的女人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突然想到,这次收养——对波莉安娜来说意味着多么灿烂的未来,她不知道波莉安娜是不是足够成熟——而且足够爱财——而被这个人的钱和地位所诱惑。
  “我很喜欢波莉安娜,”那个人接着说。“我喜欢她既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我准备把我贮藏了二十五年的爱都给她。”
  “爱。”波莉小姐突然想起了她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收养这个孩子的——在回忆的同时她又想起了那天早上波莉安娜自己的话:我爱被属于我的人叫做‘亲爱的’!正是这个渴望爱的小女孩被给予了贮藏二十五年的感情——而且她是足够成熟而能被爱所诱惑!波莉小姐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同时也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她自己未来的沉闷生活——没有了波莉安娜。
  “后来呢?”她说。那个人察觉到了她沙哑的声音里颤动着的自我克制,凄凉地笑了。
  “她不肯来。”他回答说。
  “为什么呢?”
  “她不肯离开你。她说你一直对她那么好。她想和你在一起——而且她说她觉得你想让她住在这儿。”说罢,他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波莉小姐。他的脸坚决地转向了门的方向。但是他立刻听到身旁飞快地脚步声,看到一支颤抖的手向他伸过来。
  “专家来了之后,如果我知道任何——关于波莉安娜的确切的诊断,我会让你从我这儿得到消息,”一个颤抖的声音说。“再见——谢谢你来。波莉安娜会——开心的。”
第二十五章 一个等待的游戏
  在约翰·潘德莱顿拜访过哈林顿家宅的第二天,波莉小姐开始为迎接专家的到来而给波莉安娜做准备。
  “波莉安娜,我亲爱的。”她温柔地说,“我们准备除了沃伦医生以外再让另一位一生来看你。另一位医生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新的东西来帮你早些好起来,你知道。”
  波莉安娜的脸快乐地发光。
  “奇尔敦医生!噢,波莉姨妈,我爱让奇尔敦医生来!我一直想让他来,但使我担心您不愿意,因为他那天看到了您在阳光浴室里,您知道,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我多高兴您能让他来啊!”
  波莉姨妈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但是当她回答的时候,很明显她尽力想说得轻松愉快。
  “噢,不是,亲爱的!我说的根本不是奇尔敦医生。是一位新的医生。一位从纽约来的非常著名的医生,他——他知道好多关于——关于像你这样的伤。”
  波莉安娜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相信他知道的有奇尔敦医生的一半多。”
  “噢,他是知道很多。我保证,亲爱的。”
  “但是奇尔敦医生治好了潘德莱顿先生摔断的腿,波莉姨妈。要是——要是您不是特别在意的话,我想要奇尔敦医生来——我真的想!”
  波莉小姐的脸痛苦地涨红了。好一会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她温和地开口了——尽管依然带有一点她从前的生硬和果断——“但是我的确在意,波莉安娜。我非常在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差不多任何事。我亲爱的。但是我——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讲的原因,我不希望为这件事——请奇尔敦医生来。而且相信我,他不可能像那位明天要来从纽约来的了不起的医生那样知道那么多关于——关于你的病。”
  波莉安娜仍然一脸的不相信。
  “但是,波莉姨妈,如果您爱奇尔敦医生——”
  “什么,波莉安娜?”波莉姨妈的声音非常尖厉。她的脸颊也非常红。
  “我是说,如果您爱奇尔敦医生,不爱另一位医生。”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对我来说似乎他能做到的会些不同。我爱奇尔敦医生。”
  这时护士进了房间,波莉姨妈立即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
  “非常对不起,波莉安娜,”她有些生硬地说,“但是恐怕这次你得让我来做决定了。而且,都安排好了,纽约的医生明天就到。”
  然而,不巧的是纽约的医生“明天”并没有来,在最后的一刻一封电报告知他们因为专家本人生了急病而不得不推迟行期。这使波莉安娜又重新恳求奇尔敦医生代替他——“这么一来多容易啊,您知道。”
  但是和从前一样,波莉姨妈摇摇头坚决地说,“不用了,亲爱的,”同时却更加急切地保证她愿意做任何事情——除了那件事以外的任何事——来让波莉安娜开心。
  随着等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波莉姨妈看起来确实在做任何她能做到的事情(除了那件事之外)来让她的外甥女开心。
  “我简直没法相信——你简直不能让我相信,”一天早上南希对老汤姆说。"波莉小姐好像整天没有一分钟不再围着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宝贝在转,等着帮她做些什么事。她还让那个猫进去——一个星期前她还说什么都不肯让毛毛和黄黄上楼呢。现在就是为了让波莉安娜小姐开心,她让它们满地打滚儿!
  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干,她就把那些挂着的小玻璃玩意儿在屋里从这个窗户挪到那个窗户,好教太阳让那些‘彩虹跳舞’,像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孩儿说得那样。她还让提莫西到科布的暖房去了三次去买鲜花——还不算那些送上门来的花呢。那天我还看见她坐在床边儿,那个护士竟然在给她梳头发,波莉安娜小姐在床上边看边指挥,她的眼睛亮亮的可开心啦。我敢说,波莉小姐说不定天天都会把头发梳成那样——就为了让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孩儿开心!"
  老汤姆咯咯地笑了。
  “嗯,我发现波莉小姐她自己前额梳些卷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看,”他淡淡地说。
  “当然不难看啦,”南希愤愤不平地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常人啦。——她实际上可以说——”
  “当心点儿,喂,南希!”老头打断道。他慢慢咧嘴笑了。“你知道我告诉你她以前漂亮的时候你说了啥。”
  南希耸了耸肩膀。
  “噢,她现在当然不漂亮了,但是我承认她脖子上戴了波莉安娜小姐让她戴的那些丝带还有带花边的小玩意儿以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告诉过你的,”老头点点头。“我告诉过你她还不——老。”
  南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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