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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无头作祟之物

_10 三津田信三(日)
“能打扰一下么?”
江川兰子从门缝中探出头。
“啊,是要用这里吗?”
斧高霍然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起了身,他以为兰子一定是想在这里工作。但兰子进了书房却示意他坐下。
“在这里可以正儿八经说说话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想请你和我聊聊。”
兰子在斧高从前常坐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
“打扰你沉思了吗?如果是,请直言不讳——”
“没那回事。”
斧高立刻否认,随后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他对那三位女性的想法。
“这样啊,我不便说三道四,但要是站在她们的立场看,倒也合乎情理。不过,如果站在你的立场,我会同情你,身边围着这样三个人,你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之前还要加上妃女子小姐,所以……铃江姑娘还在的话,也许又会有所不同。”
“像兰子小姐这样的人……”
斧高几乎脱口说出“在一守家该多好”,但话到中途他就慌了神。因为他感到这简直是在背叛长寿郎。
“啊?你是说如果我来这个家当女佣?”
“不,不,抱歉,我不是这意思——”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就会站在你这一边,那该多好,是吗?但这又有谁知道呢,假如我处于妃女子小姐的位置,谁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像长寿郎少爷那样对待你。如果像铃江姑娘那样也是佣人,我准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怎么会这、这样……”
“你觉得不会?不过呢,我希望你做我的秘书,并不是因为我同情你的遭遇。但要说完全没有,我想也不是……最大的因素是我断定你有那个能力,当然也因为我觉得你会对我有帮助。回顾过去、解读当时周遭人等的心思也没什么不行,但现在应该是你考虑未来的时候。而且别太感性,要保持客观。”
“你说的是,不过,就和考虑自己的事一样,长寿郎少爷的事也让我牵挂……”
“嗯,这也难怪,我也是。如果说眼下什么事最让我在意,那就是媛首山的连环杀人案了。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在这里呆到破案为止。”
“那、那就留下来吧。”
“嗯……几天能解决的话自然好,但我想搜查恐怕很难有进展……那样的话,我也不能永远呆着给人添麻烦啊。”
“你认为警方破不了案?”
“真正的警察自然远比侦探小说里的那些优秀,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讲?”
“为什么罪犯要砍下被害者的头——我认为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本案就一定会深陷在迷雾里。遗憾的是,我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警方通常的搜查方式不可能解开这个谜。”
“检查犯罪现场,听取相关人员的口供,对破案几乎没有帮助吗?”
“那些搜查并非徒劳无益。当然是必要的。不过,假如不对以媛首村为首的媛首山、媛神堂、秘守一族,以及一守家……这些案件的背景因素进行深入挖掘,其实就是白费工夫吧。我觉得不那样做斩首之谜就永远也解不开。”
“具体是哪些方面……”
“知道的话,还会这么伤脑筋吗?”
兰子苦笑着。也许是因为斧高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她又立刻正经起来,
“所以嘛,说是说找,但我觉得很困难。只是假设哦,假设现在要对过去发生的、和一守家继承人问题有关的事件进行探索,是否真能弄个明白也不好说……在本地的老式家族中长大的你,应该可以体会其中的艰难吧?”
“的确,就算没什么亏心事也会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这种行事风格也许确实存在。”
“我就说吧。至于秘守家,怎么着也得再加几条,譬如围绕继承问题发生的丑恶争抢和阴谋诡计,甚至还有神神道道的作祟什么的。”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破案几乎无望……”
“怎么说呢。”
“兰子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设想?”
从语声中,斧高感到她似有她的见解。也许是错觉,但他还是大胆地问了一句。
兰子微微侧着头:
“是啊,如果是我,在断定案件背景很难把握的时候,会先把所有能想到的斩首必然性列一列——就是对无头尸进行分类——然后依次地放入这次的案件进行讨论。”
“无头尸的分类……”
“我们来试试?”
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兰子的表情很认真。
“好、好的,请多多关照。”
“还是这么拘谨,你也被长寿郎少爷数落过吧。”
兰子又一次苦笑起来,但没等斧高回答就又道,
“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和侦探小说中常见的’无面尸‘基本雷同。”
“被害者和加害者互换的诡计……吗?”
“没错没错,’无面尸‘案件中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情况。A和B两个互相敌对的人物,A在无头或脸部毁损的状态下被发现,B则踪迹全无。想着一定是B杀A后逃走了吧,但其实A是凶手,A给头已砍下或脸已毁损的B套上自己的衣服,想把凶手A伪装成被害者,让人们以为真正的被害者B才是凶手。就是这种诡计。”
“但是,和现在的案子……”
“是,完全套不进去,而且如果像这样一开始就采取侦探小说式的思考方式,接下去不就很难展开讨论了吗?所以我认为最初讨论时就应该把视野扩大,明白不?”
“明、明白了……”
不明就里的斧高为了不打断话题,还是点了点头。
“首先,人类历史上有过一种被称为猎头族的人,有猎取人头的行为——”
“啊?要从这种地方切入?”
听到具体事例的一瞬间,斧高就因为吃惊过度叫出了声。
“唔唔,我也不认为媛首村有猎头族存在,但进行这种讨论时,有必要列举所有的可能性。”
“是……”
“而且也未必能断言毫无关系嘛。”
“什、什么意思?”
“斩首的第一个理由,是在咒术方面的要因成为动机的情况下产生的。我不是人类学家所以无法说得头头是道,总之猎头族想要对方也就是敌方战士的人头,是要把自己打倒的男人的魂魄据为已有。虽然是敌人,但也想把身为战士的对方所具备的勇气和强力等,吸收进自己的体内。通常人们认为,需要对方的头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砍下自己打倒的敌方战士的人头,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习俗。所以嘛,我想对他们来说,把敌人打倒了却不砍头,那才有问题。”
“啊,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原来还有砍头反而是合理行为的世界,受到点拨因而瞠目结舌的斧高,想起了长寿郎以前给他看过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一则报导,
“想起来了,我在杂志上见过把晒干后萎缩的人头像念珠一样串起来的照片。”
“嗯,我想那样的斩首可以说是出于咒术方面的目的。而且我举的是敌方首级的例子,其实还有一些种族,会在族长死后也同样把头砍下,好让活着的众人继承指导者的力量。换言之,在这个信奉淡首大人的村里,未必没有类似想法的人。”
虽然可以理解兰子的言外之意,但斧高还是想否认,这里不会有狂热成那样的人。然而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富贵和佥鸟郁子的脸。
兰子好像和他想到了一块儿。
“为了祈愿不厌其烦上媛神堂参拜的人,暗地里有那么几个也不奇怪。啊不,事实上一守家的富贵夫人和佥鸟郁子女士都主动承认了。”
“是啊。”
“只是说起妃女子小姐和长寿郎少爷的头……一守家的人,尤其是长寿郎少爷身为继承人,在咒术方面可以说有很高的价值,但一想到罪犯为什么连球子的头也要,这第一个理由自然就说不通了。因为罪犯在长寿郎少爷之前先砍了她的头啊。”
“而且长寿郎少爷的……长寿郎少爷被爽快地送了回来。”
“长寿郎少爷的头”,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让斧高有抗拒感,所以他中途改了口。而对他指出的这个问题,兰子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咒术之类的说法不成立。明白了吗?就是要像这样推进讨论。”
看来,斧高开始参与“无面尸分类”的话题让兰子很是欣喜,
“第二种情况,是需要头作为杀死对方的证据。只要看看日本战国时代的例子就明白了吧?特别是在击斩敌军大将时,割下的人头是世所公认的最好证据。”
“为了把头带回去才砍下来,对吗?”
“因为需要展示首级嘛。通常还会对这种击毙敌人得到的人头,进行涂黑牙齿的’首化妆‘。再附上名牌,在城中的了望台上排成一列。”
“虽然目的不同,但是对敌人首级的处理方式,或者说对待方式,我觉得和猎头族很相似。”
“就是就是,都充分体现了对敌人首级的敬意。”
“但是,和这次的案子好像没关系——”
“嗯,没有讨论的价值。那么第三种情况,为处决而进行斩首,然后基于以儆效尤的目的,需要拿首级示众。”
“所谓处决,就是指日本的斩刑和欧州的断头台什么的?”
“据说断头台是追求人道主义处决方式的结果,这种说法姑且还是放一边。归根结底,通过断头台这种装置砍头的方法之所以被采用,无非是因为它最迅速最可靠而已。在那之前欧洲和日本的情况一样,砍头的刽子手必须具备相当的技巧。断头台则不需要那样的专职人员。或许这也是广泛采用断头台的一大理由。”
“如果只是处决,用绞刑和枪杀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斩首其实含有斩首示众的意图吧。”
“正所谓一石二鸟。有一段时期在欧洲,为了警示民众,重犯就不用说了,还会把别的犯人尤其是政治犯的人头,挂在广场的柱子或桥栏杆等人流较多的地方,也就是说,特意选择民众的目光容易触及的场所。”
“说到处决,我就感到有一种对死者生前的罪行进行惩罚的意味。但是,这次的案子里感觉不出那种意思。”
“如果罪犯持有处决被害者的意识,就会把现场安排得更像样吧。何况没有任何人的头被示众。”
“长寿郎少爷……算怎么回事?”
“啊,是啊……不过,那会不会是罪犯稚气的表现呢?”
“啊?”
“啊,不好意思。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我是说,归还头颅的动机虽然不清楚,但罪犯必须这么做。只是平淡无奇地把头一放,罪犯会觉得很没意思吧。罪行已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警方也忙得不可开交。罪犯之所以特意弄出那种小花样,会不会是故显从容,或者说句不中听的,是为了玩场游戏取乐呢?”
“不会吧……”
“不过我认为罪犯至少没有拿长寿郎少爷的头示众的打算。如果有这个心思,就会选择更为人多眼杂的地方,而不是御堂了。”
“我也这么想。”
“所以第三种也不可能。顺便说一句,目前为止所讨论的斩首理由,可以说都是特定民族中所见的习俗、或特定国家及时代下的社会制度引发的。而现在开始个人动机将会成为我们的讨论中心。”
“这么说,接下来就会出现适合本案的斩首动机啦?”
“我想可能性会比较大。好了,第四种情况,出于爱与恨。”
“啊?恨而斩首多少还能理解,但出于爱又是怎么回事?”
“昭和十一年的阿部定案你不会不知道吧,女凶手和身为有妇之夫的被害者,避人耳目一次又一次幽会,期间她开始想要独占对方,于是把男人杀害,还割下了心上人身上的东西。就是那个案子。”
“对,对……我知道,不过,那……那割下来的部位……可以说比较特殊……”
“那倒也是,好吧,昭和七年在名古屋发生的无头女杀人案你看怎么样?”
“头被砍下来了?”
“被害者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当时在田里的棚屋中发现了她的尸体,不仅仅是头,两个乳房、肚脐和阴部也被割了下来。凶手是个四十四岁的男人,是被害者去学裁缝手艺的那个家的主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两个人还是有了那种关系哦。最初是男方强行侵犯了女方,所以姑娘心里只有憎恨。然而在被迫发生关系的期间,女方对男方也生出了感情。”
一瞬间斧高的脑海中浮起了兵堂和郁子的脸。他俩的关系正是如此吧。
(不过,老师对老爷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想到这里他就放弃了,关系复杂的男女之间交织着的爱与恨的微妙情感,现在的他完全无从理解。而且怎么说他俩也是他的父母,所以这些事本来就连想都不愿想。
“没事吧,斧高君?”
斧高无意识地带着阴沉的表情垂下头去,一抬脸,发现兰子正担心地注视着自己。
“没、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对了,我们把这些类别记到笔记本上吧。”
虽然也是为了掩饰先前陷入自我世界的窘态,但他确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记录下来比较好。
“标题就叫’无头尸的分类‘吧,首先第一个——”
写完第四种后,斧高催促兰子把名古屋无头女杀人案说下去,
“所以那姑娘被砍头,和阿部定的动机一样?”
“嗯,不过案子的骇人之处在于尸体的可怕状态。姑娘的头很快就被发现了,头发连着头皮被剥了下来,两眼也被剜出,左耳切了下来同时上唇和颚部也消失无踪。”
“那、那是凶手……”
“正是凶手所为。人们很快就在冬季不营业的茶馆发现了上吊自杀的男人。尸体头上披着女人的头发——还连着右耳呢——口袋里的护身符中搁着两颗眼珠,另一侧的口袋里则放有包在包袱中的左耳和肚脐。双乳和阴部似乎被收在茶馆的冰箱中。据说男人留下的遗书似的便条上,写着他想和姑娘组建家庭的愿望。”
“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也太违背常理了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第四种分类里,无论是因为爱还是恨,被害者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至少很难搞成连环杀人,想一想本案三个死者的情况,我也觉得不可能。”
“好,排除。”
“第五种情况,是为了让尸体易于搬运、收纳或隐匿。”
“是指分尸杀人吗?”
“通常都会这么想吧。不过分尸时只割头的例子可能几近于无。大多是为了从杀人现场搬出尸体,遗弃到别的地方,才把尸体肢解。虽然可以设想成这样,准备用来埋尸的箱子或洞穴太小所以只把头部砍下来,但在本案里,留下了头部以外的所有部分,所以这种设想也说不通。”
“第六种是什么?”
“第六种构想极具侦探小说风味,那就是凶手利用人头本身实施某种诡计。”
“怎么讲?”
“只是头的话,拿来拿去很轻松,所以可以拿头在人眼前晃一晃,造成被害者还活着的假象,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啊,让人看不到头以下的部分……”
“嗯,就是这样。此外还有拿头当枰锤和镇石、或当凶器使用等等,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可能。不过这些也套不上,而且已经把利用躯体而非头颅的方案都考虑进去了。好吧,第七种,为了隐瞒被害者的身分。”
“这是一听无头尸就会立刻想到的动机吧。”
“这次的罪犯砍下了被害者的头,连衣服都扒了,所以乍一看感觉是这么回事。”
“但是,衣服大部分被扔进了森林,参加婚舍集会的三名女性中也只有球子小姐不见了,而且我们都知道作案现场中婚舍就是她进去过的房间。至于长寿郎少爷,也可说是大致相同。”
“另外还有指纹的问题。如果目的是为了隐瞒身分,那么不仅是头,应该把手掌也砍下来啊。好吧,姑且把罪犯不懂指纹知识的可能性考虑在内。”
“……”
“最重要的问题是,就现场而言,任何人稍加思索就能判断出来吧,只把人头带走绝对不可能隐瞒被害者的身分。有鉴于此,我们就要进入第八种的讨论啦。准备好了吗?第八种情况,是为了让人误会被害者的身分。”
斧高在脑中反复咀嚼兰子的话,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在那种情况下发现的尸体,即便没有头,被害者也会被认作为球子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嗯。当然,是罪犯导演了这一切,让人误以为如此。如果这里下落不明的不是长寿郎少爷而是竹子小姐,那么真相可能就是:球子姑娘是真凶,她把竹子小姐的尸体伪装成了自己。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那种例子,侦探小说中常见的被害者和加害者互换的无面尸诡计。”
“但不见踪影的是长寿郎少爷而且……”
“而且他不但成了无头尸,后来连最为关键的头颅也出现了,所以这种设想也说不通。”
“纮弍少爷也是,头很快就被找到了,可以说情形是一样的。”
“再说第九种,为了隐藏在头上残留的某些痕迹。”
也许是看到斧高一瞬间不解地歪了歪头,兰子立刻给出了具体的例子,
“譬如,罪犯用非常特殊的工具击打了被害者头部,所以一经调查就能锁定凶器,罪犯也可能因此被追查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如果凶手从供奉在御堂里的工具里选出合适的——”
“凶器云云,不过是我举的例子。简而言之,就是被害者的头上残留着对罪犯来说近乎致命的证据,却又无法轻松去除,无奈之下只好把整个头都带走。”
“会锁定罪犯的证据……”
还有什么别的例子吗?斧高歪着头左思右想。而兰子又一次预先提醒到,接下来的讨论将建立在第九种情况的基础上:
“也许第十种听起来差不多,是指检查被害者头部会让罪犯陷入困境的情形。”
“咦,和第九种有什么不一样?”
“第九种是指罪犯留下的痕迹,而这种是指和被害人自身有关的事物。譬如,虽然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但被害者的脑、眼、鼻、齿等,也就是头部某处其实患有某种疾病,而罪犯担心这一点曝光就会牵扯出犯罪动机,或导致自己的身分被锁定什么的。”
“这、这种情况我觉得相当特殊……”
“那好,你看这个例子怎么样?球子不是化了一个很厚的妆,把村里人都吓了一跳么?”
“嗯,那化妆果然是——”
“对啊,可以认为她是想用个人的方式进行挑衅,反过来也可视之为一种自我保护。不管是哪个目的,她来这里时显然已经做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嗯,以前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而且她还以古里家女儿的身份参加了婚舍集会。”
“就是啊。不过现在别管那些事了,警方调查后,在东守的手水舍发现了罪犯清洗球子人头的痕迹,你知道吗?”
“知道,我听高屋敷先生说过。”
“如果是球子生前自己清洗的话,怎么样?虽然我们不知道理由为何。然后,这一事实如果被揭穿对罪犯来说是致命性打击的话,又会怎么样?”
“对啊……罪犯无法化出一样的妆,所以把头砍下来带走了。”
“因为没有别的手段,只好砍头。”
“球子小姐自己清洗妆容——这当然也是个例子吧?”
“嗯,其实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想一想死亡推定时间就该明白,她没有从中婚舍出来的闲工夫。”
“以上是所有分类了么?”
“不,最后还能想到一种,为了得到被害者头部的某个部分,但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的案子,反正也套不进去。”
“譬如说哪个地方、是为了什么……”
面对表情惊讶的斧高,兰子挥了挥手,就像在说很难找出例子:
“一九三○年,苏联大学有位学者的研究成果证实尸体角膜可以移植,从此世界各国都开始了角膜移植手术。这么说吧,归根结底我只是在讨论可能性,而这样的动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斧高把第十一种情况写进笔记本:
“目前为止从讨论结果来看,最有可能的是第九种——为了隐藏在头上残留的某些痕迹,和第十种——检查被害者的头会让罪犯陷入困境。基本可以锁定这两种设想了。”
“也就是说,本案的关键就在于球子的头。”
“杀掉长寿郎少爷是为了混淆视听吗?”
“从罪犯爽快地把头送回来的举动分析,你这么想也许不无道理。”
“纮弍少爷也一样吧?”
“嗯,因为罪犯把他的头砍下来后,似乎立刻就丢进了森林。”
“球子小姐的头在哪里呢?”
斧高的发问,让兰子像外国人常做的那样耸了耸肩:
“媛首山的森林无疑已被警察和青年团搜查过,那可真是地毯式搜索啊。然而那么广阔的森林地带,要处处搜遍本来就不可能吧。”
“是啊……”
“可以想象,如果罪犯熟悉这里的地形,难度就更大了。”
“啊……”
“斧高君也不认为连环杀人案会是过路人所为吧?”
斧高不禁语塞。兰子凝视他片刻。
“好,侦探活动到此为止——”
似乎是想转换气氛,她故意用诙谐的语气继续道,
“啊,你把这份笔记拿给高屋敷巡警看也完全没关系。如果是我说这些话,准得挨批,他们会说你这种外行显摆什么啊。但如果是斧高君说的话,那位巡警先生也许会认真倾听。这些分类如果能给破案带来少许帮助,我也会很高兴。”
她说着正要走出书房,突然又回头:“不过,你老是纠缠案子可不行哦,自己的事也要好好考虑……知道吧?”
“是,我两头都会认真对待。”
斧高承诺道。兰子终于面带微笑离开了书房。
斧高决定先给高屋敷看看他和兰子一起归纳出来的“无头尸分类”。他知道那位巡警曾经把十三夜参礼事件的相关人员活动制成了一张时间表,见到这份笔记想必也不会嗤之以鼻。
他的判断完全没错。然而,在以要人大江田队长为首的搜查人员进行充分讨论前,警方的大本营终下市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第22章 无头悬案
媛首村媛首山发生古里球子和秘守长寿郎双重杀人案后的第五天夜里,终下市的繁华区发生了诡异的连环杀人案。
从当晚十点多到次晨两点半左右,一夜间竟有四人被杀害。被害者均为男性,每个人的喉咙都被一字形笔直割开,死在不为人瞩目的店铺后或露天空地上。在初期搜查阶段,无论年龄、职业、住所、家庭结构、病例、前科还是兴趣爱好——完全找不到任何关联点,因此立刻被认为是过路的杀人犯随机所为。
案子发生后,原本赶到媛首村的终下市警署大部分搜查人员,只好又返回了原地。当然媛首山连环斩首杀人案的调查并没有因此搁置。但是,第二天夜里闹市区又出了两桩命案,终于终下市警署的全体人员都投入了捉拿“深夜割喉魔”的行动中。而且,第三天夜里虽然没有出现死者,但第四天有一人被杀,第五天又有一人遇害,诡异的连环杀人案不但受害者持续增加,连嫌疑犯也无法确定,所以搜查人员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而报纸连日来用诸如《嗜血恶鬼,再次现于闹市》《割喉魔再次行凶》《过路随机割喉案的受害者已达九人》《深夜割喉魔,嫌疑犯不明》《割喉老大,横行无忌》等触目惊心的标题大肆渲染,眼看终下市就要成为举国侧目的中心了。
媛首山命案首当其冲受到了波及。加之割喉魔案一拖再拖带来了更大的影响,结果媛首山连环杀人案的搜查本部落了个名存实亡。也许应该说,几乎不能发挥实质性的作用。
因此,案件相关的一切事宜都重重压在了高屋敷肩上。当然这也是他本人所希望的。因为他已不想再次品尝十三夜参礼事件中经历过的那份艰辛。
一连数日,高屋敷听取相关人员的口供,还去了媛首山现场,和终下市警署也联络频繁,不止一次亲身前往。大江田队长在百忙之中也尽可能抽空和他会面。然而,警署内的氛围已经完全转向了割喉魔案。不管做什么调查和分析,优先考虑的总是割喉连环杀人案。
不久新的一年开始了。割喉魔倒是没了当初的势头,但仍在警方和市民联防队的巡逻下,见缝插针一般犯下一桩又一桩可怕罪行。
杀人手法无比利落;即使在加强警戒的街区也能轻而易举地连续做案;明明有可疑人影被目击到却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割喉魔并非人类的谣言在坊间流传开来,顿时引发了大骚动。搬离街区的市民数不胜数。闹市区早已冷冷清清,灯火全灭。各家报刊纷纷报道,日落后的终下市就像被下了戒严令一样。
最终,被誉为昭和时代名侦探的冬城牙城助了警方一臂之力。当时他恰好刚刚解开可怕的火鹃邸杀人案,未经休整就赶到了这桩诡异的大量杀人案的现场。
冬城抵达终下市两天后,就有消息说,割喉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岩槻刑警被逮捕了,这着实让高屋敷吃惊。据说岩槻本人不但全面否认所犯罪行,还行使了沉默权。至于做案动机,现阶段也似乎一概不明。不过相传在他租借的公寓房中发现了附有血迹的小型镰刀,所以他的嫌疑基本已无法洗刷。
还有一个事实更让高屋敷吃惊,用为凶器的镰刀似乎是媛神堂祭坛上的供奉物之一。这也就意味着,岩槻是在以大江田队长为首的搜查人员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从御堂拿走了镰刀。
岩槻被捕三天后,一早就阴雨连绵。这天下午,岩槻在审讯中用藏在身上的剃刀割喉自杀了。然而剃刀来自何处完全成了不解之谜。在拘留时对他进行过充分的身体检查,之后他也决不可能有拿到剃刀的机会,负责审讯的刑警们对此最清楚不过。
但是,据说当天的午前发生了一点怪事。
那天早上,有个女人请求探视岩槻。接待人员正想确认她的身分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转过头去,却到处都找不到呼唤自己的人。心里想着好奇怪,再回身却发现那女人已经踪影皆无。
然而没有迹象表明那可疑的女人径直闯入了署内,何况她也不可能接近拘留中的岩槻,所以探视人牵扯其中的可能性当即就被否定了。慎重起见警方还调查了岩槻的亲朋好友,但不曾发现符合条件的女性。不知为何接待人员除了对方是女人之外,完全不记得她的体貌特征;而见过来访者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却说,那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由此可见,这件事压根就无从查起。
结果,来者是谁?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谜一直残留了下去。
在疑犯否认罪行且已死亡的情况下,割喉魔一案就此告终。之所以能结案,是因为岩槻被捕后没有发生新的命案,于是警方和大众也勉强认可了他是真凶的结论。虽说留下了太多的谜,但姑且算是解决了。
但是另一方面,媛首山连环杀人案在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逐渐从世人的记忆中淡去……不久就成了悬案。
 幕间(三)
  如上所述,我想我基本上是把战时及战后发生的媛首山命案细说完毕了。
  另外,关于终下市的割喉魔案,因为不是本文应该涉及的内容,所以仅在前一章点到为止。况且,虽说还有诸多问题悬而未决,但罪犯既然已经落网,也就算是结案了。
  不过我个人不禁以为,两案之所以一明一暗,差别似乎就在于关键人物是否踏入了现场。割喉魔一案中,关键人物自然是冬城牙城氏,而在媛首山命案中则是刀城言耶氏。刀城先生就是案发前一天高屋敷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青年。原本他正要来媛首村,不料却因为丈夫讲述的怪谈而中途下了车。两位奇人其实又是父子,这一点也让我不得不产生了宿命感。
  冬城牙城氏本名刀城牙升。刀城家是世袭公爵的名门望族,但先生年轻时就厌恶这样的特权阶层,没多久身为长子的他,拒绝接受成为户主并继承公爵之位的使命,以近乎离家出走的形式拜入了私家侦探大江田铎真门下,刀城家也和他断绝了关系。出于对本家的顾虑,先生改用了冬城牙城这个名字。而这位牙升氏的公子就是言耶氏。
  刀城言耶氏是一位作家,他用东城雅哉的笔名撰写怪奇小说和变格侦探小说,常去现地取材,在全国各地游历。然而据说言耶先生不知何故,走到哪里都几乎必然会卷入怪异事件,有时甚至性命堪忧。
  不过,毕竟是血脉相连吧,虽然本人似乎没有破案的意识,但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担当起侦探的职责,回过神时才发现,案子已经被他解决了。
  如果刀城言耶氏按当初的计划来到媛首村……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乱如麻。因为是刀城先生,所以一定能把媛首山连环杀人案引上解决的正道,高屋敷之后的人生也会因此变得不同……啊不,抱怨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本来我特别应该把高屋敷元孤军奋战的情况传达给诸位读者,说一说他如何锲而不舍,如何踏踏实实孜孜不倦地埋头查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不放弃,说一说关于他的那些事……
  然而抱歉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书写这一部分的勇气。虽然明白这只是小说,但要把丈夫高屋敷日渐憔悴的模样记录下来,还是会让我痛苦不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描述案发后的第十年中秋丈夫心力衰竭与世长辞的情景。
  当然这也是出于我的些许自负。因为之前的章节基本用完了手头的资料,我相信自己已按事实的本来面貌成功再现了一桩离奇死亡事件和三桩连环杀人案。换言之,我认为即使描述高屋敷后来的搜查过程,也无法再为诸位读者提供多少新信息和线索了。就请诸位把这一点视为最重要的理由吧。
  话虽如此,关于第三桩杀人案还是想稍做补充,虽然内容也不过就是形式性的确认罢了。
  一、关于在媛神堂发现的无头男尸的身分
  森林中发现的人头以及血型和指纹,也证实死者就是秘守纮弍少爷。
  二、关于纮弍少爷的死因
  和伊势桥医生推断的一样,已判定致命伤是后脑部遭到铁锤击打。同时也判明砍头行为是在他死后实施的。
  三、关于斩首
  司法解剖结果表明,砍下纮弍少爷的头时所用的手法和前两者完全相同。换言之,警方断定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说,这是一桩真正的确凿无疑的连环杀人案。
  好了,本文已撰写至此,但令人羞愧的是,靠我自己的力量似乎很难解开案子。以小说的形式持续写作的过程中,一定会涌现出以前未曾注意过的线索、被湮没的背景或意想不到的解释吧。这是我最初的想法,不,应该说我那样期待过,盼望过。
  讽刺的是,和着手撰写本文之前比起来,如今的我更是一头雾水。然而另一方面,我又感到真相就在眼前忽隐忽现。这不是因为我不服输。如果用真相一词太夸张的话,那么可以这样说,我一直被一个想法束缚着,解开本案谜团的关键其实近在咫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济于事。
  看到这里,诸位读者是否已明白媛首村、媛首山、秘守一守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此我希望能得到诸位读者的帮助,这一点在《前言》中也曾做过预告。
  关于十三夜参礼事件和媛首山命案,什么样的意见都好,心里有想法的读者若能不辞辛劳和“迷宫社”联系,本人将深感荣幸。“迷宫社”地址请看杂志的末页。
  也许在四个月前写下的《幕间(二)》结尾时,我就该提出第一次请求。不过,下一期杂志连载会暂停一次,所以有足够的时间。
  衷心期盼诸位读者的协助。
第23章 来自读者投稿的推理
  收到了读者的大量来信,实在是让我感激不尽。
  另外,本章原本是“正文”而非“幕间”,不过,由于不再采用小说体裁,所以我打算以“幕间”的行文风格继续下去。
  话说昨天,杂志社把诸位的信件和明信片都转发过来了,数量之多让我吃了一惊,随即又喜不自禁。不完整的拙作还能得到如此回应,真是喜出望外。在此再次向诸位读者表示衷心感谢。
  然而这样的喜悦心情没能持续多久。而且在浏览来信的过程中,有什么带着微微的寒意,从脖颈滑下背脊,让我陷入了浑身不适的窘境。
  因为信件和明信片里的内容,绝大多数是读者诉说阅读本文时遭遇的不可思议的经历,譬如头部、喉咙、手腕和脚踝被弄伤、挫伤、变得不舒服、或者不灵便因而辛苦不堪等等。
  我完全没想到竟会产生如此反应。由于太意外了,以至于一瞬间我真的感到茫然不解,自己究竟缘何撰写了本文?
  当然,大部分读者认为这只是心理作用,是单纯的错觉。但即便如此也未免数量太多,其中还能见到一些无法归结为成见或错觉的事例,这些都令人深感不安。我原想在这里介绍几个例子,但还是忍耐着没写。因为我突然感到,这种举动就像在扩散传染性疾病,实乃愚行。况且……
  是的,其实从撰写《幕间(三)》起,我也总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当时没太当回事,还以为是感冒,不料不知不觉中脖颈也痛了起来……
  而且,虽然最初和落枕的感觉相似,但我渐渐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如何表达才能让读者明白呢——对了,就是头部被什么拉扯似的……讨厌的感觉。人类肉眼不可见的某物,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的正后方,悄然伸出双手,不慌不忙夹住我的头,缓缓地左右拧动试图把头从颈项上拔出……就是这种感觉。
  我本来没想写这些。如章名所示,我打算借助诸位读者的智慧,设法尝试破解案件。
  现在,我感到有人来了……
  果然,似乎还是我的错觉。
  真糟糕,难道从拆阅读者来信的昨夜开始,我就神经质起来了吗?但是,来历不明的什么,似乎正向我渐渐逼来,毛骨悚然的……不,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那么,现在我想从信件和明信片里只选出涉及案情谜底的部分,依次进行介绍。
  首先“真凶是妃女子”的见解提到的次数最多。持此观点的读者对案情做了如下解释:十三夜参礼中被杀的不是妃女子而是女佣铃江,尸身无头是为了让人误会被害者的身分,而罪犯妃女子则一直生活——抑或是软禁——在不启仓里。
  不过,只有罪犯的名字被挑明,几乎无人涉及具体的作案方法。换言之,谜团依旧——
  很抱歉,无论如何执笔都让我痛苦不已,为了转换心情,我就想去把后院整顿好,早早播撒种子,哪知……
  这次伤到了右手,没错,就是右手的手腕。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执笔,但这么一来安然无恙的就只剩左脚踝了。不,不是开玩笑,我总觉得最初在媛神堂境内扭伤右脚踝就是一切的开端。那时我的右脚踝被什么抓住了,就那样附了身。此后在我体内缓缓穿行,抵达左手腕后又折向颈部绕了一圈,刚才,又来到了我的右手腕。不久它就会向左脚踝进发吧。如此这般夺走四肢自由活动的大部分能力后,就会再度爬上我的脖颈,那才是真的要……
  我不该回媛首村吗?
  我不该重提十三夜参礼事件,把焦点又一次对准媛首山杀人案,以这样的形式发表吗?
  也许我已经惹淡首大人生气,招来了厄运,得到了报应……
  现在,似乎有人来了……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啊,好像开始下雨了。从清晨起天空就一直阴云密布,看来气候终于是要彻底转坏了。原本就已心情阴郁,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不,似乎不只是雨的声音。
  现在,确实听到了人声……
  “叨扰了。”
  我吃惊得差点一跃而起。因为来这里做客的人少之又少。然而,门外确实有一个男人。
  “哎、哎……请问是哪位?”
  我突然想到要不要装成不在家?但房子很小,外面的人完全可能察知房内的动静,所以我如实作了回应。
  就听对方开口道:
  “突然造访实在是抱歉,其实我拜读了在《迷宫草子》上连载的小说,所以特意前来拜访。”
  我一度担忧这是一个性格古怪、无视本人恳求读者静静关注的意愿不请自来的读者。但来者那稳重而又得体的口吻,让我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本能似地打开了门。
  “啊,您好,突然前来叨扰真是太抱歉了。”
  看起来约为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上罩蓝色斜纹布底外衣,下穿颜色略浅的牛仔裤,笑容中透着腼腆。
  “您是……刀城言耶先生吗!”
  对方自报家门前,我已经叫出了声。
  “啊……你知、知道?”
  “这打扮……不不,这尊贵的装束不正表明您就是那位到处流浪的怪奇小说家吗?”
  “哪、哪里,我哪称得上……”
  幸运的是,刀城先生似乎把这句旁人听来决非褒扬的话——其实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朝好的方向理解了,因而一再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不过,您究竟为什么——”
  “抱歉,如此突然让您受惊了。其实我是《迷宫草子》的忠实读者,拜读了您之前的连载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不妙不妙,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冒失,打扰您了。”
  说到不妙——不知如何应对这次意外来访因而束手无策的我——才是——非常不妙。
  “唔……也许是我多事,但我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对案件做了整理。”
  刀城先生岂止是没有察觉到我在为难,眼看他就要在门口展开他的推理。
  “啊,啊,其实……”
  “哎?啊!莫、莫非您正在撰写小说的结尾部分?啊,啊呀,那就完全用不着我啦。给您带来意外的困扰……真、真是羞愧之极……”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啊……是不是您还没吃午饭?”
  多亏这位刀城先生略显滑稽——这个形容词有点失礼——的提问,我的心情放松了点。于是我做好被嘲笑的心理准备,坦率说出了先前突然产生的那种情绪,那就是我认为自己不应该继续纠缠此案了。
  “原来是这样啊。”
  刀城先生却没笑,反而露出了沉思之色。
  “啊,话虽如此,我身边发生的现象可没有刀城先生周游全国搜集来的故事那么怪。”
  要是让对方产生过份的期待就难为情了,所以我慌忙提醒了一句。
  刀城言耶先生的兴趣就是搜集日本各地流传的怪谈,有时还以此为题材进行创作,经常出游只为寻找怪异故事。所以,他也被众多编辑称为“放浪作家”或“流浪中的怪奇小说家”,不过,和先生最般配的称号也许是“怪异搜集家”吧。
  这时,只见先生浮现了微笑。
  “如果是这样,也许按理是该刀城言耶出场了。”
  面对一脸诧异的我,他继续道,
  “自吹自擂难免显得狂妄,但我搜集怪谈故事可不是为了充门面。所以,如果是那种话题,我想我一定能帮上忙。”
  “啊?但是……”
  “当然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搜集癖,而是为了和您讨论,您体验到的那些怪异现象究竟如何应对是好。”
  刀城先生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所以,请原谅我冒昧了。”
  他泰然自若地走进我家小屋。
  “请、请……你看我这地方又小又乱,请、请进吧。”
  对方的态度正所谓强人所难,按理我该表示一下愤慨,然而他那爽朗的言行却让我无法生出半点怒气。
  “还别说,您好年轻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
  结果我非但没发火,还说出了奉承似的话——啊,不——事实上对方看起来确实年轻。
  “啊,谢谢您的恭维,因为我一直对怪谈感兴趣,所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吧。不过,我看您简直比实际年龄小了十五岁呢。”
  “什么啊刀城先生——尽说些逗人开心的话。”
  我这时的心,其实嘭嘭直跳。
  “女性再怎么显年轻也不会有困扰,但是,如果去什么地方打听怪谈,一个男人看起来乳臭未干就损失大于便利了——”
  “是啊,年轻就会被人看低啊。对了对了,说到怪谈,我最近偶然听见孩子们在传,马吞池一带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噢,马吞池?记得十三夜参礼那天,二守家的纮弍氏说自己散步的地方就是那里吧?”
  “哎?啊,是啊……不说这些了,我好像还迟迟未曾问候呢。在此再次向您致意,我是媛之森妙元,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先生的大作我早已拜读过。”
  “您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今天我突然不请自来,实在是失礼之至——”
  “哪里哪里,哪儿的话。我这里很少来客人,您又是同行,再也没有比您来访更高兴的事了。”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啦。不过,我们决不是——初次见面。”
  刀城先生脸上浮起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是、是吗……那我真是太失礼了。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作家,很少去中心都市。而刀城先生给人的印象是总在旅行,几乎从未在文坛聚会中露过面……”
  “啊,确实,而且我和您会面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请别这样惶恐。”
  我不由得冷汗直冒。因为我一直以为今天是两人的初会。不过听了先生的话,我心情就放松下来了,还释然地想,先生之所以唐突到访,正是因为至少在他的概念里两人有过数面之缘吧。
  “啊呀啊呀,就这样让您站着,真抱歉。请这边坐。”
  我劝先生在客厅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准备沏茶。说是客厅,其实也兼当厨房用。
  “怎么样?和小说中所描绘的当年相比,我觉得村子似乎冷清了很多。”
  “嗯,如您所言,村民的主要营生是养蚕和烧炭,但到了昭和三十年间,蚕茧减产为战前的半数左右,炭也渐渐被石油取代,村子就变得暮气沉沉了。”
  “秘守家后来怎么样?”
  往水壶里倒上水放到火上、随即在碗橱中翻找茶叶的我,不禁停下了手。
  “不管是延续数十代的名门望族,还是屡屡上演继承人争战但总能安度难关的大户人家,要灭亡时往往只需一代……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啊!”
  我徐徐转身面向刀城先生。
  “斧高君没有继承一守家?”
  “说来话长,案件过后江川兰子小姐、高屋敷和我都曾经帮他出过主意,最后他留在了一守家,正式以一守家嫡子的身份开始了新生活。然而——”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成人那年的秋天,他突然消失……”
  “消失?是指下落不明呢?还是就像字面意思上说的——消失了?”
  “不知道。藏田甲子婆婆似乎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听她说他是从北鸟居口进了媛首山。”
  “这又是……”
  “不过,当时一守家刚好在谈一门亲事。明确地说就是政治婚姻。好像是富堂翁和兵堂先生想让出现没落征兆的一守家重振旗鼓,所以才策划了这桩婚姻。”
  “也就是说,斧高君很有可能是为此离家出走了?”
  “是,完全可以这么认为。”
  “恐怕连淡首大人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舍弃秘守家族长之位离村而去的一守家继承人吧。”
  不仅仅是淡首大人,秘守家族全员显然都为斧高的行动震惊不已。我把这些都告诉了刀城先生。
  “只要他不再是一守家的继承人,就能逃脱淡首大人的作祟吧……”
  他喃喃自语。
  一瞬间,我浑身颤栗。因为我突然想到——斧高会不会未曾成功逃脱?
  “斧高君去江川兰子老师处的迹象,没有吗?”
  “没有。惨案过后斧高和她时有书信住来,但他完全没有给她任何消息。”
  “斧高君也没有和您或高屋敷先生商量?”
  “是,是的……”
  “他是决定独自一人生活?抑或——”
  “不过……”
  我想说一件自己以前就很介意的事,但依然犹豫不决。因为这件事太不确切了。然而刀城先生直催我往下说。
  “十多年前开始,我在《宝石》为首的小说杂志新人奖的最后评选名单中,不止一次看到很像斧高的笔名。”
  “怎样的笔名?”
  “那笔名叫几守寿多郎。”
  我说明了汉字的写法,同时把此名由“几多”、“秘守”和“长寿郎”组合而成的想法提了出来,还向刀城先生征询意见。
  “五个汉字里,’几多‘二字都用了,’长寿郎‘里也取用了二字。相映成趣的是,’秘守‘里只取了一个字,我觉得这样的组合展现了斧高君的复杂心境。”
  “那么,果然——”
  “如此契合,恐怕没法说偶然。那么您问过出版社吗?”
  “没。”
  “几守寿多郎氏也没得过什么新人奖?”
  “还……没。”
  “那可就难办了。就算要联系,也许还是等他得奖之后再说比较——”
  “比较好对吧,刀城先生也这么想?”
  “抱歉,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想没什么关系吧。不过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持续投稿的呢?一想到这……”
  “是啊,不,得知刀城先生您的感受和我一样,我也稍稍松了口气。虽说我这样有点自说自话。”
  “哪、哪里哪里,对了,秘守家后来……”
  “嗯,斧高的出走成了一守家触霉头的开端,后来他们万事不顺,走上了衰落的不归路。二守家和三守家也一样,但是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讽刺的是,只有古里家延续至今,反倒是十分兴旺……”
  “是嘛——”
  我再度转身,背对着唏嘘不已的刀城先生,专心地沏起茶来:
  “粗茶而已,请慢用。不凑巧的是点心刚吃完——”
  “哪、哪里,请别再费心了,我才应该携带礼品登门啊。有失礼数,还请您见谅。”
  互相致歉鞠躬之后,我和刀城先生再次相对而坐。
  “那我就直奔主题了——”
  沉默哪怕延续片刻也会让我恐惧,
  “读者来信里那些令人惊恐的内容,还有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经历,刀城先生怎么想?当、当然,我和很多读者都认为那是心理作用……”
  “事实上,不仅是脖子,连手腕和脚踝都出现了异常情况,不是很奇怪吗?”
  “是,是的……”
  “不过,我想这些现象要解释毕竟太难,所以应该暂时放到一边,先解开案件之谜比较好。”
  “但、但是,不就是因为和案子扯上了关系才……”
  “嗯,我想是。”
  “哎?既然如此——”
  “换言之,只要解开案中之谜、真相大白,那些异象就会自然停止,我是这么想的。幸运……这样说也许不太好,幸运的是,本案的相关人员大多已经不在村子里了。”
  “原、原来是这样……”
  “引发异象之物,叫破其名往往会立刻消失。这一次,我觉得破解本案就等于叫破其名。”
  “我懂了,那么您打算如何进行?”
  我提心吊胆地问,暗地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在这时,正要从长方形的箱包中往外取什么的刀城先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就像在说“啊,忘带啦!”。
  “对、对不起,有没有什么可以写……不不,是说纸什么的。”
  于是我里里外外翻遍书房,找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交给了先生。
  “我就这性子,最后,如果不这样把所有的谜和问题用笔写下来,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思考了。”
  刀城言耶先生一边解释,一边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书写内容如下:
  (关于十三夜参礼事件)
  一、斧高最初以为是妃女子的第一个女子(或首无)是谁?
  二、那女子(或首无),为什么会出现在十三夜参礼中?
  三、前往媛神堂的妃女子拿在左手、形似人头的东西是什么?
  四、妃女子从密室状态的媛神堂中消失,方法和原因是什么?
  五、在井中发现的全裸尸体,真的是妃女子吗?
  六、如果被害者是妃女子,那么杀人现场是媛神堂、井边,还是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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