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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sh life

_6 伊坂幸太郎(日)
“我说‘我们离婚吧’。”
“她一定先问对方是谁吧?”
“你怎么知道?”青山一脸讶异。
“那种女人总是想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她们无法不在意自己的立场和位置。”
“是吗?”青山露出紧张的表情,可能比天皇杯冠军PK赛罚失了点球还紧张。“她不肯答应,顽固地拒绝了。”
“既然如此,那就做决定吧。”京子噘起嘴,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事。“只能做了。”
“做?”
“我可不是说上床,你知道的吧,我说的‘做’。”
“啊……啊,我知道。”青山神情微妙地点点头。
“一到家就杀了她,”京子故作轻松地说道,“然后将她装进后备箱,载去埋掉。”
“嗯……嗯。”
“在泉岳的深处有很多不显眼的森林。”
这种事想得越简单越好,杀人埋尸,只要尸体没被发现就好。就这么简单,没必要搞些拙劣的小动作。
幸运的是,那女人的双亲好像早就死了,也没有密切往来的亲戚,她和邻居的交情也不好。京子越来越觉得所谓的大好良机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只要青山保持沉默,没有人会发现那女人消失了。谁也无法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真是太滑稽了。
京子要和青山一起生活。她悄悄地微笑,心想,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连那女人的年金都能弄到手呢。
“只要制订个大概的计划就好,太过精细的计划,反而会绑手绑脚。会来诊所找我的患者多半活得太认真,一板一眼地定人生目标,结果让自己痛苦不已。”
青山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之前也是京子的患者,当然也是这样的个性。他没踢进攸关胜负的罚球,因而罹患了轻微的忧郁症。周遭的人都说他身为职业足球员,个性却太敏感,但是青山本人并不想承认。
“对了,我照你说的去了一趟车站。”青山说。
“你去看了寄物柜吗?”
京子打电话拜托青山去一趟车站,她担心是否有人用了她遗失的寄物柜钥匙。
“关得好好的。38号对吧?上面还显出延长使用费的金额。”
“是吗?这样就好。”
“不过,那个寄物柜怎么了?如果你在用的话,还是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
虽然不明就里的青山这样问道,但京子并没有理睬他。青山虽然一脸不满,也没有特别生气。
“你听过这件事吗?”过了一阵子,青山改变话题。
“什么事?”
“有人死而复生的事。”
“说什么蠢话?”京子皱起眉头。虽说青山就是喜欢这种怪力乱神,但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这些。
“这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话题。听说把尸体放着,就会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这些躯块好像会自己动起来。”
“一块块地动起来?”那种景象一定非常滑稽,京子想起被切断尾巴的蜥蜴。
“对,然后这些躯块又会黏起来。”
“黏起来?”京子嘲笑青山般地说道,“它们变成磁铁啦。”
青山不太高兴。“我是说已经被切成一块块的躯体黏起来。”
“所以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我昨天出门,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听到几个高中女生在谈论这件事,好像有人到处在传这个怪谈。”
“真老套。最近那个分尸案的话题不是很流行吗?这一定是搭便车的无聊怪谈,骗小孩的。这件事跟现在的我们有关系吗?”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什么事会和我们有关系哦。”
一开始是紧急刹车声,接着,轮胎在柏油路面打滑。副驾驶座上的京子感觉轮胎发出又长又尖锐的磨擦声,她觉得身体猛然飘浮了起来。
然后是“咚”的撞击声,毫无办法地,保险杆似乎被撞坏了。
安全带深深陷入京子的肩膀,向前冲的身体被扯了回去,弹回座位上。
转眼问发生的情况,令京子感到一阵晕眩。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惊吓,让她的怒气瞬间涌起,虽然还不到失去知觉的程度,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在意起驾驶座上的青山。
转头一看,青山靠在方向盘上。看来是撞到了某个部位,正痛苦不已地按着下巴说“糟了”,脸色惨白。
一定是天色昏暗的关系,他们原本预定从大街穿越西道路,一路朝四十八号国道直行而去,但是因为京子想上厕所,所以拐去爱子地区。一右转驶入近道后,四周变得很暗。
真是飞来横祸,京子烦躁不已。
青山又说了一次“糟了”,解开安全带,冲下车。
京子也跟着下车,一踏出车外,一股不祥的预感爬满全身。
道路周围一片漆黑,这是一条单行道,却非常狭窄。
她立刻环顾四周,右边像是某家西点公司的仓库,前面竖立着栅栏。左边是并排相邻的小酒馆和咖啡厅。店铺看来很久以前就倒了,窗玻璃被打破,入口的大门也变形了。
京子试着扭动脖子,刚刚撞到的右手虽然有瘀痕,不过并没有其他疼痛。
她开始庆幸,幸好这里是狭窄的暗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还真是好运。
青山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虽然没有放声大叫,不过,与其说是因为他还清醒,不如说是他已经陷入混乱的缘故。
站在红色轿车另一边的青山,缓慢地、带着恐惧地确认前方的情况。
京子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冲击。腹部被撞到的那声“咚”还残留在体内。撞到人了。
四周没有任何人影。
青山跪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抬起头颤抖地说道,“京子,是人。”
“冷静一下。”京子走向青山,脑中忙碌地思考着。快想想,快想想啊,京子逼迫自己。
就算在黑暗中,也知道对方已经死了。对方是个年轻男人,说不定和青山相同年纪,他倒在轿车前面,或许是因为骨折,姿势很怪异。
京子也不是看惯了尸体,不过她并不怕。眼前的状况毫无现实感,看起来只像是认真的士兵玩偶扭曲了身体,倒在地上而已。
青山拼命深呼吸,仿佛是直到方才为止都忘记呼吸般地晃着肩膀,大口吸气。如果让他重踢一次那个失败的罚球,他的表情一定和现在一样。“怎么办?”
“小声点。”京子这么说,不过青山大概是因为太震惊了,还是大声说着“糟了”。
京子唯有觉得吃惊,这男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像这样毫无人烟的漆黑道路,不正是能掩人耳目地处理这件事的大好地点吗?
“京子你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是外行人,而你不是医生吗?从刚才你就什么都没做。”
这话让京子听了很不高兴,她感觉自己的脸孔正愤怒地抽动。青山噘起嘴,像个抱怨的小孩。
“我可是精神科医生哦,你觉得车祸尸体和精神异常有关系吗?难道会有患者是因为被车撞而罹患忧郁症吗?”
“跟我也没关系。”
“是吗?足球选手不是才跟车祸更有缘吗?”
“哪有这回事?”
“就在刚才,身为职业后卫的你撞到人了。”
京子毫不在意地这么说。青山没有答腔,只是一边发抖,一边说着“现在不是赛季”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
麻烦的是京子又感到一阵尿意,“又来了。”她啐了一声。
青山虽然很害怕,不过他又蹲了下去,下定决心伸手触摸尸体。
“这附近没有厕所吗?”
“你这时候还要上厕所?”
“我就是想去啊,不行吗?”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青山。
“你……你等一下吧。现在这个状况不处理不行吧?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京子忍着脾气不发,本想对青山怒吼“勉强憋尿,如果搞到膀胱炎恶化,连肾脏都出问题,你要怎么赔我”,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实在太气了,右脚开始发抖,她站在原地抖起脚来。
“好冷。京子,这人真的死了。”
青山就这么蹲着,闭上双眼触摸地上那具尸体的下巴一带。京子不由得苦笑,就算是车祸尸体,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失温。青山恐怕是把被寒风吹冷的皮肤,误以为是尸|体的体温了吧。与其说他可爱,京子简直快被他的无知气炸了。这个光有个大个头的年轻人,难道没有我就活不下去吗?她厌烦地想着。真是的,没有我就一桩撞人事故都不会处理吗?
“不要乱摸。”京子口气不佳地指示青山。随便翻弄尸体,不是明智之举,也不干净。于是,“你先过来。”京子开口叫青山,“先想一下该怎么做吧。”
*
丰田在商店街走着,原本担心狗会不会四处走来走去,不过老狗可能受过严格训练,一步也没离开过丰田。这种情况或许就像年轻时受过军事训练的退伍老兵,就算记忆力变差也不会忘记行进方式。
丰田在一间规模颇大的宠物店买了遛狗用的牵绳。
“蓝色的还不错吧。”他在小巷内的电线杆旁将牵绳扣在狗的项圈上。比起老狗微脏的身体,全新的项圈和牵绳显得非常不协调。
丰田牵着狗穿过街道,走了十五分钟,通过天桥之后就是公园,广阔的阶梯斜斜地往前伸展,在天桥下慌张行进的车流简直就像异世界的场景。公园在一片不知是否受到管理的地皮上。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四处都会挂满灯笼,夏天则挤满了看烟火的人群。不过在冬季寒冷的白天,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玩飞盘的小孩。
丰田在公园里找张长椅坐下,狗在他脚边缩成一团。
“要玩那个吗?”他指着在空中交错的飞盘,老狗丝毫不感兴趣。
好累,他闭上双眼。
丰田再次想起早上通知他不录取的公司,薪水比他在上一家的六成还少,也没有津贴,工作性质既不是管理职也不是设计师,只是打杂而已。可以说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他放弃过高的期望,只希望可以勉强稳定下来,即使如此还是不被录用。听说这个工作机会只有两个名额,竟然有三十个人来应征,一定有某两个人接到录取通知吧。连那种水平的公司都不肯雇用他,眼前只剩下墙壁了,丰田心想。
“无能!”
从某处传来这个声音,丰田抬起低垂的脸,四下无人,那群正在丢掷飞盘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声,他只是听错了。
他又低下头,闭起双眼。
“你真落魄!”
他发现那是自己体内的声音。
如今只有不安包围着全身,自己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真是太凄惨了。此刻,手上握着仿佛是唯一栖身之处的绳索,另一端只是绑着一只老狗。丰田感到非常不安,不知不觉眼眶积满了泪水。
“好想工作。”他不禁出声说道。去除这股不安的唯一方法,只有找到工作,让生活安定下来。他环抱着因为不安而颤抖的身体。丰田自嘲地想着:如果因为不安而冻死,不知道会不会上报?
一直这样呆坐着,他开始烦躁了起来,不安感难道也像空腹感一样让人烦躁吗?他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就算继续找工作,如果像今天这样的都落空,其他的恐怕就更没有机会了。
绝望,眼前只有绝望的岩壁。不,真的没希望了吗?丰田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想工作。”
他又说了一次,从公文包里拿出随身听,将耳机塞进耳朵,急忙按下开关,倾听披头士的Here c;omes the.Sun。在心中反复唱着“It’sAll Right”,“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老狗一脸意外地抬头看着丰田,不过并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转身离开。
丰田深深觉得这是一句好话,“太阳升起,It’s All Right,没问题的。”他年轻时并不听音乐,甚至轻蔑音乐。反正不过是甲壳虫唱的歌罢了,曾经在心里瞧不起、连听都不听的披头士,居然在中年之后给予他勇气,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听了两遍之后,他拔下耳机,关掉随身听,从长椅上起身。
丰田正要走出地下道,看到迎面下楼的高中女生时,才想到这件事。
大概是尖锐的鞋跟声刺激了大脑,让他无意间想到这件事。
不知道真正的契机是什么,总之年轻女性的脚步声,让丰田突如其来地下定决心去做强盗了。
只能去抢劫了,闪过丰田脑海的念头正是这个。
手枪。
我不是有手枪吗?不用它不行了。他再次确认,像是念着自己姓名般地喃喃说道,“我有手|枪。”
说不定只是偶然捡到寄物柜钥匙,碰巧发现寄物柜的位置,然后很巧地找到了手枪。但是,大致来说所谓的幸运,都是“偶然、碰巧”来的。
这把手枪是为了拯救我而出现的,是侥幸。就像在干涸的田里,降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及时雨。那个投币式寄物柜的钥匙会掉在地上是必然的。对了,他想通了,再次就职的四十场连败可说是和祈雨一样了不起的仪式。
丰田第一个念头就是用枪杀了那个男人,舟木。开枪杀了那个开除自己的戴眼镜上司。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决定这么做之后,心情便平静下来。这几个月未曾感受过的安稳包围了全身。射杀那个上司,是个相当不错的想法。
但是,他马上就冷静了。不可以漏掉该做的事情,丰田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思考。“好想工作。”他自言自语道。自己不是想要工作吗?也就是想要房租。
杀了那男人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首先,还是要想办法赚到房租。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想通?如果没有人要给我工作,那我自己给不就好了?
失业的人如果在名片上的职称写的是“失业者”,那就不再是失业的人了,不是吗?不,对了,以抢劫为业不就得了?丰田兴奋地思考着。
下手目标就是邮局好了,小型邮局就行了,他没有烦恼太久就得出这个结论。
只要用手枪威胁职员,他们一定会马上把钱交出来。听说邮政储金有三百兆日元,那么从那么大数1目里面拿一点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就像是从沙丘上掬一把沙放入壶中带回家一样。
他对老狗说:“工作了,工作了,太阳出来了。”
狗没有回答,不过从它往前直走的姿态看来,好像也不反对。
就算邮局已经近在眼前,丰田也丝毫不犹豫,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发抖,他并没有特别的罪恶感,或是觉得有勇无谋,反倒比较在意放手枪的位置。
他将手|枪放在西装裤子口袋里,但是很担心走到一半枪就掉下来。他也试着模仿电影里饰演警察的男演员把枪插进皮带,但又担心万一枪走火,两腿之间会演变成一场惨剧。
想象自己的性器官血肉模糊的模样,就让他一阵毛骨悚然,所以他将枪重新插在背后。不过因为插得很深,腰部一带变得很拘束。
只装了一发子|弹,要是能知道它是不是真枪就好了。
他用绳子将老狗拴在邮局正面的路灯柱子上,老狗似乎认为丰田要将它丢在这里,正要出声吠叫时,丰田对它说了声“没问题的”。老狗似乎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他在邮局对面的百元商店买了一副便宜的太阳眼镜和医疗用口罩。
丰田戴上太阳眼镜,握紧手枪,慌慌张张地将随身听耳机塞进耳朵,只听了一次披头士,然后深呼吸三次,关掉随身听的同时,走进了邮局。
“把手举起来!”当邮局自动门打开的瞬间,丰田将面罩拉到下巴,大吼出声。他将手枪朝着正面,放低姿势。
响应他的是寂静,静到让丰田以为自己的耳朵因为紧张而出了问题,邮局内一片静悄悄的。
真奇怪,好一阵子才发现邮局内没有客人。
只有自己的心跳发出扰人的噪音。
他把枪口朝向柜台。
当他往前踏出一步时,三个穿制服的男人映入眼帘,他用下巴上的口罩将嘴遮住。
丰田压抑着亢奋的心情,安抚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就没问题了”,然后依次看着那三个制服男人。
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三个人都呆呆地张着嘴。
不知为何,丰田感到一阵恶心,接着他立刻知道原因了。只要在一定距离之内,与多人相对而望,就会让他想起讨厌的面试经验,那是选择和被选择的差别。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开枪了。他不记得何时扣下扳机,就连何时将手指放到扳机上也不记得了。他想打穿面试四十连败的现实。
本来是打算朝着天花板开枪的,但是因为手不稳,结果变成朝着正面开枪,把一块劝导民众存钱的标语打穿了一个洞。
“这是真枪!”丰田大吼,因为戴口罩的关系,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他拉下口罩,再次大吼,“我会开枪的!”
丰田想象的场景是邮局员工们就像看到蛇的青蛙,一脸惧色举起双手往后退。不过,他也有心理准备,或许所有人会对他毫不惧怕地挺身对抗。
然而呆立在柜台里的男人们,并没有出现以上的任何一种反应。
首先,最年轻的男人说了声: “你是警察吗?”另外两人紧盯着丰田。“把手举起来!”这句话听起来的确像是警察或刑警的台词。
年轻男子和其他两名同事相对而视,盯着自己的制服猛看。
接下来的那一瞬间,年轻男子冲向柜台的后门,正当丰田惊讶地说不出话时,对方的身影已经从后门消失了。
另外两个人也是,他们显然是那个先逃走的年轻人的上司,对于下属的落跑既不哀叹也不斥责,反而跟在后面逃了。
“咦?”反倒是丰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他就这么举着枪,陷入混乱,“邮局员工居然丢下工作逃跑?”
难道全国的邮局员工都被教导要这样面对突如其来的抢匪吗?
当抢匪出现时,请趁隙逃走。有这种应对方式吗?可是眼前正上演了这幕光景。
众人一起从工作场所逃走。那并不是乖乖就范或是对抢匪不予反抗之类的立场。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丰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才放下举枪的手。
独自被留在没有了面试官的面试会场。
他慢慢地靠近柜台。
他双手攀住柜台,臀部往上一顶,翻进窗口柜台的另一边。这里不是客人的活动范围,而是邮局员工,也就是这些工作者的领地。
起码有个女性员工也好,他在意起这件怪事。男职员胆小到令人扫兴,自己一拿起枪居然就这么丢下工作逃了。
柜台内侧杂乱无章地堆着几叠钞票,简直像是老早就在等候丰田的到来一样。
金额顶多三百万,绑成一束的万元大钞有三叠堆在一起。
三百万,丰田不知道这个数字和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相比,到底算多还是少?到底划不划算?
他抬起头,发现上面有监视器。他慌忙低下头,然后将戴着口罩和太阳眼镜的脸缓缓地别过去,再次偷看了一眼。
当时,他并不觉得不安。比起就这么身为失业者倒下,还不如因为临时起意抢劫,被监视器拍到脸而遭警察逮捕来得好。
他将钱装入口袋。
再次翻过窗口柜台,跑向出口。可能是有些动摇了,他跑得很快,才会出了岔子。当他回过神时,双腿打结,摔了一大跤,肩膀还撞到了地板。
在摔倒的瞬间,丰田恢复了理智,原本压抑的恐惧顿时出现在脸上,他突然害怕自己刚才做的事。
他拼命想站起来,双膝却剧烈发抖,根本站不起来。
原本放在口袋里的几叠钞票掉在地上,太阳眼镜也飞了出去。
当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要捡钞票时,才发现入口有人影晃动。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人正在用提款卡提款。男人从机器中抽出存折,瞥了戴口罩的丰田一眼,似乎没发现邮局里刚刚上演了一出抢劫的戏码。
丰田决定放弃那些钱了,他觉得已经来不及了,总之不逃走不行了。他一走出邮局便立刻拿下口罩。
他冲到路灯旁,牵起老狗的绳子。
带着狗说不定意外地成了绝佳的掩护,他焦虑不已地思考着。不会有人认为牵狗散步的男人是邮局抢匪吧。
“我做了,真的下手了,可是在紧要关头跌倒了。”丰田以颤抖的声音向老狗报告,“很好笑吧。”
好不容易拐进了一条从邮局方向看不见的路,丰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鼓起勇气做的这件事不能写在履历上吗?
当然不能啊。——老狗吠了一声,像是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a life
时速1374公里,太阳渐渐西沉,故事终于展开。
3
志奈子原本看着太阳西下,天色开始转暗的窗外,此时将视线移回户田脸上,她放下了刀又。店内挂着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怎么了?”户田不感兴趣地出声问道,压根儿就不打算从盘内的鸭肉那儿抬起头。
“我很好奇户田先生为什么要找我?”
她无法抗拒想要问的冲动。两人相对无言地吃饭已经够尴尬了,志奈子又抛出了更沉重的话题。
户田用叉子将肉送进嘴里,把它们细细嚼碎咽下之后,用膝上的餐巾擦拭嘴边后说道:“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只是我无法理解您为什么要提拔我这个无名小卒,因为之前听说您总是和知名画家来往。”
“是啊,我对没名气的人没兴趣。”户田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还很扬扬得意。
“给无名的新人浇水、施肥、好好照顾他们,等着他们哪天开花结果,我可没那种耐性多管闲事。”
志奈子忧郁地听着这些话。户田对画家的才能或画作魅力毫无兴趣,他瞧不起凭着热忱培育画家的小画商,总是等到他们培育的画家终于长成花蕾时,便立刻摘下。
“我以前不是有个姓佐佐冈的员工吗?他最喜欢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所谓多管闲事,就是在说他。什么挖掘新画家,苦心培养。”
志奈子想起佐佐冈第一次和她攀谈的情况。她在朋友借来的画廊里举行小型个展,偶然前来参观的佐佐冈对她说:“你画得很好。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打电话给我。”然后给了她名片。
她从来没有像收到那张名片时那么高兴过。
“结果,佐佐冈居然背叛我打算独立,最后搞得一败涂地。”
“佐佐冈先生并没有打算背叛您,”志奈子小声地响应,“他只是想自己负起责任,培育画家而已。”
当时,户田采取了彻底打击佐佐冈的行动,他和所有与佐佐冈交情密切的画家取得联系,必要时还特地拜访对方,说服对方与佐佐冈断绝往来。除了露骨地提高契约金,对于不肯配合的画家,还语带威胁地表示,“这个业界很小,恐怕以后会有很多不顺利吧。”逼使所有人臣服于他。
志奈子并不是屈服于金钱,她是上了那句再也老套不过的话——“你的画总有一天会被全世界所接受”的当。
直到最后的最后,佐佐冈以颤抖的声音打电话给志奈子,问她:“连你也被户田先生拉走了吗?”一听到志奈子肯定的答复,他拼命压抑着混乱的心情,喃喃自语着:“是吗?这样啊,这样啊。”
志奈子虽然向他道歉,但在心里说服自己,为了更上一层楼,必须选择适合自己的舞台,这是必要的手续。
然而,挂断电话时,佐佐冈那句“你的画会越来越好”一直留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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