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想要你——帮我玩这个游戏,小姑娘。你愿意来吗?”
波莉安娜惊讶地转过身。
“潘德莱顿先生,您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是吗?”
“可我是这个意思,我想要你来,你愿意来吗?”
波莉安娜的神情很苦恼。
“呃,潘德莱顿先生,我不能来——这您知道。呃,我是——波莉姨妈的!”
一种东西飞快地掠过那个人的脸,波莉安娜没有完全理解。他的头似乎猛地抬了起来。
“与其说你是她的还不如说——或许她愿意让你到我这儿来,”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你愿意来吗——要是她让你来?”
波莉安娜皱着眉头沉思着。
“但是波莉姨妈对我那么——好,”她慢慢地说,“而且她在我除了女义工什么亲人都没有的时候收养了我,还有——”
又是一阵那种东西掠过那个人的脸。但是这一次,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非常的悲伤。
“波莉安娜,多年以前我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我曾经希望有一天把她带到这座房子里来。我想象着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起在我们的家里会有多么的幸福。”
“是啊,”波莉安娜惋惜地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但是——呃,我没有把她带到这儿来。别管为什么了。我只是没有做到——就这样。自从那时起这一大堆灰色的石头就一直只是座房子——从来不是一个家。一个家需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是一个孩子的存在,波莉安娜,可我一样也没有。现在你愿意来吗,我亲爱的?”
波莉安娜腾地跳了起来,她的脸焕发着光彩。
“潘德莱顿先生,您——您的意思是您希望——您一直希望拥有那个女人的手和心吗?”
“呃,是——是啊,波莉安娜。”
“噢,我太高兴了!那么就好办了,”小女孩喘了一口气。“现在您可以拥有我们两个人,一切就都好了。”
“拥有——你们——两个人?”那个人迷惑地重复道。
一丝淡淡的怀疑掠过波莉安娜的面庞。
“噢,当然还得说服波莉姨妈。不过我相信如果您就像刚才跟我说的那样跟她说,她会同意的,然后我们两个当然会一起来了。”
那个人的眼睛显现出了一种真心的恐怖。
“波莉姨妈来——这儿!”
波莉安娜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您是不是更愿意去那儿?”她问。“当然,我们的房子没有这儿的这么漂亮,但是它靠近——”
“波莉安娜,你再说什么呀?”那个人问到,语气缓和了很多。
“咦,当然是说我们准备住在哪儿啦,”波莉安娜回答,语气十分惊讶。“我开始以为您说的是这儿。您说您这些年一只想要波莉姨妈的手和心来把这而变成一个家,还有——”
那个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叫喊。他抬起手,准备说些什么。可是紧接着他的手又无力地塞到身边。
“医生来了,先生。”女仆在门口说。
波莉安娜立刻站了起来。
约翰·潘德莱顿焦虑不安地转向她。
“波莉安娜,看在老天得份上,我问过你的话你——暂时什么也不要说。”他低声恳求道。
波莉安娜绽出了灿烂的笑魇。
“我当然不会了。好像我不知道您想亲自跟她说似的!”她兴高采烈地回头说道。
约翰·潘德莱顿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
“嗨,出了什么事儿了?”医生询问道。片刻之后,他的手指放在了他的病人急速跳动的脉搏上。
约翰·潘德莱顿的嘴唇颤动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我猜是你的补药——用过量了,”他笑着说,注意到医生的目光随着波莉安娜小小的身影在车道上走远了。
第二十章 更加出人意料
星期天的早上波莉安娜通常上教堂和主日学校。星期天下午她常和南希一起去散步。星期六下午看过约翰·潘德莱顿先生后她计划第二天和南希一起去散步,但是在她从主日学校回家的路上奇尔敦医生坐着马车超过了她,停了下来。
“你想不想让我送你回家,波莉安娜,”他提议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我正想去你家告诉你呢,”他接着说。波莉安娜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潘德莱顿先生特意请你今天下午一定去见他。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波莉安娜高兴地点了点头。
“是很重要,我知道。我一定去。”
医生有些吃惊地看可看她。
“我吃不准究竟该不该让你去,”他眨了眨眼睛说,“你昨天好像没有让他开心反倒让他沮丧,年轻的小姐。”
波莉安娜笑了起来。
“噢,不是我,真的——实际上不是,您知道。还不如说是波莉姨妈呢。”
医生吃惊地飞快转过身来。
“你——姨妈!”他喊道。
波莉安娜开心地在她的座位上轻轻地颤了一下。
“对。而且非常可爱,非常激动人心,就像一个故事一样。您知道吗,我——我告诉您吧,”她突然下决心说。“他说不要和别人讲,但是他当然不会介意您知道。他的意思是别和她说。”
“她?”
“是,波莉姨妈。当然啦,他宁愿自己告诉她而不是让我代劳——请人嘛,就是这样!”
“情人!”随着医生说出这个词,他的马狂暴地一惊,似乎握着缰绳的手突然猛地拉了一下。
“是啊,”波莉安娜开心地点着头。“您看这就像故事一样的那部分了。要不是南希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她说波莉姨妈好多年前有个情人,他们吵翻了。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是潘德莱顿先生,您知道吧。”
医生忽然放松了。握着缰绳的那只手无力地垂到腿上。
“噢!不,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
波莉安娜连忙接着讲下去——他们已经离哈林顿家宅越来越近了。
“是的。而且我现在特别高兴。这事儿来得正好。潘德莱顿先生让我去和他一起住,但是,我当然不愿意这样离开波莉姨妈——因为她一直对我那么好。然后他告诉我他曾经想要一个女人的手和心,然后我发现他现在还想得到她,然后我太高兴了!因为,当然啦,如果他想跟她和好,什么事儿都好办了,然后波莉姨妈和我就可以起一去他那儿住,或者他来和我们一起住。当然啦,波莉姨妈还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定下来。所以我猜这就是他为什么今天下午一定想见我了。”
医生忽然坐直了身子。他的唇边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是,我可以想象约翰·潘德莱顿先生是——想见你,波莉安娜。”他点点头,一边在大门前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波莉姨妈在那边窗口呢,”波莉安娜喊道;接着,一秒钟之后,“咦,她不在了——但是我想我看到她了!”
“不,她现在——不在那儿了,”医生说。他嘴角的微笑忽然消失了。
那天下午波莉安娜发现约翰·潘德莱顿正在心绪不安地等着她。
“波莉安娜,”他马上开口了。“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弄明白你昨天说的那些话的意思——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你姨妈的手和心和我在一起。你是什么意思呢?”
“咦,因为你们曾经是情人呀,您知道的。而且我很高兴您现在还那样想。”
“情人!你波莉姨妈和我?”
听到那个人声音名显露出惊讶,波莉安娜睁大了眼睛。
“咦,潘德莱顿先生,南希说你们是啊!”
那个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哦!哎,恐怕我必须说南希——她不知道。”
“那么你们——不是情人吗?”波利安娜的声音失望到了极点。
“从来不是!”
“那么这事儿不是像书里写的故事一样的了?”
没有回答。那个人眼睛忧郁地注视着窗外。
“噢,天哪!这本来是多好的一件事呀,”波利安娜几乎哽咽着说。“我多高兴和波莉姨妈——一起来啊。”
“那么你现在——不来了吗?”那个人头也不回地问了这个问题。
“当然不了!我是波莉姨妈的。”
那个人几乎猛地转过身来。
“在你属于她之前,波莉安娜,你是属于——你母亲的。而且——我多年前想要得是你母亲的手和心。”
“我妈妈的!”
“是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可能我,现在告诉你——毕竟会好一些。”约翰·潘德莱顿先生的脸变得苍白。他显然说得很吃力。波莉安娜惊恐地睁大眼睛,嘴唇分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爱过你的母亲,可是她——不爱我。后来她离开了这儿——和你父亲一起。这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多么——在乎她。整个世界似乎在我的面前变得漆黑一片,而且——可是,别管它了。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暴躁、乖戾、不讨人喜欢也没人喜欢的老头——尽管我还不到六十岁,波莉安娜。然后有一天,就像你那么喜欢的玻璃棱柱一样,小姑娘,你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我的生活,用你自己的活泼和快乐的紫色的、金色的、红色的光束来点缀着我阴郁的世界。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你是谁,然后——然后我想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不想再回忆起——你的母亲。可是——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非得让你来不可,而且现在我想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波莉安娜,你现在——愿意来吗?”
“可是,潘德莱顿先生,我——还有波莉姨妈呢!”波莉安娜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那个人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那么我呢?你想我怎么能对任何事情感到高兴——没有你在我身边?哎,波莉安娜,直到你来了以后我才有些高兴地活着!但是如果我有了你做我的小女儿,我就会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高兴。我也会努力让你高兴,我亲爱的。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我所有的钱,一分不剩,都会用来让你高兴。”
波莉安娜一脸的震惊。
“咦,潘德莱顿先生,我怎么能让你在我身上花钱呢——那都是您省下来要给异教徒的钱呀!”
那个人的脸微微发红了。他想开口说话,可是波莉安娜还在接着讲下去。
“而且,像您这样有钱的人根本不需要我来让您为什么事儿感到高兴。您给别人东西,让他们高兴,您自己肯定也会因此而感到高兴的!呃,您看您给斯诺夫人和我的玻璃棱柱,还有南希过生日时你给她的金币,还有——”
“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了,”那个人打断了波莉安娜。他的脸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红——也许并不奇怪:约翰·潘德莱顿过去可不是靠“给人东西”而出名的。“那些都是胡闹。无论如何,也没什么——但是要说有的话,也是因为你。是你给她们这些东西的,不是我!是的,是你给的,”他反复说着,作为对波莉安娜脸上震惊的否定的神情地回答。“而且那只能更加证明我多么需要你,小姑娘,”他接着说,语气再一次转为温和的恳求。“如果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想玩那个‘高兴的游戏’,波莉安娜,你一定要来和我一起玩。”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波莉姨妈对我一直那么好,”她说,可是那个人尖锐地打断了她。旧时的烦躁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多年来,约翰·潘德莱顿已经形成了无法承受任何反对意见的性格。
“她当然对你好了!但是我敢说她需要你还不及我需要你的一半。”他争辩道。
“哎,潘德莱顿先生,我知道她很高兴能有——”
“高兴!”那个人打断了她,完全失去了耐心。“我敢打赌她不知道怎么高兴——不管为了什么事情!噢,我知道她是在尽她的义务。她是个尽责的女人。我已经和她的‘一五’打过交道了。我承认在过去的十五年或者二十年里我们并不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知道她,所有人都知道她——她不是爱‘高兴’的那类人,波莉安娜。她不知道怎么才能高兴。至于你来我这儿的事——你只管问问她看她是不是不让你来。然后,小姑娘,小姑娘,我太想让你来了!”他有些很不连贯地结束了他的谈话。
波莉安娜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好吧,我去问问她,”她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我不是说我不想来和您住在一起,潘德莱顿先生,可是——”她没有把话说完,一阵沉默之后,她又说,“哎,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我昨天没有跟她说,因为那时候我还以为您也想让她来呢。”
约翰·潘德莱顿冷冷地笑了。
“嗯,是,波莉安娜,我猜你昨天也没有提到来这儿的事儿吧。”
“没有——除了和医生说过。当然他不算在内。”
“医生!”约翰·潘德莱顿喊道,急忙转过身。“不是——奇尔敦——医生吧?”
“是他。他来告诉我您今天想见我的时候,您知道的。”
“嗨,偏偏是——”那个人嘟哝着,靠在椅子背上。忽然他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那么奇尔敦医生怎么说的?”他问。
波莉安娜皱着眉头想了想。
“呃,我不记得了。没说什么,我想。噢,他是说他能想象得出您一定想见我。”
“噢,是嘛,他这么说!”约翰·潘德莱顿回答。波莉安娜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怪笑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问题有了答案
波莉安娜从约翰·潘德莱顿家出来急匆匆地走下山坡的时候,天色迅速暗下来,似乎很快就要下雷阵雨了。走到半路她碰上了拿着一把伞的南希。然而那时候乌云已经改变了位置,雷阵雨也不再那么迫近了。
“我猜这云要转到北边去了,”南希认真地看着天空说道。“我一直觉得这雨下不来,可是波莉小姐要我拿着这个来。她在为你担心哩!”
“是吗?”波莉安娜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也跟着抬头看云。
南希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好像没注意我说的话,”她委屈地说。“我说你姨妈在为你但心哩!”
“噢,”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她马上要问她姨妈的问题。“对不起。我没想让她害怕。”
“嗯,我很高兴,”南希出乎意料地回嘴道。“很高兴,很高兴。”
波莉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因为波莉姨妈为我担惊受怕而高兴!嘿,南希,那个游戏可不该这么玩——为这样的事情高兴!”她不赞成地说。
“这里边可没啥游戏,”南希反驳道。“我没想过。你好像没有感觉到波莉小姐为你担心是啥意思,孩子!”
“咦,它的意思是担心——担心就是感到害怕,”波莉安娜坚持着。“它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南希把头一甩。
“哎,我告诉你是啥意思吧。这说明她终于有点儿接近人啦——就像其他人。还有她对你也不老是在尽义务啦。”
“嗨,南希。”波莉安娜有些震惊地反驳道。“波莉姨妈总是在尽她的义务。她——她是个非常尽责的女人!”波莉安娜下意识地重复着约翰·潘德莱顿半个小时前说的话。
南希咯咯地笑了。
“你说的队,她是——而且我猜她一直是这样!但是自从你来了以后,她现在不光是那样啦。”
波莉安娜的脸色变了,她的眉毛苦恼地皱在了一起。
“你看,南希,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波莉姨妈喜欢我呆在这儿吗?要是——要是我不在这儿了,她会在意吗?”
南希瞥了一眼小女孩专注的脸。她很久以前就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而她一直害怕会被问到。她一直想不出她该怎么回答——怎样才能老实地回答而又不过分地伤害了提问题的人。但是现在,在她的模糊的想法被下午的送伞证实了以后——南希可以张开双臂欢迎这个问题了。她确信,凭良心讲,她今天能够让这个渴望被人爱的小姑娘的心得到安慰。
“喜不喜欢你呆在这儿?要是你不在这儿她会不会想你?”南希愤愤地嚷道。“这不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嘛!她是不是看到天上的一点云就忙不迭地上我拿着伞来接你?她是不是让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楼下,让你住在你喜欢的漂亮的屋子里?哎,波莉安娜小姐,你要是想起来她一开始多么讨厌让——”
南希好像哽住了似的咳嗽了一声,正好及时打住了。
“还有一些事儿我也说不清楚,”南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从一些小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你把她变得和气、变得温柔啦——那只猫,还有那只狗,还有她对我说话的口气,还有——噢,好多事儿。哎,波莉安娜小姐,都不用说要是你不在这儿——她得多想你。”南希说完了。她说得既热情又肯定,以便掩饰她刚才险些承认的事儿。就算那样也没有充分准备好迎接波莉安娜脸上的突然绽出的欢乐的光芒。
“噢,南希,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波莉姨妈——想要我!”
“好像我现在离开她似的!”过了一小会,波莉安娜这么想着,一边上了楼梯来到她的房间。“我一直知道我想和波莉姨妈住在一起——但是我猜我大概不太知道我是多么想让波莉姨妈——也想和我住在一起!”
波莉安娜知道,把她的决定告诉约翰·潘德莱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对此感到很担忧。她很喜欢约翰·潘德莱顿,而且她也很为他难过——因为他看起来很为他自己难过。她也为让他那么不快乐的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难过。而且她很伤心是因为她的母亲而使他阴郁地度过了那么多年。她想象着那座灰色的大房子在它的主人恢复健康后会是什么样子,那些寂静的房间、扔满杂物的地板、凌乱的书桌。她为他的孤独而感到心痛。她希望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什么人去——想到这里她腾地跳了起来,为她突然产生的想法而高兴地轻声交了起来。
过了一段日子,她终于抽出时间匆匆地登上山坡到约翰·潘德莱顿家去了。不多时她就来到了昏暗的大书房里,约翰·潘德莱顿就坐在她的附近,他的修长、消瘦的双手闲散地放在椅子扶手上,他忠实的小狗趴在他的脚边。
“哎,波莉安娜,是不是要在我的余生里和我一起玩那个‘高兴的游戏’呀?”那个人温和地问道。
“噢,是的,”波莉安娜大声地说。“我已经想到了您可以去做的最最高兴的一件事,而且——”
“和——你一起?”约翰·潘德莱顿问道,他的嘴角有些紧绷了。
“不——不是,但是——”
“波莉安娜,你不能说不!”一个饱含感情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我不得不这么说,潘德莱顿先生,真的,波莉姨妈——”
“她不同意——让你——来吗?”
“我——我没问她,”小女孩结结巴巴地苦恼地说。
“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移开了她的视线。她无法正视她的朋友的受伤的、悲凉的眼神。
“这么说你甚至都没有问她!”
“我做不到,先生——真的,”波莉安娜结结巴巴地说。“您看,我发现——都不用问,波莉姨妈想让我和她呆在一起,而且——而且我也想留在那儿,”她勇敢地承认。“您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而且——而且我真的觉得,有些时候她也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高兴了——好多事情。您知道她过去从来没有过,您自己说过的。噢,潘德莱顿先生,我不能离开波莉姨妈——现在!”
接下来是长长的停顿。只是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啦声打破了寂静。然后,终于,那个人开口了。
“你不能,波莉安娜,我知道了。你不能离开她——现在,”他说。“我不会——再问你了。”最后半句话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到,可是波莉安娜听到了。
“噢,但是您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呢,”她急切地提醒他。“还有一件您能做的最最高兴的事情——真的有!”
“不是我吧,波莉安娜。”
“是的,先生,是您。您说过的,您说只有一个——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一个孩子的存在才能成为一个家。我能为您找到——一个孩子的存在——不是我,您知道,是另一个。”
“好像除了你我还愿意要谁似的!”一个恼火的声音愤愤地说。
“但是您会的,要是您知道——您是那么和蔼,那么好!呃,想想那些玻璃棱柱还有金币,还有您为那些异教徒省下来的那些钱,还有——”
“波莉安娜!”那个人狂怒地打断了她。“让我们彻底结束那些胡闹吧!我以前已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没有什么给异教徒的钱。听着,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
他仰起下巴,坐稳了身子,准备迎接他料想中的——波莉安娜眼睛里的悲伤和失望。然而,让他吃惊的事,波莉安娜的眼睛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失望,有的只是惊喜。
“噢,噢!”她拍手叫了起来。“我太高兴了!我是说,”她纠正道,小脸苦恼地涨红了,“我不是说我不同情那些异教徒,只是刚才我控制不住因为您不想要那些印度小男孩而高兴,因为所有别的人都想要他们。所以我很高兴您宁愿要吉米·比恩。现在我知道您会收养他了!”
“收养——谁?”
“吉米·比嗯。他就是‘孩子的存在’,您知道。而且他会很高兴做的。上个星期我不得不告诉他就连我在的西部小镇的女义工也不肯收养他,他好失望啊。但是现在——他要是听到您愿意收养他——他得多高兴呀!”
“是吗?可是,我不高兴,”那个人突然决断地说。“波莉安娜,这是十足的胡闹!”
“您该不会是说——您不会收养他吧?”
“我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的存在,”波莉安娜颤抖着说。她几乎要哭了起来了。“而且有他在身边——您就不可能会孤单寂寞了。”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那个人反驳道:“但是——我想我宁可孤单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波莉安娜这么多星期以来头一次突然想起南希告诉她的一件事。她委屈地仰起下巴。
“大概您觉得一个可爱的活的小男孩还比不上您藏在什么地方的又老又死的骷髅吧。可是我觉得要好得多!”
“骷髅?”
“是的,南希说您在什么地方的橱子里有一个。”
“呃,什么——”忽然那个人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得实在非常地痛快——以至于波莉安娜纯粹因为紧张而哭了起来。当约翰·潘德莱顿看到时,他马上就坐直了。他的脸又立刻阴沉下来。
“波莉安娜,我猜你是正确的——比你知道的还要正确,”他温和地说。“实际上,我知道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要比——我橱子里的骷髅好得多。只是——我们不总是乐意做这样的交换。我们更倾向于依旧坚持——我们的骷髅,波莉安娜。不管怎么说吧,那你就跟我在讲一些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的事吧。”接着波莉安娜就告诉了他。
或许是笑声让气氛变得轻松了,或是从波莉安娜急切的小嘴唇里讲出的吉米·比恩的故事的感染力打动了那颗已经不似从前变得柔和的心。不管怎样,当波莉安娜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带上了一个对吉米·比恩本人的邀请,让他下个星期六下午和波莉安娜一起到那座大房子里去作客。
“我太高兴了,我肯定您会喜欢他的,”波莉安娜说再见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我多么想让吉米·比恩有个家啊——还有关心他的人们,您知道。”
第二十二章 布道和木柴箱
在波莉安娜把吉米·比恩讲给约翰·潘德莱顿听得那个下午,保罗·福特教士大人爬上山坡走进了潘德莱顿树林。他希望上帝的野外那寂静的美能够平息他的人们制造的骚乱。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心里很乱。在过去的一年里,日复一日,他管辖下的教区的状况越来越糟。直到如今,好像不管他走到哪儿,他遇到的只是争吵、诽谤、流言和嫉妒。他争辩过、恳求过、指责过、也忽视过,而且自始至终他都不时地在热切地满怀希望地祈祷着。然而今天,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事态一点也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
他的两个执事为了一件只因没完没了的冥思苦想才造出来的无聊的小事而剑拔弩张。他的三个最积极的义工退出了女士救助会,原因是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被纷纷的饶舌煽风点火成了吞噬一切的丑闻。唱诗班因为一个虚幻的受到偏爱的歌手承担独唱的事而闹翻了。就连基督活动协会也因为两个官员受到公开谴责而处在骚乱之中。至于主日学校——就是因为校长和两位教师的辞职而使事态终于忍无可忍,迫使苦恼的牧师来到寂静的树林里祈祷和沉思。
在绿色的树拱下,教士保罗·福特大人正视了目前的事态。他认为危机已经来临了。他必须做些什么——而且马上去做。教会的所有事务都停滞不前了。主日礼拜、工作日的祈祷会、传教茶会、甚至传教晚餐和联谊会都越来越少有人参加了。不错,几位尽职的工作者仍然忠于职守,但是他们通常各干各的。而且他们往往显得对他们周围挑剔的目光和除了谈论眼睛看到的事情之外别无他用的舌头分外敏感。
基于以上一切,保罗·福特教士大人非常明确地意识到他(上帝的使节)、教会、全体镇民,甚至基督教本身都在受苦受难,而且必定更加痛苦,除非——
显然必须做些什么,而且马上做。但是做什么呢?
牧师缓缓地从他的衣袋里取出了他为下周的布道准备的笔记。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紧绷了的嘴唇大声地、非常威严地读出了他决心要引用的经文: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人,虚伪的人!你们把人类关闭在天堂王国之外,你们自己不愿入内,也不容许他人入内。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虚伪的人!你们吞噬了寡妇的房屋,还装模作样长久祈祷:因此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人,虚伪的人!你们用薄荷、茴芹与莳萝来缴纳,却无视更为重要的法律、正义、仁慈与信仰;这些你们理应做到,且不得不做其余之事。"
这是一段非常激烈的谴责。在绿色的树拱之间,牧师浑厚的声音铿锵有力,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就连鸟儿和松鼠们都仿佛畏惧地将无声息。这使牧师清晰地意识到下个礼拜日当他在寂静的教堂里对人们说出这些话时将会产生的效果。
他的人们!——他们曾经是他的人们。他能这么做吗?他敢这么做吗?即使没有后面的话——他自己的话,这也是一段令人生畏的谴责。他不停地祈祷。他热心地祈求帮助,祈求知音。他渴望——噢,他是多么热切地渴望!——能够在现在,在危机来临之时,争取正确的措施。但是这——是正确的措施吗?
牧师缓缓地折起那几张纸,把它们塞回到衣袋里去。接着,随着一声几乎是呻吟一般的长谈,他跌坐在一棵树下,双手捂住了脸。
就在那棵树下,波莉安娜在从潘德莱顿家出来后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他。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跑了过去。
“噢,噢!福特先生!您——您没有摔断您的腿——或是别的什么的,是吗?”她喘着气说。
牧师放下双手飞快地抬头看了看。他努力地想笑一笑。
“没有,亲爱的——没有,怎么会呢!我就是——休息一下。”
“噢,”波莉安娜舒了一口气,向后退了退。“那就好了。您看,潘德莱顿先生在我发现他的时候真是摔断了腿——不过他是躺着的。而您是坐着的。”
“是啊,我是坐着的。而且我也没有摔断什么——医生可以治好的东西。”
最后的半句话声音很低,但波莉安娜还是听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即刻就变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同情的光芒。
“我知道您的意思——有什么事情让您感到苦恼。我爸爸过去也常常有那样的感受,好多回了。我想牧师们就是这样——绝大多数。您看,不管怎么样,有那么多事情要他们去做。”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有些吃惊地转过脸来。
“你父亲是个牧师,波莉安娜?”
“是的,先生。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呢。他娶了波莉姨妈的姐姐,就是我的妈妈。”
“噢,我懂了。但是,你看,我好多年没来这儿了,所以关于家庭的历史我不全知道。”
“是的,先生——我是说,不,先生。”波莉安娜笑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停顿。牧师坐在树下,似乎完全忘记了波莉安娜的存在。他从衣袋里抽出几张纸,展开来,但是他却没有看。他反而在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片树叶出神——而那树叶甚至一点也不好看。那是片枯黄干死的树叶。波莉安娜看着他,隐隐地为他感到难过。
“今天——今天天气很好,”她满怀希望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