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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异色小说:风物语

_4 阿刀田高(日)
  应该说,金井得出这个结论与见到月子的姐姐有很大的关系。
  “你姐姐是得急病去世的吗?很突然啊。”
  “嗯。”
  “今后你就很孤单了,惟一的姐姐没有了。”
  “只是一个姐姐而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月子端起咖啡杯,继续说道:
  “她从没给我带来什么好事。”
  “是吗?”
  金井也喝了一小口咖啡,感受着咖啡流过喉咙的感觉,然后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了,说道:
  “那也未必。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月子的表情忽然愣了一下,没有领会到金井话语深层的含义。
  “还好吧。”月子微微点了点头,含蓄地笑了笑。
《风物语》 沙漏(1)
  在从青山去西麻布的路上,有一家门面不算宽敞的装饰品店。与附近鳞次栉比的漂亮商店相比,这家店的结构、布局显得非常宁静,可是进进出出的客人却不少,还有很多从遥远的地方专程赶来购物的顾客。
  “你好!”百合子推开古铜色的店门,传来了丁丁咚咚的铃声。那是阿尔卑斯山区牧牛脖子上悬挂的铜铃所发出的声音,音色丰满,非常动听。
  橱窗里摆放着胸针、挂件、头饰、假花、护身符等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店中放置商品的褐色纸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架子上放满了金属片、玻璃珠子、碎布片、彩带、毛线、串珠、塑料板、颜料、粘合剂等制作装饰品的材料。最近流行用薄木板切成大象或狮子的形状组装出小书架。
  “有制作沙漏的材料吗?”
  百合子问道,老板娘的头发是随便扎起来的,她扬了扬下巴,说:“喏,在那边。”接着又趿拉着凉鞋追过来说:
  “请往这边走。”
  “好的,谢谢。”
  百合子记得上次是和纪一一起来的。
  那是他们俩刚从海边回来的时候,纪一脸上微微泛起的红黑色是海边阳光照射后留下的印记。
  当时百合子正仔细地看着花饰,她是为找制作花饰的材料才来这家店的。一旁漫无目地走来走去的纪一自言自语地说:
  “咦,居然连这种东西也有。”
  纪一所说的东西正是制作沙漏的材料。在纸盒里面整齐地放着中间细两头粗的玻璃管,旁边的纸盒塞满了装着五颜六色的沙子的小塑料袋。
  “可以把贝壳弄碎放进去吧。”
  纪一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是因为那天他们在海边捡了不少的贝壳……因为那个时候百合子并没有怎么仔细看,所以当今天她再次看这个纸盒才发现玻璃管是有粗细两种规格的,玻璃的颜色也有浅蓝色和透明之分。
  “是一样的价钱吗?”
  “是的。”老板娘回答道。百合子觉得好像粗的透明的要好一些。
  玻璃管的上下两端都被整齐地切开,切口处嵌在木片上,质地看起来很松软的木片,可以根据个人的喜好在表面画画或是刻花。
  “请给我两个这样的玻璃管。”
  “好的。”
  百合子打断老板娘的回话说:“最好是沙子漏下来速度相同的。”
  老板娘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你要做计几分钟时间的沙漏呢?”店员走过来问道。
  “这个粗的可以漏五分钟吧。”
  “是呀,三分钟也行、四分钟也行……”
  “其实我并不介意时间是三分钟还是四分钟,只要是放入等量的沙子刚好能在相同的时间漏完的两根玻璃管就可以。”
  因为带着各种各样要求来店里的客人很多,店员都习惯了这种奇怪的要求。
  “其实一般是用沙子的多少来调节时间的。”
  “嗯,但是……”
  “这样吧,这里有一些沙子,你自己试试找找看吧,说不定你能找到刚好在相同时间漏完的。”
  回答的言语虽然简单,但绝对不是不亲切的那种店员。
  “那我就自己来挑了。”
  “请注意不要把玻璃管弄坏了。”
  “好……”
  百合子坐在旁边的小圆凳上马上开始了挑选的工作。
  她把架子角落里的纸盒盖反过来放在地上,然后挑选了两根差不多的玻璃管子放在上面。再用小匙向两个玻璃管中注入同样多的沙子,最关键的步骤就是把两个玻璃管同时倒转过来,看沙子慢慢漏下来。虽然表面上看来玻璃管的粗细、形状都差不多,但是腰间细的地方还是存在微妙差异的。看来要找到两根漏沙时间相同的玻璃管还真需要花些工夫……
  一个小时过去了,百合子终于找出四根合适的玻璃管。
  虽然实际上只需要两根,但是再买两根预备也好。何况……只买两根太少了,店主可能会不高兴……
  “就这些吧!”
  “找到了?”
  “嗯。”
  最后百合子还买了制作花饰的材料,这里的价格好像比其他地方贵出很多。
  拎着买好的东西向外走去,街道撒满的阳光让人感觉已经完全是一副春天的景象了。微风吹来一阵花香,百合子伸了伸懒腰,抬头望见一道掠过大厦顶上的航迹云划破蓝天一直向上,最后消失在天的尽头。“如果纪一看见这情景会说什么呢?”百合子不着边际地想着。
  “要是能像那样飞入天际就好了。”或许他会这么自言自语吧。
  航迹云一下子变成线,又变成虚线,最后溶入蓝天中。
  ——真的有飞机飞过吗?——
  百合子使劲往天空望去,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百合子发现公共汽车已经停到了十多米远的车站里,于是她小跑起来去赶公共汽车,谁知包里的玻璃管相碰撞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不会撞碎了吧?——
  百合子坐在公共汽车的座位上,把手伸进包里去摸玻璃管,好像没事。玻璃管的直径将近两厘米,比纪一床头放的那两个沙漏稍粗一些。
  “看看这个,很有意思的。”
  那时纪一从床上坐起身来,双手分别拿着一个沙漏。每个沙漏都有一半的玻璃管被涂黑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好像是纪一自己用炭素笔涂的。
《风物语》 沙漏(2)
  这时,纪一把两个沙漏头尾相接,做成了一个长棒,玻璃管透明的部分接在一起。纪一突然把这个长沙漏一下子掉了过来。
  “看!”纪一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两个沙漏同时开始漏沙子,但是由于有一半玻璃管被涂黑了,所以上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下半部分,下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上半部分。
  “哎?”
  盯着沙漏漏沙子,人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觉得沙子好像是从下往上漏的……纪一天真地歪着脖子说:
  “如果不用笔涂,而是用纸筒把沙漏的一半罩起来的话,那效果可能更加不可思议。”
  “嗯……”
  “青山不是有一家店可以买到制作沙漏的材料吗,我们把贝壳磨碎了装沙漏吧。”
  “啊,就是那家装饰品店吧,下次我给你买来。”
  “好啊,下次你什么时候去顺便帮我看看吧。”
  也许当时纪一已经没有心情自己动手做沙漏了。
  “最近我就想去,我正想买些制作花饰的材料呢。”
  “是吗?那样的话……”
  结果百合子把这个约定忘记了,半年后……
  ——我一定要为纪一做一个沙漏。——
  这是近一个月来百合子一直无法释怀的事情。做沙漏的工艺并不复杂,而且材料也已经准备好了。
  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公共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百合子膝头的包里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工藤纪一第一次来百合子家,是百合子刚刚考入大学钢琴系不久。纪一当时只有十四岁,应该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以前一直教纪一弹钢琴的老师结婚了要离开东京,在临走之前她为纪一介绍了一位新老师,就是百合子。
  “我能行吗?”百合子对弹钢琴虽然有一定的自信,但是教别人弹钢琴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最多也就能手把手地教附近的小孩子入门。
  “教他要比教小孩子容易。”
  “是吗?”
  “而且那孩子的性格也很好。”
  在那位老师的一再劝解下,百合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收下了这个学生。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弹琴的?”
  纪一姿势端正地坐在藤椅上,吃着蛋糕。听到这个问题他回答道:“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弹琴,但是中间停顿了一段时间。”
  “你想在音乐方面有所成就吗?”
  “嗯,不是,虽然我喜欢弹钢琴,但将来想成为科学家。”
  “那很了不起嘛!为什么呢?”
  “我想对社会有所贡献。”少年腼腆地说,声音那样清澈,表情那样天真,给人非常爽朗的印象。
  有这样想法的少年在今天已经很少见了,如果是百合子这个年龄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周围没准有人会捧腹大笑。
  但是,这绝对是病态时代的特征。少年的心中便失去了如此的气概,那可是大问题了。一瞬间,百合子的头脑中迅速反应到这些事情,她对纪一的话非常有好感。
  “音乐家对社会没有用吗?”在百合子的头脑中当然也掠过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想向纪一提出来。当然有人有异议,但百合子认为音乐归根到底只是文娱的艺术,男人应该干些更实际的事业。在百合子的心中也许对纪一就有这样的期待吧。
  “考试成绩怎么样?”
  “还好了,我在私立中学念书,一直到高中都会在那里念。”
  “是吗,那有时间玩吗?”
  “嗯。”
  百合子问了纪一以前都弹过什么曲目,然后叫他到钢琴前实际演奏一下。纪一弹奏了一曲《月光》,虽然弹错了几处,但从整体上来说旋律顺畅,有一种微妙的美感。
  ——啊,很不错。——
  当然,对于初学者来说弹得准确是最基本的前提,但只是准确还远远不够。在百合子周围有很多演奏者都弹的非常准确,但是弹出来的乐曲没有任何魅力可言。连百合子自身也有那种倾向。
  纪一的演奏在技术上虽然还存在不足的地方,但弹出的乐曲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弹的很好。”
  “但是有很多错误,这里,对了,这里还有这里……”纪一伸出手指在乐谱上指出了自己的错误。
  纪一的手掌已经有大人样了,至少比百合子看惯了的女同学的手掌大。伸出的手指也很美。
  “一周你能来几次?”
  “一次吧,因为我还要参加学校兴趣小组的活动。”
  “嗯,你以前都练习什么曲子?”
  “我不弹练习曲……主要选肖邦的曲子进行练习。”
  “那以后我们也这样进行。”
  “好的。”
  一周一次,作为兴趣爱好弹就行了,如果勉强他弹恐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选肖邦的什么曲子呢?”
  “《幻想即兴曲》怎么样?”
  “好啊,虽然有点难度,不过你可以挑战一下试试。”
  “嗯。”
  就这样,百合子和纪一每星期见一次面。
  纪一是个热心好学的孩子,有的时候甚至会冒失地蛮干,而且百合子对他施加的压力也比对女孩子的多一些。即使如此,每周只有一节课,也不能期待纪一有飞跃性的进步。他还有学校的课程、兴趣小组的活动、玩耍时间,不能像要求音乐专业的学生一样要求他。而且,百合子老师也是第一次教学生,所以还有很多地方缺乏经验……
《风物语》 沙漏(3)
  六个月过去了,肖邦的《幻想即兴曲》纪一还是无法达到弹奏流畅的地步,但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距离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两个人形成一个习惯,就是在课程结束后进行一个小时左右的闲聊。百合子没有兄弟,除了幼儿园就没有男女共校的经历,因为她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念的都是女子学校。对于男生们都在想些什么,百合子从来没考虑过。
  但是,通过和纪一促膝畅谈后,发现这个男生还是很有意思的。他话题广泛,时而还会发一些出人意料的想像。
  ——或者,这是体现纪一个性的一个特征。——
  这也许更接近正确答案。
  即使是平时沉没寡言的少年,在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时,也变得开朗起来,甚至会扯着脖子、双颊潮红地和人高谈阔论起来。
  “当了科学家,你想发明什么?”
  “我想把太阳能固定地接收下来。”
  “啊,是吗。”
  “如果能成功的话,那就太伟大了。那是我的梦想。”纪一的语气突然郑重其事起来,“日本缺乏的就是能源。”
  “哎?”
  “没有石油资源,想利用原子能又缺乏核资源。”
  “是啊,很麻烦啊。”
  “所以今后的发展方向肯定是利用太阳能。如果我发现一种新的化合物,可以利用它结构的变化制造太阳能电池的话,那么太阳能的利用率就会大大提高。到那时石油出口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了。”这时的纪一就像一个评论家一样,滔滔不绝地讲着日本的未来。
  女大学生百合子和初中生纪一的谈话并不仅限于这么崇高远大的理想,还有关于偶像歌手以及棒球的话题,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沉浸在电视剧以及电影的话题中。
  百合子虽然在心里认为纪一还是个孩子,但是在谈话的过程中竟然不知不觉被纪一的话吸引住了。
  不对,说“吸引”还有点不妥,那是一种更加微妙的感觉。如果非要概括一下的话……对了,就是在他身边心情非常愉快的感觉。如果对方是年纪再大一点的男人,那这种感觉就好解释了。“值得信赖”也好,“可以依赖”也好,这些词虽然都不足够,但也大体可以形容百合子心中的感觉。
  ——可以感受他灵魂的纯洁。——
  百合子的心中甚至浮现出这样夸张的感觉。
  但是,并不只感受到了他的纯洁。
  ——也许这也是爱的一种。——
  想到这儿,百合子就会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兴奋在四处游走。
  就这样过了一年时间,当练习曲目变成《雨点前奏曲》的时候,纪一的各个方面开始出现向大人过渡的迹象。
  首先,说话的声音改变了。身高也长得很迅猛,只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个头儿就超过了百合子。当然不仅仅是身体,还有表情,说话方式,好奇心的转移……有的时候百合子会突然发现:纪一果真长大了。
  ——他还是个孩子吗?——
  百合子觉得他和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一周后,她却突然吃惊地发现:啊,他变得像个男子汉了。
  纪一身上的少年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人的气息。
  纪一变得不如从前那么爱说话了。
  百合子偶尔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味。在上钢琴课的时候,无意中百合子会把手搭在纪一的肩膀上,当意识到的时候突然会不好意思起来,这和女生的肩膀绝对不同,坚硬、厚实。
  ——他不会介意的吧。——
  百合子就这样继续把手放在纪一肩膀上,她感到一股暖流充满了手掌,而且是痒痒的。
  梅雨结束炎热的夏天来到了,纪一的身体更加健壮魁梧了,T恤衫下面的肩胛骨比百合子的手掌还要大。
  “下周的课暂停一次吧,我要和朋友去海边玩。”百合子的祖父在下田留下了一座别墅,每到夏天,百合子都会召集要好的朋友到海边别墅消夏。
  “啊,是吗?我正好也要去海边。”纪一也要和朋友去今井滨的海边玩,今井滨离下田很近。
  “什么时候?”
  “星期二到星期四。”
  “那最后一天到我们这来玩吧。”
  “方便吗?”
  “嗯,没关系,有多余的房间,我和朋友住一个房间也行。”
  “嗯,好的,但到时候还得看情况而定。”
  百合子在地图上画出了她们别墅的地点,然后掩饰着心中的期待感把地图交给了纪一。
  海边假期的前半程天公并不作美,一直下着雨,估计今井滨那边也好不到哪去。约定好的那天下午,纪一领着一个朋友出现在了百合子她们的别墅。纪一戴着草帽,草帽下面一张稚气未尽的脸在笑着。
  百合子的朋友频频观察纪一,“喂,百合子,你的男朋友真年轻呀。”
  “是啊,因为我也不老啊。”
  虽然被朋友嘲弄了,但百合子心里非常开心。雨一直下,躲在别墅里实在是无聊,和女朋友们的闲聊早就令百合子厌倦了。可是,纪一出现不久,连太阳也非常眷顾地露出了头。
  “这两天今井滨也没法游泳吧?”
  “如果不游泳岂不白来海边一趟,我们还是游了。”
《风物语》 沙漏(4)
  “看样子今晚天气就会好起来。”
  “嗯。”
  “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那就打扰了。”
  纪一和他的朋友非常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在海边玩,还是人多有意思。纪一不讨人嫌,和他在一起也不感到拘束,而且因为他是男孩子,还能派上很多用场,比如划船、放烟火,在夜里散步他也是不错的护卫。
  两个女大学生和两个高中男生在一起有一种不太协调的亲切感,这晚他们来到了黑暗的沙滩欣赏夜景。
  “天空中有很多洞。”
  “真的吗?”
  他们一边听着海浪的声音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非常奇妙的是那晚流星出奇的多。
  别墅卧室中老式的蚊帐在微风中摇动着。
  ——最后一次用蚊帐是什么时候呢?——
  现代人的家庭中基本上不用蚊帐了,百合子回忆不起最后使用蚊帐是在什么时候。
  百合子穿着浴衣躺在床上,浴衣以红色和黄色为主,就像一朵巨大的花,百合子从很小的时候就穿着这件浴衣睡觉。
  由于是小孩子穿的衣服,所以百合子感觉非常不好意思。浴衣没有腰带,所以不管如何把两扇前襟搭在一起,还是会暴露出大块的肌肤,百合子就是因为这个感到难为情的。
  但是,害羞的背后还隐藏着值得自豪的东西。
  ——不用隐藏也没关系。——
  百合子对自己乳房的形状充满自信。虽然不大,但非常挺拔,用手往上一托,白白的乳峰荡漾在手中,非常可爱。
  但不可思议的是,百合子似乎看到了在蚊帐中剥开浴衣露出双乳的自己的样子。就这样想着想着,百合子把视线的主人想像成了一个男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好像是纪一。
  ——这可不行。——
  从学钢琴的角度来说,百合子是纪一的老师,百合子慌了。
  “吃玉米吗?很好吃的。”纪一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惊慌和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是他吃的却是西瓜。
  ——我得赶紧把胸部盖住。——
  但是浴衣太小了,那是小时候穿的。百合子感觉非常狼狈。
  纪一掀开蚊帐钻了进来。
  ——太好了。——
  那是一张中学生的脸,还很年轻,什么也不懂呢。
  纪一躺在百合子身边开始看书。
  “看什么书呢?”
  …………
  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欲望在百合子醒来时消失了,但是等她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梦中是在下田的别墅中,而醒来时百合子正躺在家中的床上。季节也变成了秋天。
  ——梦中的那个人是纪一吧。——
  虽然在梦里出现了好几个男朋友的脸,但是最后记住的就只有纪一的脸。
  算起来有一段时间没看见纪一了。上周他说感冒了没来上课,上上周说学校的作业太多,请了一次假。又快到上课的日子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百合子才梦见纪一的吧。真是一场春梦。
  ——真奇怪呀。——
  这个梦到底来源于现实生活的何处,百合子并不明白。纪一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百合子多少也已经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了。
  在百合子的潜意识中不想把纪一当成男人,结果反倒会做关于他的春梦。
  ——但是,仅仅因为这个吗?——
  望着天花板,百合子这样问自己。百合子觉得自己很傻,而同时这个问题无法释然地沉淀于内心深处。百合子害怕对纪一的喜爱之情变成其他什么东西……她自己也不清楚。黑夜容易令人胡思乱想。
  那天的下午,纪一如期来上课,依然带着那张笑脸。一说话,就露出了他的孩子气。
  “昨天我梦见老师你了。”
  突然听到这话,百合子倒吸了一口气。
  “什么样的梦?”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和老师一起登山,越登越高。”
  “哎?什么地方的山呀?”
  “不知道,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纪一在钢琴的键盘上认真地弹着,百合子看着他的侧脸开始了想像。
  ——这个孩子会不会做春梦呢?——
  有可能,他已经快长成大人了,肯定梦见过。在他的梦中会不会有自己登场呢?想到这儿百合子的后背窜过一股凉气。
  ——也许我不应该教他太久。——
  岁月就在百合子下决心的过程中匆匆流逝着,炎热的夏天又来了。
  “老师今年你还去下田消夏吗?”
  “嗯,准备去。”
  “那我还能去找你们玩吗?”
  “可以。”
  那天纪一一个人来了,而百合子的朋友要在那天的深夜才能赶到。于是,下午的时光就只属于百合子和纪一两个人了,他们一起去了海边。
  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就是在沙滩上晒晒太阳,感觉热了就下海游到二百米远的防鲨网,再游回来。然后和去年一样,租了条船划到海湾外的小岛上去玩。一边捡贝壳一边目送着太阳西沉到海平线下面。根据贝壳的颜色和形状,两个人挑选出了贝壳国王和贝壳王后,其余的贝壳在手掌中相互摩擦演奏着大海之歌。
《风物语》 沙漏(5)
  “不知明年还能不能来?”
  “怎么呢?”
  “要为高考而努力学习了。”
  “啊,是啊。”
  “也许钢琴练习也得停止了。”
  “考完再练呀。”
  “嗯。”
  “那我们拉勾约定。”
  “好啊。”
  在星空下,两个人唱起了歌,女低音和男高音配合出非常悦耳的歌声。
  百合子和纪一一起去青山的装饰品店是那次去海边之后的事情了,纪一说要把带回来的贝壳磨碎了装沙漏。
  “为什么呢?”百合子问。
  “那样可以听见大海的歌声。”隔了一口气的时间,纪一纠正说:“可以看见大海的歌声。”
  确实如此,看着贝壳的粉末从玻璃管中落下、堆积的样子,也许就能想起只有两个人度过的奇妙的海边下午,还能听见两个人唱的歌。
  冬天临近了,一天百合子突然接到了纪一的电话。
  “我暂时不能去上课了。”
  “学校的学习紧张起来了吧。”
  “不是因为这个。”纪一的语气有点奇怪。
  “那是为什么呢?”
  “我住院了。”
  “住院?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百合子以为只是盲肠炎之类的轻症,可是纪一的回答却令人出乎意料。
  “我的胸部不舒服。”
  “胸?……怎么了?”
  “肺结核。”
  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已经不多了,百合子还以为肺结核已经被人类消灭了呢……
  询问了具体情况才知道,原来纪一感冒了一两个月还不见好,而且咳嗽得很厉害,还有脓痰,于是去医院进行检查,结果大夫让他立刻住院。
  “真糟糕!”
  “但很快就会好的,你不用担心。”
  “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纪一的脸色确实很差,还经常咳嗽。百合子还以为他学习太辛苦了呢。
  百合子询问了医院的名字,去看望纪一。虽然只有十来天没见,但纪一的面容已经憔悴了许多。被夏日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变成了淡灰色。
  “你要振作啊。”
  “放心吧,帮我买有意思的书来啊。”
  “好的。”
  百合子并没把纪一的病想得有多么严重,可是再次去看望纪一的时候,医生已经决定要给他做手术了。从后来的结果看,纪一的病也许并不是单纯的肺结核,可能是更可怕的疾病。所谓手术估计医生只是把纪一的胸腔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原封不动地缝上了……
  百合子对此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每次去医院探望纪一的时候,都觉得他的病比想像的发展得更严重,但她从没想过会发生那么严重的后果。
  “老师,看来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不行了。”
  “打起精神来,不要胆怯。我会陪在纪一身边。”
  “我会努力的。”
  “放轻松些。”
  “但是,我的病是个持久战。做手术会对身体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如果再不切除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你会好起来的。”
  “暂时得休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弹钢琴。”说完后纪一的肩膀剧烈地扭动了一下,突然发作的疼痛可能是手术带来的后遗症。
  纪一的病床头有两个沙漏,好像是朋友送的。以玻璃管中间的细颈为界每个沙漏的半边都被涂黑了。看见百合子注意到沙漏的特别之处,纪一就用病弱的动作拿过两个沙漏然后把透明的部分连接起来:“这个很有意思的,看!”
  纪一一下子把连接在一起的两个沙漏倒转过来,玻璃管里的沙子开始下漏。由于两个沙漏的玻璃管分别有一半被涂黑了,所以上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下半部分,而下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上半部分。其整体效果就是上面的部分沙子在堆积,而下面的部分沙子在减少。而两个沙漏漏沙子的速度是相同的,所以看起来就像下面的沙子漏到上面去了。
  “错觉也好,我想登得更高。”纪一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
  当百合子再去看纪一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了脸。“我想登得更高”,是纪一的愿望。山的高峰,人生的高峰……或是健健康康地活着。
  那次是百合子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纪一。
  死亡轻而易举地侵蚀了这个年轻的生命。纪一的家人早就知道他得的是绝症。而半年前纪一还如同花朵那般灿烂,也许这生命的闪光是将死之人的特权,在震彻心肺的恸哭之后百合子这样想。
  ——肖邦的音色、夏日的笑颜,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世外的幻想罢了。——
  百合子用圆柱形木筒将玻璃管的一半套住,她的设计是将两个沙漏纵向连接在一起,而且是把两个玻璃管透明的部分相连接。这样一来,上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见下半部分,下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见上半部分。百合子做得非常仔细,嘴里小声说道:“错觉也好,我想登得更高。”
  把玻璃管颠倒过来,细沙开始漏下……
  沙漏中的不是贝壳粉。而是在葬礼结束后,百合子恳求纪一的母亲从骨灰盒里拿出的几小块骨头。
  “可能有点疼,你再忍耐一会儿。”百合子用研钵慢慢研磨着,然后分成两等份,白色的、清洁的骨灰。
《风物语》 沙漏(6)
  沙沙沙沙,听见纪一的歌。
  沙沙沙沙,看见纪一的歌。
  白色骨灰从下往上堆积着,堆积成一座洁白的沙丘。
《风物语》 纸偶人(1)
  “这段时间,你上班都是从荻洼站坐车的吗?”绀野弘坐在门口系鞋带,妻子梅子从背后问道。梅子穿着睡衣,上身还披了一件毛线衫。
  “嗯,顺便可以运动一下。”绀野弘用有气无力的语调说道。
  半年前,绀野弘一家在西武电车沿线的井荻站附近买了所房子。开始一段时间,绀野弘上班都是从井荻站坐西武线的。但是,国营电车线路的荻洼站离绀野弘家也不是太远,虽然比井荻站远一些,但走路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其实,国营电车线路到东京是一条直线,所以坐这条线路上班反倒方便一些。而且,走路对腰身还有好处,所以这一两个月来,只要天气允许,绀野弘就会选择走路去荻洼站坐车。
  “走那么远的路很费鞋的。”梅子略带责怪地说。
  一般人只会考虑如何节省车票,很少有人连买鞋的费用也算到路费里。
  ——是老公的健康重要?还是鞋重要?——
  绀野弘这样想着,可并不说出来。他不想大清早的就为了无聊的事情和老婆发生争执,而梅子也并没有什么恶意。梅子的这种挑衅就像夫妻之间在做一种比试高低的游戏。
  就是说……指摘对方的弱点可以为自己在心理上加上胜利的筹码。根据对方弱点的大小,可以分为一点、二点、三点……当然,也有炫耀自己的长处而为自己加分的办法,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而发现对方的弱点就要容易得多。“夫妇”这种形式,本来就带有相互发牢骚的倾向。
  “那我走了。”
  “慢走。”
  绀野弘走了两步,背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是从里面上锁的声音。
  现在的这所房子是梅子发现的。如果从上下班方便的角度考虑,本应该在环线地铁圈里买房子的,但对于普通上班族来说,那样就太奢侈了。所以每次上班或者下班,绀野弘必须得忍耐一个小时的车程。在井荻住也有好处,对于孩子就学非常有利,而且西武电车沿线购物也很方便,房子的布局也算合理,所以买房子的时候绀野弘没有说话,就同意了妻子的选择。
  ——这离我儿时的家很近啊。——
  来看房子的时候,绀野弘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周围的街道已有所变化,但还有很多地方是绀野弘熟悉的。从绀野弘降生到战争即将失败的一九四四年,他们家就住在荻洼站北侧的住宅区。当时国营电车线路还叫做省线,很多条省线的终点都设在吉祥寺……
  盖那所房子的时候,正是绀野弘父亲最春风得意的时期,那绝对算得上是一座豪华的日式住宅。花岗岩的门柱,大谷石做的围墙,房梁房柱用了很多名贵的丝柏……
  ——好不容易在战火中保存了下来,为什么要卖掉呢?——
  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当时绀野弘也不太理解其中的原因。
  详细的情况绀野弘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战争结束后父亲要成立新的公司,需要资金,于是就把房子卖掉了。这些事情还是很久以后听母亲说的呢。
  ——现在,那所老房子还在吗?——
  绀野弘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但是想一想已经三十多年了,即使当时没卖房子恐怕也维持不到今天。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家族曾经体验过非常贫穷的生活,为了过日子,那房子迟早是要卖的。
  绀野弘早已经把旧居的事情忘记了,但是自从搬到井荻的新家后,他在走路去荻洼站坐车的途中却发现那所老宅依然还在。
  ——真想不到它竟然还在。——
  回想一下,虽然这些年一直都在东京,可是却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一棵柿子树越过老宅的围墙探出头来,枝头上挂着橙红色的果实。
  当时还不知道自家的房子会被卖掉,于是家人在院子的角落里撒了几粒柿树种子,其中的一粒竟然发芽了,不断成长,通过叶子判断,那确实是一棵柿子树。随着战争的发展、时局的恶化,东京的粮食供应已经开始出现紧张,饥饿的孩子们经常把小柿子树想像成挂满果实的大树。
  隔着围墙看那棵柿子树,和绀野弘记忆中的位置差不多。
  ——就是那家伙了,没错。——
  绀野弘断定这就是当时那棵小柿子树,想到这儿,一种强烈的怀念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有熟透的柿子从树上落下,落在路旁,绀野弘用脚尖轻轻一踢那柿子,它就在水泥路上滚了起来。而当时这里全是用关东沙土铺的红土路。
  大门名牌上的姓氏,绀野弘也不认识,当然,他不可能认识的。
  ——不管怎么样,它完好地保留下来了。——
  但是仔细一看,也有令绀野弘感到痛心的地方。随处可见修缮和增建的痕迹,这些痕迹有很久以前的,也有新近刚完成的,就像衣服上的补丁一样。
  但是,房子整体上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
  大门是左右对开的,在大门的右边一扇上开了一个小便门,一般情况下家人都是走这个小便门的。
  房间布局是这样的,一楼有接待室、六张席子大的客厅、八张席子大的起居室、四张半席子大的书房、三张席子大的佣人房;二楼有六张席子大的房间两个、四张半席子大的房间一个。根据格局家庭成员的人数和构成,只要在中间加上隔断,就可以把这些房间随意拆分。这些布局可能没有变化,不过从外面看也无法得知里面的事情。
《风物语》 纸偶人(2)
  进入房间正门,有一个宽阔的大厅,其实只是个走廊,有四张半席子那么大。尽管父亲明令禁止不许在这里玩耍,但是遇到下雨的日子,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梅子知道丈夫小的时候住在这里,来看新房的时候绀野弘告诉她的。
  “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附近。”
  “啊,是吗。”看起来妻子对此并不怎么关心。
  “已经完全没有旧时的风貌了。”
  “没办法呀。”
  星期天的时候,夫妇经常携手去荻洼站附近的商店街买东西,但是绀野弘从没告诉过梅子:“往那边一拐,就能看见我小时候的家了。”
  绀野弘心中似乎有什么顾虑,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
  也许这是最大的原因。路过老宅的路是去荻洼车站的近路,但是要走这条路去商店街的话,就绕远了。和妻子去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他不想走这条路,因为他不想让妻子觉得故意绕远走就是为了告诉她这是小时候的家。而且梅子也没有问过老宅的位置。
  ——她不问我,我也没必要特意告诉她。——
  虽然曾经在老宅居住的时间并不很长,但是,隔着围墙看到老宅的样子却勾起了绀野弘对远去的儿时的回忆。说实话,要不是看见那棵柿子树,绀野弘早就忘了曾经还在那撒过种子。如果凭空在头脑中搜索的话,恐怕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一旦遇到一个引子,就会带出一连串的记忆。绀野弘暂时不希望任何人破坏他追忆往事的快乐。
  ——也许我应该早些年就来这看看。——
  一边赶路一边隔着围墙往院子里张望着一边这样想着。
  绀野弘小的时候是个软弱的孩子,不光周围的人这么说,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绀野弘有一个大他六岁的姐姐,小的时候还曾拉着姐姐的裙边一起玩,但是年龄差的实在太大,没过几年姐姐大了就不愿和他玩了。
  “别老呆在家里,出去玩玩吧。”在母亲的催促下绀野弘才走出家门玩,不过最多也就是绕着自家的房子转一圈而已。
  当时,绀野弘的家附近还保留着一块一块的田地,田地周围用带刺的铁丝圈着,铁丝外面的田埂里种着韭菜。绀野弘拔四五根嫩绿的韭菜叶,然后到家门前的红土地上找小洞,红土地上有许多小洞,找到后就把韭菜叶插进去。
  小洞中住着白色的小虫子,可能是蝴蝶或者蛾子的幼虫。也不知道是因为它们喜欢吃韭菜,还是因为有异物侵犯自己的家而发怒,总之它们会死死咬住韭菜叶的一端。一咬,地面上的那一半叶子就会不自然地摇动起来,看准时机猛地一提韭菜叶,就能把小虫子钓出来。
  绀野弘的游戏仅此而已。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也是独自一人玩耍的时候最有意思的游戏。
  “你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我带你玩吧。”
  “嗯。”
  斜对门的街坊家有一个比绀野弘大两岁的女孩子,名叫绢子,姓西光寺。绀野弘觉得这个姓好奇怪,怎么听怎么像和尚住的地方。
  绢子叫绀野弘:“小弘”,绀野弘则叫绢子:“绢子姐”。加个“姐”叫起来总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绀野弘是不会叫她名字的,当然更不会叫她的姓了。
  她是不是在练习弹钢琴呀?她家经常传来钢琴的声音,而每当琴声停止的时候绢子都会趿拉着木屐从大门探出头来。如果绀野弘在外面的话,绢子一般会陪他玩。
  不过,她有点坏……
  在玩捉迷藏的时候,绢子一边喊着“还没好呢,还没好呢”一边往远处跑,越跑越远。而且还专门等黄昏的时候玩这种游戏,周围渐渐昏暗下来。
  虽说离家不过二三百米的范围,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过除了上学之外绀野弘从没独自一个人去过陌生的地方。这时周围的景色变得有些可怕了,枯井、躲避战火举家搬走剩下的空屋、黑洞洞的小仓库、小树林里若隐若现的祠堂、堆积在空地上的石材……
  就在这时,绢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猛兽的叫声:“嗷……嗷……”绀野弘知道是绢子在故意吓唬自己,可是他依然害怕得不行。
  当时还没到物资不足的时代,不过那时的孩子生活非常简朴。买新玩具、新的学习用品的机会每年也没有几次。当每次父母给绀野弘买了新的玩具之后,他就会拿去向绢子显示。看到绀野弘得意的笑容,绢子肯定会给他泼一盆冷水:“你那是什么玩意呀。”这是绢子的习惯——找机会就把绀野弘奉若至宝的玩具弄坏或者弄脏。
  比如,蜡笔,那是叔叔送给绀野弘的礼物——是最新的款式,盒上画着相扑的图案,绀野弘对它们爱不释手。他忍不住拿去给绢子看,向她介绍这蜡笔如何如何的好。
  绢子说:“哎?是吗?那借我瞧瞧。”
  她装做在纸上画画的样子,却故意非常用力地把蜡笔都给折断了。当时的那种悲痛在绀野弘的记忆中留存了很久很久。
  当然,绢子也有心情好的时候,绀野弘最喜欢的就是和绢子玩“捡钱”的游戏……
  “我们去捡钱吧。”说着绢子用脚踢开路边的一块石头。
《风物语》 纸偶人(3)
  绀野弘也学着绢子的样子踢开路边的石头,然后几乎是趴在地上一般仔细地搜索着。
  过了一会儿,“啊,找到了。”绢子大叫起来,然后从石头底下拿出十元硬币。
  那钱当然是绢子事先藏好的,不过绀野弘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绢子一般会用“捡”来的钱买点心,然后分给绀野弘一起吃,这是绀野弘最开心的时刻。
  点心当然好吃,最主要的是今天这个小公主的心情非常不错……
  “绢子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绀野弘的姐姐说。
  “是啊。”母亲也连连点头。
  就连来家里玩的表哥也说:“绢子以后没准能当女演员。”对此,绀野弘的印象非常深刻。
  在和绢子一起玩的时候,绀野弘从来没注意过她的容貌。因为他还只是七八岁的孩子。
  现在要让绀野弘回忆起绢子的面容那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在他的像册中只有一张少女时代绢子的照片。但是看着照片,绀野弘总觉得和记忆中的绢子有所不同。
  绢子的肤色很白。
  肌肤像蜡石一样细腻润滑。
  眼睛清澈而且很大。在孩子的心中,可能所谓漂亮和眼睛大是同一个意思。以这个概念来说,绢子确实是一个小美女。
  因为有的时候绀野弘常受绢子的欺负和捉弄,所以他并不是真心认为绢子漂亮的,不过既然大人们都那么说了,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仔细再看看,绢子的睫毛和漫画里的少女一样,又长又整齐。
  每天早晨,绀野弘都会步行到荻洼车站乘电车上班,在这段路上他能看到曾经居住过的老宅,老宅会勾起他无限的回忆……
  胡桃公主,一个漫画的主人公名字浮现在了脑海里,那是幼年时的绀野弘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形象。
  那部漫画的作者叫松本胜治,大概是个眼睛很大的男人。不,胡桃公主是个女孩子,那作者也许应该是个女人,绀野弘不知道。胡桃公主的样子他也记不太清楚了,但只知道自己当时非常喜欢那张脸。
  当喜爱到一定程度后,甚至会希望自己也变成她那样。
  ——如果我的脸也变成她那样就好了。——
  绀野弘想像着,在镜子面前使劲睁着自己的眼睛。
  忘记了是哪一本杂志,在附录里附送了一个十厘米高的胡桃公主纸偶人。偶人上身穿绿下身穿红,绀野弘非常喜欢,简直如获至宝。不过这个偶人在不知什么地方和绢子有点像,这让绀野弘感觉有些遗憾。一时间,这个胡桃公主的纸偶人成了绀野弘最珍惜的玩具,像护身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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