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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意达》作者:松谷美代子

_2 松谷美代子(日)
  “哎呀呀,女孩子发这么大脾气,象个小猴崽!”
  “不,不是小猴崽。动物园才有猴子呢!”
  勇子拚命地哭喊着,发着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哭闹,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饭,直树不时地看着勇子。他突然觉得捧着饭碗吃饭的勇子似乎长高了。小的时候,勇子管直树叫哥哥。她让直树坐在小椅子上和她玩过家家。直树要是不搭理她,她就大惊小怪地叫着:“哥哥,不好了,不好了,怎么办呀!”好象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似的把直树叫到自己跟前来。那是她快两岁时的事。那时,只要她一叫“不好了,不好了”,就连那只叫“小花咪”的猫也会跑到她身边的。所以直到现在直树还清楚地记得。小花咪没多久就死了。它被汽车轧伤后,死在动物医院里的。虽然直树知道这事,可是谁也没告诉勇子。所以,勇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天叫着“咪咪,眯眯”,在家里到处寻找小花咪。小花咪长得很小,能从那架旧的风琴踏板的窟窿钻进琴箱里。勇子知道这点,有时她趴在风琴底下叫小花咪。而且经常叫着“没有,没有”,在家里到处找。……想到这儿,直树不禁眉头一皱,椅子那“没有,没有” 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椅子一直寻找的意达也许死了。如果她死了……,想到这儿,直树闭起眼睛,痛苦地呻吟着;“不行!”他为什么想起了这种事!
  他定睛看了看,发现外公和外婆正在焦虑地望着自己。
  “头疼吗?身上还是不舒服吗?”外婆问。
  “早点躺下吧。”外公说。
  直树点点头。又拚命地摇摇头,他想把这些奇怪的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往别的事上想,总是还要转到椅子上去。真没办法!
  “好了,被子铺好了,赶紧躺下吧。”外婆不知什么时候铺好了被。直树放下了筷子。对,一个人再好好想想!还是躺下想好!直树确实累了,累得头晕脑涨。他悄悄地离开了饭桌,走进旁边的寝室,换上睡衣,钻进被窝。
  首先,应该想……直树一边让头脑安静下来,一边掰起一只手指头。那把椅子和勇子的说法是一样的。勇子也说,明天就是明天,昨天就是昨天。勇子本来是一个月以前去的动物园,偏偏说是昨天,而且说得又是那么认真。椅子也同样。它说昨天那个老爷爷和意达不见了,可是,那又是哪个昨天呢?对,弄清这个很关键!要尽可能把那个孩子找出来……慢点儿,直树脑子里又一闪,即使找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很大了。是的,要是能让椅子明白这个它就不会说勇子是它家的孩子了。咳!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直树在被子里嘿嘿地笑起来。他困了。
  直树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从门缝里射进一道旁边屋子里的灯光。同时又传来卿卿喳喳的说话声。其中有个陌生的声音。直树是被这说话声吵醒的。
  ——死人多极了!荒郊野外一片焦土!据说死魂四处游荡。那阵子,哪用得打什么灯笼手电,光是死魂的光就把那些路照得白昼一般呐!
  ——白骨累累,鬼火处处闪亮,听说鬼火是蓝色的呢!
  ——我见过鬼魂,就象白天的灯光一样,清冷的光游来荡去。似乎蓝色鬼火的上空就有鬼魂飘荡。真的!
  ——还会飘到海上去的。
  ——许多都飞到海上去了,数也数不清,你想,居然七条河被这些死人填干了呀!
  声音停住了,接着是饮茶的声音。
  ——听说人死后,就象煤油一样,人的轮廓透过“榻榻米”[ 榻榻米;日本房屋铺在地板上的草垫、草席] 印在地板上。一个寺院就死了几十人。庵主常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悲惨的情景。
  一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在烤焦了的屋子里,面目模糊的人们坐在那里,看上去就象一群幽灵。
  ——据说宫岛是神岛,没有火化的习俗。而在本土有许多火葬场。传说,只是把死人堆在一起,等着火化。
  ——怎么运去的呢!
  ——装在运菜船的船舱里,上面盖上盖子。那阵子死的人多极了呀……
  直树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拉开了拉门。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直树问。
  外公、外婆和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呆了,他们惊愕地看着直树。外婆立刻镇静下来,走过去,将直树接在怀里:
  “做梦了吗?嗯?直树。天还没亮呢。你睡得早,所以醒得早。再去睡吧。”
  “还没睡醒呢。”外公说完哈哈笑起来。
  但是,直树不肯去睡: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哎呀,这可不好。”外婆若有所悟,她紧紧地搂着直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这会儿的事儿。懂了吗?是从前的事,是从前的事。“
  直树点点头,被外婆领回寝室,又睡下了。
  客人也借此机会站起身,告辞了。外公去送客人,外婆忙不迭地给直树又是解开衣领,又是宽宽腋下:
  “咳,出了这么多汗哟。”
  “外婆,您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有多久了?”
  “很久很久啦!什么时候,等你长大了再对你说吧。好了,别想这些了,睡吧。”
  外公送客人回来后,外婆又拿来干毛巾和睡衣。她用毛巾给直树擦去身上的汗,又给他换上刚浆洗过的睡衣。
  “这回舒服了吧?”
  浆洗过的衣服散发着浆子味儿,干爽,板挺,穿着舒服多了。直树的心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刚才讲的是很久以前的事,说不定是还有武士时的事呢……
     
  第十章 婴儿什么都知道
  早晨,直树正在温习功课,邮递员递给他一张明信片。这是妈妈寄来的。上面写着这样的话:
  —前几天浓雾弥漫,不仅去不了阿苏山山口,而且连起伏的山脉也望不见了。可是,我登山的那天,却赶上了一年中少有的好天气。
  “嘿,我没说错吧!我的妈妈就是有运气,不管做什么都称心如意。”直树一边欣赏着明信片上喷着烟雾的阿苏山火山口,一边说。
  外婆大失所望地说:“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光是问问大家好,连什么时候回来也没写。”
  “这样,我们还能多呆几天的。”直树欢天喜地地说。他想起了椅子,无论如何也不想一无所获地返回东京。
  “哥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勇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咦!勇子写了这样的东西!”外婆惊异地叫起来,直树也很奇怪:
  “这不是我的稿纸吗?男子,你干什么呀?”
  稿纸本来是学校发给直树写作文用的,只见勇子在稿纸的每一个格子里都用铅笔写满了似字非字的东西。
  “你怎么随便拿哥哥的东西乱画呢!”直树嚷着。
  勇子“哇”地哭了,她把小脸理在外婆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勇子写字呢,在写话呢。哥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么。”
  “好啦,好啦。”外婆哄着她说,“勇子在学习哪,你不叫哥哥生气。好啦,你给哥哥赔个不是,说声‘对不起’吧。”
  勇子抽抽搭搭地站起来,把两手放在头上,稍微弯了弯膝盖,说了声“对不起”。 那样子就象猴子一样,本来在气头上的直树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外公和外婆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不许笑,不许笑。”勇于一边哭一边抗议。直树虽然笑了,还是有点恼火,就嗔怪地做了个鬼脸。
  “赔礼道歉是跟谁学的?”外公问。
  “是我教的。在电视连续动画片里就有这样的场面。所以,教一次她就记住了。” 直树说。
  外婆无可奈何地说:“真是没办法!又是教她意达,又是教她学猴子赔礼道歉!是吧,勇子!”勇子还在那儿抽泣着。
  “不过,写的真是了不起呀!”外公拿起勇子写的稿纸说,“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独自在思考着什么才写下了这些呢?人,在婴儿时期是什么都知道的。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世间的世故一个跟着一个地钻进脑子里,而把重要的东西一个又一个地挤了出去。”
  “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外婆一边说,一边倒上茶。
  直树歪了歪头,说:
  “可是我认为婴儿毕竟是婴儿,什么也不懂。”
  “从表面上看似乎什么都不懂,但是人的生命不是一下子形成的!刚出生的婴儿继承了父母的血统和气质,也就是所谓的遗传。”直树歪着脑袋想了想,外公的这番话对他来说还很深奥。“但是,父母本身也是带着他们各自的遗传基因来到这个世上的。看起来,婴儿每天只知道哭,摆手踢腿,但是,可以说他们是肩负着延续人类生命的重担而出生下来的。“外公用双手捧着外婆拿来的装着炒糙米茶的厚瓷碗,一边品着茶的香味,一边继续说,“我认为确实有所谓生命的长河,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正如漂浮在这条长河上的气泡。人死了,使汇集到长河中去。气泡就是水。每一个人都是这永无尽头的时间长河的一部分。”
  直树叹了一口气。“不懂……”不过在直树的心中深深地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最接近婴儿时期的勇子也许最清楚地记着某件事的。
  是的,可能勇子是什么都知道的。那奇怪的房子的秘密……还有勇子是不是勇子……
  “哥哥,我也去呀!”勇子催促说,“我戴帽子去的。”
  “好,走吧。”直树充满自信地站起来。
  “我也该走了。怕赶不上汽车了。”外公也慌忙站起身。
  “我可以陪你们走一段,快,给勇子戴上帽子。”
  “是,是。”
  外婆仔仔细细地把稿纸叠好。外公临走时叮嘱说:
  “喂,要仔细收好!这是勇子专心致志写的。”
  “戴帽子,我也要去的,再见,粘糕,带豆面的!”勇子一边跳着一边挥舞着小手。
  “哎哟,勇子知道了不起的事啦,在哪儿学会的!”外婆惊讶地说。
  “不知道。昨天就听她说这句话。”直树说。
  “这是遗传下来的记忆吧,哈,哈,哈。”外公一边系着领 带一一边大笑起来。直树望着外公,他觉得,就连外公也仿佛什么奥秘都知道似的……。
  “你要吃粘糕吗?那可是好吃的东西。”外婆用皮筋给勇子扎好头发,戴上帽子。
  “粘糕,不能吃的。”勇子奇怪地说。
  “能吃,粘糕可好吃了。”
  “哎——,能吃,哎——?”
  勇子的语调带着惊奇,所以大家也觉得奇怪。假如她什么都知道,她就会知道什么是粘糕,可是,听她的口气,她象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直树狡黠地笑了笑,走出了大门、拿上竹竿和虫盒。
  “走吧,勇子。”
  “嗯,走吧。”
  “哎,等等我,等等。”外公一边穿鞋一边说。
  “外公,走啊!我先走啦。”
  勇子欢蹦乱跳地跑起来。悦耳的蝉声说明今天又是个晴朗的天气。外公和勇子、直树三人一起沿着白墙根下面的小路走着,直树挥舞着竹竿,想:哼,今天我非逮二十只蝉不可!外婆昨天还说,东京的孩子总是逮不住蝉,我要逮给外婆看看。
  可是,直树的决心并没有坚持多久。兄妹俩和去汽车站的外公分手后,就穿过架在护城河上的石拱桥,来到了大名曾经居住过的宅邸遗址。在这里突然遇上了坐在树荫下读书的律子。
  “呀,直树,捕蝉吗?”
  “嗯。”
  “这个小家伙就是意达?”
  “咦,姐姐,你也很熟悉意达这个名字吗?”
  “这是你外婆告诉我的。这个名字听一遍就忘不了。意达,你好!”
  “你好!”勇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一边往直树身后躲闪,一边回答。
  “这儿有许多树,捕蝉再好不过了!哎呀!哎呀!”律子猛地站起身,直树顺势朝那边望去,只见五、六个男孩子用竹竿在敲打一棵树。
  “你们这是干什么?”
  “打青冈果!”
  “青冈果还没熟呢,入秋以后才能摘呀,不能用竹竿打呀!”
  律子严厉地叱责着,男孩子们叽咕着难听的话,一哄而散。
  “青冈果不到成熟的季节,是不能摘的,是吧?”
  直树含糊地点点头。在东京长大的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摘青冈果的季节的。 “在这城堡山上橡树子和柯树果多极了!味道象生栗子一样。”
  “那种东西好吃吗?”
  “嗯,反正我小时候吃过的。把柯树籽掸上水,放到平锅里一炒,可香了!… …直树,你去过文物馆吗?”
  “什么叫文物馆呀?”
  “那里有大名用过的东西,各式各样,什么都有。要是没看过,去看看吧!”
  “嗯……”直树看着竹竿。
  “至于捕蝉么,看完了再捕好了!”
  “可我身上没带钱呀。”
  “我带着呢,那里有武士用的刀、枪、铠甲,还有头盔!”
  在律子的鼓动下,直树也动摇了,去开开眼界吧,也许不会太扫兴……
     
  第十一章 椅子是谁做的
  文物馆是大名从前居住的城堡。可它却象宅邸一样建在城堡遗址空地的角落里。它的前面是个宽阔的庭院,其中有块地方整齐地栽种着牡丹,象是一片花园。
  “这是牡丹园,春天一到,美极了!有一首童谣这样唱道:‘美丽可爱的牡丹,盛开在弯弯曲曲的小径旁。牡丹花开红似火,花儿献给太阳公公。’看,真象用双手捧着献给太阳公公的花。“律子兴高采烈地说。
  “嗯。姐姐,你喜欢古代的文物吗?”
  “怎么?”
  “你不是说这儿有铠甲、头盔才叫我来看看的吗?”
  “既然已经路过这儿,不看一看,多可惜呀!”
  “是啊。”其实直树觉得捕蝉更有意思。
  “啊,对了,把竹竿和虫盒暂时放在接待室里好了。对不起。”
  文物馆里人很少。接待室里空荡荡的。律子一喊,一个上年纪的男人慌忙从里面跑出来,接过竹竿,卖给他们门票。大人二十日元,儿童十日元,勇子是免费的。
  “比买冰激凌还便宜呢!”律子风趣地说。直树刚想说还是吃冰激凌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能跟这位刚认识的姐姐说这种话呢?这多不礼貌呀,姐姐一定会反感的。
  这所文物馆,先前是一个泥灰墙仓库。里面又凉爽又阴暗。那位卖票的老爷爷热情周到地为他们打开了电灯。
  “啊,真的,有铠甲、有头盔!”直树高兴地惊叫着,律子也兴致勃勃。刀,架在刀架上寒光逼人,刀身向后弯曲着。架子上还有坛坛罐罐、装饰品、画轴、书信等。对这些,直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比这有意思的是黑漆描金梳妆盒,这是贵族小姐用的东西。此外,还有武士礼服和妇女礼服。
  律子指着华丽的刺绣女子礼服对勇子说:
  “看,多漂亮的衣服!”
  “这不是衣服。”勇子吸着小嘴反驳说。对勇子来说,这衣服太肥大了,所以她觉得这不是衣服。还有龛灯。这是用铁制的可以携带的照明灯。
  “就是当年的‘手电’!”直树脑门贴在玻璃橱窗上,仔细地看着。那灯看样子很重。在古代,一旦发生了什么不测,就拿着它摇晃着照亮,所以它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还有纸灯笼、大名用过的火盆、书案等。平时这些文物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现在看了实物,觉得更有趣。
  接着看下去就是时代较晚的文物了。直树看了当年六名参加日俄战争时穿的军服,大为震惊。但是,当他来到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小展区肘,就象被磁石吸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的展品。那里陈列的是陈旧的西式家具。旧地毯上摆着雕花的西式柜橱、桌子和椅子。这个特殊的展区用绳索拦着,大概是防止游人靠近这些珍贵的文物吧。
  “怎么啦?”律子走到直树身边说。原来直树正屏住声气地看着一把椅子。
  “这把椅子是谁做的?”直树问。
  “没在什么地方写着姓名吗?”律子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同时也注视着那个展区。但是,那里只写着这样的说明:这是旧时代大名宅邱里的家具。椅子是高贵的客人来访时赐坐的。
  直树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他想仔细看看放在阴暗角落里的椅子靠背上雕刻着的图案。啊,和那把奇怪的椅子是一样的,都雕刻着莫名其妙的图形。
  “没错,是同一个人制作的椅子。”直树兴奋地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和这一样的椅子吗?“
  “嗯。”直树点点头。
  “姐姐,你知道这位制作椅子的人是准吗?”
  “啊,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仔细琢磨,有点奇怪,椅子虽然保存下来了,可制作人的姓名却没有……不过,对家具来说,也许都是这样的吧。”
  直树想立刻飞到那把小椅子那儿,告诉它,发现了它的伙伴。难道那把小椅子在这个大名居住的地方也有过一番经历吗?它孤零零地守着那所神秘的房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也许制作小椅子的人就是那奇怪的小房子的主人?直树想把这些疑问统统讲给椅子。而椅子又会告诉他什么呢……
  “哥哥真奇怪。”勇子说。
  律子咯咯地笑着,把勇子抱起来,亲个没完。
  “直树好象不大喜欢什么古代文物,可是看得却那么入迷。连一把椅子是谁做的,也想刨根问底……我真感到奇怪!你喜欢家具吗?”
  “嗯,倒谈不上喜欢。那椅背上的雕刻很有意思。”直树回答。
  “我也喜欢木雕,这块小牌牌也是我刻的。对,把它送给小意达吧,这是刻着小熊的木牌牌。”
  律子放下勇子,摘下挂在胸前的木牌儿,戴在勇子胸前。木牌上雕刻的是一只母熊和一只小熊,可爱极了。
  “谢谢。”勇子高兴得又蹦又跳,因为勇子最喜欢小熊啦。
  “我去把竹竿和虫盒取回来。”直树跑着从接待室里取回了竹竿和虫盒。
  “回头见。”
  “回头见。”
  直树和律子相互挥手告别。勇子一边跳着一边说:“再见,粘糕,带豆面的。”
  律子的眼睛立刻闪出光亮,“意达也知道这句话!姐姐小时候也常这么说的。”
  律子又跑过来,把勇子搂在怀里,恋恋不舍地说:“再见了。”她摆了摆手,转身朝对面走去。
  “再见。”直树精神饱满地回答着,拉起勇子的手走了。一直朝那所神秘的房子走去。但是,直树的想法没有如愿以偿。勇子刚走几步就蹲下了。
  “我要喝水,我要吃面包!”她饿了。
  “真捣乱!我一想干什么,你就来这套!我可不背你!回到家就吃饭了,别耍赖了。”
  勇子蹲在地上,两手在腿上不住地摩娑着。要是妈妈遇到这种情况,是绝不会背她的。妈妈准是若无其事地观赏着四周的风景。于是,勇子只好一声不响地站起来朝前走。可是轮到直树,勇子可不依他。直树呢,虽然嘴上说不背,可到底还得背。直树经不住勇子泡蘑菇,只好背起勇子朝外婆家走去。真是的,还是没有勇子的好。对,等她睡了午觉,趁机再溜出去。痛痛快快地跟椅子聊天。
  外婆早已把凉面准备好了,正等着直树和勇子回来,直树看见面条,顿时觉得饿极了。
  “啊,天气真热。”直树说着,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噢,是够热的,快洗洗手,吃凉面。”
  “外婆,这附近,从前住过做椅子的人吗?”
  直树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外婆睁大了眼睛。
  “嗯,没听说过有做椅子的人。”
  “外婆不是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吗?” “是啊,虽说年头不少了,也只不过是十年,不,十四、五年光景吧,算不上很久。”
  “嗯,是吗?”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啦?”
  “不为什么。”
  这时勇子已经洗完手跑了回来,自豪地伸出小手:
  “我洗手了,我自己洗的。”
  “快,直树也洗手去吧。”外婆催促着。
  “是——”
  直树站起来。看来,还是得直接同椅子谈,没有别的办法。
     
  第十二章 奇怪的日历
  “是谁把你做成这样的?”直树坐在房门口问椅子。椅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苦苦地思索着。
  “我不记得是谁做的我!”椅子好象生气了,“当我有知觉时就已经在这个房子里了。而且小意达还骑在我身上一个劲地儿吸喝着:‘驾!驾!’”
  “这么说,你是从什么商店里买来的罗?”
  “不是,不是买来的。”椅子又陷入了沉思,“我想,我是一位老爷爷做的。老爷爷用砂纸把我的全身打得光亮。老爷爷经常说,‘只有你才是我的真正的作品。’ 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在这间屋子里老爷爷孜孜不倦地做着什么……”看来,椅子开始渐渐地回忆起一件件往事来了。
  “是吗?那位老爷爷果然是制作椅子的人了。好,把这间屋子的门打开吧。”
  直树站起身,走进房门,打开右边屋子那扇一直关着的门。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直树知道,这里是工作室。屋子里整齐地摆着设计图纸、用黑墨画的椅子图纸、家具模型、还有各式各样的雕刻刀、铁锯、锛、刨、斧凿、染料等,工作台旁边还戳着做木椅用的木方和木板。桌子上放着外国家具资料书,里面画着各式各样的椅子和桌子。
  “我在古城堡遗址的文史馆里见到一把和你——那位老爷爷做的一模一样的椅子,只不过那是大人用的。不过,假如那是给大名做的椅子,那做椅子的人就是很早以前的人了。这一点我就弄不懂了。”直树歪起头,感到困惑不解。小小年纪的直树看得出:在这间工作室里,一切工作都是有条不紊的。由此可以断定,那位做椅子的老爷爷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直树轻轻地关上了门。老爷爷是位有名气的艺术家……所以,他做的椅子也有了魂灵。不用说,老爷爷为了给婴儿制作椅子是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他把椅子组合得那样牢固,雕刻得那样精美,又打得那样光亮 ……
  “你听我说,请你不要生气。我是这样想的。”直树开始说起来。可是椅子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休要骗我,”它那似听非听的淡漠态度令人琢磨不透。“老爷爷和小意达失踪了,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失踪的还不知道。总之,我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是在反复思考之后做出这个结论的。所以,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即便小意达回到这里,她一定长得很大了……直率地说,她一定长成大人了。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老爷爷和意达是昨天不见了的。”椅子生气地说,“如果不是昨天,也是昨天的昨天。”
  “这真比登天还难!”直树长长地叹了口气。究竟怎样才能说服椅子,让它认识自己的错误呢?他想了想,转了话题说:
  “听我说,你的意达曾经在大门口旁边的水池边玩过吗?”
  “玩,玩过的。”椅子高兴得摇晃起身子来,“那是在‘撒尿淘气鬼’的喷水池边。每当一喷水时,小意达就在那水池边拍着手欢笑。喷水池周围盛开着绣球花,对吧?鲜花盛开的时节,美丽极了,有紫的,有蓝的……”
  绣球花被埋在草丛里,现在已经看不清了。但是,直树的眼前却清楚地浮现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圆圆的绣球花,五彩缤纷,“撒尿淘气鬼”一个劲儿地“撒尿”,还有在水池旁边欢蹦乱跳的天真的小意达……
  “小意达一岁半的时候,她的妈妈死了。临死时,妈妈摆弄着高达那柔软的头发,眼泪流成了河!意达的头发从生下来就一直留着,松软的长发一直拖到腰间,还有点卷曲,非常惹人喜爱。现在也很招人喜欢吧?”椅子提起小意达就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直树今天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弄明白,他继续问:
  “在餐室的柱子上挂着皇历,就是现在通常说的日历,能叫我看看吗?看看那个,说不定就会弄明白小意达和老爷爷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可以呀。”椅子说着,咯噔一下好象要站起来,这样说你也许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椅子就是椅子,它怎么会站呢?……不过,看上去确实给人那种感觉,它的身子很小,所以用沙哑的声音说话时,简直和侏儒一样。椅子咯噔咯噔地拖着四只腿,走到屋里,直树随后跟了进去。
  日历挂在碗橱旁边的柱子上,它的高度恰好同大人一般高,对直树来说,显得稍微高了一点。
  “能让我蹬着你瞧瞧日历吗?”
  椅子并没有反对。直树踩着椅子去看日历。日历的纸已经变黄了。首先是个大大的“6 ”字映入他的眼帘,在“6 ”的下面写着“星期一”。而在最下方是一排小字。这是一排汉字。直树还不大认得。咦!下面还有一行横写的数字,大概是年号吧。直树的目光停在这些模糊不清的数字上面。突然他大声叫起来:“哎?喂!我说椅子,现在是什么年呀?”
  “不知道。”椅子生气地说。是呀,椅子只知道昨天和明天,哪知道现在呀!
  “现在是19……,反正是二十世纪。可是这里却明明写着二十七世纪,写着2605 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直树从椅子上跳下来。难道说只有这个家,生活在二十七世纪的世界里吗?怎么能有这样荒唐的事!……二十七世纪是宇宙时代,是电子计算机时代。那样的时代,怎么可能还使用那落后的小炉子呢!而且,这个家里不是连电视也没有吗?绘大名制作椅子的老艺术家怎么会和二十七世纪有联系,又是怎样联系的呢?……
  “我要琢磨琢磨,对,回家去。”拿定主意后,直树也没对椅子说一声“对不起”,就把日历摘下来,日历上的尘土飞得到处都是。这是一个象小本似的日历,不是现在这样的大挂历。他打算把它带回去。
  直树明白,要是这样拿着,外婆见了肯定会觉得奇怪,又该问长问短了。他脱下半袖衬衫,把日历包起来。虽然身上只剩下一件背心,但在夏天,光穿件背心也是常见的。
  “好,咱们以后再见。”
  “还我意达!把意达给我送来!意达是我们家的孩子!”椅子不依不饶地说。
  “告诉你,假如意达就是你要找的意达,也不可能住在这里呀!别的且不说,谁给她做饭吃呀!再说,你的意达如果还在的话,早已成了大人了!” 直树觉得椅子太固执了,因此他的话有些粗鲁。
  直树的这番话似乎说服了椅子。椅子不再作声了,扭过脸,一动不动地冲着墙站着,仿佛一只生了气的猫蜷伏在墙角里。
  “我还会来的!听清了吗?”直树见椅子生气了,又有点后悔,安慰了椅子一句,便走出了房子。杂树林子里的羊肠小路,长时间没人走了,杂草丛生。直树一边挑选着杂草少的地方走着,一边把两只手插在裤子兜里,他好象在拚命按着一件什么东西。
  他穿过杂树林,朝外公家走去。走进外公家后门,就听见勇子爽朗的叫声:
  “啊,哥哥回来了。”
  “啊,真的,正好。”这是律子的声音。律子正拉着勇子的手从外公家走出来。
  “我去,我要到那儿去。”勇子拽着律子朝着杂树林走过去。直树慌了:
  “不行,那儿不能去,那儿什么也没有。”
  “是呀,只有树林。你看,那里的道儿多不好走啊。只有蝉。呀?直树,你没逮回蝉来?”律子说。
  直树含糊其词地点着头。正当直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时,勇子倒帮了他的忙。只见勇子生气地说:
  “那里是勇子的家呀!我要去,我要去我的家。”
  “噢,你是要回东京的家呀!”律子大概没听明白,只是这样亲切地安慰勇子, “对,咱们去荡秋千好不好?”
  “好的,荡秋千好。”
  听说去荡秋千,勇子满心高兴。
  “直树,一块儿去好吗?”律子对直树说。
  “我……”
  “做椅子的人,我查着了。”律子将这意外的好消息告诉了直树。
     
  第十三章 热心的帮助
  律子带着勇子和直树来到一座神社。这是一座什么神社,他们不知道。古老的神社里有个栅栏,里面养着三只鹿,正咀嚼着东西吃。勇子大概想起了在宫岛看见过的鹿吧,不住地叫着:“鹿,鹿。”
  栅栏的角落里有个养鱼池,鲤鱼在水中悠闲自得地游来游去。此外,还有藤萝架和花草。花浦镇不愧是大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有不少幽静的名胜。直树喜欢极了。特别是神社里有秋千。
  他们先去玩秋千。律子一边荡秋千,一边说:
  “上次分手后,我就去图书馆借来了记载着这个古城历史的书。书上有许多文物馆里展出的文物图片,也有椅子的图片。上面写着‘宗方进吉郎作’,真是难读的名字啊。”
  “宗方进吉郎……姐姐,你熟悉他吗?听说过他的事迹吗?”
  “谈不上熟悉。他好象是大名十分赏识的人物,曾派到英国去学习制作椅子的技术。回来后,就替大名制作椅子和家具。”律子笑着说。
  “哪么说,他还活着吗?”
  律子摇了摇头,说:
  “关于他的事书上只写了这么多。不知道现在他是否活着。”
  “不过,你说他去英国留学,那不会是德川时代吧?”
  “是的。是明治时代以后的事。那个人,说不定在东京。要说是大名……有点奇怪,也就是这里大名的子孙吧,他们也住在东京。早上咱们玩儿的地方,就是大名住过的地方。据说,他们连宅邸一起都搬到东京去了。”
  “那么说,也许是那个时候?当时,他们一起……可能是……”直树脑子里又闪出日历上的年代。
  直树站起来。他起来得太突然了,秋千猛然一晃,把正在起劲唱着歌荡秋千的勇子吓了一跳。
  “哥哥,你不玩儿了吗?”勇子噘起小嘴生气了。直树慌忙坐下来,使劲一悠,秋千又飞起来。
  “但是,那也不对呀。如果是大名,不,就算是大名的子孙,迁到东京理应把全部家当统统带走。难道会什么都不带就走了吗?”
  “怎么啦?直树!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心里有事儿,能告诉姐姐吗?”
  直树抬头一看,律子正关切地看着他呢。看着她那严肃的面孔,直树真想把心里话都讲给她听,那该有多痛快呀!……不过,直树没有说。椅子是会走的,而且他还和椅子聊过天……要是把这些讲给大人听,有谁相信呢?
  “现在是二十世纪吧?”
  “是呀。”
  “不是2605年吧?反正不是二十七世纪……”
  “那当然了。”律子奇怪地笑了。
  “是呀,啊,我简直搞糊涂了。”
  “喂,什么地方写着这时间了吗?或者谁对你说过现在是二十七世纪了吗?”
  “嗯,谁也没说。假如,在日历上有那样的数字,你怎么想呢?你只能认为是对的吧?”
  “是呀,这叫我怎么回答呢?”律子荡了一下秋千,“是呀,比如说,你见过电话号码吧?你想想看,在日历上不是经常印着店铺的字号和电话号码吗?那会不会是电话号码呀? 2605 ,多象电话号码呀。”
  “瞧你说的……我怎么连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呢。”
  律子笑了:“真伤脑筋!我连见也没见到过,我可没有发言权。如果现在这里有那样一个日历,叫我看一看,我可以和你一起想想是怎么回事。”
  “嗯,你要看日历吗?”直树支支吾吾的,眼睛盯着膝盖。包着日历的衬衫下,露出弄脏了的厚纸板。
  “哈哈,你的膝盖上有点奇怪。直树,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是最重要的。只有相互信任才能相互帮助。你相信姐姐,姐姐才会尽力帮助你呀!”
  “我懂了。”直树抿嘴一笑,取出了日历。
  “你瞧这个!姐姐,假如在某个人家里挂着这个日历。”
  “嗯嗯,”律子回答。
  “在这里突然就中断了,你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这可是每天都撕的日历呀!”
  “嘿嘿,你可真说到问题的要害了。”
  “不要讽刺人!我正是被这个问题搞糊涂的。姐姐,我想这绝不是电话号码什么的,而是指年代。可是现在是二十世纪呀。所以,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确实是个问题,你说的很有道理。”律子接过日历,皱起眉头。“真脏,太脏了!好,姐姐一定给你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年代的日历。所以,你要借给我看看。”
  直树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痛快地答应了:
  “好吧,不过,你可千万要保密呀!”
  “好的,咱们起誓,谁要说谎,谁就吞掉千根针。”
  两个人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使劲儿地摇着。勇子看见他们起誓,也伸出小拇指嚷着:“我也要起誓,算我一个!”对,也应该叫勇子保密,说不定她最清楚这其中的奥秘呢!
  三个人把小拇指勾在一起,又使劲儿地摇了一次:“谁要说谎,谁就吞掉一千根针!”
  三个人一齐发誓,秋千东摇西晃的,他们同时大笑起来。
  “好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查一下。交给我好了。”律子满有信心地拍着胸脯说。
  “姐姐,现在放暑假了吗?”
  直树突然问了一句,律子吃了一惊,她睁大眼睛,摇了摇头说:“为什么问我这个?”
  “那,你没上学吗?”
  “哎,没上学。”
  “那,你在工作吗?”
  律子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阴影。直树这才觉得自己不该多问。
  “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打听这些。可是,你想,凡是大人,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而你却有时间陪着我们玩儿,还关心我的事……”
  “姐姐么,是个懒虫。”律子恢复了原来的开朗,“吃了睡,睡了吃,象个懒猫。好啦,勇子,再见了。粘糕,带豆面的。”
  “再见,粘糕,带豆面的。”勇子挥动着小手,咯咯地笑了。
  直树也挥着手,想:那位姐姐是多么可信啊。我太喜欢她了。直树拉着勇子的手边走边回头,恰好律子也转过身来。直树挥动着手里的脏褂子,律子举起那破旧不堪的日历晃了晃。这时候,直树觉得花浦这个古城格外亲切,仿佛他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很久。
     
  第十四章 解开数字之谜
  第二天,直树的心里象长了草似的,坐立不安。律子不可能大清早就跑来的,他开始做自己的功课。
  “有出息!小直树挺用功。”外公一边夸奖着直树,一边做出门的准备。
  “外公,今天也有会吗?”
  “啊,昨天的会还没开完,今天接着开。”
  “到会的都是老爷爷吗?”
  “都是老爷爷?这叫我怎么说呢!哈哈哈!”外公大笑起来。“是啊,会上是有老爷爷参加的。”
  “那请您给我问一下,谁了解这个人好吗?”直树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这样几个大字:
  宗方进吉郎
  字写得虽然不漂亮,但很容易辨认。
  “嗯,这是什么人呢?”
  “是一个做椅子的人。我在文物馆里看见了他造的椅子。”
  “嗬,没想到直树不知不觉地搞起学问来了。好,我给你打听打听,大概会有人知道吧。”外公拿起皮包,“昨天临走时,我发表了一通关于生命的演说,耽误了赶汽车,今天得早走了。好,我走了。”
  “您好好走。”直树和勇子把外公送到门口,大声而又有礼貌地说。往常总是外婆送外公上班,显得冷冷清清,这些天是直树和勇子送他出门,这给外公外婆的生活增添了欢快的气氛。外婆每天乐滋滋的,好象妈妈不回来也没关系似的。
  “勇子,跟外婆去买东西吧!”即使没有什么东西好买,她总是领着勇子到外面去转转。而且一遇到左邻右舍的人就说,这是东京来的外孙女,眉开眼笑地和人家说个没完。她们一走,直树可高兴了。外婆不在家,可以放心地和律子姐姐谈事情,因为谈的是秘密呀。
  勇子也非常高兴和外婆去外面玩耍。
  “吃午饭前回来,你等着吧。”
  “是。”直树满心高兴地回答。等她们一走,他就再也安不下心来用功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跑到外面,东瞧瞧,西望望,有时侯顺着墙根往前走上一段路。
  “姐姐会不会不来了?到大名宅的遗址那看看?也许 她在那儿等着我呢。” 直树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律子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于是,他戴上帽子想出去找她。恰在这时,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叫门声:“对不起。” 原来是律子来了。
  “啊,姐姐来了,急死我了,我正要去找你呢。”直树话音刚落,律子用手捂着嘴“嘘”了一声,问:
  “外婆在家吗?”
  “刚出去买东西了,不在。”
  律子顽皮地缩了缩脖子,走进屋来。直树觉得好笑的是,她原以为外婆在家,才故意一本正经地和他谈话。
  但是,当她坐在桌子前面时,表情又紧张起来。
  “姐姐,你查了吗?查得怎么样?”直树急着问。
  律子望着直树的脸,不,确切地说,是望着直树的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说:
  “查着了,直树。不过姐姐有个要求。”
  “要求?你说什么要求?”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冥思苦想了。所以,你能不能把你的秘密告诉姐姐?”
  “可是……”
  “我想准是秘密了。所以,我们不是发誓不对任何人说吗?不过,你只对我一个人说好了。”
  直树叹了一口气:“你能答应不笑话我吗?”
  “我不会笑你的。”律子认真地回答,而且严肃得脸上一丝微笑也没有。
  “我懂了。我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请你告诉我日历上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
  “啊,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律子从竹篮里取出用包袱皮包着的日历,又小心心翼翼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唯恐泄露了秘密。直树看到姐姐是这样的细心,感到十分放心。他想,即使把椅子的事告诉这位姐姐,她也不会对任何人讲的。 “你瞧,直树,这里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在2605前边的字,你认识吗?”
  直树歪了歪头。日历由于长年累月地日晒,已经变了色。字也模糊了。
  “嗯,是个‘元’字,是个‘元’字吧!”直树一边用手写着“元”字,一边说。
  “对,你再看这个,这是”g “旁,对吧?然后,是这么写的……”律子也用手指着“纪”字。“是‘纪元’两字,也就是纪元2605年。你懂了吗?”
  “不懂。”
  “我们虽然不懂,但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就懂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们日本不使用西历,而是把日本创立的那一年,定为元年,是使用这种纪年法的。”
  “哎?我第一次听说。那么说,日本比西方国家历史悠久了?”
  “那到未必。究竟把什么时候定为日本国的开国元年,现在历史学家还有争议,还没有统一的说法。现在已经不使用这种纪年法了!”
  “是吗?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那2605年是哪一年呀?”
  “是公元1945年。就是昭和规年。”
  “是几月6 日呢?”
  “是几月,过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律子一页一页翻着日历,她翻到印有“31” 这个数字的一页,接着是印有“9 月”的一页,再翻过去,出现了“1 ”字。
  “我知道了,是‘8 月’。”直树说。
  “对,是1945年8 月6 日。”律子说。
  直树佩服地说:“你到底是不简单啊,姐姐,真叫你给查着了。啊,这么说和今天是同一个日子呀!今天是8 月6 日!”
  律子久久地望着只顾称赞她的无忧无虑的直树,目光里忽然充满着悲伤。然而,直树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的神情。
  “好啦,这回该你说了,把你的秘密说给我听吧!”
  “好,我说。”
  直树把怎样独自一人去护城河边玩时,无意中发现了会走路的椅子,怎样又发现了没人居住的奇怪的房子,又怎样在这房子里再次遇到了那把椅子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律子。
  律子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听着。表面上看,她的脸上好象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并不是漫不经心的,她完全被直树的话吸引住了。她和直树一样想揭开那把椅子和那所奇怪的房子的奥秘。
  听完了直树的叙述,律子久久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要带我去那所房子看看。”
  直树点点头。这时,外面传来了勇子欢乐的歌声。律子迅速而又敏捷地把日历用包袱皮包起来,放进竹篮里,接着朝门口走去。
  “啊,你们回来了。勇子,你们好!外婆,我来打搅了。”
  外婆看见了律子、高兴地打招呼说,“哎呀,哎呀,欢迎你来。前几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照看我的孩子们。”
  律子从篮子里拿出水灵灵的鲜桃说。
  “啊,外婆,这是一点心意,妈妈让我带给您尝尝鲜……这是从冈山送来的。”
  “啊,这,这真是……这桃真新鲜呀。快,进来吧,喝点茶。”外婆走进厨房。
  趁空儿直树小声对律子说:
  “下午两点,勇子就该睡午觉了。那时,咱们去文物馆。”
  “知道了。”
  外婆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端着菜走过来说:“天这么热,快喝杯凉麦茶吧。”
  “我要喝咖啡。喝咖啡。”勇子嚷道。
  “好,你等着,要加牛奶是吧?”
  勇子非常喜欢加进牛奶的麦茶,她认为这就是喝咖啡。
  
  
  第十五章 律子来到奇怪的房子
  当直树跑到文物馆前面时,律子早已经到了。她高兴地扬起手向直树致意。四周是青翠碧绿的树,洁白的手、雪白的衣服都被映绿了。
  “对不起,勇子那家伙怎么也不肯睡觉,好象她已经觉察出我要出来似的。我刚要溜出门,她立刻就爬起来,说我也要去,真没办法。”“小孩子都是这样。我妈妈时常笑我小时候的事儿。说我三岁时,整天跟在妈妈屁股后边,就连上厕所也想跟去。”“啊,我家的猫也是这样。我一去洗澡,它就在门外瞄喵地叫,好象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把门打开,猫是讨厌水的吧?谁知道,它却进来了,用前爪扒着澡盆,瞄喵地叫个不停。”“瞧你说的,我倒象猫了。”两个人边笑边说,走着,走着,突然律子停住了脚步。
  “是朝这边走吗?这不是外婆家的方向吗?”
  “嗯,老实说,那奇怪的房子就在我家的后面,近得很。”
  “是吗?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呀。”律子吃惊地转动着大眼睛。
  “不过,要是被外婆发现了,就麻烦了。所以,咱们绕道去。从另一条路也能去的!无论从哪条路向那所房子走去,都有杂树林子环绕着,所以好象没有人发现那所树林深处的房子。”
  “啊,太好了,真是秘密的房子。”
  “要是在东京,我想绝不会有那种事的。无论是怎样偏僻的地方,只要有空地,人们就会蜂拥而至。因为那里的住房紧张呀。”律子咯咯地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的直树!”直树有点奇怪。
  “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了吗?”“没有。可是,直树,你怎么说起大人的话来了!”他们边说边走,顺着白土墙底下的路,转了几个弯,走上杂树林里的羊肠小路。这时,律子不愿说话了。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景物,似乎想从每一棵树里探寻出什么奥秘来。有时她又陷入沉思,好象在回忆着遥远的往事。
  他们来到几乎辨不出轮廓的龙柏树篱笆墙和院门——只剩下两棵木桩的门,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看了一眼直树,似乎在问:“是这吧?”接着就大步流星地赶了进去。突然,律子又站住了。她发现了从草丛中露出脑袋的“撒尿淘气鬼”。在干涸的水池周围,盛开着红的、净的、粉的牡丹花。
  “啊,蔷薇花!前几天还没有开花呢。”直树说。
  一支略带微红的鹅黄色蔷薇花从草丛里孤零零地探出头来。
  律子的视线还没有离开“撒尿淘气鬼”。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和这里的景色完全一样的地方。你瞧,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虽说是头一次来这里,但是总好象从前来过。好象是在梦境中到过这样的家。” 律子突然微笑起来,“瞧,我在说些什么呀,真可笑。好了,咱们走吧。”他们沿着龙柏树搭起来的林荫道,穿过弯曲的沙石路面,直树跑到前面,将门打开。“进吧!”他向律子招招手,走了进去。
  “这里不是挺干净吗!啊,想起来了,你曾说过,你们打扫过了。”律子瞧瞧这儿,看看那儿,走进了餐室。小椅子默默地呆在那里,身子连动也没动。
  “啊,果然和文物馆里的椅子是一模一样的!”律子惊讶。地说。她蹲了下去,仔细地打量着椅子,然后又站起来向椅子问候说:“你好,我叫律子。”但是椅子连“咯噔”一声也没响。它和摆在餐室里的其他椅子没有两样,确实没有两样。直树沉不住气了:“你倒说话呀!你动一动嘛!你不说也不动,那不等于我骗姐姐了吗?”但是,椅子依旧沉默不语。
  直树可慌神了,他用眼角瞟了律子一眼。他想,律子准会捧腹大笑起来,即使不等也会对他没来轻蔑的目光:“你真叫人失望,你象个小孩似的,和椅子玩木偶戏了吧?”但是,律子既没有笑,也没有嘲弄他,只是轻轻地站起身,朝四周环视着。当她看见柱子上留下的挂日历的痕迹时,小声地说:“日历是挂在这里的吧。” 接着,她慢慢地移动着视线,从碗橱上面的书档中抽出了一本连环画册:“啊,真稀罕,这是外国画册!”画册的表皮已经褪了色,可是里面还相当干净。
  “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画册吗?”
  “嗯,这不是安徒生的《意达的花》吗?” “啊,是它!这个家的小意达,据说是因为非常喜欢那本书,才被人家叫作小意达的。”直树看了看椅子。他想提起这段话,椅子总该说上一句半句的。但是,椅子还是一声不响。直树抱起椅子,把它搬到屋子的角落里,小声说:“喂,椅子!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难道不想和那位姐姐说话吗?用不着担心,那位姐姐不是来路不明的大人,是讲信用的。你快讲话呀!”不管直树怎么劝椅子说话,椅子始终一声不响,直树气得涨红了脸。他抬起头,看见律子刚好把画册合上。
  “小意达原来的名字好象叫牧子。”
  “为什么?”律子没有直接回答,又翻开画册,把最后一页的插页拿给直树看,只见在那插页的空白处写着漆黑而又稚嫩的几个字:“宗方牧子”。直树大声叫起来:“真的!这家的小意达叫' 宗方牧子' !” 这时,椅子突然“咯喧”地动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是。”“啊,说话了,说话了,椅子说话了!”直树高兴得叫着,“接着说下去,你的意达原名叫什么?” 但是,椅子又象蛤蜊一样,合上嘴,一声也不吭了。 “我明白了:它准是只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叫意达,不知道她有别的名字,所以它不愿意旁人叫她另外的名字。” 律子小声地说。
  突然,外面响起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直树和律子惊奇地对视了一眼,一齐朝门口望去。原来是勇子来了。
  “我回来了:”勇子大声地叫着,吧嗒吧嗒地跑进餐室,高兴地笑着。
  “你睡过午觉刚起来吗?真快呀!”直树扫兴地坐在一把大人用的椅子上。本来么,他想和姐姐好好研究一下这所奇怪的房子,唉!这不被勇子搅了吗?
  勇子走进餐室里面的那间铺着六张“榻榻米”的屋子,拿出蜡笔盒,而且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本图画本。只见她把图画本摊在“榻榻米”上,抽出蜡笔,一边画着圆圈儿,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这是妈妈,这是勇子,这是哥哥——”
  “我确实常常觉得奇怪。你瞧,小勇子这家伙,简直就象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刚才你看见了吧?没多一会儿就把蜡笔找出来了。勇子是不是意达托生的呢?所以她才叫意达的!”
  “是有‘托生’这个说法的。”律子说,“不光我们日本,在外国也有这种事。我听说过。”
  “真讨厌,一想那种事,我就觉得奇怪。”
  “假如勇子是意达托生的,那这个椅子说的话没准是正确的!”律子一本正经地说。
  不管说什么,律子都是一本正经的,直树对她渐渐地起了疑心。
  “咱们到老爷爷的房间看看吧。”直树对律子说。
  律子在老爷爷的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她发现了一张有字迹的纸条,虽然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也不轻易放过,反反复复地辨认,不仅如此,她还把拾到的好几张纸条放进篮子里。她的态度太认真了……怎么形容那认真的态度呢,直树当然找不到恰当的词汇。然而,她确实就象在神佛面前走动一样,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庄重、严谨。因此,直树也不想说一句多余的话。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勇子来了,“我也去,今天是个好天气呀!”“咦, ‘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是跟谁学的?”直树对勇子的措词有些惊讶。
  “你去吧。”律子说,“我要把这屋子关好,把餐室打扫好再出去。虽然这里没有人住,但毕竟是哪位先生的家呀,要收拾好了再出去。”“是——”直树十分赞成。
  律子到底是个大人,事情考虑得比较周到。直树和勇子来到院子里。
  “勇子,捉迷藏好吗?”
  “好的。”
  “咱们玩剪子、石头、布,来确定谁是‘ 鬼’。”
  “好的。”勇子挥着手,“剪子,石头,布,”勇子把小手一张开,出了个 “布”,而直树却恰好出了个“石头”,直树输了。
  “好吧,勇子你藏,我捉你。”
  “好的。”勇子蹦蹦跳跳地跑去。直树用手捂上眼睛,数着数:1 、2 、3 、4 ……
  “藏好了吗?”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吱吱的蝉叫声。要是能在这个房子里住下去多好啊!可是,没有几天还要回东京去。想到这儿,直树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好!我去找!
  勇子蹲在“撒尿淘气鬼”的后面。还没等直树发现她,她就忍不住笑了,而且自动走出来了。不用说,这就算被捉到了。这回该直树藏,勇子找了。这时,律子走了出来。
  直树发规律子脸色苍白,目光异常。
  “怎么啦?”直树不由自主地问。
  “嗯,没有什么。”律子回答。她好象神情有些恍惚,“不过。我一定会弄明白的。直树,请你相信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弄明白的。”律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又象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下手表说:“我得马上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
  “放河灯去呀。真的,直树,现在就去。咱们一起去吧。这样,直树,你先回家,我换了衣服就去接你。”律子说完,挥了挥手,匆匆忙忙地跑去了。放河灯是怎么回事儿呀?直树虽然不太明白,但心想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好。去!
  “快,赶快回外婆家! 直树拉着勇子的手说。
     
  第十六章 放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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