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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教三千年(外一种:茶事遍路)

_3 陈舜臣(日)
关于樊迟,在别处提到过“樊迟御”,据此可以推断该人为孔子的马车车夫。据说该人贪图安易,追求物质利益。《论语·雍也》中,樊迟在问仁之前,问到了“知”。孔子答曰: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此乃名句。似乎樊迟较为迷信,经常参拜鬼神。于是孔子告诫他:
“对鬼神应抱敬而远之的态度,像你那样过于接近的方式是不可取的。”
同样是问仁,孔子对别人便作出了另外的答案。如,子张问仁--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所谓五者,指恭、宽、信、敏、惠五种德目。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意思是说,出门与人会面,犹如接见贵宾;使用民力,犹如承奉大祭。后半句应该不用解释了。
司马耕(牛)在《史记》中,关于言论提到--多言之为躁。而后,问孔子何谓仁。
--子曰:仁者,其言也讱。
讱,谨慎之意。仁者说话不会随便。对于司马耕,此乃逆耳之言。
对孔子教团给予经济援助的富豪子贡,没有问孔子何为仁,而是询问“为仁”的途径。孔子答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一个做手工或工艺的人,要想把工作做得完善,应该先把工具准备好。想要对所居住的国家有所贡献,必须结交大夫中的贤者,与士人中的仁义之人成为朋友。)问仁的方式多种多样,既可以直接问“何为仁?”也可以问“这样是不是仁吗?”门弟子原宪问道: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不克(好胜),不伐(夸耀自己),不怨(怨恨),不欲(贪欲),可以称之为仁人了吧?原宪自然也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孔子答曰:
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第五章 思变之道(8)
  解释:能够克制以上提到的四种不道德行为,实属不易,然而只是这样是否可以称为仁,我就不知道了。抑制有消极之意。孔子并不满足于只是不行不道德之事,而是希望有进一步提升道德的积极性。
关于仁,在孔子作出的所有回答中,以对颜渊的回答最为有名。
--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己,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克制、战胜自己的私欲,复归并践行人间法则。一个人能在一天之中约束自己而按礼的要求去做,天下人就会把仁德的美名赠予他。仁是主体性道德,需要自身修炼,而不能依靠他人。)自汉代儒教国教化以来,“儒者”们便专门致力于训诂。如前所述“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对此可以解释为:胸怀仁德,即便是到了夷狄之地,也不可丢弃。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即便是到了夷狄之地,也不要被当地之人抛弃。当时主要是针对《论语》的成文习惯进行研究。在唐之前被称为训诂学。到宋代后,受佛教影响,儒者们已不满足于训诂研究。
诸多佛教文献,在被严谨地系统化后,构筑起了思辨哲学的巨塔。而儒教一贯以来将继承传统作为重中之重,所以唐代在思想层面上占主流的是佛教。中唐之后,为了与佛教对抗,儒教也开始向哲学化方向发展。韩愈(768-824)提出了《原道》、《原性》、《原人》的排佛道论,并指出儒教也应当树立思想体系。韩愈的门人李翱积极地吸收了佛教哲学,在代表作《复性书》中,比其师更进一步地推进了儒教的哲学化进程。
而儒教的体系化和哲学化到了宋代后才真正实现。始祖周敦颐(1017-1073)及其门人程氏兄弟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创建了儒教体系。
他们主张“理”为宇宙的本源,并将此作为最高范畴,因此人们称该体系为“理学”。“理学”之集大成者是南宋朱熹。朱熹的思想体系被称为“朱子学”,逐渐成为了儒学的主流。
或许是受佛教的影响和刺激,朱子学的说教方式充满了浓厚的道教色彩。其中提到,世界充满了气,动态之气为“阳”,静态之气为“阴”。
理将气看作是异次元之物,气为形而下,理为形而上,于是发展为二元化的存在论。
人间之理为道德,自然界之理为自然法则。朱子学对这两者未加以区分。同样为理,应究其根本。朱子学提出“格物致知”。不仅要探索内在之理,还要探索外在之理。世间万物,应穷其根本,这属于彻底的主知主义。
朱子学的另一特征--绝对重视名教。它主张秩序是永远的真理,应该抛除私欲,不允许对封建秩序进行批判,这极大地迎合了封建统治阶级的需要。此后,科举以朱子学为基础,学问研究统一为清一色的朱子学。
“理”之上为绝对,因此理的秩序(三纲、五伦、五常等)被称为超越批判的理论。
第五章 思变之道(9)
  对于“君子”和“仁”,《论语》是较为随意地对个别、具体情况展开的论述。仔细考察便会发现,其中有前后矛盾之处,因此不能成为体系基础,但同时也显示了儒学的豁达与开朗。相对于此,朱子学对儒学进行了严格的总结概括,使其系统化,同时也导致儒学被束缚住了。
朱子学具有思辨主义、主知主义、道德主义、严格主义的特征,与具有战斗性的佛教和老庄思想相比,具有护教性。
孔子教之道虽然朱子学符合了为政者的需要,但是被接受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朱熹身为南宋官僚,难免不被卷进政治旋涡。当时南宋朝廷中,宰相赵汝愚和韩侂胄(1152-1207)分为两大派系。朱熹属赵汝愚派,他研究的学问被视为“伪学”而遭禁,其门生也遭到迫害。这就是有名的“庆元伪学之禁”。庆元为当时的年号。“伪学之禁”的解除在朱熹死后两年,是韩侂胄为赢得民心而采取的政策。朱子学逐渐被完全解禁,并传播开来。由此可见,朱子学并非一开始便是迎合为政者需要的。
朱熹对儒学作出的经典阐述,在元延祐二年(1315)被列为科举考试的指定科目。虽在蒙古族统治的元朝时期科举制度被一度废止,在此后重新登上了历史舞台。到了明代,朱熹的《四书集注》也为科举所用,朱子学的官学色彩逐渐浓厚。将学问作为立身出世的道具--这是朱熹最不齿的,但很具有讽刺性的是,他的学问却为科举所用。
明代王守仁(1472-1529)提出了理即为忍耐心的主观唯心主义体系。他号阳明,因此他的研究体系也被称为“阳明学”。朱子学为思辨式渐进思索,提高知识积累,主张“格物”,即洞悉世间万物。理学除自身外还包括外界事物。而阳明学强调“心即理”,良知存在于人的内心,应当释放出来。阳明学提倡“行知合一”,重视行动。
用佛教语言来形容,朱子学为“渐悟”式,阳明学为“顿悟”式。
阳明学与朱子学一样,都将“理”视为最高,皆为“理学”,但其实质与训诂学完全不同。朱子学在官学化后,便丧失了其精华,因此有人认为阳明学为儒学注入了新的活力。总之,作为与官学相异的阳明学,其性质是反体制的。
日本江户时代,朱子学被作为官学,阳明学者佐藤一斋(1772-1859)曾在昌平黉讲授朱子学。熊泽蕃山、大盐中斋(1793-1837)、佐久间象山(1811-1864)、吉田松阴(1830-1859),甚至西乡隆盛(1827-1877)等具有阳明学倾向的人物,都是反体制的。其中大盐中斋甚至一度掀起叛乱。热衷于王守仁《传习录》的吉田松阴,其阳明学倾向为松下村塾的弟子所传诵,在高杉晋作(1839-1867)等人的自作诗中提到:
王学振兴圣学新,王学即王阳明学。
第五章 思变之道(10)
  然而由于日本的阳明学为非官学,没有发展为明确的学派,因此大多追随者也没有自称为阳明学徒。
下面我们来回顾一下“儒”的流派。
“儒”在先史时代是以巫师、祈祷师的形式出现的。
孔子出现后,儒学成为诸子百家中最有实力的思想学派之一,儒教被认可时可以称之为“原始儒教”。
进入汉代,“儒”在为政者的保护下,成为国教,之后朝着“训诂儒教”的方向发展。
到了宋代,“儒”朝着系统化方向发展,朱熹为系统化的集大成者,当时为“思辨儒教”。
在整个发展过程中,未曾出现过实质性中断。无论是训诂儒学还是思辨儒学,都继承了先史时代原始儒教的祭祀制度。
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原始儒教时代,脱离了充满鬼神的太古世界,进入了人性世界,虽然与鬼神保持了距离,但并没有放弃对鬼神的敬仰。孔子所重视的礼乐就是为祭祀而定的制度。
训诂儒教致力于本质性地、正确地继承和传播儒学,对于祭祀自然是精心地诠释和传承。
思辨儒教提出“理”为绝对,而“理”的内容中也包含哲理。礼乐的表现形式祭祀也是备受重视。
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以及孔子,皆为圣人,被视为绝对。其中周公之前的人物都处于传说时代,圣人像不清晰。如,尧与舜便极其相似。禹之后出现了世袭王朝,形象也大致相同。武王继承了文王所创下的业绩,灭殷后建立了周王朝。文王在周朝建立之前去世。武王高举文王的牌位攻陷了殷。周王朝创立后,武王之弟周公制定了文物制度。因此可以说,周王朝是由文王、武王和周公三人所创立的。
圣人中,唯有孔子既非天子,又非王朝创建者或有功之人。并且距离现在时代最近,又留有著作,因此他的形象最为清晰。朱子学标榜“回归孔子”,将儒学的中心由原来的五经改为四书,便是其回归的环节之一。
诗、书、易、春秋、礼、乐为六经,诗、书、易又称《诗经》、《书经》、《易经》。秦始皇焚书时,《乐经》亡佚,汉武帝时期曾设有五经博士。称《周礼》、《礼记》为礼,因此“六经”一词一直沿用。
《礼记》中有《大学》、《中庸》两个篇章,自六朝起,对这两个篇章单独作注,逐渐成为了单独的书名。宋代后与《论语》、《孟子》合称“四书”。
五经是由孔子编集而成,其内容并非孔子个人的言论。《论语》主要是记载孔子的主张言论。《孟子》是另一位儒学哲人的言论。与五经相比,朱熹更重视四书,这反映了对孔子及其继承者的重视。朱熹著有《四书章句集注》,因此朱子学又被称为“孔子教”。
孔子为圣人之一,但较之圣人系谱中周公之前的诸位圣人却大不相同。周公之前的圣人“遥不可及”,称他们为圣人,是出自孔子之口。与形象模糊的圣人群相比,孔子才是“圣人中的圣人”。在朱熹看来,孔子是绝对存在的。
第五章 思变之道(11)
  儒之传入下面简单介绍一下儒教传入日本的情况。
据《日本书纪》和《古事记》的记载,儒教经典在庆神天皇时代传入日本。《日本书纪》中提到,阿直岐是百济王派到日本国的使节,由于他熟读经典,于是被荐为太子菟道稚郎子之师。翌年,王仁到达日本。《古事记》中称王仁为和邇吉师,他带来了十卷《论语》和一卷《千字文》。
据《日本书纪》记载,当年,即庆神天皇十六年,百济阿花王去世,有朝鲜文献旁证,该年为公元405年。
关于儒学传入,一般认为纪记的记载不可靠。日本史学家认为熊略纪之前的记载的可信度都不高。开篇为“天地玄黄……”的《千字文》为梁汉武帝命周兴嗣所编写,因此《千字文》应出现于6世纪前半期,而不可能在405年被传入日本。
另一种观点认为,《千字文》的真书是由魏朝钟繇所创,由周兴嗣临摹。之后,东汉章帝(75-88年在位)所写的部分《千字文》章节,被作为第一篇历代帝王法帖收录在《淳化阁帖》中。如同日本的伊吕波歌,将不重复的一千个字按照四言形式,编成二百五十个句子,用作启蒙教育。
日本的贝原益轩也曾试着创作出了《千字类合》。庆神天皇十六年传入的《千字文》或许是周兴嗣之前的同名之作。
佛教的传入也是如此,将经典或佛像献于朝廷的时间作为传入时间,过于形式主义。
随着与朝鲜半岛的往来日渐频繁,通晓文字且熟知儒教经典的人也来到日本,他们的身份多是私人讲师。
从江田船山和稻荷山古坟出土的刀剑铭文,经考证被认为是5世纪中叶之后到6世纪之间的物品。大约在4世纪左右,外国人将文字记载的儒之思想传入了日本。这好比是日本在懂得人情世故之前,就已经接受儒教思想了。也或许在这些列岛上的原始风俗及思想中,就渗透着儒家思想。然而从中国传入日本的不光是儒教,还有道教。
4世纪,中国盛行道教。太平道在黄巾之乱中被镇压,于是改变了存在形式,潜伏起来。五斗米道被魏降伏后,受到了优待。外地人的驻扎地--朝鲜至山东半岛--是盛行道教的土地。传说欺骗秦始皇的徐福便是出身于山东的道教系人物。
日本固有的风俗和思想中,在开化之前就混杂了“儒”和“道”的成分。
然而,从历史记录来看,可以表明受到了儒家影响的是太子制定的宪法十七条。日本为了实现建设律令国家的目标,开始重视儒家。
空海曾就读的京师大学堂,便是以培养律令制官僚为教育目的,儒学文献被作为了教材。
然而日本采用的形式不同于中国。例如,与唐朝学制相比,日本将《老子》从教材中排除掉了。唐朝皇室自称为老子的后裔,因此道教的地位较为特殊。宫中行事也皆以道教为先,其次为佛教。而在日本,老子则被完全摒弃。
日中在儒教上的差别在此不作赘述,简单概述几点:
第五章 思变之道(12)
  在中国,经常讨论“儒”是否属于宗教这一问题。至今仍是争论的热点。从重视祭祀,具有“天”、“天命”的神学概念来看,“儒”应被认为属于宗教。然而,另一方面,“儒”作为伦理道德思想,具有“未知生,焉知死”的思考方式,因此有人认为“儒”具有非宗教性。前者称为“儒教”,后者称为“儒学”。
在日本,以汤岛圣堂为代表,虽供奉孔子,然而却并不将“儒”作为宗教来看。关于“儒”是否是宗教的问题,在日本近代几乎从未被讨论过,“儒”的非宗教性不言自明。虽然也用到了“儒教”一词,但是所谓的“教”不过是等同于教育、教训的“教”。
儒教被作为学问教养传入日本,但是却未渗入到生活中。因为要渗入到生活中,必然包含宗教的因素,而儒的宗教性因素中重要的部分是对上天和祖先的祭祀。祭祀祖先分为多个阶段。在日本,亲属类别根据法律明确规定,而在中国则是根据现实的称呼来表现,绝不允许出现混乱,因为这与祭祀有着重要的关系。
在亲属称呼上,日本简单分为“偍偠”丄“偍偽”丄“偄偲偙”。而在中国,称父亲的哥哥为“伯父”,称父亲的弟弟为“叔父”。这关乎祭祀的顺序。称母亲的兄弟为“舅父”。在日本,舅表示丈夫或者妻子的父亲,而在中国,舅表示“岳父”或“岳丈”。称父亲的姐妹为“姑母”,母亲的姐妹为“姨母”。称父亲姐妹的丈夫为“姑父”,母亲姐妹的丈夫为“姨丈”。父亲兄弟的妻子为伯母或叔母,也称“媪”、“婶”。母亲兄弟的妻子既可以称为舅母,也可以称为“妗”。
日语中“偍偠”一词,相当于汉语中的伯父、叔父、姑丈、舅父、姨夫等,这些称呼必须一一分清。小时候,如果称呼错了,便会被骂为“蕃”。蕃指不知礼节的野蛮人。
日语中的“偄偲偙”,在中国则表示为“堂兄”、“堂弟”,女性则表示为“堂姐”、“堂妹”。这仅限于父亲兄弟的孩子。对父亲姐妹的孩子不这样称呼,对母亲一方的亲属也不这样称呼。“堂”表示家,阳系即嫡系的兄弟姐妹冠以“堂”字,此外的兄弟姐妹则称为“表”。如“表兄”、“表弟”、“表姐”、“表妹”。
我出身于亲戚众多的家族,经常会在称呼上出错,因此常常被骂作“蕃”。于是便问父亲该如何区分这些称呼时,父亲回答道:
这大概是历史上传下来的。对于“外戚”,都称以“表”。
简单说来,同姓的称为“堂”,异姓的称为“表”。
在中国也有同姓之间不婚嫁的大原则。然而法律上并未作限制,近来也有同姓之间通婚的,但在守旧的人看来,这也是“蕃”。
父亲的姐妹结婚之后,她们孩子的姓与自己的不同。因此称他们为表兄弟或表姐妹。
第五章 思变之道(13)
  麻烦的是母亲姐妹的孩子。我的母亲不姓陈,姓苏。母亲没有姐妹,如果有,就要和苏姓以外的人结婚。如果与姓陈的人结婚,那么所生下的孩子也姓陈,和我的姓一样。然而也应该称他们为“表”。虽然是同姓,但也不能称“堂”。
在中国,牌位被称为“神主”。其中大多供奉的是五代之上(有的是七代之上)祖先的名字。供奉同样祖先的兄弟姐妹为“堂”,其他则为“表”。
儒教极为重视对祖先的祭祀,因此在兄弟姐妹的称呼上十分严格。虽然父方和母方的血缘关系分量相当,但是却不允许称呼上的混淆。
儒教虽说被传入了日本,但是其中的祭祀部分却被摒弃了。汤岛圣堂及闲谷学校中虽供奉孔子,但也不过是一种礼仪。
从“偍偠”丄“偍偽”丄“偄偲偙”上未加以区别,便可看出儒式的祭祀没有传入日本,并且在日本没有同姓不嫁娶的传统。
中国在法律上对同姓嫁娶未作出过限制。然而韩国在法律上严格限制同一籍贯同姓间的通婚。众所周知,韩国姓氏的数量有限,尤其以金、李、朴为多。金与金之间不能通婚,自然会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同为金姓的人,如果籍贯不同便可通婚。恋爱之前必须先确定对方的姓氏和籍贯。
如果出现同姓同一籍贯的人相爱,该怎么办呢?现实中此类情况并不少见。这样的恋人即便结了婚,女方也不能上户口。据说在韩国像这样不能上户口的未婚母亲和单亲孩子很多。
由此可见,儒教在传入朝鲜时是完整存在的,但向日本传入时,其中的祭祀部分便被摒除了,只吸收了其中的伦理、学问和教养。因此,关于日本的儒教是否为本来的儒教这一问题便很值得讨论了。
第六章 儒与近代(1)
  这与孔子的主张有相似之处。
然而,以小为大、以少为多,在前后文逻辑性上有不足,于是作为补充便加上了“用善意来回报恶意,终归是比对方的不善要好得多”,这样解释也讲得通。孔子所谓的“直”会引起太多的是非,还是老子这样的方式较为稳妥。对战争结束时蒋介石发表的言论也可以这样理解。
《老子》和《论语》究竟哪一部书先写成,尚不明确。从《论语》中提问人的口气来判断,可以得知当时在世上“以德报怨”的说法很流行。
争论中失败的一方如果进行报复,那么两者之间的仇恨便会永无休止,所以以德来化解的场面在过去应该看到。这使人联想到《圣经?马太福音》
中的一句话:“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宋代学者罗大经认为,以德报怨属于佛教思想,在现实社会中不太适用,孔子主张的以是为是、以非为非,便足可以说明。在释迦牟尼诞生时,孔子和老子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当时中国还没有佛教的传入。然而,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后,对儒教和道教都产生了影响。所以宋代评论家在谈论《论语》时,难免会涉及佛教。
“以德报怨”一词中混杂了儒、道、佛三种思想,但一般人将它当为“儒”的思想体现。可见儒教几乎成为中国的代名词,儒学也可以被称为中国学了。因此不理解中国便不能理解儒教。
1988年8月,新加坡召开的“关于儒教国际讨论会”,较多地采用了“现代儒学”这种说法。普林斯顿大学的余英时教授提出用“游魂”来形容现代儒学。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命题。所谓游魂便是,人死后灵魂离开身体,在宇宙中四处游荡的一种状态。儒学长期以体制化的状态存在着,可以称之为体制儒学。然而,在中国社会遭受到西方势力冲击后,儒教所依存的躯体不复存在,于是儒学便从中脱离出来变成了“游魂”。
如余教授所言,游魂从身体中解放出来获得了自由,如何发挥这种自由,将是未来儒学的研究课题。此外会上还对儒学传统的内在资源及其界限展开了讨论。儒学内在资源是指“合理性”、“无神论”、“抗争精神”,这些因素是否可以成为将来研究的课题也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我认为将现代儒学放大的话,便可称其为新中国学。如同日本国学由折口信夫和柳田国南发展为日本学一样,中国的国学(儒学)应在胡适和闻一多的研究基础之上,开拓新的发展领域,召回儒学的游魂,并进行抚慰。如此说来,招魂仪式原本便是孔子之前儒者所担当的职责。
当时,儒家周围还存在着掌握技术的墨子系、思辨哲学的老庄系和实际政治技术的法家等,这些结合在一起成为中国学整体。在发展新中国学过程中需要将这些全都统一进来,而现在应该是侧耳倾听游魂声音的时候了……
第六章 儒与近代(2)
  虽然“复合文化经验圈繁荣论”不是唯一关键因素,但也不能因此便彻底推翻“儒教圈繁荣论”。儒教自从为体制收编后,其赞美论居多,近年来的繁荣论便是其一,但从整个历史发展过程来看,也曾出现过反儒教的论点。
明末思想家李贽(1527—1602),字卓吾,出生于福建晋江一户伊斯兰教信徒家中。李卓吾为科举举人,在云南省姚安府知事手下做事,属阳明学“左派”,后来剃发并热衷于佛教研究,曾北上进京,会见利玛窦(Matteo Ricci,伊斯兰教会神父,中国传道之先祖,1552—1610)。
他主张由阳明学“良知学”发展而来的“童心说”。由于多余的知识和旧习会歪曲人心,因此保持未受外界影响的孩童之心才是至高境界,并将此作为价值判断标准。例如,汉司马相如(前 179?—前117)年轻时与一位名为卓文君的女子私奔。卓文君是成都大富豪之女,司马相如是一介文学青年,且品行不端。私奔后,司马相如没有能力养活妻子,便在妻子娘家门前开了一家酒馆。卓文君负责为客人结账,司马相如负责洗盘子。虽然卓文君与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但是其父还是给予了他们经济援助。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蔑视。司马相如文采出众,但由于品行不端,因此评价不高。然而,李卓吾却极为赞赏司马相如,因为从“童心说”来看,司马相如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唐朝灭亡至宋朝建立,期间短短半个世纪,曾有五个短命政权交替执政,这段时期被称为五代。期间有位冯道(882—954),他曾任五个朝代的宰相。在儒教看来,一臣不事二主,王朝灭亡后,忠臣应当殉节。即便是不殉节,也绝不应该再侍奉于下一任王朝。而冯道却先后效劳于五个朝代,自然被儒教认为是无节操之人。司马光(1019—1086)在《资治通鉴》中称其不知廉耻。然而,李卓吾对于冯道却是极力维护。王朝灭亡后便殉节,即便是战斗到了最后,仍然会给人民带来极大的危害。冯道正是通过和平地实现政权更替,来使人民避免遭受到流血事件。五个朝代虽相继灭亡,但是都未发生过首都攻城战事,难道不是冯道的功劳吗?——这种辩护,无疑是反儒言论。
李卓吾还为受儒教鄙视的商业活动进行辩护,宣扬侠义精神,“侠义”在后来也为儒教所不齿。李卓吾还主张男女平等,而儒教主张男女有别。佛教中,女性被排在男性之上,如“母与父”、“妹与弟”等。但是在对佛典进行翻译的过程中,改变了男女顺序,不知是受儒之观念的影响,还是出于对中国习惯的尊重,或是担心遭到中国民众的抗拒。
第六章 儒与近代(3)
  李卓吾还是位文艺评论家,他对士大夫蔑视的《水浒传》、《三国志演义》、《西厢记》等评价极高,与《文选》、唐诗并列。《水浒传》是以叛乱为题材的小说,政府担心该书会煽动叛乱,曾下令焚烧书屋和该书的木版,而李卓吾却为《水浒传》作了评点。
同时,政府将李卓吾著作中的思想视为危险思想,予以统统焚烧。书被烧后,李卓吾便创作出了《焚书》一书,该书文笔流畅,语言犀利,追捧者众多,虽被列为禁书,但是仍有许多人私下传阅。李卓吾本人也被作为异端入狱,最后落得在狱中自杀的悲惨下场。然而,他的学说也传入了日本。幕末志士吉田松阴便对李卓吾极为推崇。
除李卓吾对儒教进行过猛烈的批判外,近代清末的谭嗣同也是批判者之一。他发表过题为《仁学》的五万字论文,抨击数千年来被儒教奉为金科玉律的“三纲五伦”道德观念为“惨祸烈毒”。在五伦中,只有“朋友”得到了他的认可,他在《仁学》中写道:
五伦中于人生最无弊而有益,无纤毫之苦,有淡水之乐,其惟朋友乎!
所谓五伦指君臣、父子、长幼(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道德伦理。他认为除朋友之间的伦理有可取之处外,其余都应抛弃。因为无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之上。现在夫妇之间基本实现了平等,但是在19世纪末时,还存在着尊卑关系,唯有朋友之间的关系最为完美,体现出自主平等的精神。谭嗣同称宇宙的根本原理为“以太”(ether),他认为所谓的以太便浓缩于朋友之道中,并且组织了“学会”。他认为通过“学会”可以使成千上万的人结为朋友,其目的便在于对中国施行改革。这便是他所认为的“仁”。
“仁”是儒学德目中的主要内容。
谭嗣同希望针对“仁”进行改革。他所提倡的“仁”与“侠义”相似,较为接近墨子的思想。总之,这种思想是与儒教相对立的。抛弃其他四种伦理,对当时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思议的。
谭嗣同将《仁学》的原稿交付于梁启超。后来,梁启超在流亡中将原稿带到了日本,并在日本发行。当时谭嗣同已被处死,但是他位居高官的父亲和家族仍在中国,因此不能用他的名字来发表《仁学》这样的危险文章。于是便署名为“台湾人所著”——即指台湾人所著之书。根据甲午中日战争所签订的和约规定,台湾已被割让给日本,清政府无权干涉台湾居民的活动。
反儒之人被称为乱臣贼子,况且谭嗣同还实际参加了改革运动,因此被处刑。为了躲避追捕,谭嗣同与梁启超、康有为一起逃往日本使馆。外国使馆拥有治外法权,因此可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并且他们还可以寻找机会逃往国外。但是谭嗣逃到日本使馆,并不是为了避难保命,而是为了将自己的著作原稿交予梁启超,自己牺牲无所谓,但是希望自己的著作能够流传于后世。他将著作委托给梁启超后便准备离开,众人都制止他,如果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捕处死。他却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出去后,被捕,七日后被处死。
第六章 儒与近代(4)
  这是典型的“侠义”行为,也是反儒的。但是在儒教中也包含着侠义的成分。《论语?为政》有载:“见义不为,无勇也。”
虽然说谭嗣同是反儒的,但是从儒家本来的立场来看,其实是对被体制收编后歪曲的儒教的批判。李卓吾虽然被视为阳明学“左派”,但是就其本质而言,仍是儒者。
改革运动的领导者康有为也是位儒者。关于《孔子改制考》,前面曾有过论述,实际上是一种自儒教内部对儒教进行的批判。他们的改革运动以日本的明治维新为模型,提出了君主立宪制。实际上,谭嗣同超越了君主立宪制,他希望可以通过学会发展民主政治,单纯就改革而言与康有为意见一致,但是本质上却有差别。康有为的主张具有局限性,最后甚至出现了倒退,将五伦中的“君臣”关系放在了首位。
然而,儒教中也并不是观点一致,尤其是孟子,对君臣关系并不重视。他主张,民为首要,社稷其次,最后才是君主。
严复曾就读于福州船政学堂,后留学英国,他称:自秦始皇起,中国的君主就是大强盗,国民才是天下真正的君主。令人费解的是,他虽持有过激的言论,但是在辛亥革命取得胜利、建立共和制政体后,开始变得保守,并成为五四运动的反对者,曾经论客的影子不复存在。
脱亚论说起日本反儒运动的主角,自然非福泽谕吉(1835—1901)莫属了。
他于1885年提出了“脱亚论”,主张同亚洲的各后进国断绝往来,与文明诸国结成友好,所谓的后进国便是指“支韩”。当时的支那和朝鲜,都是处于现在呈现出繁荣景象的“儒教圈”内。他指出:“其对古风旧观依恋之情,千百年来未变。”
——如果在文明日新月异的交锋场上论及教育之事,就要谈到儒教主义。学校的教旨号称“仁义礼智”,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虚饰外表的东西。实际上岂止是没有真理原则的知识和见识,宛如一个毫无道德廉耻却还傲然不知自省的人。
福泽谕吉对儒教保持了一贯的猛烈批判姿态。明治政府在革新的五项条御誓文中写道:“打破以往陋习,以天地公道为基准。”从而掀起了破除儒教、佛教、旧习的浪潮。尤其对佛教实行的“废佛毁释”行动过激,导致对许多珍贵文化财产的严重破坏。然而,时隔不久,明治政府又开始了复活儒教活动。西南战争结束后,明治十四年(1881),明治政府重新考虑根据儒教制定秩序,并发布了《教育敕语》:
孝敬父母、团结兄弟、夫妻和睦、相信朋友。
其中提到了四伦。君臣之伦放在开篇之处,“克忠克孝”,“一旦缓急,则义勇奉公,以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就德目而言,重视君臣之忠义是儒教的重要思想。对于儒教的复兴,福泽谕吉提出异议,保持了他一贯的立场,他认为这是明治政府的倒退行为。
第六章 儒与近代(5)
  1911年,中国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虽然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胜利,但是孙文担任临时大总统的时间极其短暂,被迫让位于更具实力的袁世凯。袁世凯是清朝末期的总理大臣,手握兵权,国家政体虽为共和,但袁却将其视为自己的政治财产,称帝的野心蠢蠢欲动,私下着手复辟运动。他召集了许多支持自己的人,成立了“筹安会”,让美国和日本学者用研究证明,相对于共和制,中国更适合帝制。因为那些所谓的学者都是他“雇”来的,所以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他所期望的。
袁世凯致力于儒教振兴、“尊孔运动”等。连称秦始皇后的历代皇帝为大盗的严复,也发起了“孔教会”。
当时从日本回国的鲁迅,在北京教育部任职。他在日记中写到,政府机关通知9月28日去孔子庙参加跪拜仪式。相传当日是孔子的诞辰。因为有通知下达,所以鲁迅便不得不前往。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所到之人不过三四十。教育部和下属学校的职员至少上千,可是前来参拜的人却只有三四十人,鲁迅在日记中描写那些人:“或跪或立,或旁立而笑。”有的人站着参拜,也有人靠在墙边只是观看,鲁迅便是观看者之一。
鲁迅在清朝时期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高校校长嘉纳治五郎所创办的留学生弘文学院。鲁迅在那里学习两年日语后,升入高级学校。初到日本,鲁迅一行人由日本老师带领着前往汤岛圣堂。日本老师觉得那里设有孔庙,中国留学生一定会觉得亲切,欣然参拜。然而鲁迅却对此毫无兴趣,他在日记中写道:“正因为绝望于孔夫子,所以到日本来的,那还拜什么?”日本人认为这是善意之举。孔子是中国的圣人,如果知道日本也有参拜的庙堂,那么一定会欣然前往,于是便带他们前去。然而,革命的留学生大多是出于对孔子的反对才来到日本学习的。
当时中国许多知识分子和鲁迅一样,对孔庙极度厌烦。他们的反儒思想和福泽喻吉的“脱亚论”有相似之处。
革命虽然取得了成功,可是又出现了一个要称帝的袁世凯。袁频繁举行尊孔活动,因此知识分子便希望推翻被袁利用的儒教。在反对的浪潮下,袁的复辟理想最终破灭,被迫取消了帝制,不久便抑郁而亡。
当时,日本和中国签订的“二十一条”极大地激起了民愤。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和中国都是参战国。虽然孙文极力反对中国参战,但北方政府在外国的邀请下最终参战。当时德国在青岛拥有租界,并且在山东半岛享受各种权益。以联合国身份参战的日本进攻在青岛的德军,占领了德国拥有的地盘。日本在提出继承德国在山东拥有的特权同时,还要求将即将到期的辽东半岛租期延长到九十九年。所有要求合称为“二十一条”。中国也是联合国成员,原本希望收回德国在山东的特权,并且辽东半岛二十五年期限将至,理应返还,但是却被无理地延长到九十九年,这激起了血气方刚的中国青年的极大愤慨,于是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其中以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学领导的游行最为有名,这就是有名的“五四运动”。
第六章 儒与近代(6)
  五四运动不仅要求废除“二十一条”,还对接受屈辱条约的政府提出了抗议。导致中国最后接受丧权辱国条约的正是“旧来的陋习”,必须把它推翻。这与福泽谕吉提出的“脱亚论”有相同之处。运动中打出了许多口号,“打倒孔家店”便是其一。“打倒孔家店”自然是反儒运动。
我们一直以来跟随着孔子先生学习,但是现在这位先生已经不再优秀了,应当另投师门,那便是德先生和赛先生,即民主与科学。
当时北京大学教授陈独秀和胡适在言论界十分活跃。他们所创立的《新青年》杂志在知识青年中影响很大。
胡适(1891—1962)曾留学美国,师从哲学家杜威,归国后在北京大学任教。他讨论了除儒教外的中国古代思想,并从中提取精髓,对儒教进行批判。陈独秀(1879—1942)作为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运用马克思主义展开反儒运动。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伪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在《新青年》的创刊号上,陈独秀发表了《敬告青年》一文,旗帜鲜明地举起了反儒大旗。鲁迅的代表作《狂人日记》也发表在《新青年》
上,揭穿了仁义道德的吃人本质。
他们之所以对儒教进行抨击,是由于坚信儒教阻碍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
五四运动过去已经多年了,如今又提出了儒教在近代化发展中起到积极作用的观点,如果几十年前的斗士们听到这样的评价想必一定会很诧异吧。
与近代接轨最后提出总结。
有人认为儒教是近代化的障碍,有人又主张儒教在近代化发展中发挥了积极作用,究竟应当如何看待儒教呢?
如果说儒教有很多面,既有积极的一面,又有消极的一面,可能会有人批判儒教“狡兔三窟”。然而如果仔细考察一下儒教的各个层面,便最终会回归到儒教的各个流派上。
先来看儒教的宗教因素,即供奉天地祖先。成为无愧于天地、祖先之人,这是儒教教徒的基本理念。对万物怀有虔诚之心,对待“近代化”也是如此。
康有为认为孔子是借周公之口说出了自己的理想,这就表明了儒教无法摆脱尚古主义的宿命。
“虔诚”对近代化起到了积极作用,而尚古主义起到了消极作用。圣人周公所处的是乌托邦式社会,而五百年后的孔子时代,即春秋之世则堕落为“道不行”的时代,社会风气败落,这是儒家学者的共识。康有为之师、广东九江先生朱次琦(1807—1881)提出了“三世说”,认为社会是沿着乱世、升平世、太平世顺次发展的。这种朴素的进化史观,给儒教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太平天国首领洪秀全(1813—1864)年轻时科举落第,归乡之前在广州六榕寺听了朱次琦关于三世之说的讲义,顿时觉悟,一直认为理想社会存在于过去的观点并不正确,而是理想社会存在于将来。儒教尚古主义的根深蒂固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其滞后性对近代化自然是起到了负面影响。
第六章 儒与近代(7)
  提起近代化便不能不提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因此重视秩序的儒教式生活伦理起到了积极作用。然而“五伦”中除了朋友关系,其余四伦——君臣、父子、长幼、夫妇内在的不平等已形成定势,不容置疑。但是近代化强调批判精神,一切超越批判的都被列为负面因素。
因此虽然儒家所重视的“礼”在维持社会秩序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是其形式主义又成了近代化的大敌。
社会稳定是儒家的目的,但绝不意味着是对现状的肯定和维持。孔子感叹自己所生活的春秋时代“道不行”,于是便希望可以改变现状。回到过去太不现实,改变现状却是可行之举。如果认为秩序混乱的现状还要必须维持,那就完全歪曲了孔子的本意。到了汉代,儒家被体制收编后,其肯定现状、稳定现状的倾向便被强调。当时的儒教应被冠以“御用儒”之名,其先祖便是善于洞察当世要务的叔孙通,他为了让弟子们获得晋升曾成功斡旋,因此当时的儒者也可以被称为“职业儒”。
儒家所重视的“礼”在维持社会秩序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是其形式主义又成了近代化的大敌。
儒家对“学”的推崇,也在近代化中起到了积极作用。《论语》开卷第一页便提到了“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由此可见对学问的重视。与此同时还强调了“习”的重要性。学,是接受先生的教导,而习则是指自己复习,有实践之意。初期的儒教十分重视礼仪,不仅在意识上强调,还极其重视实践。“习”也同样如此,要求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因此可以称之为学问的现实主义。但是,如果过于强调实践效果,就会使人厌恶与实践脱节的理论,结果必然导致纯粹学问主义的丧失。对实践没有实际指导作用的学问往往便被忽视,而这才是真正的学问基础,也是近代化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重视学问具有积极性,但是过分强调学与习的结合,就会走向消极一面。要弥补儒家的这一缺憾,就必须尊重为学问而进行的学问研究。
下面来看由学习所带来的愉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其中强调了社交,这在近代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有了社交这一润滑油,近代社会才能灵活运转。社会应是开放的而非封闭的——《论语》对此也是认可的。
儒家的理想是成为通晓六艺的全能人才。然而在近代社会中需要各个行业的专项人才,所以儒家对技术的歧视态度必须纠正。
儒家原本专门从事丧葬,不应歧视专项人才,但进入科举时代后,对技术的歧视被逐渐加强了,所以这不应是儒之罪过,而是科举之罪过。
第六章 儒与近代(8)
  科举制度制定之初,对专项人才并不歧视。“科”即科目的意思,科举的目的便要在各个领域中挖掘出有才之人。唐代科举中设有秀才科、明经科、进士科、明法科、明字科、明算科等。顾名思义,法律、书法、数学等专业都在考试之列。
秀才科,每年只有一两个人可以通过考试,因此最具权威,但是很快便被废除了。受试者由州长官推荐,为了防止随意推荐,便规定被推荐之人若未通过考试,那么推荐人即州长官就难辞其咎。因此,几乎没有人愿意推荐考生,这项科目不久便被废除了。
明经科,是为选拔通晓经史(经书和历史书)人才的考试科目。考试中设有口试,专门考察受试者的记忆能力。秀才科被废除后,明经科曾一度博得了众多人气,但是由于只强调记忆力,人们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由进士科取而代之。进士科主要是考察诗赋才能的科目。除文学才能外,也考察诗中典故的运用,因此强调大阅读量。
到了宋代,进士科仍然最受关注,其他科目考试的分量也不及进士科,于是逐渐被废止了。因此所谓的科举考试不过是进士科考试,当初希望集聚各个科目才能的计划在后来看来很是滑稽。
然而,与其说是科举之罪,不如说是权威主义之罪。进士科在成为最具权威的考试之后,其他科目便再无人问津。权威主义在全世界都是共通的,为政者为了提高自身的权威,必然会助长这种风气。中国由于长期以来保持这专制强权帝政,因此和其他国家相比,权威主义自然要更为强势。
11世纪后半期,王安石(1021—1086)意识到了科举考试存在的弊端,主张通过学校教育来选拔官吏。然而科举已经成为“权威”,不可能动摇,于是废除科举考试科目中的诗赋,将经义、论、策作为考察的重点便成为改革的焦点。
幸运的是,有关科学技术的研究被保留了下来。
朱子学主张“格物”,这便是与科学技术有关的因素,同时儒教中与科学相关的也只有朱子学的“格物致知”。
中国科学史权威李约瑟认为,中国科学技术源于道家。炼制不老仙丹的道家思想中孕育了科学的萌芽。养气便属于道家思想,其根源与科学有关。
儒家也提到了道家所重视的“气”。朱熹认为,存在世界是气的海洋。
“道”、“理”、“气”是朱子学中的关键词。因此,儒教不仅与道教融合在了一起,其中还包含了佛教的因素。最终“儒”发展为与中国等身大。
对于近代化发展,儒教既发挥积极作用,也起到了消极作用。经历过百年岁月后,儒教从恶人变为善人,因此称其“无秩序”也不为过。
第六章 儒与近代(9)
  新儒学发现自祈雨的巫师时代起,作为丧葬的执行专家在各地巡游,接受遗族咨询,为其提供生存指南。到了孔子时代,这些思想终于以“儒”的形式得到了认可。自此开始了儒的嬗变历程。
孔子之儒自那时起也开始发生蜕变。御用之儒、哲学之宋儒,以及后来系统化的朱子学、阳明学,都可以说是“儒”的各个流派。相对于原始儒教,这些被称为“新儒教”。
黄宗羲(1610—1695)出身于阳明学派,但并未受阳明学所限。他在《明夷待访录》一书中,出于对清朝体制的顾忌,压抑了自己的思想。
三十多岁时,沦为亡国之民的他返回故里,过起了学究生活。黄宗羲作为一名致力于匡扶明朝的热血男儿,著有《日本乞师记》和《海外恸哭记》
等书,甚至曾东渡长崎请求日本援助。
阳明学属于唯心论,主张顿悟——即在一刹那觉悟。明末儒学研究倾向于主观和空洞的观念理论,黄宗羲对此极为批判。他主张客观的实践理论,批判帝权,宣扬民权优先,崇尚个人自由。在那个时代能够表现出这种批判精神,需要极大的才能和勇气。
清末革命派人士对黄宗羲的评价极高,称他为“中国的卢梭”。而实际上黄宗羲比卢梭出生早了一百多年。
新儒学,实际上是将原始儒学中的批判精神、民主主义式思维方式和个人主义鲜明地提炼了出来。
王夫之(1619—1692)也是位知名儒者,世称船山先生。他出身于朱子学派,但是对朱子学也持批判态度。他在《黄书》中提到,政治不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应当以民众为主,按照天下公理来施行政治统治。他的自然唯物论哲学——氤氲生化论认为,天地之间充满了气,理存在于气中,这与朱子学将理和气作为异次元不同,属于哲学唯物论。另外,他具有极端的民族主义倾向,是中华思想的鼓吹者。明亡后,他曾参加了反清运动。
王夫之不像黄宗羲那样名满天下。直到清末,王夫之的同乡——实力派官僚曾国藩将他的遗著出版印行,才为世人所知。同是湖南人的谭嗣同也受到了王夫之的影响。
儒教在事实上并非如福泽谕吉所言的那样“千百年来未变”,而是也曾发生过变化。新儒教是儒者们在经历过亡国后,不断反省而得出的理论。虽然称其为“新”,但实际上这种批判精神才正是儒之本质。子路在询问孔子应当如何侍奉君主时,孔子答道:“犯之。”所谓的“犯”是指,对方即便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也要坚持进谏。至于民本主义,孟子也曾多次提及。所谓新儒教,但实际上是将儒教内在的主张挖掘出来,然后再对其充满激情地论述。
李卓吾和谭嗣同虽然声称反儒,但实际上正体现了儒之本质。新儒学源于儒学,却并非单纯的反复,而是开拓儒学的新生面,并用儒学的方式推进研究。
第六章 儒与近代(10)
  学习儒学,究竟是从朱子学进入,还是从阳明学进入?无论怎样都会殊途同归。王夫之在《黄书》中讲到,政治不应该是皇帝的私有物;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讲到,君主如果将天下作为自己的财产,那么无论谁将其化为囊中之物,都将面对多数人针对一个人的局面,其结果必然是灭亡。无论从哪一个门派踏入,都会在“反体制”的道路上相遇。
清末改革运动家们发现黄宗羲和王夫之的主张后,大为欢喜,并将其作为运动的理论依据。然而,他们的思想很快便被新西欧思潮淹没了。
五四运动中提出的“打倒孔家店”口号如果再坚持七十年的话,那么四小龙支持儒教的呼声也一定会高涨。
黄宗羲和王夫之是同时代人。二人都出生于17世纪初,死于17世纪90年代。他们死后至今,已过了三百多年,继“新儒学”之后有更新的儒学出现吗?清末的龚自珍、谭嗣同,或是康有为和梁启超或许可以称为新儒学的发展人。但是,在西欧思想渗透后,儒学已经不像原来具有鲜明的特征了。
儒教在不知不觉中,发展为与中国等身大。例如“以德报怨”一词,在《老子》和《论语》中都出现过。二战结束后,蒋介石对日本曾用过这个词。
《论语 ?宪问》中记载: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德”指善意,“怨”指恶意,古注和新注对此的解释相同。当时对“以德报怨”的解释为:对于对方恶意的行为,反过来回报以善意。有人问孔子,这样做怎么样(自然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然而孔子回答道:“那又用什么来回报恩德呢?难道不是应该用正直来回报怨恨,用恩德来回报恩德吗?”
战争结束时,如果中国真如孔子所言用“直”对待日本,那么情况一定有不同。许多人认为蒋介石的这句话反映了儒教思想,但实际上,儒教本家孔子并不赞成“以德报怨”,他的回答是对提问者的一种告诫。
当时中国对待日本的本意是:“现在是两国和解的重要时期,岂能违背孔子的教导,以德报怨的好。”
《老子》中该词出自下面一句话: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意思是,把无所作为当作最大的有为,把无所事事当作最大的有事,把恬淡无味当作最大的味道,要善于以小为大、以少为多,用恩德去报答怨恨的人与事。对这句话的解释有多种,尤其“大小多少”争议最多。如果按照上面的解释,便是“不要拘泥于世俗的价值观,改变观念,以小为大,以少为多”的哲学观。小为大、大为小在世俗中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所谓的“以德报怨”也是不可能的。
第六章 儒与近代(11)
  这与孔子的主张有相似之处。
然而,以小为大、以少为多,在前后文逻辑性上有不足,于是作为补充便加上了“用善意来回报恶意,终归是比对方的不善要好得多”,这样解释也讲得通。孔子所谓的“直”会引起太多的是非,还是老子这样的方式较为稳妥。对战争结束时蒋介石发表的言论也可以这样理解。
《老子》和《论语》究竟哪一部书先写成,尚不明确。从《论语》中提问人的口气来判断,可以得知当时在世上“以德报怨”的说法很流行。
争论中失败的一方如果进行报复,那么两者之间的仇恨便会永无休止,所以以德来化解的场面在过去应该看到。这使人联想到《圣经?马太福音》
中的一句话:“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宋代学者罗大经认为,以德报怨属于佛教思想,在现实社会中不太适用,孔子主张的以是为是、以非为非,便足可以说明。在释迦牟尼诞生时,孔子和老子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当时中国还没有佛教的传入。然而,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后,对儒教和道教都产生了影响。所以宋代评论家在谈论《论语》时,难免会涉及佛教。
“以德报怨”一词中混杂了儒、道、佛三种思想,但一般人将它当为“儒”的思想体现。可见儒教几乎成为中国的代名词,儒学也可以被称为中国学了。因此不理解中国便不能理解儒教。
1988年8月,新加坡召开的“关于儒教国际讨论会”,较多地采用了“现代儒学”这种说法。普林斯顿大学的余英时教授提出用“游魂”来形容现代儒学。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命题。所谓游魂便是,人死后灵魂离开身体,在宇宙中四处游荡的一种状态。儒学长期以体制化的状态存在着,可以称之为体制儒学。然而,在中国社会遭受到西方势力冲击后,儒教所依存的躯体不复存在,于是儒学便从中脱离出来变成了“游魂”。
如余教授所言,游魂从身体中解放出来获得了自由,如何发挥这种自由,将是未来儒学的研究课题。此外会上还对儒学传统的内在资源及其界限展开了讨论。儒学内在资源是指“合理性”、“无神论”、“抗争精神”,这些因素是否可以成为将来研究的课题也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我认为将现代儒学放大的话,便可称其为新中国学。如同日本国学由折口信夫和柳田国南发展为日本学一样,中国的国学(儒学)应在胡适和闻一多的研究基础之上,开拓新的发展领域,召回儒学的游魂,并进行抚慰。如此说来,招魂仪式原本便是孔子之前儒者所担当的职责。
当时,儒家周围还存在着掌握技术的墨子系、思辨哲学的老庄系和实际政治技术的法家等,这些结合在一起成为中国学整体。在发展新中国学过程中需要将这些全都统一进来,而现在应该是侧耳倾听游魂声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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