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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sh life

_11 伊坂幸太郎(日)
她在脑海里斥责自己,贫血是男人才会出现的症状,然而她就是感到全身无力。什么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京子的脑子里充斥着恐惧和恶心,意识开始模糊。
*
丰田迅速离开公园。就算先下手的是那群年轻人,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去报警说有人持枪。年轻人最擅长把自己犯的错搁在一边,绝对不会再主动提起。
他将手枪收进公文包,虽然没有地方可去,不过先回街上再说。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在毫无人烟的地方只身行走,反而容易被警察盯上,应该混进商店街。
丰田正打算走上天桥时,发现双膝抖个不停,膝盖使不上力,当场跪倒在地,他慌忙抓住扶手,还是撑不住,最后只好坐在楼梯上。
双手不住地发抖,或许是因为方才开了枪。他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恐惧还是罪恶感,或只是单纯的兴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刚才开枪伤人的事实,和现在自己的失业一样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还是迈出了脚步。丰田看着老狗规律地往前走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安心感。
有这只狗真是太好了,丰田心想。不要害怕,他反复地思量着这句话,没错,不要害怕。
他直直地走过广濑路,朝商店街走去。看到四周也有遛狗的行人,让他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太显眼了。
他竖起耳朵注意周遭的动静,没听到类似警笛的声音。这么说来,之前邮局的抢案怎么样了?虽然很想到现场一探究竟,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觉得会被那些洞悉犯人回到犯案现场心态的刑警揪出来,这让他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
左手边有一所小学,丰田在人行道旁停下脚步,狗也跟着停了下来。
狗露出警戒的表情,望着远方。不知它是在确认附近是否有警察或是前来报复的年轻人,抑或是前来嘲笑丰田是个失业者的人,还是它想起了自己以前担任看门狗的时光,总之,它窥探着四周动静。
“你不是丰田吗?”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向丰田搭话。
他一看,发现左边站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对方有一头醒目的白发,个子十分瘦小。
“啊,”丰田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叫道,“井口。”
井口这男人和他同期进公司,偶然这东西还真有趣,丰田佩服不已。当他被上司炒鱿鱼的那个可恶时刻,上司嘴里说的正是眼前这个井口。
上司以严肃的口吻说:“你不离职的话,就会有人丢掉工作。”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井口。
井口身前有一名坐轮椅的少年,井口从后面推着轮椅。丰田不知轮椅上的少年究竟是井口不幸的包袱,还是无可替代的幸福。
“听说你辞职了。”井口干脆地说道。
“伤脑筋哪!”丰田佯装平静,并在腹部用力以免声音走调。要是一松懈下来,他大概会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枪,大吼:“你以为是谁让我落得这步田地的?”
丰田想告诉井口,当他一脸平静地推着轮椅时,自己是多么的落魄不堪。
“那是你的狗吗?”井口指着丰田脚边的老狗。
“我也没有捡它,是它自己跟过来的。”
井口似乎不知该把丰田说的话当笑话,还是从老狗微脏的毛色看出丰田所言不假,只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位叔叔以前和爸爸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我们是同期呢。”井口向坐在轮椅上的儿子这么说明。“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这个问题让丰田有如万箭穿心,他小声回答,“我还没找到工作,现在是个又老又失业的男人。”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含有施恩于人的味道,但这也没办法。
“现在真的太不景气了,我也找不到新工作,结果只好靠我太太的娘家照顾。虽然丢脸,我也不能挑剔。我现在在她娘家帮忙做生意。”
井口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自嘲,不过相当神清气爽,有一种下定决心,努力往前走的人独有的清爽感。
“咦?”丰田瞬间说不出话来,“‘我也……’,你也辞职了吗?”
“因为企业重组啊。”不知道井口是不是故意的,用慢一拍的英语这样说道。
“等一下,我也被开除了。”
“我知道。不光是你,同期、同年龄的员工都被抛弃了,我也是其中之一。”
“不对,那时候听说你不会被开除。”丰田没办法说自己是井口的替死鬼。反正,那时候就算拿出刀子威胁上司,也一定会被开除。
“那是刚开始。一传出你被开除的风声之后,上面马上就找我谈了。”
既然如此,那算什么?丰田忍不住想当场坐倒在地。老狗打量着他的表情。“我以为你没问题的。”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不,我也不行。”井口的语气里没有自虐的情绪。
“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你是说要我辞职的事吗?”井口说着露出回忆的表情,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那和丰田第一次被上司约谈的时间相差不远,相隔不到一个月。
蹲坐的老狗看着丰田,仿佛说着,“你被骗啦!你为了根本没交情的同事离职,结果那只是假象。你或许陶醉在自我牺牲的情绪里,但那不过是独善其身,都是幻想罢了。”
不用老狗说,丰田自己也很清楚。那个长得像眼镜猴的上司狠狠地耍了他一把,对方的确骗了他,甚至还以耍弄他为乐。
“丰田,你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没问题,我记得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接着,丰田说出了前任上司的名字。
“啊,他是裁员的总指挥,听说他已经升官了。总之裁员这工作很讨厌,他很厉害啊。”
“我一直以为你没问题。”丰田不死心地又说了一遍。
“这世上没有什么没问题的事。”井口还是一派平静的模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丰田只能这么回答,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舟木的脸孔浮现在眼前,闭上双眼还是挥之不去。舟木居然升官了,真令人很难相信。
丰田就这样和井口告别,没有互相抱怨,也没有埋怨自身境遇。井口递给丰田一张他妻子娘家经营的快餐店的广告传单。
丰田回答“我会去光顾的”。井口或许也知道丰田绝对不会上门的,但还是说了一句“欢迎你来”。
丰田看着井口自信满满地推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丰田走进公共电话亭,设置在通往地下铁入口的楼梯旁的大型公共电话亭。许久没进过的电话亭,让人呼吸困难,老狗似乎也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也许和狗一起挤在电话亭里很稀奇吧,行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了丰田身上。“想笑就笑吧。”他挺起胸膛,要指着我鼻子笑也悉听尊便。他自己也很清楚,和微脏的老狗挤在狭窄空间里的失业男子,本来就是被嘲笑、厌恶的对象。
他插进电话卡,对于自己是否还记得号码,感到有些不安。然而一站到话机前,在按下按钮之际,他立刻想起来了。
他一边担心是谁来接电话,一边将话筒放在耳边。
电话铃声响了没几下,话筒彼端传来令人怀念的公司名称,
接电话的是他不认识的女员工,丰田用假名请女员工将电话转给后辈的设计师。
对方来接听了,他的声线以男人来说稍显高亢,三十几岁还像个小孩。
和自己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了四年的后辈,虽然给人稍显轻浮的印象,但是工作能力相当强。在他刚进公司时,丰田担任他的指导者,在发现他的才华之后,将他调到了自己的部门。周围的人对于进公司才第二年的人被调到规模庞大的设计团队一事,都不大看好,然而丰田还是以“让他学习”的理由,将他调了过来。结果他的表现比丰田预期得更杰出,接二连三地提出崭新的设计,其中一些作品更是获得了顾客的好评。
丰田咽了一口口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很紧张。以前一起工作时,对方的确谦恭有礼,也很尊敬身为前辈的丰田,但是,那也可能只是职场上的辈份关系,表面工夫而已。遭到裁员的不幸中年男人,早就不是什么前辈,不如说是应该引以为鉴的对象,对他敬而远之,早早忘了他的名字比较好。
“丰田先生,有什么事?最近还好吗?”对方的声音听来活力十足。
“嗯……我还好,你呢?”
“你就是为了这个打电话给我吗?”对方笑着反问。并没有丰田方才担心的疏离感或郁闷感,顿时安心多了。
“其实我想打听舟木先生的事。”丰田说出了前任上司的名字。
“这样啊。”对方可能看了四周一眼,声调改变了。
一听到丰田说出“舟木”二字,对方应该猜到丰田的来意了。“丰田先生最好还是别抱怨或怨恨舟木先生吧。”对于后辈会这样说教,丰田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对方在电话彼端说的话,完全出乎丰田意料之外。
“丰田先生,你根本就不需要称呼他什么先生啊。”
“什……什么意思?”
“大家都知道是他逼你辞职的。据说舟木开除对象的标准,就是他不喜欢、觉得麻烦的人。”
“等等,”丰田慌张地确认道,“你在办公室里讲这种事没关系吗?”对方也直接说出“舟木”二字。
“没关系啦。”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从容。是因为四周没有人吗?还是他已建立起在办公室里说这些也无妨的地位?抑或是在公司里说舟木坏话是被默许的?丰田猜不出个中原因。
“还有更多比丰田先生更该辞职的人留了下来。”
丰田苦笑地聆听。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安慰自己?让自己暂时安心吗?
“那你想问什么?”
“舟木真的升官了吗?”
“该说是给完成这份讨厌工作的人的奖赏吗?我虽然不能接受,不过听说他现在是常务了。”
丰田用力地握住话筒。“因为他顺利完成了惹人厌的工作啊。”他说出了通情达理的好话,那是他咬紧牙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台词。
“舟木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在这里,不过最近好像要回总公司,带着仙台的离职员工名单回总公司。”
回总公司吗?丰田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把自己逼到如此落魄地步的男人,居然这么轻松就爬上高位,升官去了。“哦,是吗?”他压抑着高昂的情绪回答。绝对不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打算,他紧握拳头,避免不让声音露出马脚。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只要还在仙台就有机会。
“丰田先生,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对方并非刻意转移话题,不过还是随口问了。
丰田一阵心痛,胃也绞痛了起来。“这个嘛……”他说道。
两人的对话出现一小段空档。对方向来反应迅速,想必已经从丰田方才的回答,察觉到了他失业、不满现状的事实了。
“丰田先生,我们下次一起去喝酒吧。”
“你说什么?”
“我们很久没见面啦。”对方并不是很好的酒伴,与时下的年轻人一样,逼不得已才会参加公司的聚会,平时并不喜欢和同事一起去居酒屋喝酒。
“你不用特别在意我。”丰田笑着回答。
“因为丰田先生教了我很多,才有了现在的我。”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有能力。”
“我是从模仿丰田先生开始的。”听到他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丰田有些哽咽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狗一脸受不了地抬头看他,似乎在说,“喂,眼泪快要掉下来啰。”丰田擦着左眼眶。
他就这么放下话筒,反复深呼吸,忘了该向对方说声“谢谢”。
“我要杀了他。”丰田一边说一边走出电话亭。
这是复仇,丰田心想。就算被说是找碴、怨恨也无所谓。为了疲于跑职业介绍所、在不安中苟活的自己;为了推着轮椅颓丧不已的井口,他必须复仇不可。丰田用力地握紧拳头,这是他的使命。
被说是私怨也无所谓,个人恩怨也可以。
比起因为和大众相关的理由所引发的战争或内乱,私怨不是健全多了?蚂蚁、蜜蜂会为了自己的巢穴或组织而战斗,但不会因为自身的怨恨打倒对手。因此,为了私人理由进行的复仇岂不是最人性化的行为吗?丰田心想。
人类真的那么伟大吗?我最讨厌人性这种字眼了,老狗似乎想对丰田这么说。
5
“是吗?你早就知道啦。”佐佐冈平静地说道,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坐吧,你已经不需要伪装成这家的主人了,也没有必要继续骗我了。你和我一样都是闯空门的,拜托你有点气势。”
佐佐冈困惑地瞥了背后的门一眼,和黑泽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你怎么知道的?”
“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看你的脸就知道。”黑泽忍着笑意。
佐佐冈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我刚才也说过,我是专业小偷,会仔细调查,虽然有点麻烦,不过这就是专业人士和业余新手的差别。所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家的主人这点小事。”
“你很清楚这家主人的事吗?”
“那当然。”黑泽愉快地回答,“不光是这家主人的名字或长相,我可是连他的前半生、对女人的品味、习惯、兴趣都一清二楚。”
“我是外行人。”
“你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认为自己可以顺利完成工作吗?沉着一点。人只要冷静下来,几乎什么事情都办得到。如果要闯空门,在抵达玄关之前,一定要压抑内心的兴奋和紧张。”黑泽竖起一根手指,“接着,进入下手对象的住处之后,一定要充分确认里面有没有人。不注意这一点的人,就和在战场上胡乱射击、徒然暴露藏身处的士兵没有两样。一旦察觉房里有人,就要立刻收手。”
“老实说,我连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都忘了。”
“要不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黑泽靠在沙发上,摊开双手问道。
佐佐冈不安地环顾整个房间,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
“没关系,这家的主人暂时还不会回来。”
佐佐冈愣了一下,“你怎么确定?”他半开玩笑地问道,显然十分惊讶。
“我对这家主人的事情了如指掌。”黑泽笑着回答,“虽然没料到居然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出场。”
佐佐冈无力地笑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如何起头。
“这样好了,不如我问你答吧。现在的你,应该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问我答吗?啊,是啊,这样我就轻松多了。”
“你很缺钱吗?”
“钱吗?”
“当小偷的人通常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还不就是为了钱。虽然很无聊,不过就是如此。”
“不是为了钱。”到了这时候,佐佐冈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脸严肃地紧盯着黑泽,脸上的皱纹非常醒目。
“我失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失败?什么事?”
“我在一个姓户田的男人开的画廊里工作。”
黑泽在脑海里回想这个名字,“户田?户田画廊吗?我听过。”
“你知道也不奇怪,因为他很有名,他也是分布全国的户田不动产的老板,是个超级有钱的人。”
“‘超级有钱的人’,听起来真像小孩的口吻。”
“因为真的很有钱,只能这么说了。”
“你在他那里工作,然后呢?”
“我在那里待了十年,学了很多,好的坏的都有。那家画廊很厉害,总是比别人早一步发现有前途的画家,然后签下契约。就像炒股票一样,囤积买进的画,等待价格上扬时,再卖给顾客,以赚取差价。”
“画作的买卖不都是为了投资?不是吗?”
佐佐冈烦恼地回答:“我喜欢画,也喜欢画画,喜欢这些为了自己而画的人,一点都不想把他们当成股票。我喜欢那些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忘记初衷的画家,或是像躲在洞穴里的戈雅,画着不想给任何人看的巨人画。真正的画家作品就像是一种祈祷。”
“画家也会祈祷吗?”
“我想,画画就是在画纸上灌注全力的祈祷。”佐佐冈回答道,“虽然我已经卖了十年的画,还说这种话很奇怪,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把画作当作投资的材料。”
“是啊,这真的不是有十年资历的画商该说的话。”黑泽挖苦的说道。
佐佐冈露出自嘲的笑容,以充满热忱的口吻继续说道,“毕加索有个画商名叫康怀勒,此人在毕加索年轻时就看中他的才能,并与他签约,因此被称为‘毕加索的画商’。我希望能与画家彼此信赖,建立起他们那种关系。我希望能够有潜力的画家,让我感受到画作的真正力量。”
“照顾画家不是需要钱吗?”
“是啊。”佐佐冈丧气地说道,“黑泽,难道这世上什么都得靠钱吗?”
“很遗憾,这的确就是一个金钱的世界,但也可以说令人庆幸。”
“你说得对,我太天真了。”
“是啊。”黑泽点头回应,“很好,你再多说一点,说出来会比较轻松一点。”
“你好像成了我的心理咨询师。”
“我是不知道心理咨询师以什么方式进行治疗的,不过这或许和偷东西差不多。找出藏在房里的现金和挖出这里的东西其实很像。”黑泽以食指指了指脑袋。
“指脑袋不指胸口,这一点实在很像你的作风。”
“伤心、痛苦的事都是装在脑袋里。”黑泽一脸理所当然,“回到正题。那么你离开了画廊然后独立?结果失败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刚说了‘我失败了。’哪个事业有成的家伙会满脸愁容地闯空门?”
原来如此,佐佐冈低下头,“我问过我中意的那些画家,愿不愿意在我独立后一起努力。老实说,我只有他们,没有太多资金。和那些画家的人与人的联系,是我仅有的财产。我只是很自信,自负地以为他们都很尊敬我,一直相信最重要的是能和他们分享喜悦的小画廊,而不是把画作当成投资的有钱人开的画廊。”
“你真是大错特错,而且是非常幼稚的错误。”黑泽立刻指出。
“你真清楚。”
“不用想也知道。艺术家最需要的就是赞助者,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过,因为他们欠缺的是生活能力。除了才华和努力之外,画家需要的不是理解他们的建议者,他们只需要钱。”
“或许真是如此。”
“那你的画廊怎么样了?”
“在一阵瞎忙之后,还没开张就倒闭了。”
“真是太惨了。前菜还没上,甜点就来了。”
“那是在即将开幕之前的事。我问过很多房屋中介,总算租到了店面,虽然不是面对大马路的黄金地段,不过也不差。刚开始内部装潢时,有个中年画家来电表示‘我不打算跟佐佐冈先生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明明一个月前才跟我一起喝遍居酒屋,握着我的手说‘。一起努力吧’的,居然用一通电话甩了我一巴掌。之后,所有画家转眼间都离开了我,就像忽然退潮一样,态度改变之大,只能用爽快来形容。”
“是那个姓户田的在搞鬼吗?”
“他一知道我要独立,马卜就有小动作。他提高与画家的签约金额,有时候还威胁画家,不准他们跟我往来。”
“真没有男人气度。”
“他不准任何人反抗。离开他的画廊另起炉灶,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你打算反抗他吗?”
“怎么可能。我刚才也说过户田的画廊拥有非常大的力量。我想开的店和他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就像一家咖啡厅。我一点都没有正面挑战户田的意思,我们的规模完全不同,这就像职棒球队和少棒队的差别。”
“即使如此,户田还是生气了?”
“我很惊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佐佐冈说道。
“就算是‘螳臂当车’也不行吗?”
“螳臂?”
“就是螳螂的前脚。就是说和螳螂举起前脚,挑战没有任何胜算的敌人一样。”
“是啊。就算我要抵抗,也不过是只螳螂,用前脚挑战大熊一样。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原谅我,非得把我这只螳螂踩扁不可。”
“该说他傲慢,还是彻底的完美主义?这男人真是有趣,我倒不讨厌他。”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得不到的东西。”佐佐冈认真地说,“我想他一定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不能原谅瞧不起自己的人。”
“那么你就是得罪了这位户田大人,遭到那些可信赖画家的背叛吗?”
“我眼前一片黑暗。”佐佐冈做出双手摸索的动作,似乎要重现当时的心情。“户田有而我没有的,就是资金和地位。那些画家接二连三离开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这些东西吧。”
“原来如此。”
“结果,我就这样被金钱打倒了。”佐佐冈的声音听起来悲痛又充满无可奈何,“难道这世上什么都得靠钱吗?”他又问了一次。
黑泽若无其事地回答:“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赢得了钱。”
“果然是这样啊。”
“输给金钱并不是什么可耻或值得悲伤的事。”
“我实在搞不清楚,你说的话有哪些是认真的。”
“我是小偷,而且是以金钱为目的的职业小偷。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金钱更有力量了,人生过得好不好是以钱的多寡来决定的。我为了尽量矫正这样的偏差,才会潜入别人的房间,夺走他们的钱财。”
“对了,我想起来了。”佐佐冈说道,“我去画框店通知他们画廊倒闭时,那个打工的年轻人跟我说‘未来写在神的食谱里’。在他看来,我遭到背叛也许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的事。”
“你听过涡虫的实验吗?”黑泽突然问道。
“涡虫是什么?”
“一种体长约两厘米的小生物,连大脑也没有的原始动物。”
“什么样的实验?”
“涡虫没水就活不下去。所以科学家把它装入容器,再抽掉里面的水,仅在某个角落保留一些水,然后用灯照着,这样一来,涡虫自然会为了水而移动。反复进行几次之后,涡虫会条件反射地移动到有灯光的地方,即使那里没有水也一样。”
“这就是学习吗?”
“是的,它们记住有光的地方就有水。接着,同样的实验又反复进行很多次,你猜结果怎么样?”
“它们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的日子?”佐佐冈开玩笑地说道。
黑泽摇头否定,“从某次实验之后,它们就不再动了。即使灯光一直照着,它们也不动,然后因为缺水就死掉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科学家猜测,可能是这些涡虫感到‘厌烦’了,它们厌倦了不断重复的情况。证据显示,如果改变了容器肉的材质和状况,涡虫就会继续学习。总之,即使是这么原始的动物,如果不断重复相同的状况,它们也宁愿选择自杀。”
“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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