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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燃烧吧!火鸟

_3 琼瑶(当代)
吧!火鸟7/27
“姐姐,”巧眉静静的开了口,带著种令人心碎的体贴。“以前,我只是一个小孩,我
想,我的心智成熟得比较晚,一直到最近,我才慢慢体会过来,姐,你喜欢他,你不能否认
的,是不是?你不能对我不诚实!”
“我……”嫣然的脸涨红了,她结舌的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我跟你
说……”
“不,我跟你说,”巧眉打断了她,微笑著。“我喜欢凌康,但是,不是那种喜欢,不
是男女间的喜欢……如果他成为我的姐夫,我会非常高兴!”“哦,老天!”嫣然啼笑皆非
的喊著,头都搅昏了,思想都弄乱了,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可是,她看到巧
眉那纤长的手指,在琴盖上轻轻的颤动,抬起头,她凝视巧眉,巧眉的笑容多么虚幻!她在
装假!老天!她在装假!她怕伤害姐姐吗?她怕的,她一直怕的!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这
就是巧眉会失眠会消瘦的原因了!如果你爱上你姐姐的男朋友,你也会失眠的!她想通了,
释然了,奔过去,她给了巧眉一个紧紧的拥抱,笑著说:“你真会胡思乱想啊,巧眉。我现
在不跟你说什么,我要赶快吃点东西去上班,晚上,我回家再跟你好好谈!”她牵著妹妹的
手,走出琴房,去吃早餐。
这天上班的时候,她一直心神恍惚。中午,她拨了一个电话给凌康,凌康出去吃饭了,
下午,她再拨一个电话到杂志社,凌康又出去会见一个作家了。然后,她忙碌了起来,借书
还书的人一大堆。有个学生把整本“世界奇观”里的彩色页全撕走了,把剩下的文字部份拿
来还给她,让她大费周折,她要取消那学生的借书证,学生却坚称那些彩色页“早就被撕掉
了”。一件死无对证的事,最后,嫣然只得记下这学生的资料,以后借书给他,必须先注明
页数和彩色页,真麻烦。
下班的时候,安骋远出现了。
“嫣然,我买了辆新车!”安骋远兴冲冲的说:“来,我带你去游车河,吃晚饭,我们
开瓶香槟,庆祝一下!今天是个很伟大的日子!”“哦,不行,”嫣然记挂著巧眉和凌康的
事。“我有事!明天再跟你吃饭!”“可是,明天不是我的生日!”安骋远憋著气说。
“呃,这样的吗?”嫣然望著他,安骋远正皱眉头、皱鼻子、又皱嘴巴的,他那深黝的
眼神带著祈求。她软化了。“好吧!让我先打个电话回家!”
他伸手一把按在电话机上。
“不许打电话!”他说:“你每次打电话回家,就会取消跟我的约会,你家里的人舌头
上都有钩子,透过电话都会把你钩回去,我怕你家那些人,也怕你打电话!”
他说得有趣,她笑了。
“我家的人都很可爱。”她说。
“我相信。”他回答。“能够出产你这种女孩的家庭一定不平凡!但是,你还是先跟我
去吃饭吧!电话呢?吃饭的时候再打,好不好?不在乎这么几十分钟!”
“好吧!”她笑著拿起皮包。
走出图书馆,她就看到了他的“新车”,一辆油漆斑驳,颜色蓝不像蓝,灰不像灰的车
子。前面安全杠是弯的,尾灯是破的,车门进去一大块,天线折断,车轮已经磨得纹路都没
有了。她愕然的望著这个“小怪物”,说:
“你从那一个垃圾场找来的车子?”
安骋远走去开车门,手放在门柄上,他正视她,很严肃,很认真,很受伤的说:“这是
我有生以来的第一辆车!我告诉你,我家不富有,我爸是个教授,我有兄弟姐妹四个,父母
养活我们不容易。我二十岁就学会开车,一心一意想要辆车,直到现在,我工作了一年,积
蓄了五万块钱,五万元台币买的车,不会很豪华,不可能是宾士或凯迪莱克,但是,对我而
言,它是很珍贵的。”
嫣然收起了笑,很感动。
“对不起,我并没有意思嘲笑它。”
他点点头,很严肃的一拉车门,门柄立刻脱落,他抓著光秃秃的门柄,后退了两步才站
定,他举起那门柄来,不信任似的看著。嫣然瞪大眼睛,拚了命要忍住唇边的笑意。安公子
低低叽咕了一句什么听不清的诅咒,他走过去,总算打开了车门。嫣然钻进车子。安公子坐
上驾驶座,嘴巴里还在叽哩咕噜。嫣然怕伤他自尊,努力不去注意车子的破旧,也不去注意
他的诅咒。安骋远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一阵咳嗽: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车子在咳嗽中颠了几下屁股,就从咳嗽转为一声长长的埋怨:“气!气!气——”一
“气”之下,车子就不动了。
安骋远瞪著驾驶盘。“混蛋!”他对驾驶盘说:“你给我争点面子行不行?人家在女朋
友面前献宝呢!你怎么耍个性呢!要闹脾气,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呀!”嫣然咬紧嘴
唇,转眼去看窗外的街道。笑意已经压在齿缝中了。安骋远再发动车子,车子又开始咳嗽,
咳得人心惊胆战。经过一番又咳又喘又叹气之后,它再度颠起屁股来,颠完屁股就从鼻子里
喷汽,好像是水蒸汽龙头似的……然后,终于,车子“唿”的一声往前冲去了。安骋远欢呼
了一声:
“啊哈!会动了!会动了!”
嫣然如释重负,回头看他。他转著驾驶盘,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的老天爷,
不盖你,急得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被他这样一笑,嫣然也再忍不住,跟著一起笑开了。他们在车子里不停的笑著,笑得什
么忧愁烦恼和心事都忘了。车子平稳的向前驶去,居然不再闹脾气,把他们安安稳稳的送上
了北淡公路。“你要开到哪里去?”嫣然惊异的问。
“淡水。我们去淡水吃海鲜,看渔船出海,看沙滩海浪和岩石。”“不会太远吗?”
“远?什么意思?”安公子皱眉头。“从台北开车到淡水,来回也不过一小时!”嫣然耸耸
肩,心里想:天灵灵,地灵灵,你这老爷车可别抛锚!否则,别说一小时,多少小时都没
用!车子往前驶去,似乎听到嫣然的祝祷,它平平安安的到达了淡水镇。
安骋远停好车子,和嫣然走进了一家靠海边、有阁楼的海鲜店,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了下
来。倚著窗子,可以看海,几艘渔船在遥远的海面飘荡,落日刚刚沉落,天空被彩霞染红
了,连海水都红了。有几只白色的海鸥,在岩石上低低的飞翔。“这儿没有香槟,”安骋远
说:“我们用啤酒来代替好不好?毕竟,今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嫣然点点头。啤酒送来了。桌上还有新鲜的乌贼、虾、蛤蜊和红鱼,嫣然端起酒杯,对
安骋远诚心诚意的说:
“祝你生日快乐!”“呃!”安公子喝了一口酒,含笑看她:“谁告诉你今天是我生
日?”嫣然大为惊讶。“你不是说,明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是呀,”他扬著眉毛。“明天不是我的生日,并不代表今天是我的生日呀!我只说,
今天是个伟大的、特殊的、不平凡的日子!”“哦,”嫣然瞪著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个纪念日。”“哦?”“我和你认识到今天,刚好是五十三天,”他看看表。“严
格说,是五十三天零四小时又二十五分钟。那天是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半。我每星
期三下午都放假,所以去图书馆借书,你那天穿了件雪白雪白的丝衬衫,领子上滚著大荷叶
边,一件同质料的裙子。你坐在柜台里面,若有所思,眼睛望著窗子,窗玻璃上都是雨珠,
你只是静悄悄的看著,眼光好温柔好温柔,神情好沉静好沉静,我必须鼓起勇气,很残忍的
把你从遥远的世界中拉回到现实。我从不在刚认识的女孩面前失态,但,那天,你让我很失
态,我记得,我拚命卖弄文学知识,只是想给你加深印象。而你回答了我几句话,却使我又
惊奇又惊喜,我回到家里,傻瓜兮兮的拿了一把伞,又在图书馆门口站了足足一小时。从那
天到现在,是五十三天四小时又二十五分,不,二十七分钟了。”
她听著他这篇话,惊奇,感动,而迷惑。
“五十三天!”她喃喃的说:“为什么五十三天是纪念日?”
“因为它不是五十二也不是五十四!因为它正好是五十三!因为——每一个认识你以后
的日子都是纪念日!明天我们庆祝五十四天,后天我们庆祝五十五天,大后天我们庆祝五十
六天!”她凝视他,眼眶湿润。
“你太会说话!”她叹息的。“你这种男孩子很可怕,请你坦白告诉我,你这一套纪念
日,有没有和其他女孩子共度过?”
他啜了一口酒,紧盯著她,眼光炽烈,神情虔诚,虔诚得像面对自己宗教上的神只。
“我发誓,你是唯一的一个!”
“哦!”她轻叹。眼眶更湿了,她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真的,这是个纪念日,纪念日应
该干杯。这一刻,她忘了凌康,忘了巧眉,忘了打电话,忘了父母,忘了很多很多东西,她
心目中只有面前这个人:安骋远。
接下来,是一个最最难忘的晚上。燃烧吧!火鸟8/274
那真是个充满了温馨,充满了激荡,充满了柔情的夜,令人永难忘怀的夜。吃完了海
鲜,嫣然已有些薄醉,她坚称鱼虾中有料酒,这料酒加上两杯啤酒,就使她醉了。安骋远说
他也醉了,他醉是因为她醉了。“你为酒醉,我为人醉。”他说。
她摇头叹气,对他的擅长言辞而感到惊讶。然后,他挽著她,他们信步穿过淡水镇,沿
著新建的滨海公路散起步来。海洋就在身边浩瀚的波动,浪花扑打岩石,发出汹涌澎湃的声
浪,气魄万千。而天际,月亮只有一点小牙儿,还忽隐忽现的。但,星星呢,却满天满天的
璀璨,在黑暗的穹苍里放射著迷人的光亮。水面,是黑色锦缎般的流动玻璃,彷佛有许多星
星跌进了海里,跌碎了,就在海中也璀璨起来了,把海面点缀著无数闪烁的光点。
他们终于在海边一块大岩石上坐下来了。海风扑面吹来,有些凉意,他把他身上的外衣
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她微侧侧头,下巴就碰著外套的衣领,他衣服上有种男性的味道,
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味道,像海风的韵味,咸咸的,粗暴而又温柔的。他紧偎在她身边,用他
大大的手掌握著她的手。他弓著膝,头半倚在膝上,半转向她。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关我所有的一切?”他问。
“你填过一张表,你陆续也说过,我想,我对你已经知道得很多了。”“哦,不不。”
他静静的说,“那是太少太少了。让我告诉你,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我上面有一个哥哥,
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我妈四十岁那年才生下我,所以我父母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
我爸在大学教文学,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他们中年得子,对我这个小儿子宠爱得无以复
加,完全达到溺爱的程度。尤其,哥哥姐姐们结婚以后,都搬出去成立小家庭了,爸妈就更
疼我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轻声打断他,这夜色,这海边,这星光,这醉人的海风轻
拂下,谈家世未免有些扫兴。
“因为你需要了解我的家庭,”他清晰的说,抬起头来,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使她面
对自己。“因为——我计划在这几天内,带你回我家去。”他紧盯著她的眼睛。“因为我也
要我的父母认识你!”她有些不安,挣脱了他的手,她转头去看海。
“你未免太急了吧!我并不想去你家,我并不想见你父母,我认为——我们认识的时间
还太短,我觉得,我几乎还不太了解你!”“你刚刚才说,你对我知道得已经很多了。”
“知道和了解是两回事,我知道海水是咸的,不了解它为什么是咸的。我知道蝙蝠洞里
的蝙蝠昼伏夜出,不了解它们为什么昼伏夜出。我知道海滩都是细沙,不了解为什么都是细
沙。我知道安骋远二十七岁,能言善道,未婚。不了解他为什么到二十七岁,能言善道,还
未婚?”
他注视了她好长一会儿。
“因为以前没遇到你。”
她涨红了脸。“外交辞令!你知道吗?当你撒谎的时候,你会讲得一点诚心都没有。而
且,我提出这个问题来,并不是在向你……在向你求婚,你别自作多情呵!”
他凝视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望著大海。
“小时候,我是个很害羞的孩子,我不敢和女生说话,怕被哥哥姐姐取笑。进大学,我
到了台南,第一次离开了台北的家。第一次学习独立,学习生活,学习接触同学。那时我和
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我比较坚强,比较成熟。那时候,我仍然乳臭未干,我很想家,想父
母,对住校极端的不习惯。这时,有位大三的学姐,比我大两岁,因为同系,她常常照顾
我。有次我们去露营,带的棉被不够,我坐在火边发抖,她居然去偷了一条同学的棉被来裹
住我。于是,我对她就大大的倾倒起来。”“哦,”她喉中梗了梗:“毕竟,你那套纪念日
还是和别人先度过了的!”“我发誓没有!”他低嚷,有些急促。“我可以不告诉你这件
事,你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件事,但我不愿对一个我在认真的女孩有所隐瞒。你听我说,我和
那学姐交往了一阵。她比我老练太多了!她是系花,拜倒在她牛仔裤下的男生可以组成军
队,她的恋爱故事足以写上一百万字。但是,我对她完全不了解,我很嫩,很幼稚,很傻。
她教了我许多事,包括——接吻,和肌肤之亲。然后,她甩掉了我,又找上别人了,这让我
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深抽口气,低垂下头去。“……这是我唯一的恋爱史,从此,
我很怕女人,也不想追求任何女人,我有保护色,我怕再受到伤害,直到我认识你。五十三
天前!保护色也不见了,害怕也忘了,什么话都敢说了……好像一只重生的火鸟。”
“火鸟?”“相传有一种鸟叫火鸟,它是永生不死的。但,它的生命只能维持五百年,
到五百年的时候,它就把自己投身到烈火里烧成灰烬,这灰烬就变成一只重生的火鸟,再活
五百年。”
“你是重生的火鸟?”“为你重生。要为你活五百年。”
“你不怕又遇到第二次伤害?如果你和我也无疾而终,你就可以再烧一遍,变成第三次
重生的火鸟。噢,”她微带伤感的低呼:“火鸟是永生不死的,你大可左烧一次,右烧一
次!”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粗暴的拉向自己,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里面冒著炽烈的火
焰。
“我在向你诚心诚意的坦白我自己,这些事,我连对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至亲好友,
都没透露过一个字!你不能嘲弄我。你回忆一下看,我们认识以来,我都是嘻嘻哈哈的,爱
笑爱胡扯的……我几时这么坦白过!”
她迎视著他的目光,她眼里有激动,有热情,有温柔,还有份令人难解的悲伤……这眼
光使他心脏狂跳了,使他血液沸腾了。他无法思想,无法在这眼光下静止不动,他俯下头
来,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她不动,身子几乎是僵的,嘴唇抖索著,冰冷而无生气的紧闭著,鼻子里沉重的呼吸
著,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推开她,抬起头来,再度凝视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用手捧著她的脸,
用大拇指抚摩著她那娇娇嫩嫩的皮肤。他眼里闪著受伤的困惑,低低的问:
“你不愿意?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冒犯,我不会勉强你。”
她的眼睛大大的睁著,里而闪烁著一股无辜的委屈。
“这不公平,”她从齿缝里轻哼著,面颊变得滚烫了,睫毛悄悄的垂下来,半掩住那纯
净的眸子。“这不公平,你有接吻的经验,而我——没有。我嫉妒那个女孩!”
他大大的喘口气,心中竟然被一种狂喜的浪潮所鼓动了。自私呵,男人!你因为她是这
么“纯洁”而狂喜了,而意外了。他不由自主的,把她一把就揽进了怀中。用双手温柔的拥
抱著她,让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把嘴唇贴著她的鬓边,在她耳畔低语:“你这么漂亮,
在大学四年中,没有男孩子追过你吗?没有男孩子接近过你吗?”他想起一个名字,凌康?
还是康凌?她曾在纸上涂抹这名字,凌康命运等于什么?凌康命运一定不等于嫣然!
“唔,”她轻哼著。“有——男孩子追我,可是,我没有给他们这种机会。”她答得有些言
不由衷,事实上,她愿意给凌康机会的,但,凌康没有选择她。
他再度扶起她的头来,给了她一个长长久久的凝视。他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诚挚,那
样热烈,那样温柔,又那样带著千万种细腻的真情……使她几乎被这眼光烧融了。她低声叹
息,他再度捉住了那微张的嘴唇。
她的身子不再僵硬了,她的嘴唇不再冰冷了,她不再颤抖瑟缩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
神志轻飘飘的,灵魂也轻飘飘的,耳边,只听到夜风亲吻著海洋的声音,幽柔如梦,美好如
歌。这晚,在嫣然的生命中是崭新的一页。但,当她和安骋远在海边缠绵的时候,她却做梦
也没想到,在卫家,巧眉和凌康终于掀起了埋伏五年之久的风浪。
凌康是晚饭之后才到卫家的。
一走进卫家客厅,凌康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大对。卫仰贤在不停的拨电话,兰婷不安的在
沙发中等著,巧眉满脸的焦灼,不住口的说:“爸,你打电话给馆长嘛!给她那同事方小姐
也可以!姐姐从来不会这样不打电话,也不回家的!”
卫仰贤放下电话。“没有用!”卫仰贤说:“图书馆早就下班了,没人接电话了!”
“怎么回事?”凌康站在客厅中问。
“噢,凌康!”巧眉听到他的声音,如同来了救兵似的:“你是不是跟姐姐在一起?”
“没有呀。”“那么,拜托你开车去一趟图书馆,看看姐姐为什么还不回家?”
凌康蹙蹙眉,看著卫仰贤。
“卫伯伯,有这么严重吗?”他问:“嫣然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才晚上八点多钟,她很
可能和同事去吃吃饭,看看电影再回来,我保证她不会失踪。”
“真的,”卫仰贤接口:“我也觉得不会有事,那么大的人总会照顾自己!”“可
是,”巧眉不安的蹙紧眉头。“她该打电话回来的!她每次都会打电话回来的。”
“巧眉,”兰婷注视巧眉,又看看凌康,心中若有所思。“或者,你姐姐故意不打电话
回来,她大了,独立了,不需要一举一动都向家里报告。何况,如果她打电话回家,你又会
央求她回家来了!”“哦!”巧眉怔著,然后,慢慢的,她低下头去。好半天,她没说话。
终于,兰婷忍不住说:
“好吧,我有方小姐家里的电话,我打去问问吧!”
她打通了方家的电话,找到了方小姐,也谈了好一些,然后,兰婷放下听筒。“安心
吧,巧眉,你姐姐没失踪,她和一位朋友一起走了,方小姐说,好像是去参加那朋友的生日
晚会!她听到那男孩子说过生日什么的。”“男孩子?”巧眉一惊。“是小男孩吗?五六岁
大的小男孩吗?”“不,好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燃烧吧!火鸟9/27
“哦!”巧眉嗒然若失的应了一声,似乎非常不自在。兰婷和卫仰贤交换了一个视线,
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凌康耸耸肩,说话了:“好了,巧眉,你别再担心了。”
“嗯,”巧眉哼著,往琴房走去。“我想去弹琴。”
凌康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到琴房门口,巧眉倏然回过头来,问:“凌康?”“嗯。”
“好吧!”巧眉咬咬嘴唇,语气柔和:“凌康,你进来,我想和你谈谈天。”凌康大喜过
望,他回头看卫仰贤夫妇,他们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于是,他怀著又惊又喜又疑又兴奋
又激动的心情,跟著巧眉走进了琴房。关上房门,巧眉没有到钢琴边去,却直接走往窗前的
沙发,坐了下来。不但如此,她还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凌康坐下去。
凌康坐了,他注视著巧眉,渴望而痛楚的注视著巧眉。可惜巧眉不能看,否则,这样的
眼光会泄露内心所有的秘密,这样的眼光可以让人心痛心碎。
“凌康,”巧眉的声音有些轻颤,她坐在那儿,紫色小碎花衬衫,紫色圆裙,像朵小小
的菱角花。她双手在裙褶中互绞著,不安的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跟你讲几句内
心的话?”“唉!”凌康长叹。“你可以讲几百句,讲几千句,讲几万句。”“没有那么
多,”巧眉垂下头去,手指开始缠绕腰间的丝带。“我只要说几句,是我早就想和你说的
话,我是很诚心来说,你一定要听我!”“嗯。”凌康紧紧的注视她,发现她脸色变得苍白
了,嘴唇的血色也失去了,他有些惊惧起来。“说吧!巧眉,我也会诚心诚意的听!”“凌
——凌康,”她嗫嚅起来,困难的说:“你是姐姐的同学,是姐姐的朋友,五年以来,你出
入我家,好像是我家的一份子,但是,你却和姐姐疏远了,为什么?”
他静默片刻。“你知道原因,巧眉。”他苦恼的说,心痛的看著她。“你一直在逃避这
原因,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同时爱两个女孩。从你十六岁,我就在等你长大。你和我
一样清楚,一样明白——”他开始激动,语气加重了,一句压抑了五年的话终于冲口而出:
“我爱的是你!巧眉!我要你!我爱你!爱了五年了!”巧眉面颊上最后的血色也褪掉了,
她像纸一般苍白。
“你不能爱我,我是个瞎子!”
“我能爱你!我不在乎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我已经爱了你!而且,我要娶你!”她往沙
发深处缩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这举动又使她大吃了一惊,她惊惶
得差点叫出来,奋力挣扎著想拔出自己的手来,他握牢她,不许她挣扎,不许她移动。“巧
眉,”他急切的说:“听我说,眼睛失明并不是非常可怕的事,你不用自卑,不用害怕,你
仍然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仍然可以恋爱和结婚。我会用我有生之年,来保护你,来照顾你,
给你幸福和快乐……”
“你……你不懂,”巧眉气结的挣扎,泪珠涌进了眼眶,她费力的想逃出他的掌握:
“你完全不懂!”
“我不懂什么,你说!”他按住她。
“你不能爱我,因为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如果我抢了姐姐的爱人,我会死无葬身之
地!”
他大惊,死瞪著她。“巧眉,”他愕然的说:“我和你姐姐间早有默契了,她知道我是
为你而来,她一直知道!”
“所以,你让她痛苦,让她不愿回家,让她不愿面对我!你成了我和姐姐间的绊脚石!
你离间了我们姐妹的感情!你!你先追姐姐的!你没有良心,你见异思迁!你怎么能这样对
姐姐?”凌康又惊又急又恼又痛。
“巧眉,你心里只有姐姐没有自己吗?你又怎么知道你姐姐为我痛苦?为我不愿回
家?”
“她说的!”“什么?”凌康大惊失色:“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这个混球!”巧眉大骂,泪珠滚出了眼眶。“今天早上,姐姐特地来琴房找我,就
在这房间里,我们谈了好多话,她总算对我承认了,她喜欢你!你问我心里只有姐姐吗?我
告诉你,一直不是我心里只有姐姐,而是姐姐心里只有我。从我六岁受伤失明,姐姐就背上
了十字架,她一直在牺牲,她一直在为我做各种事,买衣服,买缎带,买棉被,买点字的书
籍,买我爱吃的、爱玩的、爱听的唱片……她不知不觉的做这些,几乎变成习惯性的在做,
你说我倚赖她,是的,我是倚赖她,因为只有她最了解我!然后,她发现你转移目标了,你
居然喜欢了那个可怜的、失明的妹妹!于是,她除了退到一边默默忍受以外,她还能怎样?
她只能把你让给我!那怕你是她的全世界,她也会让给我!你懂了吗?”
“慢慢来,巧眉,”凌康努力整理著纷乱的思想。努力想去分析她的话。“你确定嫣然
说她要我?”
“她当然不会说她要你!”她气急的:“她以为我要你!她怎么还会说要你!”“那
么,”他憋著气说:“那只是你的猜测!我或者伤害过嫣然,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巧眉,巧眉,你不要再作茧自缚了!你想得太多了!你知道,这五年来,我心里只有你吗?
你知道我快被你折磨成粉成灰了吗?你知道我爱得有多苦恼和无助吗?……”
她靠在沙发中,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她努力呼吸,胸腔剧烈的起伏著,她那被泪水浸
透的眼睛更雾了,一滴泪珠静悄悄的滑落到唇角,停在嘴角边颤动……这使凌康心动得要疯
了,他不顾一切的仆过去,把嘴唇压在她唇边的泪珠上。
巧眉惊跳起来,又怒又怕又恨,她说了那么多,他居然还胆敢来碰她,她想也没想,伸
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那耳光清脆的挥在他面颊上,凌康怔住了。巧眉也怔住了,她并没料到自己这一耳光会
打得这么准。而且,她生平还没打过人,这使她狼狈而自惭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直
退到钢琴边去了。凌康呆呆的望著她,被她这一打而打醒了,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
是仔细的注视她。
“对……对不起。”终于,她吞吞吐吐的说。
“不用说对不起,”他哑声说:“我想是我太鲁莽了!我必须学习对你慢慢来……”
“你必须学习对姐姐快快来。”她轻哼著。
怎么?又绕回老题目上去了。凌康用手撑著头,觉得简直要崩溃了。“巧眉,让我坦白
跟你说吧,不管有你,还是没有你,我和你姐姐之间,都没戏可唱了!世界上,什么事都可
以勉强,只有爱情,不能勉强!”她默然挺立,好一会儿,她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尊大理石
的雕像。然后,她轻轻的开了口:
“你知道爱情不能勉强?”
“是的。”“那么,你又何必勉强我呢?”
他的脸刷的变白了。“巧眉!”他低喊。“我不爱你,凌康。”她清楚而残忍的说: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未来的姐夫,我对你的感情仅止于此。我想,我们以后,不要再纠缠不
清了!”他有几秒钟不能呼吸,然后,他毅然的一摔头,走出了那间琴房,重重的带上了房
门。
他几乎没看到卫氏夫妇,穿过客厅,他僵硬的,径直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卫家的大
门。燃烧吧!火鸟10/275
嫣然当晚就知道凌康盛怒而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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