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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sh life

_7 伊坂幸太郎(日)
“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户田问。
“不,我不清楚。”志奈子摇摇头,她不可能知道。
户田似乎只是愉快地用叉子戳着鸭肉。
餐厅大门位于志奈子的正对面,那是一扇很重的门,如果店员没有使尽全力就很难打开。正当志奈子想着“门突然打开了”的同时,也“啊”了一声。
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走进店内,身穿深绿色夹克,没有打领带,脚上那双沾着泥巴的运动鞋,后跟已经严重磨损。从此人的穿着一眼就可看出不适合这家餐厅。他脸上刮过胡子的痕迹很显眼,眼眶四周泛红,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
志奈子之所以“啊”了一声,是因为男人走向他们的桌位。
男人盯着户田的背影,直直地朝他走去,虽然不是冲向户田,但那种靠近方式极不自然。
户田完全不在意店内已经开始骚动,还是愉快地吃着盘中料理。
男人手上握着刀子。
一声尖叫,志奈子没发现那是自己发出的。她两手掩住嘴巴站了起来,撞翻了椅子。
周遭的餐桌也传来尖叫声,好几个客人慌张跌倒。
服务生纷纷一脸苍白,握着刀子的男人大叫着什么。
志奈子以为户田会被杀,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害怕得完全站不起来,她想象户田被人从背后刺杀,血溅五步的情况,仿佛是淋在鸭肉上的柳橙酱汁,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恐怖极了。
当她好不容易起身,却发现眼前的光景出乎意料之外。
户田毫不慌张,或是该说一脸愉快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他看见站起来的志奈子,便眯起双眼说道,“你看后面。”然后指着自己身后。
拿刀的男人发出呻吟,倒在户田背后。两名西装男子架住那男人,用力把他压制在地板上。
那两名压制持刀男的男子,刚才还在隔壁桌吃饭。
他们的行动迅速准确,就像早己习惯这种场面似的。
户田像是看穿志奈子似的开口,宛如夸耀自己的胜利般说道:“我不是说过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吗?告诉你,就连安全也买得到。”他又喝了一口红酒,说道,“我就是为了这种情况才雇用那些男人的。”
“他……他们从什么时候?”
“不知道,大概一直都在吧,我没兴趣知道,只要能确保我的安全就行了,合同内容就是这样。”
志奈子又看了那些男子一眼,因为西装的关系,看不出他们虎背熊腰的体型,不过他们面无表情压制持刀男的模样,让她充分感受到对方的确是专家。他们的技巧实在好得过分。
户田一点都不关心身后的状况,看来不像是故作姿态,而是打从心底没兴趣。志奈子觉得他的模样太缺乏真实感,她有些晕眩地坐回座位上。
周围仍然骚动不已,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志奈子及户田身上。
户田一脸无奈地抱怨,“他们就不能安静地吃顿饭吗?”
持刀男被两名保镖架着拖出店外。志奈子看到他的脸,看起来很懦弱,不像是高级知识分子,但也不像心怀不轨、谋财害命的长相。
“户田!”男人被保镖架着,手里的刀子也被夺下,在被推出门之前他大吼:“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
户田这次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微笑地用餐巾擦拭嘴边。很难弄清他的笑是因为鸭肉太好吃,还是男人说的话。
“刚才那个男人,果然一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谁了。”他一脸满足地点点头。
“请问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哪家经纪公司的老板。公司不大,趁着经济景气,打算捞一票。他好像缺钱周转,一个月前来找过我。”
“希望您支助他吗?”
“是啊,大家都是这样,来跟我低头,说什么因为如此,如果我不出钱,就是我的损失。真是愚蠢,我可不打算利用别人的公司来赚钱,我是靠着先见之明和决断力开拓自己的路的。”
“所以您没借他?”因为借不到钱,所以才拿刀袭击户田吗?要说夸张还真是夸张,志奈子不由得这么想。
“不是。”户田嘴角微微上扬,“他向我提出一个有趣的交易。他说我可以找他公司里的年轻女人,什么艺人之类的,随便我搞一个晚上。总之,就是他提供女人,我出钱。”
“这样啊。”志奈子暖昧地点头回应,真是老套又自以为是的战略。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了。”户田还是一脸高兴地拿起酒杯,“因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到,所以我想买买那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
“听说他非常疼他老婆,真是笑死我了。我派人调查过了,他随便利用公司的女人,却那么重视上了年纪的妻子。所以我用钱当钓饵,跟他建议‘把你老婆借我一晚,我就借钱给你’。”
志奈子呆住了,不必问也知道,那男人一定是烦恼到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为了解决眼前的筹钱问题,他一定编了几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和妻子。
志奈子想起了有一部电影也是这样的内容:一名美国富豪以大笔金钱与一对年轻夫妻的妻子共度一夜。但是那名富豪是由潇洒的罗伯特.雷德福饰演,十足的绅士。和眼前这个毫不掩饰其膨胀自尊心、年过六十的男人完全不同。
“那么……您对他太太做了什么?”志奈子感到口渴,也伸手拿起酒杯。
“这个嘛,”户田扬起粗大的眉毛,“看到他刚刚那么生气的样子,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吧。反正是难得借来的女人,我就把想得到的花样都玩了一遍。我从晚餐前就让她全裸、对她下药,让她好好享受了有生以来从没尝过的滋味。”
户田的口吻非常平淡。志奈子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问,“是户田先生……和她吗?”
“我哪来的体力?只要出钱雇佣,干这种活的男人要多少都有,我只有一开始参加,之后就在一旁观赏。一个晚上实在太短了,一下子就结束了。”
志奈子眼眶盈满泪水,不知为何心中的懊悔就这么满了出来。
户田看上去很愉快地问:“我很过分吗?”
“嗯……这个嘛。”
“不过我有没有做是另一回事,只是那男人认为我做了。”
“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我软禁他妻子之后,到底有没有做我刚才说的事情,但是他认为我做了。他妻子也不记得任何事情,只是觉得说不定被我下药强暴了。因为她醒来时是全裸躺在床上。”
“什么意思?您到底做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做?”
“那男人大概妄想着妻子被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整天困扰得不得了。人的想象力总是不停地往坏的方向发展,听起来很有趣吧!就算再怎么追问妻子,她就是想不起来,真是愚蠢。我只是享受这种乐趣罢了,玩弄他人的想象力是相当有趣的事哪。”
结果,那男人最后陷入半疯狂状态,打算持刀袭击户田。
“他大概从哪里问到我会来这里,也就是有人泄漏了我的行踪。虽然是很麻烦的问题,不过那男人也实在太不要脸了,跟我借钱,还打算杀我,到底是谁比较过分?”
志奈子忘了罗伯特·雷德福主演的那部电影的结局,最后那对年轻夫妇有没有复合?
“所以您刚刚说的,只是那男人的妄想吗?”
“不,也不能完全否定我做了那些事的可能性。”
“到底是哪一个?”
“为什么非得跟你讲?就算我真的指使一些男人强暴别人的老婆,那也跟你无关吧。”
“话虽如此,不过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不论哪一个都一样,”户田粗鲁地说道,“总之,没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就是这样。我想买什么都买得到,想买就买。就算是别人的人生、爱情,甚至是想象力和安稳的生活都买得到。”
语毕,户田向服务生确认接下来要上的是不是甜点。
*
黑泽没注意到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这个出乎意料的失策令他表情扭曲。
正当黑泽在熄灯的室内拉开衣柜抽屉,熟练地翻找时,房里的日光灯突然亮起。
“喂,你在干什么?”从敞开的房门那里传来这句问话。
一回头,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年纪和黑泽差不多,看来是个勤奋工作的上班族。
对方将公文包夹在腋下,挡在房间入口。
为什么在走廊灯亮起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黑泽在内心啐了一声。对专业的小偷而言,这实在太丢人了。他慢慢起身,眨了一下刚开始适应的眼,与进来的男人相对。
他确认对方的模样之后,发现曾经见过此人。他有点作戏似的,暧昧地举起双手,好让对方了解自己不打算抵抗。
男人说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我家干吗?”他并不打算靠近黑泽。男人心里一定十分慌乱,打开房门,居然看到一个陌生人在黑暗的屋里翻箱倒柜,任谁都会吓一大跳。
黑泽一边举起双手,一边观察对方,那男人是个文弱书生。
这样说来,今天一整天都在举手。白天碰到一对上了年纪的鸳鸯大盗,被枪威胁不准动。到了晚上,被走进来的男屋主逮个正着,得向对方讨饶。黑泽不禁感叹还真是有诸事不顺的日子啊。
因为把钱给了那对老夫妻,所以再偷一笔弥补损失,这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
黑泽一边看着对方,一边在内心反省。不,与其说是反省,不如说他站在高处俯瞰自己目前的处境。
穿着深蓝色两件式西装的男人虽然想要佯装镇定,但显然慌乱得很,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大概是想从现场逃走,一直很不安地交换两脚的重心。黑泽拼命忍住笑意。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问。
“小偷。”黑泽举着双手,唇边露出大胆的笑容。
黑泽观察男人的表情,紧盯着对方,完全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你是屋主吗?”黑泽明知故问。
看到黑泽正大光明的态度,男人瞬间露出动摇的神色。他心里或许这么想,明明就是小偷,行迹败露与屋主撞个正着,居然还这么嚣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泽动着脑筋,想混过现在的场面。
“你偷了什么?”男人故作威严,低声问道。
“我正要开始。”
他在脑中确认眼前这男人的所有信息。
“你不报警吗?”黑泽早就看穿对方不会报警。
男人答道,“如果你现在出去,我就放过你。”
黑泽慢慢放下双手,一点也不慌张,甚至可说是从容不迫。偶尔碰上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幸好,对方也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歇斯底里大叫,或是扑到他身上。
“我们来聊一下吧。”黑泽说道。
“你说什么?”
“小偷都很喜欢闲聊。”
男人很害怕。要是男子汉的话,不是斥责黑泽“别搞不清状况”,就是拿起电话威胁他“这次真的要报警了”。
两人陷入沉默,黑泽微笑地享受此刻。
“好吧。”黑泽举起食指,和男人正面相对,“我们来玩人类观察游戏吧。”
男人脸色一沉。
“对小偷来说,最重要的是手巧,再来就是人类观察。观察力非常重要,必须只看对方一眼,就能想象对方的底细、性格以及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那又怎样?”听得出男人很不冷静。
“我现在就来猜猜你吧,至今为止你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很有趣吧,要报警的话,等这个余兴节目结束再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这是我的原则。只因为我给你这位了不起的上班族添了麻烦,所以想稍稍让你开心一下。”
“你在说什么鬼话?”男人虽然口气粗暴,但是声音很小。
“你是老二吧。”黑泽不理会对方,径自开口,“你在家里排行老二,三十五岁,和我同年,宫城县人。”
男人不停地眨眼。“那又怎样?”他略显逞强地说道,“那种事只要看看驾照或什么证件,马上就知道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黑泽似乎很愉悦地笑了起来,“你不抽烟,对吧。”
“不抽。”男人一脸无趣地点点头,露出“房间里又没有烟灰缸,看也知道”的表情。
“最高学历是某国立大学毕业。”
“那只要调查一下就知道了。”男人的脸色稍微变得苍白。
“文科,经济系。”
“是……是的。”
“你非常用功,总是认真出席每一堂课,是那种就算其他人逃课,还是会用功做笔记的人。”
“或许吧。”
“如果因为感冒不得已请病假,你就会很紧张,到处询问缺课的内容,担心能不能借到笔记。总之,是个完美主义者和胆小鬼的综合体。”
男人似乎很努力地忍耐,没有做任何响应。
黑泽看着沉默的男人,嘴角泛起笑意,“和女人交往也一样。好不容易约到同班同学,搭你的租车出外兜风。但是,前一天如果没有彻底将预定行程走过一遍,你就会很不安。你对任何事都感到不安,不论是碰面时间、出发时间、车上的话题、中途落脚的咖啡厅和菜单……总之,如果事情不能按照计划进行,你就会陷入极度恐慌中。”最后又是不知说了几次的“对吧”。
男人脸上开始出现焦躁的神色。
黑泽继续说,“我还知道很多事哪。我虽然不是什么奇怪的老太婆算命师,不过只要看着你,就可以看到你过去的种种经历。”
“你真的看得到?”
对方的表情就像看到了灵媒一样。
“看得一清二楚。”黑泽乐不可支地回答,“你曾经去观光胜地的山上约会吧!是藏王吗?你本来想好好欣赏风景,没想到当天浓雾大起,就连前方十米也看不见,什么计划都被这天气破坏了,既不能观光也不能做任何事。你大为惊慌地开着车在雾中的山路上转来转去,最后开到了陌生的地方。托你在山里转来转去的福,坐在副驾驶座的她晕车了,山路上的来来回回很容易让人想吐。大概是不想弄脏租来的车,于是她突然跳车,然后在拐弯的车道上咕咚咕咚翻滚。”因为太好笑了,黑泽大笑出声,“不,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总之,幸好当时你的车速不快,她虽然跳车,不过只有擦伤和扭到脚。不过那时候一定一团混乱吧,你的预定计划里可没有‘万一她跳车’这一条。”
“你……你……”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真是彻底的失败。”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要仔细观察某个人,就可以知道对方的过去。我连你毕业典礼的事都知道呢。”
“毕业典礼?”
“大学毕业典礼,你没参加,对吧?”
男人皱起眉头。
“你应该没去,因为那天你去看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
黑泽仿佛可以听到对方内心的悲惨叫声。
黑泽继续说道,“那是重新上映的最后一天。你在仙台的某家小剧院看了一整天的《2001:太空漫游》。虽然以前就看过,但还是又跑去看了,是为了要确认库布里克本人有没有在片中登场,对吧!”
“那……那是……”男人本来要反驳,却一下子遮住嘴,“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你从某个男同学那里听到‘库布里克在那部片子里悄悄饰演了一个小角色’,”黑泽觉得实在太滑稽了,“为了不错过库布里克出现的场面,你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紧盯着银幕。想必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很有意义吧,一整天都在电影院看那部无聊片子,结果错过了毕业典礼。”
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回应黑泽,或许是在思考让眼前这个闯空门的家伙一直说个不停是好事吗?
“你是不是还跟朋友打赌,到了21世纪之后,人类能不能像那部电影里一样到木星旅行?”
男人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原本怯懦的眼神浮起了讶异的神色,他眯起双眼,再一次像是瞄准靶心似的凝视着黑泽。
黑泽露出亲切的表情,盯着男人。“你一直认为,‘到了21世纪,人类就能在宇宙中旅行’。所以我跟你说,‘看了库布里克的电影,我只觉得宇宙真是无聊透顶到让人想睡,也失掉了去的兴趣。那不过是在宇宙飞船里无止尽地慢跑罢了,我从来没看过那么让人想睡的电影’。”
“啊!”男人终于提高了声音。
看他的表情,像是长年封住的遥远记忆,被重新拉了出来一样。“黑泽?”男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黑泽吗?”
男人绽放自然的笑容,那张总是逞强而紧绷的脸孔,浮现出几十年不曾有过的笑容。
黑泽为此感到高兴,“好久不见,佐佐冈。”他叫了男人的名字。
男人对于出乎意料的再会,惊讶得合不拢嘴。两人并没有互相拥抱,也没有握手言欢,只是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对于三十岁之后久别重逢而感到高兴的这两人,苦笑是最适合的反应。
佐佐冈过了一阵子才开口,“别说库布里克了,连电影内容也早就忘了。不过,你刚说的是骗人的吧,库布里克不会出现在片子里吧!”
“过去的事情就随它去吧。”黑泽说道。
*
河原崎在一片漆黑的路上拼命朝西走去。
他没办法独自在家中抱膝枯坐,完全冷静不下来的他,就这样冲出家门。
他沉默地走在四十八号国道的狭窄人行道上,弯曲的道路仿佛是自己那看不见未来的人生,而缓缓向下的坡道更让他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此时,才开始考虑自己要走向何处。
他正走向位于葛冈的墓园:父亲的坟墓。
前方持续出现角度很大的弯路,等到快走到尽头时,马路对面常会突然出现车辆,每次都让河原崎惊悚不已。
他穿越住宅区。
眼前有一只黑猫走过,他听到铃铛声,可能是系着挂有铃铛的项圈吧。全身漆黑的猫在停下脚步的瞬间,和河原崎四目相接。“三毛!”有个女人跑向黑猫喊道。河原崎心想,哪有黑猫的名字叫三毛的。
黑猫敏捷地冲向车道,它四处张望地跑来跑去,就像在找某人似的。河原崎觉得它简直像在拼命寻找救命恩人。
大约走了四十分钟,接下来就是直行的马路,民宅也渐渐减少,两旁的风景变得单调,从右边山路往上走,就到墓园了。
三年前替父亲举行的葬礼,规模非常小,只是按仪式照本宣科。母亲非常在意父亲的死法,说什么也不能让太多人看到父亲的容貌。
河原崎对于殡仪馆的化妆师居然能修复父亲从十七楼跳下而摔烂的脸,感到惊讶不已,不过母亲却非常厌恶别人看到父亲的脸,甚至还说“那不是爸爸”。
父亲的坟墓不如想象中的荒芜,河原崎松了一口气。
墓碑上沾附着泥土,周围的石地也长出一些杂草,不过还不至于让河原崎觉得对不起父亲或是心生罪恶感。仔细一看,周围都是这样的坟墓。
他在墓碑前插上花束,那是在墓园入口的花店卖的扫墓用花束,一束五百日元。河原崎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本来就喜欢花。
他在墓碑前站了好一阵子。坚硬且泛着黑色光泽的墓碑上并没有反射出父亲的脸孔,不过河原崎还是一直看着墓碑。
“你说些什么吧。”他听到说话声。
正确地说,河原崎只是感觉有人在说话,他讶异地看着周遭,不是十分清晰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沙哑,附近没有人。他再次左右张望,往前走了一步,眺望着墓碑,竟然隐约浮现出父亲的样貌。河原崎不停地眨眼,脑中一片混乱,或许在潜意识里
一直想和父亲交谈。
“爸?”他试着开口,并决定说下去,如果是幻听那更好。“我最近听说,一旦发生地震或龙卷风之类的天灾时,如果父母能冷静以对,子女就不会造成精神上的伤害。相反地,如果父母陷入恐慌大吵大嚷,那么就算孩子获救了,还是会留下阴影。”
“你想说什么?”父亲的声音这么说道,听起来仿佛在窃笑。
“我想说如果父母坚强可靠,孩子就能健康成长。”
“你在责备我逃开这一切,任性死去吗?,,
“嗯,是啊。”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为了隐藏自己的懦弱,以粗暴的口气对亲近的人说话,正是父亲生前的说话方式。
河原崎沉默了,然后叹了一口气,自己是因为想和父亲说这种话才来的吗?
“你逃去宗教那边了吧。”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像你这种人,多半会把宗教当做避风港。”
“没那回事。”河原崎有点生气地回应。
“你很崇拜那个姓高桥的男人吧?你明明不清楚他的底细,这不就表示你逃到宗教那边去了吗?”
河原崎吃了一惊。
没错,自己的确不知道高桥的任何事,居然对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醉心至此?这是盲目崇拜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不是和早逝创作歌手的狂热歌迷,或是群集于新兴宗教教主跟前的教徒没什么两样吗?“这不是宗教。”他像要拭去自己的疑问似的说道。
“你在说什么?”那个声音笑了起来,“你才是那种沉迷于奇怪宗教不可自拔、真正的愚蠢信徒的范本啊。”
河原崎小声地反驳,“不对!”这与宗教团体完全不同,他的声音变得高亢。周遭的人包括大众媒体的评论者,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称高桥为“教主”,称前去听演讲的河原崎等人是“新兴宗教”的教徒。虽然河原崎从来没有挺身反驳,却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协调感。他并不讨厌被称为“信徒”,因为他们的确是“相信高桥的人”,然而这与新兴宗教完全不同,他总是对于把人和新兴宗教混为一谈感到不满。
“当你们将普通人类视为神的那一瞬间,你们就已经是新兴宗教的狂热分子了。”
“听起来就像是爸爸认为人类不能信神。”
一阵笑声传来,“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扬扬得意,“我从十七楼跳下来时看到了。在我即将掉到地面上的瞬间,越来越接近柏油路面时,不论是脚踏车停车场生锈的屋顶,或是聚集在垃圾场的乌鸦的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然后这时,有个东西飞过我眼前,你知道是什么吗?”
“到底是什么?”
“蚊子。”
“蚊子?”
“不是有一种蚊子看起来像是脚很长的水黾吗?它从我眼前迅速飞了过去。”
“你要说那只蚊子是神吗?”河原崎觉得真是荒唐透顶,声音透着怒气。
“我很清楚那就是。”
“为什么蚊子是神?”
“我在死前看到的。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它才是真正的神,其他都是骗人的,你现在相信的一切都是谎言。”
“你倒是说说看我现在相信什么。”
“那换句话说也行,你现在怀疑的一切也都是谎言。”
“那跟蚊子没有关系吧。”
“蚊子不是都会‘啾啾’地吸树汁或血吗?那和接吻没什么差别。神的任务本来就是亲吻所有人类。”
河原崎完全不想反驳。那种类似疯子讲歪理的说法,的确和父亲生前的做法非常类似。
“人类总是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打死蚊子吧!意外的,神也是如此,明明近在眼前,人类却丝毫不心存感谢,无所谓地‘啪啪啪’打死神。然而它们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它们是神啊,被打死的那一瞬间,也只是笑着说‘又来了’。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毫不在意杀死的生命都是神。”
河原崎觉得父亲的声音非常真实,甚至觉得他现在仍旧戴着那顶红色棒球帽四处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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