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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sh life

_4 伊坂幸太郎(日)
在路灯之下,就连背上的伤痕都如此美丽的“高桥”,他抱着猫的模样除了温柔别无其他。他的体型并不魁梧,那时侯却像个温柔的巨人。
然而,他现在却成了就算撞到狗,也只会咂嘴说“真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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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文为“優しさ”。
②日文为“憂い”,烦恼,痛苦之意。
“他失去了温柔。”冢本断然说道。
“今天,就在今天晚上。”
“什么?”
“今天晚上高桥先生会被杀。”
河原崎无法理解冢本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话语。
“再那之后,我和你必须一起调查神的构造。”
“为... ...为什么?”
“神死了,继承他的神奇能力的秘密就像是一种义务。”
“义务?”
“换句话说就是使命。”
使命,指名,姓名①这几个连冷笑话都称不上的字眼,在河原崎脑海中浮现继而消失。他想起喜欢讲冷笑话的父亲。父亲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十一年来老老实实经营补习班,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型连锁补习班吃掉。河原崎觉得一脸没用地说“真想去看山”的父亲一点都靠不住。“看看岩手山吧。它大到让人发笑,就算一辈子拼命也赢不了那么大的山。”河原崎只觉得父亲是在逃避现实,令他厌恶。山又怎么样,这世上可没有岩手山救人这般轻松的事。
“我最近听说一件很有趣的事。”冢本看着山脚下的街道说,“关于游客被山贼杀害的事情。游客们虽然拼命抵抗,不过最后还是通通被杀。他们为了往后的游客着想,就写下山贼的弱点藏在某个秘密场所。所以之后的游客便托他们的福,即使遭到山贼的袭击,还是顺利地击退山贼,获得胜利。”
“这是完美结局吗?”
“不,并非如此。接下来换成山贼带了新同伴,最后还是杀光了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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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三个名词的日语发音均为“shimei”。
“那是悲剧啰?”
“你怎么看?我一开始也觉得是悲剧。只是呢,如果用别的角度来看,就完全不同了。”
“不一样吗?”
“游客是细菌,山贼是抗生素,只要把它们换成这种比喻而已。抗生素升级了,细菌随之被消灭。就是这么回事。”
“咦?”河原崎不禁拉高了声调。
“这么单纯的故事,不过是改变下轴心,就完全变样了。所谓的正义或邪恶,是会随着看法不同而完全颠倒的。”冢本抓了抓鼻头,“不论是持续恐怖活动的伊斯兰激进主义者,原住民与开拓者,或者益虫与害虫的区别,哪一个才是正当的,都会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改变。”
河原崎的脑袋一片茫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正不正确,但是我希望你最少可以了解这些。”身旁的冢本仍旧一直说着。
“你应该相信在讲台上演讲的天才,还是相信在你身边说着话的只有拿着铲子这点能耐的平凡人?该相信哪种人,也许这也是相类似的问题。”
河原崎听着这些话。他拿起大红帽重新戴好。
和父亲的一模一样的帽子,他想。他不禁觉得父亲根本没死,还戴着那顶折过帽檐的帽子在某处活着。
*
京子放下喝了一口的咖啡杯,忍着不说“真够难喝。”
味道寡淡,香气也不怎么样,她不知道这种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她对于自己竟然被队伍吸引,跟着排了三十分钟,也略微感到一股怒意。总之,自己不过是被“首次在仙台开幕的连锁店”这样的话题鼓动了而已。
店家四处发送庆祝开幕的半价优惠券。京子也用了,她不禁怀疑咖啡味道也淡了一半。
她看着在收银台前面排队的客人,心想根本不需要把那些一身邋遢的人或是穷学生当成客人。
京子很想立刻起身走出去,从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中解放。但是她又不甘心。只要走出去,一定会让某个在人龙中等位子的蠢蛋捡到现成,所以一直慢腾腾地喝着咖啡。
京子把手伸进放在邻座的包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是一把车站内投币式寄物柜的小钥匙。
一想到这把钥匙价值三十万日元,京子的表情不由得扭曲。她不知道目前的行情到底是多少,只是汇入对方所要求的金额而已。
出售手枪。
京子听过网络上贩卖各式各样的非法物品,但她不知道真有这样的网页。
一开始是从某个患者那里听来的。
那是京子诊所里的一名四十岁女性患者。她从不与任何人正眼相对,只要别人说了什么,她立刻回嘴,“我要枪毙你”,“我要开枪杀了你”。
“你要枪毙谁?”听到京子这么问,她眨了好几次眼之后回答,“我啊,最讨厌政治家了。”接着便开始以五十音的顺序念出众议员的名字。她一边扳着手指一边念叨着,什么某党的某某一天到晚上酒家,另一党的某某明明满头白发却被说成新进的年轻议员。她举出各种理由,最后加上一句“因为上述理由,所以应该枪毙。”
京子一气听完了女子所有的告发,一来觉得阻止她说话很麻烦,二来是听她说这些也蛮愉快的。“那么参议员无所谓吗?”女子听到京子这么问,一脸困扰地说:“那我今天晚上去把参议员的名字背起来。”
“不过,手枪那种东西没那么容易到手吧。”听到京子这么问,她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医生,其实呢。我已经买到了,那我就特别告诉您吧。”她突然优雅地说道,然后开始在桌上的便条纸上写字。
便条纸上写的是某个网址。
京子带着好奇心,试着在那天晚上上了网。屏幕上出现了和想像中完全不同的朴素画面,灰色背景衬着毫无装饰的黑色文字。京子按照患者告诉她的方式,在一个个页面中移动,等到她找到那个漂亮的网站时,已经花了一个小时。在页面的上方写着“出售手枪”。
京子半信半疑,不过还是试着用免费信箱寄了一封发信者不明,内容只写着“多少钱”的信,当天就收到了回信。京子不由得对自己竟会做出如此轻率,不假思索的行动感到惊讶。
对方似乎住在市中心,不过如果是全国主要都市,可以直接寄送。京子不知道对方是特地花钱来仙台,还是在各地有合作伙伴或运送渠道。不过对方表示,如果在仙台的话,也可以将手枪寄在投币式寄物柜。
那好,就那样吧!于是京子就付了钱。不过那应该是人头账户吧,就连对方的邮件地址再那之后也立刻失效了。
大约在一星期前,对方寄来了寄物柜的钥匙。现在有很多代为取件的业者,京子也利用其中一家帮她拿了钥匙。除了钥匙,还有一张写着车站内寄物柜号码的便条纸。
京子没有立刻去拿。随便拿着钥匙出去,万一被寄物柜附近待命的人以数码相机拍下,还被记在顾客名单中就麻烦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这样就要缴纳寄物柜的延期滞纳金,不过只要想到一开始就付出的金额,这点滞纳金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然而,今天无论如何都需要手枪。手枪是解决那个傲慢女人的最佳工具,因为它恰好能显示谁占上风。能在被枪指着的人和拿枪的人之间清楚地划出立场优劣关系的界限。手枪一定就是这种工具。
京子在店里坐了一个小时,故意连餐具都没收拾就走出了咖啡店。
正如青山所说,车站前站着一个白人女孩,她也的确拿着类似塑料牌的东西。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对方确实是个美女,留着一头非常适合她的长直发。一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一年猥琐地靠近白人女孩,不知说什么跟她搭讪。
“真是活该。”京子低头窃笑。
京子一走近,那女孩便开口问,“可以请你写下喜欢的日文吗?”京子本来想吐她口水之后离开,不过临时改变了想法。
她像变魔术一样,在白纸上写上“心”,并忍着不笑出来。
“心吗?”白人女孩眯起双眼。
“我随便写的。”京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她感到下腹部有点疼痛,刚刚才上过洗手间,还是有残尿的感觉。“又来了。”他垮下脸。
不知道是压力大还是天生体质冷,或是做/爱方式不对,京子每年都会碰上一次膀胱炎。一有残尿感和腹痛,她就马上知道了。
严重的话她会上医院,如果症状轻微,她会一口气喝光一升水,然后每个小时持续喝茶水,果汁之类的饮料,再补充睡眠。
这样做大多能治好。不过有朋友警告过她,这并不是治疗膀胱炎的方法,你就是因为这么做,才会不断地复发。听到对方这么说,京子根本不予理会,只回了一句,“我的身体由我自己来管。”
忍着尿意会让症状恶化,京子快步走进车站内。
这时候,手机响起。“搞什么啊!”她一边念着一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无号码。如果是平常的话,京子绝对不接没有显示来电号码的电话,不过此刻她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喂。”彼端传来沉着的男声。
“什么?”
“我想当心理咨询师。”话筒那端传来不久前才听过的声音。
“你是早上打来过的那个人吧。”
“是的,我早上打过,我知道给你造成困扰,但我想要改变想法,重新来过。你不觉得这两句话很棒吗?改变想法,重新来过。”
“是啊,非常适合你呢。那你下次来我诊所吧,到时候好好谈谈。”
京子一口气讲完就挂掉了电话,忍着大吼“别再打来了”的冲动。那男人真是够厚脸皮的,不止打家里的电话,连手机也打。
咦?手机?京子一下子呆住。
那男人怎么连我的手机号码都知道?
如果是家庭兼诊所的电话那还情有可原,电话簿与网络上都查得到,所以接到恶作剧电话或有点奇怪的电话也没什么稀奇。但是手机就不一样了,我并每有公开过这个号码,对方到底是怎么查到的?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跟认识我的熟人打听就行了,但究竟是从谁那里问到的?
身体在摇晃,过了很久京子才发现自己被撞倒了,大概是因为毫无防备地站着,所以她双膝跪在地上,手提包也掉了。
车站的清洁工抱着空纸箱,大声地向她道歉,“非常对不起。”接着慌张地放下手里的纸箱,打算捡起京子的手提包。
“不要碰。”京子重新站好,小声地说道。用碰过纸箱的手去摸Gucci手提包?!这人脑筋有毛病啊?
京子像是抢夺般地捡起手提包。清洁工是个一脸靠不住的男人,不停地低头道歉。
她无言地转身就走,立刻走向洗手间。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非得碰上这些倒霉事?
京子一肚子火却又无可奈何。那个莫名其妙,想当心理咨询师的男人干吗打电话给我?搬箱子的人为什么要撞我?
走进洗手间,在马桶上坐下之后,她还是气得不得了。
尿完之后,疼痛感就消失了,不过还有些许残尿感,令京子有膀胱炎再度发作的不详预感。
她看着镜子重新补妆。一看到自己的脸孔,就想起了青山的妻子。“全都是她害的。”她自言自语。要不是非得杀了她,自己也没必要买枪,更不会因为要来车站拿枪,被那个男人撞倒。
全都是她害的。京子翻了一下手提包,“啊”地大叫了一声。隔壁的老妇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寄物柜的钥匙不见了,掉了,全都是她害的。
*
丰田眼前有一只狗。
那不是干净的家犬,经历了反复的风雨泥泞,它的毛色已变灰,就像纯结的少年被世上的辛酸,痛苦蹂躏弄脏一样。
丰田有种亲切感,甚至觉得那只狗就是自己。
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不就和那只狗一样了吗?不,不对,我在年轻时也曾经受到重视,饮料罐的设计不也获得了一定的好评吗?是我提出了在罐装咖啡包装上贴上纯白标签的点子,再加上具有画龙点睛之效的深褐色线条的做法业大获好评。然而,随着年轻一辈的发言权越来越强,指名自己的工作逐渐减少,变得只剩下打杂或助理的工作。在所谓技术顾问这种有名无实的位置上,根本无法提出什么像样的意见,技巧日渐生疏。被公司开除时,甚至还被说“你的设计什么根本都只是模仿而已”。
以前倍受疼爱,现在却浑身泥泞,是啊,我果然跟那只狗一样。他仔细一看,狗的脖子上还系着项圈,以前曾被某个家庭饲养,后来被抛弃了吗?或许家犬也有裁员制度,所以才会被丢弃。
他沿着仙台车站一楼的通道,往北边走了十来米。头顶上延伸着的人行天桥,遮盖了天空。老狗在车站大楼的入口边上将身子缩成一团。
丰田看了狗一眼,本来打算就这么走过去。因为他害怕一直盯着狗看,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发现有个奇怪的女人站在狗旁边,不停地自言自语。
因为有些在意,丰田也靠了过去。
老狗缩着身子,舔着前爪。
“一块一块的,”女人这么说着,“我要把你剪成一块一块的。”
丰田涌起一股讨厌的预感,这女人有问题。对方大约三十来岁,看起来并不年轻,却也不显老。她穿着紧身裤和蓝色毛衣,头发毫无光泽,明明没烫发,发尾却翘得乱七八糟。
女人的手在手提包里摸索,拿出来的是一把剪刀。丰田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害怕的反应。女人拿出的剪刀是那种可以轻易剪开布料或纸箱的危险款式,她咔嚓咔嚓地挥动着。
“你想对那只狗干什么?”丰田不知不觉地介入两者之间。
那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眼神涣散,皮肤也很差,她应该没有判断事情的能力。丰田不禁开始涌起一股自己是否介入了麻烦的不安。狗倒是一脸事不关己地将头搁在前脚上。
“不... ...不要拿剪刀吓别人的狗。”丰田顺口说道。
“别人的狗?这是你养的吗?”
“是我的狗。”
“别开玩笑了,这是流浪狗,以前就在这附近晃来晃去了。”
女人手上的剪刀不停地发出咔嚓咔嚓声,令人非常不快,发出咔嚓咔嚓声响的剪刀简直就是“裁员(砍头)”的最佳道具。
“在这附近晃来晃去就是流浪狗?那你也是啊。这是我的狗,我有证据。”
一鼓作气地说完后,丰田就后悔了。他从上班族时代就是这样,总是不瞻前顾后就开口说话,一边担心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却又说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内容,最后总是被周围的人看不起。他总是这样。
女人似乎很愉快地咧开口红脱落的嘴唇笑了,“证据?是什么?”
“它... ...它很黏我。”丰田有点自暴自弃的这么说。
“你是白痴吗?”女人拔尖了声音。
“不说这个,你拿着剪刀又想干吗?”丰田终于指责了这件事。女人一脸的不情愿,盯着自己的手侧着头说:“什么干吗?就剪刀啊,当然是要剪东西。”边说还边跺脚,“身体会变成一块一块的。”
丰田后悔自己招惹了麻烦的女人,在就职活动中软弱无力的中年男人,本来就不该管闲事。
“你知道吗?”女人大叫,“人的身体会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再黏起来。一块一块的,再黏起来呢。”
女人的话语听起来奇妙至极,就像是诅咒,是想传达什么吗?“一块一块”和“黏起来”是什么隐喻呢?
正当丰田以为女人陷入歇斯底里时,她又小声地自言自语:“像我这样的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吗?”
“对!没错,因为你很恶劣。”丰田指着对方说。
“一定还有人会变成这样的。”女人的话听来就像个预言者,阴沉,毫无抑扬顿挫,斩钉截铁地说道,“在这个城市里,存在着这样的恐怖。身体会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再黏起来。大家都会变成这样。”
丰田不禁思考起最近蔚成话题的仙台市分尸案。
说不定眼前这个语无伦次的女人就是犯人,但是丰田不觉得她那把剪刀可以切割尸体。
现在不是和可怕的女人搅和的时候,丰田决定离开这里。就算失业男人闲到发慌,也没必要卷入疯狂剪刀女的人生。
只是他很在意那只狗。那女人满嘴“一块一块”,“黏起来”的话,手上又拿着剪刀,搞不好迟早会对那只肮脏的老狗下手,想到这里,丰田就觉得不安。
这不是不可能,世上尽是一些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自己太过信任终身聘雇制,也相信自己对公司有所贡献,自信绝对不会成为裁员的对象。虽然可能性不见得是零,但他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这就是他犯下的错误。可能性这种东西只要不是零,但他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这就是他犯下的错误。可能性这种东西只要不是零,就意味着事情可能会发生。
说不定哪天,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就会杀了那只狗,就算他人嗤之以鼻,还是有可能的。
一思及此,一股使命感突然从天而降。
丰田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随意地朝着狗拍了拍自己的右大腿,叫道,“来这里。”
丰田仿佛听见女人嘲笑他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啊。实际上,或许再过几秒钟就会听到了。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直到刚才还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老狗,听到丰田的声音,居然抬起头,还站起来走向他。
一脸惊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丰田本人,老狗走近丰田的右走边坐下,抬头望着他。
“你... ...你看,就是这样。”丰田战战兢兢地说道,然后继续朝着车站走去,流浪狗跟在他身后。
背后传来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
这下子可多了不必要的行李啊,丰田不禁感到有些犯难。
他从数分钟前就已经停止思考。对于连续四十次再职面试失败感到郁闷不已的自己,居然还带着一只狗,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意外的是,带狗进入车站,居然没有被驱赶。
四周投来奇怪的目光,不过并没有人高声要他“滚出去”,也没有店员指着他说“没用的男人带着一只脏兮兮的狗”。此外,既没有带着轻蔑眼神走过来说“不好意思... ...”的站员,也没有无聊地围上来说“老头子,你居然敢带脏狗走进我们车站啊?”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只是一脸讶异,并没有人指责,提醒或警告丰田。
那只狗是杂种的小型犬,看起来很像柴犬,身上的短毛脏兮兮的。
它的外表很脏,但没有脏到一走就会在地面上留下脚印的地步,它抬头挺胸地在人群中穿梭。
因为老狗老实地跟着丰田,让他不由地错觉自己从以前就养这只狗了。狗并没有黏着丰田不放,然而明明没有牵绳,却还是一直跟在他脚边。
老狗也没有要逃走的样子。丰田试探性地在特产店停下脚步时,老狗往前走几步,但马上就回头看他,接着一脸厌烦地走近。大概是年纪大了,动作很慢。
年过四十的单身男子找工作已经很困难了,现在还加上这只肮脏的老狗跟着,真是令人绝望的状况。如果有公司要录用他,除非是人事负责人爱狗爱到不行,一看到带狗去面试的丰田就兴奋地冲过来来问他,“你也喜欢狗吗?”不然就是那家公司的经营者自己是只狗。
突然,老狗转了方向,“喂,过来啊。”虽然狗不会讲话,但是丰田觉得它好像就是这么说的。狗本来应该要笔直地往前走,却突然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走向出口。它的鼻子紧贴着地面,放低身子前进,好像要找出印象中的气味。
地上掉落着一把寄物柜的钥匙。
在通往一楼并排的下行电动扶梯一带,在一家串丸子店的后面,有一把绑着黄色号码牌的钥匙掉在地上。
丰田把它捡了起来,狗也没有生气。丰田凑近仔细一瞧,确实是寄物柜钥匙,继而把它放进了口袋。他确认一下周遭,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于是他立刻前往三楼,因为记得那附近有寄物柜。他没搭电动扶梯,他不认为狗会搭电梯。
捡到的是车站大楼三楼连接口的寄物柜钥匙,不只形状吻合,最重要的是自己手上拿着的“38”号对应的寄物柜上并没有钥匙。
丰田一点也不犹豫,也没有罪恶感,他也不期待寄物柜内会有大笔现金。
每天都过得郁郁寡欢的他,不知不觉开始渴望一些轻松的刺激了。他需要无责任,简单的方法来转换心情,而拿着捡来的钥匙打开寄物柜,正是方法之一。
在投币式寄物柜中,或许会有某家公司老板的公文包,而其中说不定装着广告设计的征人启事。丰田这样想着,没错,可能会发生的几率并不是零。
“今天的面试结果就是这样。”丰田一边走一边对老狗说道,“不论是谁都会这么想。谁都认为今天这家公司一定会录用我,不录用的可能性是零。职业介绍所的负责人自不必说,面试负责人一定也都这么想。”
虽然老狗丝毫没兴趣,但仅仅是身边有个可以讲话的对象,也让丰田有一种得救的感觉。
“38”号柜有着延期滞纳金的标记。虽然大部分的寄物柜都会标明,过了三天之后会将里面的东西移往他处保管,不过这一带的寄物柜并没有这条注意事项。
这时候,丰田才开始烦恼了。虽然对于用捡到的钥匙打开寄物柜一事毫不心虚,但是他不由得怀疑起失业的自己,特地从荷包里拿钱出来去打开别人的寄物柜这件事到底有何意义。
他低头看着老狗,对上了它的目光。“这或许是一种测试。”他对它说道。因为滞纳金这点事儿就放弃的人,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你不觉得吗?”
老狗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是肯定丰田的说法。他感到非常雀跃,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得到他人的同意了。
丰田下定决心,从皮夹里抽出千元钞票,走到商店兑换了十个百元硬币。
打开寄物柜的瞬间,良心上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丰田选择不予理会。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用普通包装纸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里头有个塑料袋,装着更小的包裹。东西虽小,却颇有重量,这时候就应该感到不对劲了。
然而丰田一点都不在意,一边哼歌一边打开袋子,剥掉了包装纸。当时的他或许期待的是塑料袋里装着票据,甚至是机密的招募要点。
不过他的期待落空了,干脆朝着料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之后,他不由得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尖叫。
那是手枪,包装纸里是一把冷酷的手枪。
在意识到手枪前,冷汗先冒了出来。他试着用中指戳了好几次,小塑料袋里装了几十粒子弹。
他只是稍微呆站了一会儿,脚边的狗迈出脚步之后,丰田也跟着迈开了步子。他呆住了,手枪还在自己手里。
现实感瞬间消失了,他慎重地抱着塑料袋,精神恍惚地冲下楼梯。他用混乱的脑袋拼命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丰田只在电视和电影中见过手枪。脑中浮现越战电影中遭俘虏的男人,太阳穴被手枪指着,玩俄罗斯轮盘游戏的画面。手枪应该是与自己人生完全无缘的东西。
他发呆了几十分钟。不过等到冷静下来,也只花了不到一个钟头。也许人在碰到除了“恋爱”,“生死”之外的意外状况,大概只需要这样的时间就能接受了。
他走向伊达政宗铜像边上的出口。
站员跑了过来。丰田慌张地将塑料袋塞进公文包,担心是不是被发现了。带着狗的阴沉男人,紧握手枪在路上走着,可能很引人注目。他不禁担心,失业的中年男子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谁会相信我只是捡到钥匙而已?就算老实承认自己深信只要打开寄物柜,里面就有公司的录取通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一堆借口就这样在脑中浮现又消失了。
“不好意思,麻烦您替狗上牵绳,或是不要带进站内。”站员大概碰到了什么讨厌的事情,双眼充血地对丰田说道。
丰田满脸通红地紧盯着地面,快步走出车站,老狗紧随其后。
带着狗和手枪的失业男人到底能做什么?他感到一阵无力。没有工作,却有狗和手枪,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2
黑泽走向车站前的银行。刚刚才入手的二十万日元,妥善地收在上衣内袋里。此时这些钱已经不是“偷来的”,而是“伴随专业技术的收入”。
他走进大学的宿舍区,由于这里没有学生专用的教学大楼,所以外人也能自由进出。正当黑泽横越校园,走向商店街时,有人叫住他。“喂。”对方的声音听来沉稳,不过略微尖细。
他一看,是对老夫妇。老先生满头银发,戴着眼镜,有一张长脸;老太太个子娇小,有一张圆脸。老太太问他:“请问到仙台车站走哪条路比较快?”
如果对方是肩上有刺青,一头金发的年轻人,或是脸颊有疤的男人,黑泽一定会有所警戒。
正当他向老太太说明路线时,老先生突然走到建筑物后面去了,大概是脑筋不清楚,弄错方向了。老妇人边说“老伴,你要去哪啊“边追了过去,黑泽也跟了过去。就在这时候,着了对方的道。
追到无人的后院时,老头突然回头往右转,与黑泽碰个正着。“糟了。”当他这么想时,已经来不及了。老妇人站到老头身边,老头拿着一把冷酷的手枪.对黑泽说:“把钱拿出来。”
老头的声音一点都不颤抖,非常冷静。
黑泽看着天空,忍着不笑出来。大白天的,一对老夫妇堵在自己面前,掏出手|枪叫他“把钱拿出来”。这种情况不是滑稽,也不是幽默,那又能是什么呢?
两人虽然挺直腰杆,不过的确都是七十几岁的横样,与其拿手|枪.他们更适合拿着拐杖。
黑泽干脆地举起双手,“我会给的,不过别太期待.说不定你们还会同情我那空荡荡,寂莫的皮夹呢。”
老妇人开口,“废话少说,快把皮夹拿出来。”
“请你照她的话去做。”老头说道,难道他们已经分配好谁该讲什么台词了吗?
黑泽伸手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拿出皮夹,窥视着两人的模样。老人很瘦.但是两手牢牢地握着手枪,半蹲并放低腰部,虽然不太好看.不过重心集中在下半身.是很稳定的姿势。老妇人则一直盯着黑泽的手部动作。她捡起黑泽丢到地上的皮夹.确认里面的东西。黑泽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头.老头见状立刻说:“请不要乱动。”
“就算是仅作参考,我想请问一下.二位的晚年生活为钱所困吗?养老金少到让你们非要这样子抢钱吗?”
“我们不缺钱。”枪口稳稳地对准黑泽.“虽然没有多到不知该怎么花,不过两个人还算过得去。”
“看来至少还买得起手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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