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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处的她

_3 越谷治(日)
  「我现在改夫姓山本了。然后啊,那个就是我的小孩,叫亚吕霸④,很可爱吧!」
  她手指的方向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发色和母亲相同,放在眼前的披萨瞧也不瞧一眼,热中于手机游戏,要笑不笑的表情和妈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鞋子也没脱就将脚踩在椅缘上,由此可窥见山本家的教育方针有多棒。
  「好啦,你们是怎样?」潮田将棉衣袖子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指头放到桌上,不死心地再问一次:「在交往吗?你们两个。」
  我直截了当地点点头,潮田原本说话就已经很刺耳了,此时说话的音量又变得更大:「耶?惹人嫌二人组搭上线啦?笑破我肚子啦!」
  再拿乳玛琳涂她一次好了,我心想,爱抓狂的孩子复活了,然而真绪用眼神制止了我。国中时代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投出愤慨无比的视线。
  「我说真绪啊,」令人联想到三流炖菜的狞笑,在潮田脸上绽开。「你现在也还会全裸在街上走来走去吗?」
  「我说你……」正当我想要谴责潮田时,她棉衣口袋里的手机爆出极大音量的铃声,四周的客人纷纷惊慌张望。
  潮田没招呼我们就直接掀开手机盖,开始讲电话:「喂?」她将闪闪发光的粉红色耳机拿到耳边,屁股坐上我们的桌面。
  「呃,这位客人。」一位女服务生站到潮田面前,端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凛然态度说:「很抱歉,如果您要讲电话,麻烦到店外去。」
  潮田挥挥手一面朝出口前进,一面继续讲电话,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个女服务生。「啊?嗯,嗯。不知道为什么被人骂了。耶?没有啦,没事嘛。」
  开口说话的方式也好,结束话题的方式也好,都显示出她完全是个没礼貌、神经大条的家伙。
  「臭女人。」我气呼呼地将猪肉送进口中,直到塞满整个腮帮子为止,果然和真绪说的一样,甜甜的油花搭上适量的黄芥末酱,好吃极了!不对啊,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碰上一个讨厌的家伙了。」真绪倾斜酒杯,细瘦苍白的喉头动了起来。
  「换一间店吧?」
  「不用了,我们不该逃跑,要走的人是她才对。」真绪说完话便拿起放在桌缘的橄榄油,目光落在潮田儿子身上。
  「呵呵呵呵。」她发出愉快的笑声,假装将瓶盖拿掉,再巧妙地盖住瓶口,做出倒油在另一只手上的动作。
  我看出真绪想做什么了。「我也要!」我伸出手,假装要她把橄榄油也倒给我。
  「啊哈哈!」
  「呵呵呵!」
  我们笑得像是在紫云英花田中奔跑的情侣,各自做出将橄榄油涂到头上的动作。由此可见酒后的冲动是多么可怕啊!
  我们暗自估算时间,等到我们觉得「差不多足以抹完一整罐橄榄油」的时候才偷看他,正好看到他将手伸向自己桌上橄榄油的那一刻。真不愧是国中时代成绩就输给真绪的笨女人生下的儿子。
  三分钟后,讲完电话回到店内的潮田发出尖叫:「咿——呀——」睽违十二年的怪鸟叫声传人我们酒后发红的耳朵中,感觉十分舒畅。
  「亚吕霸,那个不是洗发精啦!哎唷,这下回家不洗头不行了。剩下的麻烦打包。啊啊,这件运动上衣很贵的。好啦,站起来,不要再玩游戏了。走啦,喂。」
  女服务生把披萨装进纸袋并结帐时笑得很灿烂,那可不只是营业用的礼貌性微笑而已,她送潮田母子走出店门后,转向我们这一边,表情兴奋地比了个赞,我们也举杯回应。店内原有的沉稳而热络的气氛又回来了,先前被粗哑嗓音盖过的爵士乐再度流泄而出。
  「这就是所谓的『母种恶因,祸殃其子』。」真绪用说相声的语气说:「不知道潮田会不会发现我是在以牙还牙呢?不过啊,那种人就算对别人做什么坏事,转个身就忘了。整起乳玛琳事件中,她大概只会记得自己受害的部分吧,还真是好记性。下次要是又遇到那家伙,我要在她儿子头上挤美乃滋。」
  真绪似乎意外地会记仇,我要小心了。
  运用自己的机智驱除过去回忆中宛如亡灵的不快成分后,她微弯身躯,开始漫无边际地畅所欲言、抱怨连连。
  「在今天之前,我都以为爸妈是站在我这边的。结果呢?他们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那种烂货吗?」
  「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
  「我可以想像他们看到独生女带男人回家、大吃一惊的心情,但他们今天的态度简直是要把你赶出门嘛。」
  「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
  「除了『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你就无话可说了吗?」
  「对不起。」
  我低头致歉的同时,感觉到内心深处有股反抗的冲动正在逐渐加温。我不知道真绪的爸妈到底是多小心谨慎的人,但他们话也不讲清楚就要我和真绪改变心意,这种做法我无法接受。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仔细说明原因,我的心意也是不会动摇的。
  「浩介。」真绪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
  「嗯?」
  「对不起,我把接受安置前的事情当作秘密,没告诉你。」
  一时之间,我无法回应。
  真绪在十年前还不多虑,但自己没有记忆的事她还是说不出口,可见这对她的内心来说是相当重的负担。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轻她的负担了,不是吗?哪怕只能减轻一点点。
  「哎,说真的,我吓了一大跳呢!吓得连我自己都要丧失记忆了。」
  「才不会咧!」真绪听了我无聊的玩笑话还笑了。
  我趁势继续耍幽默:「如果还有什么想要早点告诉我的秘密,就趁现在说罗。」
  「嗯……我没有喔!」她露出微笑,煞有介事地别开视线。
  「真的?」
  「谁知道呢?不过每个人都会有『不希望让喜欢的人知道的事』,不是吗?」
  「是吗?」
  「是啊。比方说,有人在『新天堂乐园』的DVD盒里放了某某DVD,他也一定会把这当成秘密吧?」
  真是一针见血、令人服气的观点。
  真绪死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下去:「我不会叫你丢掉啦,但我是怀着『就不能藏在更好的地方吗?』的心情放回架上的喔,我还想说:『喔!你喜欢托纳多雷啊。』就把手伸向DVD盒了。可以的话,真想请你把我那一瞬间的纯情还给我!」
  「不,我是真的喜欢那部电影啊,喜欢到手上有普通版DVD还去买特别版耶!现在特别版在我老家……」
  「不用再辩解了,喝吧。」真绪拿起酒瓶,我二话不说就递出我的酒杯。
  她的手好像变得怪不灵活的,倾斜酒瓶时瓶口撞到酒杯,发出「锵」的一声。
  「还好吧?真绪真格地醉成这样,我遗是第一次看到呢。」
  「爸妈给我脸色看,我能不喝吗?哎,今天原本应该会是个好日子啊。」
  我也有同感。
  「你要适可而止啊!如果你醉倒了,我哪有脸送你回家呢?如果你爸爸觉得我把他的宝贝独生女灌得醉醺醺的,之后拍拍屁股就逃,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没醉啊,我没有醉醺醺,顶多只是茫茫的。」果然是醉了,连乡下地方的粗鲁口气都跑出来了。「还有啊,我爸如果知道你一天到晚对未婚的我做出比『灌我酒』还超过的事情,他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我被踩到痛处,屁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可……可是,我们是情投意合啊!」
  「浩介,你说话太大声了。」
  「不好意思……」我坐回椅子上。「真糟啊,我非得……怎么说,一点一点展现正直的一面给他看,改善他对我的印象才行啊。」
  「你要是那样龟速前进,等到他答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变成老太婆了。他可是不排斥和二十五岁的女儿睡同一间房间的溺爱型老爹耶。」
  「那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真绪放下酒杯,屈身屈得更厉害了。看她好像要说什么秘密似的,我便把耳朵靠过去。她悄声呢喃的气息好炽热:「干脆私奔吧?」
  「私、私奔吗?」
  「仔细想想,日本的公所根本不需要什么父母的同意就能受理结婚登记申请书了。他们看似一板一眼,搞不好实际上还满通晓人情的呢,真教人意外。」
  我不知道公所到底算不算通晓人情,但我此刻有种「眼前关上的门再度打开了」的感觉。
  「私奔吗?先前根本没想到有这种选项。」
  「还不错吧?浩介现在住的套房太窄了,所以我们要租更大一点的房间一起住。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所以家事要一起分担。」
  「洗衣服和扫地就给我来吧,别看我这样,我还满会用熨斗的。」
  「做饭基本上就交给我吧,不过我下班晚的日子,只能请浩介自己想办法了。」
  「嗯,那种状况就要互相通融了。」
  说着说着,不禁心想:明天干脆真的私奔好了。做这种重大决定之前,或许要先花一、两年时间好好观察对方的态度才合理,但今天当场作决定和两年后作决定,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真绪露出狞笑,仿佛在策划什么坏勾当:「喔,我开始期待了,我爸妈大概会吓一跳吧。」
  真绪老家那张草津之旅拍的照片从我眼前闪过。
  「可是,这样对真绪的爸妈很不好耶。」
  「不要想那些,我也像是从浩介爸妈手上偷走儿子的小偷啊,知道了吗?」
  「知道了。」
  我把那张照片踢到脑海中的角落,开始想像和真绪生活的每一天。
  夜晚时分,我一个人走在人烟稀少的住宅区马路上,身体当然已经疲软无力。
  不久后,我到家了,那是绝对称不上高级,但小巧恬静、气氛很好的公寓。
  就这样设定吧!我走出电梯,按下玄关的门铃,透过对讲机和家里的人进行简短的对话。很快地,门内侧传来开锁的声音,门也打开了。在我眼前的是真绪,她正用围裙擦拭湿掉的手。食物的味道飘散家中,闻起来就觉得很好吃。
  太棒了,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或者把整个模式颠倒过来也说得通吧。我拖着下班后累垮的身体清洗浴缸,收进来的衣服还丢在客厅,扫完厕所之后才要去折。放在更衣室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一如往常是她的声音:「我现在在站前的超市,今晚想吃什么?」
  「番茄奶油长臂虾义大利面。」真绪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嗯?」
  摊开菜单的真绪盯着我看,眼神带着谴责的意味。「你没在听我说话吗?我刚刚说我想点个义大利面,你觉得番茄奶油长臂虾口味如何啊?我自己吃不完一盘,所以你要和我一人一半喔。你这样吃应该不够吧?啊,加一百五十元就能加大份量,这样分着吃就刚刚好吧?」
  「嗯,就那样点吧。」我若无其事地回答,但内心觉得自己就快为了这小小的契机豁出去了。
  私奔后,每天都能见到真绪。一直以来,我们下班见面都得注意真绪的末班电车时间,她才能踏上遥远的归途,安全到家。以后再也不用担这个心了,我们可以搭同一班电车,回到同一个房间。
  我多少有些在意真绪的爸爸说的那句「造成他人困扰是不行的」,但那又如何呢?使点劲就能压制心中的迷惘,我还有很多和记忆有关的问题想问真绪,但她才刚和爸妈吵架,我不该急于一时,在她伤口上撒盐。和她一起生活,应该就能渐渐掌握我需要知道的部分了。
  没错,私奔或许是偏离了「互有好感的两人原本该走的程序」,但谁管它啊?如果有所谓的「缔造众人祝福的姻缘」确认表,现在就把它扔掉吧!再怎么说,我的对象可是第一次约会就选牛排馆的勇猛角色啊!那种确认表不可能帮得上什么忙的。
  「好,我要丢掉。」我不小心将内心的决定说溜嘴了。
  「你要丢掉什么?人生?」
  「是确认表啦。」
  「确认表?那是什么?哎,算了,丢吧丢吧,尽管丢吧。」真绪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喝了一口红酒。
  总之,我有预感比国中时代还要热闹、欢乐的日子就要展开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将真绪平安送回家才行。
  ·
  我们踩着狭窄的阶梯回到地面,柔和的风拂过脸颊。
  春天来了。
  「负责承办的大姐对我们说『恭喜恭喜』耶,刚好碰上这样的好人真是太棒了。」真绪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活泼。
  就在刚刚,我们来到练马区公所石神井厅舍的假日窗口,提出结婚登记申请书。手续比我想的还要简单,让昨晚开始一直绷紧神经的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真的结婚了耶!」我抬头望着春天特有的浅蓝天空低声说。
  「嗯,我们真的结婚了喔,今天开始我就是奥田真绪了。」真绪的语气比我亢奋了一级。
  说得对。
  站在我身边的人不再是渡来家的女儿了,而是我的妻子。我扛起了重责大任。
  我们一面喝红酒一面拟定的私奔计划,并没有流于酒席间的玩笑。
  隔天我们继续讨论细节,之后很快地就开始找一家又一家的房仲业者看房子,也去拿了结婚登记申请书。
  接着我们再度挺进真绪老家,又被她爸妈摆脸色,到后来连我爸妈也好言相劝。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充满锐气,拿出各自的存款簿,数到三一起秀给对方看,结果真绪的存款之多,让我陷入沉默。
  我们拜托大学时代各自的朋友以证人身分签名、盖印章,结果见面时听到他们谈起真绪大学时代的轶事,胆子都被吓破了。
  我向上司报告我已结婚的事,结果他们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接下来开始打包,为搬家做各种准备事宜。
  这一个月来,我不是在工作,就是和真绪在商量事情,不然就是向人低头求情,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好好休息过。正因此,我没什么机会思考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未来又会走到哪里去,就这样迎接了登记结婚日的到来。
  「我们真的结婚了耶!」我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我以为把话说出口就会再浮现一点真实感,但话说完了也没什么感觉。果然还是要花时间准备、好好举办结婚典礼比较好吧?置身在饭店的宴客厅,当着亲友的面切下蛋糕,大概就会有一定程度的真实感了。
  真绪说:「结婚准备要花钱又耗时,结婚典礼不办也没关系,戒指也没必要。」她的心意令人感动,但我不相信那是她的真心话。以春装夹克搭长裙的朴素装扮来到公所提出结婚登记申请书就了事,她应该会觉得不满足的。她还是会想穿婚纱看看吧。
  几个礼拜前的某天晚上,真绪拿着一个提袋来到我房间,从里头拿出一件又一件色彩缤纷的内衣,向我炫耀她的战利品:「公司内部贩售会上用三折的价格买到的!你看,这轻飘飘的感觉很可爱吧。」我看了都傻眼了。真绪本人就体现了「轻飘飘又可爱」这句话,她不可能对婚纱没有任何懂憬。
  就目前状况而言,我老家那里是不会给我什么金援了。为了私奔又花掉不少存款,眼下不可能举办婚宴,不过婚戒我还是想趁早准备。
  我在心底悄悄发誓的同时,身旁的真绪正在操作手机。
  「你要打到哪里?」
  「嗯,我老家,基本上还是要报告一下才行。」电话似乎一下子就接通了,真绪的声音顿时拔尖:「喂?啊,是爸吗?嗯,是我。咦?我听不到。嗯,对,我现在在区公所。我已经送出去罗……不行,不可能的,变更无效。要是那样做的话,我的户籍上会被打一个大大的叉喔,这样好吗?」
  不太安稳的气氛传了过来,我屏息以待。
  今天是星期日,所以结婚登记申请书可能要到礼拜一才会正式受理,岳父大人如果要我们暂缓的话,我还是跑回公所取回申请书好了——我老是被这种软弱的想法绑手绑脚,但真绪和我不同,一路走来都很强势。
  「所以啦,从今天起我就是『奥田浩介』夫人了。住哪里?妈妈知道啊,冰箱上也贴着住址吧?还有,我要拿剩下的行李,所以说不定还会回去住几天,不过我主要的生活据点已经在这边了。不管谁要说什么,我们都是夫妇。话说,我已经是Mrs.奥田了,要叫我Madam奥田也可以。好啦,我『老公』要跟你打声招呼。」真绪说完话,将手机往前递。
  「耶?」
  我顿时狼狈起来,但真绪还是把手机推向我,我只好拿到耳边。
  「呜、喂?」
  「啊,奥田啊。」那低沉的嗓音,在我眼底勾勒出一张苦瓜脸。
  「那个,对不起,我们刚刚提出结婚登记申请书了。」
  「……」
  哇,他生气了。
  「对不起,那个,虽然顺序反了,但我真的会……真的会好好照顾真绪。我会认真……认真生活,保险、储蓄我都会好好……」我开始语焉不详了,回过神来还发现自己不断鞠躬。路过此地、看似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高中生纷纷对着我窃笑。你们能体会这种紧张感吗!
  「……」
  他还是默不作声。
  算我求你了,说点话吧。
  「那个……」
  「你真的要和真绪走下去吗?」他以一个平静的问句回应我。
  「当、当然了,我一定会让真绪幸福!」我又再度鞠躬哈腰。明知这样很难看,但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
  「这样啊。」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说:「如果碰到什么头痛的状况,请来和我们谈谈。还有,我认为真绪将来会造成你的困扰,盼你见谅。」
  「啊,是,是。哎呀,真是的,我才是一直造成真绪的困扰呢。不好意思,我们近期内会登门拜访的,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我鞠躬鞠了总共二十次才讲完电话,大衣里头都汗湿了。
  真绪笑到肩膀抖个不停。「辛苦啦!虽然难堪,但很帅喔!」
  到底是难堪,还是帅啊?
  我们坐进停在停车场的出租车,沿着目白通开,随便找了一家拉面店吃中餐。在短时间内完成私奔计划后,我们两人的钱包处于缩水状态,光凭我也无力回天。如今真绪连叉烧拉面都不准我随便吃了。
  「小气鬼。」
  「好、好,我的叉烧给你,忍耐一下。」
  一块叉烧被放进我的碗里了。
  我们再度上车,前往大泉交流道旁边的家庭用品卖店。
  真绪昨天在搬家过程中制作了一张清单,从脱衣间的脚踏垫一直列到浴室刷、洗衣篮、电线压条、阳台拖鞋、花盆、花的种子,共有二十多项。
  结帐后,我们推着载满商品的推车走出电梯,发现左手边角落有一群小孩。
  那里盈满了独特的气味,还有小鸟的叫声,可见是宠物区。展示箱像集合住宅那样分成上下两层,当中的小狗小猫的睡脸惹人怜爱。
  「喔—有狗,我们看一下吧。」
  有只柯基犬,体型大约只有上次在善福寺公园打扰我们的那只狗的一半,此时正玩着玩具,尾巴摇得像是要断了。我的视线紧追着它那颤颤巍巍的动作。
  「啊,真的是小狗耶。」真绪的回答冷冰冰的。她从刚刚开始就心情不好,因为「没有可爱的脚踏垫」。
  「嘿,你会不会有点想要养宠物?」
  「不会。」她即刻回答。
  总觉得,我好像碰上了既视现象——我们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有过类似的对话了。我歪着头思考,结果真绪的话消除了我的疑惑:「浩介很喜欢动物,对吧?国中的时候也差点把银杏公园里头的狗捡回家。」
  对,我想起来了,是国二那年梅雨季的事。在回家的路上,我听到被人装在瓦楞纸箱里的两只小狗,不断发出尖细的叫声,记得它们是混了哈士奇血统的米克斯犬,长相很丑。
  就在我打算将它们抱起来的时候,真绪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像很扫兴的样子。到那一刻为止她都还有说有笑的,几乎可以用「烦人」来形容了。
  「不要捡嘛,感觉身上会有跳蚤,懂得照顾它们的人应该会来捡走,而且它们也不可爱。」
  没错,现在的状况和当年如出一辙。在碰上那两只小狗前,我捡过小猫回家养,结果没养成。听到真绪的话,我便哀怨地放弃了那两只米克斯犬。不知道它们后来怎么了,如果真的像真绪说的那样,有懂得照顾狗的人捡走就好了。
  我想起那只小猫的样子,随口念了一句:「话说回来,那只俄罗斯蓝猫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什么?」
  「我捡过一只猫喔,那时候好像已经上国中了,也搞不好还在读国小,总之就是那阵子的事。它是长得像俄罗斯蓝猫的米克斯猫,记得眼睛好像是咖啡色的。如果是纯种俄罗斯蓝猫,眼睛会是绿色才对。我养了它几天,所以它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喔——然后呢?」真绪侧着脸问,也不知道她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
  「它是很可爱的小猫喔!尾巴有淡淡的条纹,整体毛色是灰中带蓝,摸起来比天鹅绒还要软。它也是被人丢在银杏公园,抬头对我咪咪叫的时候,还会露出红色嘴巴里的小小牙齿。我真的是在零点几秒内就爱上它了。」
  「耶——感觉像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呢,然后呢?」真绪好像有点兴趣了,转头盯着我的眼睛看。
  「那只猫在我捡到它之前,好像就已经相当虚弱了。我带它去给兽医看,也拿了药,卯足全力照顾它,但大约一个礼拜后它就不见了,我现在才敢说,我为它还哭了。你知道嘛,不是有人说,猫得知自己死期将近就会不见?我想到它可能已经死掉了,就哭得唏哩哗啦。」
  「浩介真是温柔呢。」真绪把脸凑过来。「嘿,我可以说一件很害羞的事吗?」
  我看看四周,确定小孩子的心思都放在动物上,才点点头。「小声说就可以。」
  真绪把嘴巴凑向我的耳边,抛下一句「就是啊」,然后就退开了.好像真的很害羞的样子。
  「什么嘛。」
  真绪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容,再度把脸凑过来,轻声呢哺:「就是啊,我可以和你结婚真是太好了。」
  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那是多么害羞又撩人心弦的台词啊!让我开心得想把店里所有东西都买下来了。兴奋过头的我拼命说话,掩饰自己的羞怯:「哎,但是啊,那个为小猫哭泣的纯真少年不久后就被大家当成『爱抓狂的孩子』,只能和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学生讲话,人生还真是无法预测啊!嗯,真不可思议。呃,如何啊?听了这件轶事有没有稍微觉得想养宠物了?」
  「完全不想。」
  真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啊,但我还是要再纠缠下去。
  「可是,我们刚好搬进了可以养宠物的房子耶!狗和猫不行的话,起码养只小鸟吧?」
  「不行。」
  「为什么要那么坚持啊?」
  「因为养宠物要花钱。」真绪点出现实的理由后,突然别开视线。「还有,如果养了宠物,总觉得浩介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它身上,我不想要那样。」
  又一句搔得我心痒痒的话,我在心中升天了。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会这样交谈吗?我的身体应该会承受不了吧?
  「那,不要养猫狗,养个仓鼠或乌龟呢?」
  我也真是纠缠不清。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说改天要到宠物店看看热带鱼。
  「嘿咻!」
  「你的喊声听起来也太吃力了吧。」我迎着近距离投过来的抗议视线,站稳脚步,小心不让真绪掉下来。她比表面上看来还要重。
  右边房间的门开了一小缝,我感觉到里头有人在偷瞄我们。不妙,被人看到害羞的一幕了。明明没那个斤两,还想装模作样地公主抱真绪进房间,我真是白痴。
  「啊!」从门内侧跑出来的是个小男孩,满三岁了没都还不知道呢。他转向室内大喊:「妈妈,有个姐姐感冒了!」
  「啊,没有喔,姐姐很健康的。」真绪打完圆场没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便从玄关探出头来。她一看到我和真绪反常的模样立刻穿上拖鞋,来到走廊上。
  「没事吧?我来帮忙。」看这情形,她是误以为我们碰上什么紧急状况了。
  被我抱在手中的真绪依旧把双手环在我的脖子上,客气地笑笑:「啊,不用了,没关系的。呃,我只是有点贫血,这是常有的状况。啊,对了,我们姓奥田,是你们隔壁的新住户,请多多指教。我们会再登门向您打声招呼的!」
  「啊,你们好,我姓平岩。」
  出租公寓的玄关门很小,我将真绪抱进室内的过程中不时将门框撞得喀喀响。接着我又退回走廊上拿东西。刚才那位女性还傻在原地,我只说了声「你好」就逃命似的进门去了。
  傍晚时分,真绪待在光线昏暗的厨房兼餐厅里面,两手托着脸颊,连电灯都忘记要开了。
  「哇!被人看见了……好丢脸喔!公主抱果然还是不普遍的行为啊……怎么办?那个人好像觉得我们是笨蛋夫妇。」
  「哎呀,这误会就慢慢地化解吧,她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我打开电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泡了杯咖啡,试着让动摇的内心平静下来。
  「好烫!」真绪把咖啡放到嘴边,随即抖了一下身体。她开始像平常一样对着杯子吹气,吹成了斗鸡眼。
  包含这个厨房兼餐厅在内的三个房间里,都放满了搬家公司的瓦楞纸箱,想要直线前进都没办法。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实在不知道何时才能整理。
  「啊——累死我了。」咖啡喝了大约三分之一杯后,我便将杯子放到桌上,望向和室的玻璃窗。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桃红色。「去完公所、吃完中餐再逛两间店就这么晚啦。最近的休假都像这样呢。」
  「嗯,不过接下来的生活会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的,天空真漂亮啊!」
  真绪从椅子上起身,动作灵巧地钻过地上的瓦楞纸箱,打开和室的窗子。若竪耳倾听还是会听到远方街上的喧嚣,但以东京都内来说,这里已经算很安静了。
  我们两个穿上价格标签都还没拆掉的拖鞋,走到阳台上。真绪双手托住残有白昼余温的扶手,西郊暮色尽收眼底。
  「再往北一点就会到琦玉了,但这里毕竟还是东京呢,房子盖得满满的。」
  四楼望出去的景色的确和真绪说的一样,挤满了住宅,房屋与房屋的缝隙中似乎还留有极少数的田地。从这里也看得到一些树木,不过那大概不是杂木林或居民种在自家四周的小树林,而是公园里种的吧,镰谷的农地还很多,因此这两个地方的景致大异其趣。
  我们跟房仲一起看了一间又一间房子,最后决定租下现在这间,就是因为它的视野很棒,日照又充足。往南跨过一条狭窄、没什么车辆通行的小路便是成排的两层楼建筑,因此从这里望过去的视野没什么阻碍。景致棒归棒,距离车站倒是很远,要走十分钟才会到西武池袋线的大泉学园站,这一点就让人有些不满了。
  我自己想住的是另一间公寓,位于横须贺线西大井站步行七分钟会到的地点,租金忠实反应了住屋的价值,不特别贵也不会便宜得可疑。二十分钟内就能抵达惠比寿和新宿,也就是离我们各自公司最近的车站,而且还不用转车——这对我很有吸引力。但真绪不喜欢那里,她的理由是:房间位于一楼,朝东,照不太到太阳,「整体面吾,总觉得湿气太重了」。
  「电车两站就到惠比寿罗!」我如此反驳,但她还是不肯点头答应。
  我知道真绪一旦看某样东西不顺眼,要她改观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一下子就放弃说服她了。接下来,我们找到的就是这间四〇二号房。一进门,真绪便爱上了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她佣懒地朝榻榻米一坐,态度坚决地说:「就这里了,这里很好,如果房租再便宜五千圆的话就这里了。」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还不忘对房仲业者施压,真是彻底体现了她的行事作风。
  就这样,我们住进了在我心目中并非排行第一的公寓,话虽如此,这房子才盖好三年,跟新的没两样,有电梯、有附监看功能的门铃对讲机、有温水洗净马桶、有附干燥机能的浴室,舒适的设备一应俱全,这方面真的无可挑剔。说实在的,这是双薪家庭才住得起的好房子。不过我的通勤时间比住上井草的时候增加了一些,个人是有点吃不消啦。对上班族来说,「提早两班电车的时间早起」是非比寻常的苦行。
  「能找到这么棒的住处真是太好了,对吧?」
  真绪和我的感想似乎有些出入。不过仔细想想,她的通勤时间减半了,自然会觉得很棒吧?我当初从高幡不动搬到上井草的时候也觉得:住在离都心这么近的地方,真的好吗?
  说了这么多,最根本的点在于:西大井也好,大泉学园也好,或高幡不动也好,住哪里都没差,哪怕通勤时间要两个小时;最重要的是有真绪陪在我的身边。
  我抬头望着由桃红色转为深纷色的天空,而真绪靠了过来。
  「让我猜猜浩介现在在想什么吧?」
  「嗯?」
  「『明天开始又要搭黄色电车上班啊?西武线我已经搭腻啦!』」
  哎,不完全正确但也差不多了。
  今天白天的天气还让人稍微会出汗,到了晚上却冷风阵阵。
  我准备回头进屋子里的时候,真绪悄悄撇下一句话:「这里就是我的『安息之地』吗?」
  我听了笑出声来。
  「真绪,你不知道『安息之地』的意思吧?那是老爷爷老奶奶在用的台词耶。」
  「咦?啊,是这样啊。」真绪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已经变成我太太了,但我还是觉得她好可爱。「嗯,可不能因为结了婚、安了心,心态马上就变老呀。如果我以后变得胖嘟嘟的,你要怎么办?」
  我侧弯身体,视线在真绪的背部和小腿肚之间游走。
  「嗯,哎,我就明白说出我的看法吧。整体再多一点肉的话,我会更喜欢。像这样,ㄉㄨㄞ ㄉㄨㄞ的。」
  「哇,这里有个色老头。」
  「你现在才看出我的本性吗?」
  真绪动作夸张地将双手缩在胸前:「怎么办,我嫁给一个『嚎狼』君了。」
  她都叫我嚎狼君了,我也不用跟她客气罗。
  「哼哼,既然入籍了,你就是我的人了。为了排遣你不准我养宠物的怨气,今晚我就要来好好疼爱你,疼爱到你站不起来为止!」
  「呀啊啊!」
  原来我们真的是笨蛋夫妇。
  3
  观赏鱼原本是我负责照顾,不知不觉中就变成真绪的工作了,她似乎对这五只琉金鱼产生了感情,甚至还帮它们取了名字。
  「然后啊,红色的有两只,比较大的叫麦克,小的叫艾尔。我觉得红白花纹的那三只一定是三兄弟,这两只叫丹尼斯和卡尔,一旁落单、游得悠哉的那只是布莱恩,五只加起来就是沙滩男孩(The Beach Boys)!」真绪像黑白电视时代的主持人那样张开手掌,在金鱼旁边摆动。
  「……啊?」
  「嘿,一旦给了你这种印象,以后怎么看都会觉得它们是沙滩男孩,对吧?」
  「你问我『对吧』,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啊。」
  真绪似乎是在一个姓金泽的大学时代好友的推荐下,开始听沙滩男孩,瞬间就迷上了。曾经担任团长的布莱恩什么什么的来日本演出时,她还跟金泽去听呢!
  「那场演唱会真的很棒!」她谈起当时的情况,眼神中充满雀跃,我却想到我不在她身旁的时候她也以自己的步调拓展着自己的世界,因此觉得不太甘心,五味杂陈。
  我把这一类想法告诉她,闹了一下别扭,但我实在不知道沙滩男孩唱些什么歌,话根本搭不起来。我只大概知道他们是和披头四同时期的美国乐团,再过来就只能隐隐约约联想到冲浪、加州等关键字了。
  真绪帮金鱼取的丹尼斯和卡尔之类的似乎是乐团团员的名字,但她就算向我说明,我也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我们到宠物店时原本是想买个霓虹灯之类的观赏鱼,后来会改买金鱼是因为真绪无心的一句话:「不觉得这金鱼很可爱吗?」
  真绪手指的水族箱中打着令人联想到的水底的青光,里头有大约二十只琉金鱼正摆动着大大的鱼鳍,悠然游动。
  「也对,第一次养鱼的话,养金鱼会比热带鱼容易成功。养霓虹灯可以让它们繁殖,但会很麻烦。」店员先前还滔滔不绝地诉说着霓虹灯有多美,一听到真绪说的话立刻就改口推荐琉金鱼了。
  满脸痘痘的店员似乎想讨好真绪,甚至还说了这样的话,对真绪的眼光表示激赏:「霓虹灯的热潮已经过了,它们只是好养而已,养起来不太有趣。接下来应该就是金鱼的天下了吧,看了就心平气和,多棒啊。」
  面对店员的攻势,真绪一面苦笑一面用眼神问我:「怎么办?」
  虽然觉得这店员变脸也变太快,但对方都热心到这样的地步了,拒绝的台词实在说不出口。再说,我也没有非养热带鱼不可的理由;看着琉金鱼悠闲的游姿,心情也确实会沉静下来。
  就这样,店员仔细挑选的五只鱼,在我们家的新水槽中组成了冒牌的沙滩男孩。
  虽然我和真绪失去联络的期间很长,但我们毕竟是十多年前就认识了。
  我听她说过许多过去的事,也都铭记在心,因此我自认为是继她养父母之后最了解她的人,没想到实际和她一起生活后,又有许多新发现,真是有趣。
  比方说,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哼歌,而且哼来哼去都是同一首曲子——这也是我结婚后才知道的事。
  此时真绪就背对着我卧倒在榻榻米上,呢喃似的哼起了歌,同一个乐句重复几次后接上旋律飙高的部分,她就破音了。
  是她老爱哼的那首歌。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听到是在从善福寺公园走回家的路上,后来我听着听着也记住那轻快的旋律了,开头第一句是:「啦——啦朗啦朗。」
  「什么嘛,你醒着啊?」一听到我制造出的声音,她哼歌的声音顿时就中断了。
  我把原本想拿来盖她的被子折起来,结果她翻身说:「帮我盖帮我盖,脚有点冷。」穿过玻璃的柔光在房间内汇聚成一个光潭,真绪躺在里头仰望着我,撒娇的声音甜美极了。她蜷缩身体,光溜溜的脚丫磨蹭着,看起来就很冷的样子。撒娇的手法高明到令人佩服。
  我克制住想用被子盖住真绪全身的冲动,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么冷的话,躺到床上不就好啦?我想用吸尘器吸这里。」
  真绪用手摸摸脸颊上的榻榻米印子,继续撒娇:「嗯……起身好麻烦喔,你像之前那样用公主抱把我抱到床上。」
  我真是又笨又单纯又无可救药的好好先生,看到老婆伸出双手的模样,就看得出神了。
  「那个动作对腰不好,今天就算是特别服务吧。我不是摔角选手,你要是不换个姿势我是抱不起来的喔。」
  我放下被子,拉真绪起身。
  真绪站起来以后将双手环上我的脖子,嘴巴上说:「麻烦死了。」跳到我手上的动作倒是很轻盈。她好重。
  我双手环抱她走出厨房兼餐厅后,她又要求我绕桌子一圈。
  「是,是,是。」我照她的话绕了伸缩桌一圈。「是说,真绪啊。」
  「嗯?」
  「你不是一天到晚爱哼一首歌吗?那首歌的名字是什么?」
  「我那么常唱啊?」
  「嗯,唱到连我都会记住旋律了。」
  我稍微倾斜真绪的身体,穿过门框,进入和室隔壁的寝室。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几乎被双人床占满了,地面等于不存在。蕾丝窗帘透进来的近午阳光无情地将床上叠起的枕头和绉掉的床单照得一清二楚。
  相较于夜晚时刻,这房间在明亮的日光下,反而散发出更强烈的「唯一用途就是那个」的气息。明明没放什么猥亵的东西,却让人觉得应该要禁止十八岁以下的小朋友进入。
  我的脚不小心绊到化妆台的椅子一下,最后才终于把真绪放到粉红色的床单上。
  「哎唷!」我要起身时真绪不肯松开环在我脖子上的手,于是我便仆倒似的让她把我的脸拉过去。
  我们的脸近到鼻子都要碰在一起了,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真绪静静笑了,喉头随之抖动。
  「什么啊?」
  「那不就太棒了吗?」
  「啊?」
  「我哼的歌,曲名就叫〈那不就太棒了吗?〉(Wouldn't It Be Nice)。沙滩男孩的歌。」
  我们在近到嘴唇可以感觉彼此呼吸的距离下,继续对话。
  「这样啊,你真的很喜欢沙滩男孩耶,不过这首歌听起来还满温和的,不太有冲浪的感觉。」
  「啊,浩介也以为沙滩男孩只玩冲浪音乐吗?以为他们是穿着短袖蓝白条纹上衣,歌颂夏天、汽车、女人的阳光大哥哥?」
  「不是吗?」
  眼前(不夸张,真的是近在眼前)的真绪摇摇头:「完全不对,冲浪音乐是他们初期玩的风格,沙滩男孩可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流行乐团,而团长布莱恩·威尔森是最了不起的天才。你改天可以听看看《宠物之声》(Pet Sounds),虽然〈那不就太棒了吗?〉之外的曲子都比较朴素、难以进入,不过整张专辑既优美又撼动人心,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当然了,不只是《宠物之声》,《就在今天!》(Today!)、《漫漫夏日》(All Summer Long)等等触及冲浪/改装旧车元素的路线我也很喜欢,还有,布莱恩精神崩溃⑤前制作的单曲〈好气氛〉(Good Vibrations)根本就是声音的万花筒……」
  「如果你还要讲很久的话,要不要放开我的脖子啊?这个姿势很累人。」腿抖到受不了的我抱怨了一句,但真绪没听进去。
  「是你自己要提起这个话题的,你就要听我说完啊!然后啊,那个〈好气氛〉更是……」
  「既然如此,我只能靠实力让你闭嘴了!」话说完,我便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真绪的嘴。她起先还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呜呜」,等到她安静下来后我移开嘴唇,她又嗤嗤笑了几声,把我的头推向她的。我们亲了两、三次,是短短的吻。
  我单脚撑上床铺,吻了她的脖子,她柔软的秀发搔过我的鼻尖,甘美的香气使我心跳加速。不过真绪就在这时候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开了。
  「好,到此为止,你要去吸地板对吧?」
  「怎么这样?我们都快要有很好的气氛了耶。」
  「我说啊,现在可是晴朗的星期天早晨,外头还有晶亮的雨后空气耶。拉上窗帘就太可惜了不是吗?这种时候就要懒洋洋地倒在地上晒太阳,要睡不睡地浅眠片刻,这就是最棒的享受啦!」
  「你的享受还真廉价啊。」
  「浪费即罪恶,储蓄即正义!」
  「所书甚是。那没办法了,小的去吸地板罗。」
  「慢走啊。啊,书柜角落也要好好弄干净喔,之前的灰尘棉絮结了一大球滚来滚去,像在演西部片。还有,一个小时后如果我没有走出房门,要来叫我起床。」
  「是是是。」
  我回到和室,一面为自己心中不肯平息下来的「好气氛」感到不知所措,一面用吸尘器吸地板,结果理应在睡觉的真绪从寝室跑出来了。
  「还是榻榻米好。我要睡这里,你赶快随便扫一扫吧。」
  她的随兴真是一点也没变。
  ·
  请放下偏见,不要再以为歌剧都是些无聊的剧码,只能看胖胖的男女歌者用夸张的动作唱歌。歌剧是很震撼人心的。
  走出剧院后,女高音和男中音还在我耳中朗声歌唱。真绪的耳边大概也有歌手进驻吧,我们在新宿车站大楼吃饭的时候、搭乘电车的时候,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没想到歌剧那么有魄力。」走下大泉学园站行人步道时,真绪突然这么说。
  「休息时间算进来的话,全长差不多有三个半小时,感觉却只有一下子。虽然礼拜六下午就这样用掉了,但有去听真是太好了。」
  「是吧?不用花钱就能看那么精采的演出,真是有点过意不去。我们坐的位置花钱买的话要两万圆以上吧?你一定要向公司的人好好道谢才行。」
  我拿到《费加洛婚礼》的票时,这礼拜都过一半了。原本是公司为了客户买的,但对方有事不能前往,票就在社内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我手上。
  回家后,我立刻问真绪要不要去听。我想起以前和她在汝谷吃饭那次,她在唱片行里试听过歌剧之类的音乐。当时她好像只是觉得卖古典乐的楼层人比较少才约在那里见面,并不是因为她对歌剧有特别的兴趣。不过真绪的好奇心是很强的,听我说有现场表演叮以看,她立刻回答:「我要去!」
  就这样,我们第一次走进位于初台的新国立剧场。
  我们很久没有碰到可以好好休息的假日了,老实说很想在家里度过悠哉的一天,不过这样是不行的。黄金周期间,我一下子被「召集」去帮忙客户的活动,一下子被抓去当高尔夫球赛的地下总召,假期去掉了一半;还不只这样,五月二日真绪生日那一天我也挤不出时间,只能去便利商店买蛋糕和香槟回来凑合凑合;疲劳累积的关系,我家事也都偷懒没做,回到房间总是倒头就睡。
  因为有先前这些状况,我非得弥补真绪不可,结果弥补计划大成功,我也转换了心情,一切无可挑剔。
  「说到票就让我想到一件事。后来贵社与敝社的生意谈得还好吗?」我问这问题时,我们正走在窄到令人怀疑两台汽车无法会车的商店街上。
  「嗯……田中先生很成熟呢。该怎么说呢?做起事来无懈可击?但是啊,我们两个的性别不同,年龄又有差距,对事情的看法果然还是会有点落差呢。我还是跟浩介谈得比较来。」真绪在路灯的白光下侧着头。
  「真是抱歉,因为个人因素,我不再担任敝社对贵社的窗口了。」
  结婚后,我就不再经手「Lala Aurore」的相关工作了。业务部部员和客户窗口结婚的状况在我们公司并不少见,不过业务婚后就不会跑配偶在的那间公司了,例外几乎不存在。
  「关于这点,请您别太在意。」真绪用指尖戳了我的手一下。「嘿,我们刚刚难得有了脱离日常的体验,就别再聊工作了嘛,我想继续沉浸在歌剧的余韵当中。」
  「说得也是。」
  「啊,高丽菜好便宜!」真绪在蔬果专卖店的黄色灯光中,停下脚步。「我去买一下喔。对了,明天已经没有面包可以当早餐了,没记错的话蛋好像也快用完了。」
  在蔬果专卖店以及斜对面的超市逛着逛着,我们提的东西瞬间爆增。
  为了去听歌剧,我出门时穿的是西装外套和皮鞋,还算是把自己打点得干净、清爽。如今,双手提的塑胶袋的重量一口气就将我拉回了现实。费加洛和伯爵夫人们的歌声越来越远了。
  「菜贩还开着真是太好了。我们这样就完成周末的采买了呢。」真绪走出超市,提起有长蒽探出头的塑胶袋,脸上绽放了笑容。才刚说想要沉浸在非日常的体验里,结果马上飞奔投向最最日常的领域中,女人真是难懂啊。
  我们左转绕过卖日式丸子的店,走进税捐稽征处前方的路,商店街中还残留着一些白天的热闹气氛,但这条路上连行人也很少。
  「啊——音乐还在耳边响着呢。」真绪心中好像萦绕着一些非日常体验带来的感受,为此打了个哆嗦。「序曲的时候就被先发制人了。发现『啊,这是我知道的曲子耶』,就起了鸡皮疙瘩。华丽的曲调告诉大家『好啦,愉快的故事要开始罗』,令人雀跃。后半的翻盘有点突兀过头了,但莫札特果然是最了不起的天才呀。」
  「咦?你不是觉得沙滩男孩的布莱恩什么什么的才是最了不起的天才吗?」我揶揄一下子就被莫札特牵着走的真绪,结果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布莱恩·威尔森是二十世纪最了不起的天才,莫札特是十某某世纪最了不起的天才,没有矛盾喔。」
  「喔。」
  在十字路口转弯后,我们的公寓就映入眼帘了。抬头看着外廊的灯,我自然而然地说出一句话:「哎呀,到家了呢。」
  「对呀。」
  听了真绪的声音,又更有真实感了。
  搬进来后,已经过了大约两个月了。我和真绪越来越像是一对夫妇。
  决定私奔前,岳父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造成别人困扰是不行的。」结果那只是他杞人忧天罢了。和真绪结婚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在对话,还是沉默不语,只要真绪在我就觉得内心很充实。每天晚上都超期待回家。和她在一起后,我连一秒钟都没有感到后悔过。
  因此,我们吵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说起原因,也不过都是「你没有跟我说不回家吃晚饭,害我炊太多饭了」之类的事,在旁人看来只是斗斗嘴而已。
  若要说有什么令我不安的事,就只有她的记忆了吧。
  我彻头彻尾思考一过后,得到的结论是:就算真绪真的有广泛性失忆症,想不起那些记忆也没关系。
  我透过网路搜寻,也看了一些相关书籍,只称得上是囫囵吞枣吧,不过我得知广泛性失忆症的原因多是累积过度压力和遭受重大的精神打击,因此遭逢地震等剧烈天灾的灾民偶尔也会得到这样的病。另一方面,漫画或连续剧有时候会出现的「撞到头后失去记忆」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似乎很少发生。
  事实上,医学界似乎还没有完全解开广泛性失忆症的发病机制。不过根据推测,所谓广泛性失忆症就是人类大脑正面承受难以负荷的精神冲击后,将记忆上锁的状态。
  没有必要勉强大脑想起它拼命想忘记、拒绝承认的事——我是这么想的,而真绪本人也完全不想过问自己接受安置前碰过什么事。对真绪来说,养父母就是无可取代的父母,国中以后的人生才是她真正的人生。既然如此,维持现状不就好了吗?我不是要学岳父说话,但我也觉得真绪就是真绪。
  「真绪?」
  「嗯?」
  「今天过得开心吗?」
  「超开心。」真绪用力点了点头后,呼喊了我的名字:「浩介。」
  「嗯?」
  「谢谢你喔,在黄金周工作的疲劳都还没解除就陪我出去玩。」
  「难得有免费的票嘛。」我先是顾左右而言他,接着才认真回答:「接下来我们也要一起到各种地方去玩,多看,多体验。」
  没错,回忆太少的话,两个人一起创造就好啦。
  「思,但也不要太勉强喔。我光是在家里打滚就很幸福了。」真绪如此安抚我。虽然是自己的太太,我还是要夸她是个好老婆,我也要成为配得上她的好老公才行。
  我脚边传来啪沙一声,定睛一看,是真绪提的塑胶袋掉到柏油路面上了。从塑胶蛋盒溢出的蛋黄在路灯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看来有几颗蛋摔破了。
  「喂,蛋破罗!」我出声,愣在原地盯着袋子的真绪才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捡起了袋子。
  「哎唷,好浪费喔。」她发出悲叹,接着慢慢地瞄了瞄袋子里头。「用滤网过滤一下就可以拿去做煎蛋了对吧?」
  「好老婆」这个评价还是暂时保管在我这里,先不要给她好了。
  ·
  「你想说什么,我是懂啦。」田中前辈打断我的话,喝了一口加水烧酒。酒水从嘴角流下,他急急忙忙地拿起湿毛巾擦。
  我们头上的小电视机传出搞笑艺人的关西腔,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话,但我们实在没有让人逗到发笑的心情。
  「但是啊,奥田。」田中前辈慎重地将湿毛巾折好,继续对我说:「你再冷静地想想发薪水给你的公司是哪一家吧。的确有句话说『客户要摆第一』,但在公司内部制造敌人可不会有什么好处。媒体部也有媒体部的见解,如果他们不爽搞你,害你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就有你累的罗!」
  我握着变温的酒杯,借着醉意试图反击:「可是客户开心的话,业绩也会上升,对公司也是一件好事啊!如果这点也被否定,我就不知道要拿什么激励自己工作了。」
  我知道田中前辈是为了我好才给我这些忠告。今天早上他明明还在吃胃药,却跑过来说:「你太太出差不在家,对吧?」下班就带我来喝酒。我真的很感谢他的用心良苦,但我实在无法乖乖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
  田中前辈将原本就松掉的领带拉得更松,转了转脖子。「不是嘛,我又没叫你不要认真工作。我只是要说,和其他单位同进退也是努力的一环。你记得吧?社长不是有句口头禅?『公司就像一艘船。』听了就烦,但我觉得这句话确实有捕捉到一个面向。船上有形形色色的划桨手,结果当中只有一个人用超快的步调划船,船也不会笔直前进吧?你的桨和其他人的撞得乒乓响还溅起水花的话,旁人当然会不开心啊。」
  「那就公司的立场而言,稍微流点汗就办得到的事,我骗客户说我办不到,这样就是正确的吗?」
  「看你的脸就觉得你连虫子也不敢捏死,结果已经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啊。」田中前辈单边手肘撑在被烟酒、油脂染黑的吧台上,盯着我的眼睛瞧。
  「……不好意思。」
  「我不是要你道歉。」田中前辈咬住鸡心,将它从竹签上扯下,嚼得津津有味,还一边说:「只是啊,我就讲开了吧。你觉得货物的主人敢把货物放到船桨动作不一致的船上吗?如果你太为客户着想,整天找媒体部吵架的话,最后也只是迂回地在制造麻烦给客户。这就本末倒置了啊,懂吧?还有,这样讲或许很难听啦,但经营公司内部人际关系要谨慎点,你哪天可能就调到媒体部了啊!」
  「……」我回不了嘴。
  鸡翅的油脂滴到炭火上劈啪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知道。我知道田中前辈说得没错。我太为客户着想了,如今在公司内部掀起了不必要的风波。我也知道自己的做事方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Lala Aurore」。先前和真绪拟定了各种计划,搞得媒体部无可辩驳,我的自信因此激增,而自信在不知不觉中变为傲慢。田中前辈就是看不下去了,才特地找我喝酒,要我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事作风。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也觉得自己很丢脸,竟然不肯老老实实地反省。我知道田中前辈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他是要我成熟点。我却觉得他是要否定我和真绪合力完成的工作,忿忿不平,我真是幼稚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脱胎换骨了,不再是只会说「对啊」和「我觉得很好」的「跟班年轻人」,结果脱胎换骨后也只不过变成了「不顾虑旁人的年轻人」。只不过换了个毛病罢了,幼稚鬼终究是幼稚鬼。
  我打从心底觉得,好想回到真绪身边。
  她不会给我明确的建言,也不用说些积极进取的话来激励我,但我还是想看看她的脸。我只要真绪待在我们的房间里,像平常一样和我说话就好了。不管我的心情有多烦躁,都会获得解脱。
  然而,真绪昨天就出差到关西了。她说是河原町和三宫开了新分店,所以她要去开会,顺便帮忙宣传。明天就会回来了,但我却觉得还要再等几万年明天才会来临。
  「你那是什么脸啊,喂!」田中前辈拍了我的背。「媒体部那边就别说了,我们部门内对你的评价还满好的啊!大叔们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笑死我了。」
  「啊?是吗?」
  「哇,你的回答还真没劲啊!什么嘛,和老婆分开有那么寂寞吗?」
  「不,不是的。」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想老婆啦,视线变得跟国中生一样纯真。」田中前辈边说边贼笑。「也好,刚刚话题变得满严肃的,差不多该转换一下心情了。咦?你是怎么啦奥田?杯子里的酒完全没变少嘛。」
  我连忙干了杯中的烧酒。
  杯子空了以后,醉意以及连日以来的疲劳一拥而上。狭窄又烟雾弥漫的烤鸡肉串店在我眼中像麦芽糖似的左右延展开来。
  田中前辈自作主张地加点了加水麦烧酒,然后用手肘轻推了我几下:「好啦,新婚生活如何啊?」
  「哎,说是新婚,也都已经入籍三个月了呢。」
  「但还是会有……该怎么说,突然被喜悦冲昏头的瞬间吧?」
  单身的田中前辈似乎很想结婚,一逮到机会就逼我分享夫妻间的甜蜜生活。话虽如此,我要是老实跟他说我们每天都有「早安亲亲」和「晚安亲亲」的话,他一定会拿竹签刺穿我的肚子。
  我一手拿着鸡肝串烧,一面分享不会惹恼他的日常小事:「嗯——对啊。回家看到她一面哼歌一面在厨房做菜,还是会觉得和她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哇!好好喔!」田中前辈把我的背拍得砰砰响,好痛啊!「那,她有用那招吗?裸围裙。」
  臭着脸帮串烧翻面的大叔偷瞄了我们一眼,视线马上就挪回火上。
  「怎么可能玩那种A片里头才有的招数啊!」
  其实我们玩了,但还是别说出来吧。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田中前辈一定会追根究底,把所有细节都挖出来。
  「什么嘛,没玩啊,不过有个一面哼歌一面做晚餐给自己吃的老婆还真好。那渡来小姐煮饭好吃吗?你天天吃对吧?」
  真绪结婚后在职场上还是用旧姓渡来,所以田中前辈也称呼她渡来。
  「呃,味道稍微偏淡,但以一个不曾过独居生活的女孩子来说,她煮的菜已经很好吃了。只不过啊,她是个随兴到无法预测的人。比方说,出门前她问我要吃什么,我回答马铃薯炖肉,晚上回家吃到的却是咖哩。这方面倒是希望她改进。」
  说着说着,我越来越想吃真绪亲手做的料理了。咖哩也好,马铃薯炖肉也好,我想在肚子里塞满真绪调味的菜。
  「话说回来,奥田啊,你下巴的线条变圆了噢。哎,他妈的!你这家伙的生活也太甜蜜了吧!」田中前辈自己催我分享新婚生活,听一听又对我发火。「是说,你们也真厉害,和新客户打交道时,发现自己以前的同学是对方的人,这也太有戏剧性了,简直像在开玩笑。机率根本不到百分之一吧!交往半年左右就私奔了,是吧?都什么年代了还私奔,吓死人了!你竟然那么有行动力啊!」
  「呃,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啦!」
  「好好喔,好好喔。我也要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田中前辈噘嘴说完话,喝了一口加水烧酒。「不过你啊,有冲劲是好事,该给人家的东西也要给才像话嘛。」
  「该给的东西,是什么?」
  「戒指啊!结婚戒指,我有在注意你的手,也在开会的时候注意渡来小姐的手。渡来小姐的右手原本戴着戒指,后来就没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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