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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不由美 黑祠之岛

_5 小野不由美 (日)
就民俗学而言,马被视为跟水有很深的渊源的生物,全国各地可以零星的看到马代表水源的传承,而灵马栖息于岛上,或者栖息于海蚀洞穴的传承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有很多地方奉马为岛神,马就是如此与水或海、岛等有这么深厚的渊源。
「所以才会是马吗?」式部心想。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是马头夜叉?额头上那只角是为了与马头观音做区别而被安上去的吗?话虽如此,马头夜叉头上有角,对式部来说也是一件让人觉得很稀奇的事。经杜荣这么一解说,式部这才看到刻在光圈上的种子上有「ヤ」这个字。马头观音的种子字多半是「ハム」或「カー」,或者是「フー厶」,相对的,夜叉的种子字则是「ヤ」,可见雕刻这座神像的人,或许是有意借用马头观音的形体来表现马头夜叉的神韵。
式部说出自己这个想法,杜荣不禁露出苦笑。
「我倒没有研究得那么深入,上一任的宫司或许就可以回答您这个问题,前任宫司对这种事情知之甚详,您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去拜访他。他就住在沿着港口那条路的尽头,往下岛的方向走去就到了。他的房子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库房,很简陋,所以一看就知道了。他叫神领安良。」
「令尊退休了吗?」
「没有。」杜荣笑着说。
「他不是我父亲,是我叔叔。叔叔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始终没有娶妻生子。当我成为这里的继任宫司时,他就退休回本家去了,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而不高兴,就离开本家了。」
「我去问问看。」
式部说着轻轻低头致谢,目光扫过马头夜叉。
「对了,这尊kanchi神是不是跟弓箭有什么关系?」
式部问道,瞬间,杜荣的脸上露出险峻的神情。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好像不经意地听说神社内供奉着弓箭之类的东西。」
「那应该是您弄错了吧?这边没有这种习惯。」
杜荣的语气似乎隐含着排斥的意味。
「是这样吗?对了,这边是位于高台上的神领先生的分家吧?」
「是的。」一杜荣一边关上佛翕一边回答,脸上的表情更加地险恶。
「目前的户长神领明宽先生跟宫司先生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啊,那么神领英明就是您的侄子了?」
杜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险恶的眼绅扫过式部。
「我听说英明先生被杀了。」
杜荣倏地移开了视线。
「是您误会了吧?我侄子是因为意外而身亡的。」
「是吗?可是明宽先生却好像费了很大的工夫请当地的警察办案。」
杜荣一边走出殿堂一边回头看着式部,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丝笑容了。
「那是哥哥脑袋坏掉了。警方明明说是意外,他却坚称是被杀的,始终不肯退让。不过他最近好像终于接受事实了。」
「什么事?」杜荣嘴巴上虽然这样回答,语气中却充满了冷漠的拒绝意味。
「十月三日——就是台风天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宫司先生人在何处?」
杜荣的眉头快速地挑动了一下,他歪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刻薄的笑意。
「原来如此,您并不是单纯来这边旅游的吧?」
「我是为工作而来的。」
「在那天之前,我因为有点事外出了,因为听说有台风要来,才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勉强赶上最后一班船,回到家之后因为太累就睡觉去了。不过那天晚上,我跟一些担心神社情况的人们聚集在社务办公室。」
「那一夜可真是漫长啊!」
「不巧我没注意时间。」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当中也包括本家的人吗?」
式部问道,杜荣对他投以冷冷的一瞥,转过身去。
「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件事吗?」
3
杜荣所说的房子一看就知道了。顺着港口沿岸延伸的道路往下岛的方向走去,就可以看到在尽头的前方有一条通往斜坡的小路,小路前就有一栋彷佛被芒草所掩埋,看起来像是仓库的老旧建筑。蔓草攀爬在脏污而铺着木板的墙上,几乎将整个屋顶都给覆盖住了。屋顶上勉强铺着瓦片,但是到处都有缺损之处,秋天蔓生的野草草根向下垂挂着。
式部有点怀疑这样的房子真的有人居住吗?他一边狐疑地想着,一边隔着已经褪了色的三夹板门,对着屋内寒暄。于是,一个瘦小的老人采出头来,他正是穿着洗得褪了色的工作服的神领安良。
式部递出名片,说自己对神社有兴趣,是在杜荣的介绍下前来拜访的,安良只说了一声「是吗」,就催促式部入内。屋里的空间大概有六畳宽,铺着榻榻米的四畳半隔问之外便是一间水泥地房,水泥地房间的角落设有流理台和火炉。单薄的棉被散乱地铺在四畳半的榻榻米上,式部姑且就坐在四畳半房间的边缘。安良拿着容量有一公升的酒瓶问「要喝一杯吗?」,式部摇摇头。
「我想请教您关于神灵神社主神的事。」
安良啜了一口倒在锰杯子里的酒,然后点点头。
「听说kanchi神有个别名叫『马头』一为什么呢?」
安良看着式部的脸,微微地歪着头。
「你看过佛翕了?」
「承蒙杜荣先生的热情招待,特别让我看了一下里面的神像。」
「那不就清楚了吗?」
「佛宠里收纳着马头观音,杜荣先生告诉我那叫『马头夜叉』,但是看起来像是一尊马头观音,只是额头上长了角这一点有些不同。那尊像打着根本印,也有莲花座和光圈,看起来就像佛像一样。不过光圈的种子上却刻着『ヤ』。」
安良微微地笑了。
「哦?看起来你倒真的是有兴趣啊!嗯,那是马头夜叉没错。」
安良说着,翻找堆积在铝制的烟灰缸中的烟蒂。式部从怀里拿出香烟,安良见状,喜孜孜地伸出了手。
「所以我们才叫马头、马头的,不过并没有什么记载说kanchi神就是马头夜叉。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完整的记录,但至少从残存下来的记录中可以知道kanchi就是夜叉。虽然记录中写着鬼啦夜叉啦什么的,但是并没有马头夜叉的记述,也没有写着马头。在老旧的图版上,它是裹着虎皮兜裆布的鬼的模样。」
「那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记录上有『弘化丙年』几个字,所以俺想是弘化三年,大概是一百五十年前左右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古老。建造那座神像的是神领本家,不过俺并不了解他们是为了什么理由要建造那种东西的,俺想大概只是纯粹想建一个马头夜叉吧!」
「不是马头观音?」
「嗯,因为所谓的马头鬼并没有明确的形体,俺想当时大概是不知道要怎么雕塑才好,所以才把秘做成那个样子。可能是因为很少有马头神明,于是就干脆造一个马头观音,但又因为它是个鬼,才会安个角上去吧!」
「啊……原来如此。」
「之所以雕塑成马形,是因为这里是座岛屿吧!至于为什么是马,不巧俺也不清楚。不过就因为有那座神像,所以岛上的人都说马头马头的。」
「那么,供奉的主神本来就kanchi神,而所谓的马头是从神像而来的通称吗?」
「俺想是吧——那个东西做好之后,记录中就出现了马头鬼这样的说法。唔,怎么说是个鬼,而且还是个吃人的鬼,所以挺可怕的。」
「神像的两只手臂各拿着莲花和斧头。」
「因为莲花和斧头是马头观音所拿的东西,不过牛头马面也有斧头啦!」
「没有弓箭吗?」
式部问道,安良露出嘲讽的笑容,凝视着快烧光的烟头。
「杜荣是怎么说的?」
「他说完全无关。」
「真是个不会说谎的家伙啊!」安良笑了:「俺是不知道马头在袭击人类时是使用什么武器,不过确实也有用弓箭。当它准备要吃人的时候,就会竖起白翎箭告知,这是自古以来的传承。所以盒子里面装的是弓和箭,箭头的根部是白色的。」
式部心中灵光一现——原来在神社被发现的箭就是这个意思?此时安良说道:
「那具尸体被发现之后,箭好像就立在神社里吧?由此看来,我想立箭的人大概是想告诉大家,这是马头神所做的。」
式部惊讶地看着安良。
「安良先生不是神领家族的分家吗?」
安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笑了。
「那只是名义上的分家。虽然是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止于此,否则俺怎么会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呢?」
神领家的大宅院跟这边的落差确实太大了。安良平日靠什么食物过活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不像过得多富裕。即便有血缘关系,但是大概没有受神领本家的任何恩惠吧!
「听说安良先生是杜荣先生的叔叔,这么说来,您不也等于是明宽先生的叔叔吗?」
「就血缘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上一代的宽有是俺的哥哥,他的长子是明宽,三子是杜荣。俺跟杜荣说得好听是分家,其实也只是名义上而已,咱们虽然出生于神领家,却不属于家族里面的人。」
式部不解地歪着头,安良便说:
「那个家族有所谓的守护者。根据古老的传说,夜叉岳住着吃人的鬼,后来有旅行路过的修行者惩罚了那个鬼,修行者的后裔就是神领家族。唉,这是常有的传说啦!不过之后马头神就被神领家镇住了,神领家里面有神社,那就是马头神所住的地方。因为一马头神是食人鬼,只要一掉以轻心,它就会溜出去杀生,所以需要有一个能取悦它的人,好随时监视着马头神,让它不至外出为恶,这就叫『守护』。」
「听说安良先生以前也是守护——」
「是的,通常都是三子或长女担任守护一职。担任守护期间,对家族而言就等于是宾客,是为大家安抚重要神明的客人,所以家族中的人莫不慎重以对。即使在没有战争的时期,守护也会穿着绢质的华服,吃着丰盛的佳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说着,安良苦闷地歪着嘴角:
「俺是在虚岁七岁的时候担任守护的,就是满五岁发生战争之前。俺每天穿着绢衣,餐桌上摆满了华丽的涂漆餐具,当时老奶奶和姊姊还只穿着棉裤呢!俺几乎是每天玩耍过日子的。嗯……俺后来大概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去职的吧!杜荣那小子成了继任的守护,俺则退居神社的宫司,结果俺对于外面的事是一概不知。」
「一直没有公开露面是真的吗?」
「是真的,连家门都不出一步,只有在举行祭祀仪式时才会出门。那叫『除恶』。」
「除恶?」
「就是净化不好的事情。一旦发生不祥之事,就将牛只奉献给马头神,也就是牺牲。人们从下岛将牛只流放到海上以去除灾厄,要是牛只没有再漂回来的话,就表示马头神接受了牛——也就是灾厄已除,万一漂回来了就表示灾厄仍然存在,此时就要举行称为除恶的祭祀仪式。话虽如此,但根本就不会有漂回来的情形,这个宫司都知道。」
「知道?」
「是的,牛是从海岬外侧的岩场被流放出去的,流放的时辰还要根据历书来选定,再选一个流放出去就不会再漂流回来的地点。因为这是事先就知道才进行的,所以也等于是一种诈欺的行为。事实上根本没有举办过什么除恶的仪式,流放牛只也就因此而称为除恶了。」
式部点点头:「原来如此,所谓的除恶就是去除灾厄的意思啊!」
「另外就是祇园祭。说是祇园,其实那跟八阪神社杜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御灵法会,简单说来就是镇住马头神的灵魂的仪式。大概因为是在同一个时期举行的御灵法会,所以才这样称呼的吧!」
「也就是说——」
「旧历的六月,就是七月的伏天。至于公开露面,另外就是在举办氏神的秋祭,那时候会被尊为客人,在供品仪式当中露个脸。虽说是露脸,但也只是坐在帘内而已,其他的时间都躲在库房当中。唔,至少还可以看个书什么的。俺那个时候没有电视,里面也没放收音机。后来突然就有人跟俺说俺的任务已经结束,所以就这么被赶出来了。有一阵子,俺还躲在储藏室里头呢!」
如果之前真的连家门都没踏出过一步的话,突然被迫与外界接触,一定会觉得很可怕吧?而且世界的局势从战前到战后还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可是,您也没去上过学吗?入学通知呢?」
「没有没有!因为俺根本是不存在的人啊!担任守护的那段期间是没有户籍的,也没有人会要俺到学校去念书,更不会有入学通知书。再说俺当时太小,还不会被通知入学。」
「没有……户籍?」
怎么可能——式部的意思是这样,安良笑了。
「被免除职务来到外头之后当然是有户籍,俺是不知道这中间是怎么安排的。俺因为好奇的关系曾经去查过,结果发现杜荣也没有户籍,可是当他被免除职务的时候,竟然就入了上一代的户籍了。」
「做得还真是彻底啊……那么现在的守护者也做了这样的安排?」
「也许吧!」安良把脸转开,又点了一根烟。
「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实在太宽广了,根本不知所措,不过俺也已经习惯了,习惯这种事其实是很快的。这时候,俺才知道上头的哥哥就是神领家的老爷,我充其量只是个绅官,而且还得照顾前任的宫司和他的家人。这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一旦新的守护者就任,之前的守护者就成了新宫司,而前一任的宫司就去隐居起来。很久以前,就算退下来当宫司也不会结婚,所以新的宫司就必须负责照顾隐居的前一任宫司,彼此之间只是因为职务的关系而连系在一起,并不是真正的亲子关系。所谓的神领的分家,大概就是这样一代一代衍生出来的吧!
突然就这样被丢到外面的世界,被塞到寒酸的分家,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前任宫司。之前是个女宫司,现在则是摆着一张晚娘面孔等着你去伺候呢!再加上老婆婆还有先生和一群小孩,俺就得负起全部的责任。俺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合情理了,还曾经荒唐过一阵子。当时觉得对什么事情都看不顺眼,还曾经想过干脆离开这座岛吧!可是,也做不来。本土太大了,到现在都还让俺觉得害怕。」
「当守护者的期间就得变成女人吗?」
「对啊!」安良咯咯地笑了:「现在想想真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在担任守护者间根本就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虽然有着女人的外形,但却不是个女人。俺想这其中的意思就是说『你本来就不是个男人』吧!」
「不是男人——」
「是啊!俺不是说过俺七岁之前一直住在神社里吗?以前戴冠的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左右,七岁之前根本不算是一个人,到了十五岁才是真正的大人。你认为这段期间算什么?」
「童子——吗?」
「就是童子。所以守护者在虚岁七岁的时候就职,之后就不再增长年纪了。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并不是要你变成女人,只是告诉你,你不是男人而已。你不属于神明的范畴,也不属于人的范畴,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所谓的守护者大概就是这种存在吧!说穿了,守护的任务就是服侍神明。」
「原来如此。」式部点着头:心里产生了某种疙瘩。要说这是过去的风俗习惯的话他倒可以接受,但是守护者现在还存在(被当做是存在的),现在这座岛上仍然对这种风俗信守不疑。目前——只能这么说——这种几近顽固的恪遵习俗的作法实在太异常了。而此时出现了尸体和箭,就好像宣告是马头鬼杀了被害者一样。
「可是,话虽如此,安良先生毕竟也是神领家的一员吧?很冒昧地请问一下,您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个嘛——俺其实很想抬头挺胸地说是自己不喜欢被豢养的感觉,但是到目前为止,俺还得靠侄子明宽给的零用钱苟延残喘呢!虽然俺可以像前一任的守护一样接受杜荣的照顾,或者俺也可以说想在本家过着愉快的隐居生活,他们应该也会让俺如愿的,但是……俺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式部莫名地有种这是身处边缘的感觉。尽管对这座岛感到厌烦,却没办法离开——安良一定对「外界」感到很恐惧吧!追求自由的心情和恐惧的心态互相抗衡着,结果能够使他内心得到妥协的地方,就只有这岛屿的边缘了。从脏污而黑暗的小窗可以看到港口——还有对面的外海。
「……神领先生好像有意把发现尸体的事埋葬于黑暗之中哦?」
「看起来像是这样。不过,怎么可能把真实存在的事情化为乌有呢?」
「他为什么要达遁么做?」
「这个嘛……俺想就算你去问明宽,他大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安良带着难以看出他的真实想法的表情笑着。
「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要勉强说来,得到的答案大概会是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吧!这并不代表背后有什么黑幕,或者明宽那小子做了什么事。要是怀疑有什么内幕的刚话,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这座岛自有它许多传统的脉络和风俗,所以不做引人注目的事,就成了大家的一惯习性。」
「是吗?」式部心里想着——是那座黑祠的关系吗?这座岛以前存在着一个秘密,岛上信奉异端之神一事,是绝对不能公开的事情,所以才会极力避免引起外人不必要的注意——这已经成了这座岛的传承了吗?
安良带着彻底了悟的表情,望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
「唉,站在明宽的立场来看,大概是因为被碰触到心里的伤痛,所以不由自主地想要掩饰吧!」
「您认识死者羽濑川志保吗?」
「不认识,只听说她是以前在岛上出身的人。」
「发现尸体之前也有人死亡吗?」
安良讶异地看着式部,然后「啊」了一声。
「你是说英明吗?」
「我听说他是被杀的。」
「他的确是死了,明宽好像坚称英明是被人给杀害的。」
「那是有什么理由吗?」
「怎么说呢?英明的死让明宽大为光火,因为他才刚失去长子。」
「他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吧?」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们家只有两兄弟啊!长子死后次子也跟着死了,那要由谁来继承家业啊?在他们家,没有任何事情比血统和继承家业来得更重要了,偏偏血脉眼看着就要断绝,他当然会火冒三丈。也难怪他会乱发脾气,嚷嚷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没有女儿吗?」
「守护者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因为守护者是客人,说起来应该已经不是家族的人了。虽然按照法律规定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业,但是对他们家而言法律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世代传承守护的东西比人还重要。因此虽然有守护者,但守护者不能列入继承人的行列当中。能继承家业的只有康明或英明,偏偏两个人都死了,这样下去他们的血统就要断绝了。唉,以现代人的说法,他们的家业大概就要破败了吧!所以他才一直歇斯底里地宣称儿子是被杀的,要是抓到凶手一定要将他倒吊凌迟。」
安良的一句「倒吊」让式部猛然一惊。
「事实上呢?」
「这个嘛……」安良将烧短了的烟送到嘴边,连烟屁股都烧成灰的香烟只剩下滤嘴的部分。他恨恨地丢掉烟蒂然后说道:
「俺觉得把那件事说成意外是挺可疑的。你对于那个事件到底听说了多少?」
安良如此问道,式部便将到目前为止得知的情形描描述了一遍——七月十二日,神领英明的尸体在九州岛本土的港口被发现。七月八日,英明离岛,之后就没有再回来。据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当天深夜到第二天九号之间——
「就是这么回事。英明好像是说要出门去买东西,他搭乘十一点的渡轮离开岛上。」
据警方打探得来的消息,虽然找不到看到他下船的人,但是却有人目击英明的车从位于本土港口的停车场消失了。他的现金卡和信用卡在城里使用过,从收据上的戳印来看,渡海到本土的英明确实是立刻上了车,直接前往城里。尤其是使用现金卡的英明,身影还被监视器给拍了下来。下午一点,使用卡片的那个时间点,英明的确还活着,但是之后却完全失去了踪影。推断死亡时间是八号的下午十一点到第二天九号的凌晨五点之间,死因是溺毙,经确定,尸体在海上漂流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当天傍晚,有人目击英明的车子回到停车场,但是并没有人亲眼看到英明,而警方也没办法确定车子是在什么时候回到停车场的。
「车子回到停车场啊——」安良说道:「如果英明在回程的某个地方不慎跌落海中而溺死的话,车子应该会停在那附近的某个地方吧?可是车子却回到停车场了。万一他是发生事故,地点应该就在港口周边从停车场可以步行前往的范围之内,但是那一带并没有可能会让人跌落海中而溺死的危险场所。而且当时是夏天,英明从以前就是个游泳高手。」
式部回想着港口周边的地形。港口附近的海岸线确实是绵延的岩岸,并没有危险的山崖之类的地方。
「再加上港口周边多的是人,要是英明在那边闲晃的话,总不会没有人看到吧?因为那附近的居民没有不认识英明的,但偏偏就没有人看到英明。而且当天还下着雨,有人在那种天气还有闲情逸致利用等待渡轮的空档四处闲晃吗?」
「确实有道理……」
「再说,英明死亡的时间不是在傍晚而是深夜。不是说死亡时间是晚上的十一点到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左右吗?那在这之前,英明人在哪里?俺想或许他根本就没上船,而是逗留在港口周边吧?」
的确很可疑。如果朝意外事故方面去想,这是相当不自然的状况。
「我认为明宽那小子之所以一直嚷着英明是被杀害的,是因为太过气愤才口不择言。不过姑且不论他情绪性的发言,俺倒认为英明的确是被某个人给杀了。」
式部点点头:
「英明买了东西回到港口,将车停进停车场……」
「问题就在这里——将车子停进停车场的不见得就是英明本人,也有可能是凶手给了英明重重的一击,将他藏在某个地方之后再把车子停回停车场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是英明从城里回来的路上接凶手上了车,而且凶手知道英明的停车位置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俺怀疑凶手和英明是认识的。就算英明确实回到港口来,英明应该又从港口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不太可能在港口周边遭到袭击。再说,三更半夜在那种地方闲晃总会引人注意的。俺认为他可能是跟凶手一起前往某个地方,照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熟人了。」
「可是他们怎么前往那个地方?」
「俺觉得不太可能是步行,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否则就是凶手开车吧!因为英明好像并没有搭巴士。不管是步行或是搭车,除非对方是熟人,否则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式部姑且点点头。
「跟英明认识的人可能很多,但数量还是有限,要是一步一步去调查,俺相信一定可以从中找出可疑的人。如果是岛上居民的话,要找出那个人可就更容易了。因为那家伙八号那一天是不可能回到岛上来的……明宽那小子看起来似乎冷静下来了,矛头也收敛了起来。」
式部看着安良。
「收敛的理由——是因为冷静下来了吗?」
安良一脸讶异。
「俺不是在怀疑理由,但是你为什么这样问?」
「不是因为尸体出现的这个理由吗?」
安良突然问瞇起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地怪异,既像在笑又像在发怒。
「那个女人被杀跟英明死亡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安良那削瘦衰老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然而那瞇成一条缝的眼光却锐利无比。
「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志保的尸体被找到之后,风供养就开始了。」
「是这样吗?」
「我也听说了牛只被流放的事,那是除恶仪式吧?」
「或许吧!因为发生了这么惨的事。」
「风供养也是一种净化吗?听说那是为了安抚kanchi神。」
「是的,算是一种净化作用吧!利用这个仪式来抚慰马头神,希望恶事不要波及到自己。」
「为什么一发生不好的事就需要抚慰马头神呢?」
「俺想可能是因为死亡是属于马头神管辖的领域吧?」
「可是为什么要用风供养呢?将牛只流放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马头神希望这样。有人说,将牛只流放是因为马头神这样交代,而做风供养则是因为听到风声,马头神就可以睡得安稳。」
安良这样回答,又露出浅浅的笑容。
4
离开了安良的庐庵——说起来是太过简陋了——式部走在港口沿岸的道路上。太阳正要爬过中天,风声喀啦喀啦地响着。
式部一边听着风声一边思索着。
——马头这样交代、马头安睡,这一定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其中一定有着某种有别于这个故事本身所带有的妖术的意义。
风车、风铃——招风——尽管杜荣否认这是在送风,但是式部认为风车和风铃一定都是用来呼唤风的崇拜物。
但是,要说马头夜叉就如字面上所说是马头或马都可以,就天干地支的十二支而言,马就代表「午」。在阴阳五行说当中,将十二支分配到五行,午属火气,尤其是「火气之旺」——也就是被视为火气之最。另外五行说所言「三合之理」中,火气之旺也就是「午」是火中之火相,而呼唤风来抚慰马头夜叉就不合理了。风会使火势扩大,不会使火熄灭,如果要安慰、镇抚马头夜叉的话,求的应该是水吧?
另一方面,人们为了除恶而将牛只献给马头夜叉,看来牛似乎是绝对的条件,但式部也搞不清楚马头夜叉和牛之间的关系——十二支中所说的「丑」,在五行当中就相当于水气。
丑是水气,其也符合代表终结的「墓」之意。如果以「三合之理」而言,那就是「金气之墓」。奉献水气之「丑」以抚慰火气之马头夜叉,乍看之下似乎相当适合,但是以水气之墓的「丑」来对付拥有火气之旺的马头实在不太可靠。而且「丑」在另一方面也同时是金气,火则能溶解金属——亦即「火克金」。
怎么想都无法释怀——式部在码头停下了脚步。附近的仓库和加工厂前面有几个人,每个人都对式部投以极不友善的眼神。对岛上的人而言,式部可能已变成不请自来的不远之客了吧!
岛上的居民为什么要企图隐瞒整个事件呢?式部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那是神领家的命令吗?或者是因为与神领家的丑闻有关呢?抑或单纯的只是岛民们企图避开外界的目光的特质——或者以上皆非?
式部不认为神领家把他设定为调查事件的人,否则港口的野村或濑能早就被下禁口令了吧?如果掩盖事实的作为只是为了顾及神领家的利益、遵照神领家的意思的话,神领家这种半调子的掩饰手法究竟是好是坏?式部有一种感觉,自从他跟大江表示自己前来寻找羽濑川志保之后,听到消息的神领家赶忙下禁口令是如此地迅速而且太过彻底,因为没有任何人回答「看过」、「知道」两个来自都市的客人。
式部心想,这是不是这座岛本身的意思?泰田说过「有一种能够体会的感觉」。从尸体被发现之初,岛上居民就没有企图掩饰此一事件的意思吗?而且还是面对凄惨至极的尸体也丝毫不为所动的坚定舆论。神领家之所以对大江和泰田施加压力,只不过是以如同首长的指示的形式使这件事情明显化而已。没错,不需神领家多说什么,志保的死是一种禁忌——对岛上所有人而言。
「白翎箭……」
成为岛上祭祀重点的黑祠,祠里有着彷佛宣称马头犯下罪行的箭。从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全岛开始兴起的风供养,还有除恶仪式——
式部必须找到的是事件的凶手以及凶手犯下罪行的背景,但是他总觉得似乎不能忽略背景之一的那座黑祠的存在——马头夜叉的存在。
然而,那个最重要的马头夜叉却让人无法释怀。被称为马头是因为那座神像的关系,古时候只称它为鬼、夜叉。岛上原本就有夜叉,是因为在建造那座神像时,基于某种理由而选择了类似马头观音的外形——马头上多了一只角,深蓝色的身躯加上四只手臂。
当式部陷入沉思时,突然间,风平息了下来。喀啦喀啦的风声彷佛潮水消退般回归静谧。如果要送风,那么若不选在相当于木气之墓的辰月——。三月,或者未月——六月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未月?」
式部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着。安良是不是说过马头祭是在农历的六月?
「……是送风吗?」
式部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如果马头夜叉与未月搭配起来的话,送风以镇住木气墓的马头夜叉,那就合情合理了。
——然后呢?
从另一方面来说,未相当于火气之墓,想要抑制火气就要用相克的水气「丑」,这就是「伏天丑」根本的意义。
——所以才会用牛吗?
可是为什么马头是「未」?人们说是种灵,或者所谓的马头就是御灵?或者——「角……」
马头观音没有角,马头夜叉原来也没有角。马头观音的马头是蓝色的,但那是代表白的意思,而且只有马头是这种颜色,马身并不是蓝色的。
「蓝色的马……蓝色的一只角……」
——难道不是马?
神通称为「kami」或「kamu」,灵则读为「chi」,所以「kamuchi」加上地方口音就变成了「kanchi」吗?马头夜叉是蓝色的,有角,属于木气,为「未」,名为「kanchi」——
「是解豸吗……?」
那是中国传说中的一种有着蓝角的羊,它会用角戳刺有罪的人以昭示天下。
式部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平静无波,呈现铁青色的宽阔海面。海中的孤岛——这海除了连接本岛和本土之外,同时也通往中国大陆。九州岛西北部从某方面来说,其实跟中国大陆的距离比跟日本还要近。
不是马头观音也不是马头夜叉——式部可以确定这件事。
没错,那是解豸,只不过是有人借用马头观音的外形来表现日本没有传承的解豸,而使看到那尊像的人单纯地联想到马头夜叉,只是这样而已。解豸专门负责告发有罪之人。
「不……」式部摇摇头。
白翎箭、行刑的宣告,解豸是在制裁有罪之人。
解豸是一种羊,所以于未月举行祭典。企图赎罪时则以克住火气的水气献上牛只,以送风的仪式祈求制裁行为不要无限制地扩散开来,能够早日平息。
日本没有羊鬼,也没有制裁人类的精灵,所以才会选择解豸——是这样吗?
夜叉本来就是存在的,夜叉专门用来制裁人类。因为制裁人的罪行,所以称之为「解豸」,解豸相当于文字中的「种灵」。人们雕塑了有着一只角的羊头的夜叉神像,而这尊神像看起来却像马头鬼,所以那并不是马头观音,是马头夜叉,是「马头神」——
【第一卷】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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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鬼栖息于夜叉岳,经常下到村落来袭击人类。有一次,旅行的修行者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来到岛上,修行者抓住了鬼严加指责。
——为什么要袭击那些没有罪过的人,让他们受苦?
鬼痛苦地挣扎,经过三天三夜之后降服于修行者。它发下重誓,从此不再做出袭击无罪之人的行为,然后逃回山上去。,
然而,马头鬼袭击人类的事情并没有就此中断。马头鬼发誓不袭击无罪之人,所以便全力袭杀有罪者。时至今日,村子里的人仍然坚信,如果有罪,马头鬼就会下山来袭击罪人。
大江兼子——大江的母亲这样对式部说过。
式部闯进了大江家的起居室,大江和兼子都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马头神惩罚的是有罪的人,要是没做什么坏事,马头神是不应该会袭击人类的。」
「但是,你如何敢保证志保被杀的那个事件绝对是马头的裁决?也许只是单纯的杀人事件。」
「因为有白翎箭,听说神社的参道上插有箭。」
「但是——」说话的是大江:「我不是说过那插的是一般的驱魔箭吗?宫司先生也说过这事很奇怪啊!」
兼子缩起她那瘦小的身躯,不过仍然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只有马头神会做那种事」。
兼子似乎打从心底相信是志保杀了神领英明。行踪不明的永崎麻理也被志保趁着暴风雨之夜给杀了,所以她才会受到马头夜叉的制裁。式部也非常清楚,在兼子的心中所有的事情都因此而被确定了,不论式部再怎么费尽唇舌,她也只会说「可是」、「不过」,坚持不再接受其他任何的解释。
「神明会做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吗?」
式部问道,兼子吊起眼睛看着式部然后说:
「可是马头神是鬼……」
又兀自自言自语地哪哝着。
式部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解豸是裁决者,既然被尊奉为种明,其功德自然为人们所坚信,然而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只要有人违背天理就会给予严重惩罚的神明。
而神领英明死了,如果这是杀人事件的话就必须制裁凶手,制裁者就是解豸。很快的,一个女人真的受到制裁了,因为执行了刑罚,她的罪行因此就被确定,所以这是「已经解决的事」——式部这样分析。泰田的意思就是这么一回事,岛上的居民知道牺牲者为何被杀。姑且不论细节,罪与罚之间的帐是清清楚楚的,再也没有必要四处嚷嚷这是杀人事件,也没有必要寻找凶手,因为这不是发生一件事故,而是一个终结。
当然,这只不过是位于边陲地带的孤岛上人们坚守的一种迷信,对岛上大多数的居民而言,这种迷信至今仍然具有支配力。
「也就是说……」式部自言自语道。
——有人杀了葛木,为了将杀害神领英明的罪嫁祸给她。
凶手熟知岛上的信仰,只要杀了人,大家一定会追查凶手,企图使罪行明朗化。但是如果再杀一个人,人们就会因此接受某种理由,认为只要插上一枝箭就可以了。人们会认定第二次的杀人事件是马头夜叉所下的裁决,大家就会把事件视为「已经结束的事情」来处理,没有人会再追究罪行。
——必须找出凶手——为了帮葛木洗刷污名,式部也必须这么做。
式部坐在大厅里重新思索着。这时大江端来了茶杯,他充满歉意地将杯子放在式部面前。
「真是对不起,我母亲非常迷信。」
「哪里。」式部摇摇头。他并不是为了说服兼子而来的,他只是想和道兼子的「信仰」含有多少程度的确信。
「岛上的人之所以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是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马头神的存在,对吧?」
「大概就是如此吧!」大江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本来马头神这个名字就是不可说的,大家都说这是不能随便乱讲的,如果动不动就说出来就会遭受到惩罚,马头神就是这样的东西。并没有任何人刻意要求隐瞒什么,或者说大家部感到恐惧应该比较恰当吧!大家总莫名地觉得关于马头神的事是必须忌讳的。」
式部点点头——彻彻底底的黑祠。在以前,崇拜被通称为马头神之类的神明是岛上的秘密,不,或许这正是岛上对马头夜叉怀抱着无比敬畏和恐惧之心的证明。
「唉,或许也只是感到羞耻吧!对于在这样的时代还相信种明的惩罚之类的事感到羞耻。即使连我,到现在也还不是那么相信有马头神的存在,但是……应该说是一种反射作用吧,只要一想到要跟马头神扯上关系,我想大家都会觉得这无关什么道理,纯粹就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禁忌。」
式部再度默默地点着头。说不相信,或许也只是表明不相信解豸真实的存在吧?尽管嘴巴上这样说,但是大江在无意中也接受了被杀的志保并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的事实。
总而言之,只要和马头扯上关系,一切就都难以启齿了。人们对提到那个名字有畏惧感,提起关于马头的裁决、关于相信这件事,人们都有所疑虑。更何况眼前就有一具尸体存在,一旦成为那是马头夜叉所做的裁决的共识,人们闭口不提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可能都认为这是不能公开的事吧!唉,年纪长一点的人都真的坚信不疑,即使像我这种岁数的人,好像也有人相信这真的是马头神所为,不过也不是岛上所有的人都这样相信,所以也有人觉得应该报警比较好,可是因为神领老爷有这样的态度……」
「事件发生之后,风供养就开始了吧?」
「是的,大概是为了安抚马头神,我母亲说这是一种祈求宽恕的作法。如果没有做坏事是不会受到惩罚的,但是人不可能完全不经历任何事情,所以才会以供养来安抚神明,避免惩罚扩大开来。」
「也有所谓的除恶的仪式吧?」
「嗯,但是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没有吗?」
「是的,因为那是有切身经验的人才会去请托的。那不是一种祭典,除非是举办仪式的人——宫司先生或同祀一个氏族神的地区居民代表,否则根本就没有参观的机会。顶多偶尔会听说某人将牛只流放这一类的传闻。」
「事件发生之后,牛只也被流放吗?」
「好像是,我想一定是神领老爷做的吧!」
「那就代表神领先生经历过什么事吗?」
「没这回事。」大江摇摇手。
「所谓的有经验的人并不是那么夸张的意思。这该怎么说呢——你瞧,不是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好的事件吗?有人说这不是好兆头,是被降灾了。在这座岛上,人们就会把这种事情归咎到马头神身上,大家会认为就是因为没有谨言慎行所以才会被马头神给盯上。流放是为了去除这个灾厄,所以跟一般的神社的消灾仪式是一样的意思。真的就像驱除灾难一样。
我说可能是神领老爷所主导,意思是因为岛上有事件发生一有人说台风太多或者雨水过少,也都是马头神造成的。所以为了去除岛上的噩运,神领先生才会代表整个岛去流放牛只。我的意思是说,这一次可能也是基于这种原因。」
「因为……」大江又补充道:
「连接受消灾的人都是去求神领老爷的。有需要的人准备好该有的东西,拿着请托书去拜托神领先生代行仪式。只要提出要求就可以与会,但是形式上是由神领老爷进行的。」
「原来如此。」式部点点头。在这座岛上,所有的不幸部被构筑在罪与罚当中。人们认为就算只是单纯的消灾,那也是因为本人有罪行,所以才会背负着必须加以驱除的灾厄。因此,什么人要进行除恶仪式才会被当成秘密!为了守住秘密,神领家才会在祈求消灾者和举行祭祀的神社之间担任中介的角色。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大家总会知道是谁请托的,但也不见得全部都会知道。所以,这次或许也是因为有人请托进行仪式。不过要真是这样,那就跟这个事件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如果是为了这个事件而要求举行消灾仪式的话,那不就等于承认事情是自己所做的了吗?」
「说得也是。」式部苦笑道。
「不过,如果英明死亡的那一天葛木小姐人在东京的话,那就不是马头神所为了,等于是有人以马头神之名而犯下这个罪行。」
式部内心又是一阵苦笑。「不是马头神所为」这句话正明白地表露了大江在无意中深刻于内心的信仰。或许对岛上的人而言,信仰比他们本身所想的还要真实。
「大江先生,您怎么看?有没有人对英明心存怨恨?」
式部看着大江——这是一切事端的开端——有人对神领英明心存恨意而将之杀害,为了将罪行嫁祸于他人,所以需要另一具尸体。
大江露出复杂的表情。式部的解读是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那么我这样问吧,英明死了,在这之前神领家的长子也往生了,接下来神领家会是由谁来继承家业?」
大江仍然露出一脸迷惘的表情,但是他低声地吐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照一般说来应该是女儿继承,但是岛上规定守护者是不能继承家业的。我想可能会去收个养子来继承!但是以神领先生他们的家世而言,是不可能去找个不相干的人来继承的。没有血缘关系是不行的,而且血缘关系还要越浓越好。跟明宽老爷血缘关系最近的应该就是老爷的兄弟姊妹,不过这可真是复杂了。」
「——复杂?」
「明宽老爷在五个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大,底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但是除了杜荣先生之外,其他的弟妹都在外岛结婚了,留在岛上的只有杜荣先生,但杜荣先生曾做过守护者,不能继承家业。这么一来,接下来继承的顺序就是老爷的堂兄弟了。」
「杜荣先生以外的兄弟姊妹不行吗?」
「是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离开岛上,在岛外也都各自婚嫁了。神领家的老爷和太太一定要住在岛内才行。
话是这么说,但我自己的老婆也是岛外的人。我并没有什么不满啦,不过老实讲,这有时候还挺伤脑筋的,因为最大的问题就是关于马头神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明才好,因为我觉得她一定会认为这很可笑。其实我也觉得挺可笑的,但是被她这么直接了当的批评,附近邻居有谁还会跟我们有来往啊!想在岛上生活,就算不迷信也得得到他人的认同,否则日子是很不好过的。」
「原来如此。」式部心想。岛上的人受缚于岛内的连带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没有相同信仰的人对岛上的人来说就等于是异议分子。就以前曾经是黑祠的特质而言,这是无论如何都得回避的事。
「唉……我们家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老婆她是那副德行,岛上又有这种特质,我又不能强迫她接受。博美也不是傻瓜,虽然不懂为何如此,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好像也习惯了,但是神领老爷那边就……」
「说得也是。」式部点点头。神领家担起祭祀的重责大任,如果家中出了一个没有共同信仰的异议分子,那就很伤脑筋了。式部心想,神领家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离开岛上,完全是因为神社就在岛上的关系吧!
「所以,继承的问题就可以推到堂兄那边了。前一代的宽有先生的兄弟姊妹也只有两位留在岛上,一位是排行老二的弟弟忠有先生,另一位是排行老三的弟弟安良先生,其他的人都离开岛上了。所以宽有先生继承了本家,而弟弟忠有先生则在岛上独,另立分家,安良先生则是进神社工作。安良先生之前担任过守护者,所以不能继承家业,唯一有希望的只有忠有先生,但是忠有先生已经过世了。继承忠有先生分家产业的,是相当于神领老爷的堂兄弟博史先生——我们都称他为分家老爷——其他的兄弟姊妹也都离开这座岛了。也就是说,留在岛上又有血缘关系的,只剩下没有担任过守护者的博史先生。可是博史先生的老婆是岛外的人,她叫绘里子小姐,因为这样的缘故,由分家老爷继承家业还是不可行的。」
「那么就真的没有继承人了?」
「没有了。英明死后,这件事也成了附近居民讨论的话题。大家都在猜老爷到底打算怎么做?没有血缘关系绝对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血缘关系,若是在岛外出生长大的话就更不可行了。这么看来,就只有找分家的博史老爷家的孩子——光纪或小泉,要不就是杜荣先生家的明生或奈奈当中的某个人来当养子了。」
「符合血缘关系的人就只有这些吗?」
「是的,但是神领老爷家和分家老爷之间有很多纷争。说实在的,他们的关系根本就是非常恶劣,因为本家的前一代和博史老爷的父亲虽然是兄弟,但是感情却很不好,老是在争吵。博史老爷当初娶绘里子当老婆时,本家的上一代也是大力反对,双方还吵着要断绝关系什么的,所以就算神领老爷要求收分家的孩子当养子,恐怕也……」
「为什么呢?」
「我想是神领家的问题吧!怎么说呢——神领老爷家除了继承家业者之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由长子继承所有的家产,其他的兄弟姊妹则一点好处都没有。前一代宽有先生继承家业,不就悠悠哉哉地过日子吗?可是他的弟弟忠有先生却是加工公司的社长,而且拥有公司主权的是本家,说起来忠有先生只是受雇的社长而已。唉,不过跟我们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其他的兄弟姊妹连这种好处都还要不到,几乎都是以入赘的形式离开岛上的。
话又说回来,说是公司,其实也只是比市镇上的小工厂好一点而已,不管是忠有先生还是博史先生,身为社长都要亲自围上围裙操作机器的。而且博史先生老是说明宽老爷管得太多,让他很为难。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一般的公司一样,由社长屦用职员,表现称职之后被委以实务。上上一代的老爷对忠有先生说因为他不能继承家业,所以公司就交给他了,连地方和机器都帮他准备好了。之后,上一代就由明宽先生继承家业。事实上明宽先生并没有来过工厂也没有帮过忙,从周转资金到所有大大小小事完全都交给别人做,该拿的却从来没少拿,还不满地嫌太少,所以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吧!博史老爷是一个很能忍耐的人,表面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但是他的儿子光纪一——他一直在工厂上班,帮博史先生的忙——好像就很不满了。
再加上英明大学毕业回来之后,神领老爷就二话不说将英明安排到工厂担任顾问,那就等于是刚出大学校门的黄口孺子压在分家的博史老爷的头顶上了。但是英明并没有因此而有所作为,只知道领薪水四处游荡。不过他当时还不算太过分,没想到等哥哥一死,英明就开始摆起老爷的架子来了。」
式部皱起了眉头,大江也感到困扰似地叹了口气。
「我想他可能认为哥哥康明一死,自己就可以继承本家了吧?之后他就经常在岛上到处与人发生纠纷。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但是英明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只是说起来也不至于惹人厌到会让人想教训他的地步,因为他是个才刚从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想端起老爷的架子还言之过早。以他那种样子,如果真的成了老爷,或许总有一天会招惹他人的怨恨,但是目前为止与其说惹人怨恨,还不如说是成了大家的笑柄。
不过,我们还笑得出来也是因为他对我们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害。再怎么说,英明都只是少爷,真正的老爷毕竟还是明宽老爷啊。不过分家老爷那边就不一样了,因为英明的地位等于是踩在博史先生的头顶上。听说他明明对现场的事一无所知,却又老爱指使东指使西的,还不留情面地责骂博史先生。有一次光纪实在看不下去,火冒三丈之余差点就一拳揍了过去,再加上……这纯粹只是传闻啦,听说他还曾经挑逗过妹妹小泉呢!」
「英明吗?」
「嗯,小泉现在读高中三年级,在本土的学校念书。听说英明一再扬言自己将来是本家的老爷,于是对她死缠烂打的,这看在博史先生和光纪眼中当然不觉得好玩。而明宽老爷也不知道了不了解此事,对这种事情却不加以干涉。」
「那……他们之间的心结不就很深了吗?」
「我是这么认为,所以现在老爷大概也很难开口要求光纪或小泉去当他的养子或养女吧!再说,博史先生应该也不可能会答应的。至于杜荣先生那边虽然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严重的磨擦,但是明生才三岁,奈奈也才两岁。杜荣先生那边孩子生得晚,他卸下守护者的任务是在四十岁之后,然后才结婚的,孩子还这么小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人家不都说老来得子会更加宠爱吗?杜荣先生就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忍心放手。」
神领安良说过,英明的死让明宽大为光火,那么说神领明宽被逼到墙角似乎也不为过。
「……分家的博史先生在英明死亡那天人在哪里?」
大江露出苦笑。
「附近的人也都针对这件事议论纷纷,不过不会是博史先生的。当天从傍晚开始,渔业协会在我们这里有聚会,他也参加了。」
「在这里吗?」
「嗯,因为我们也提供这种宴会活动的服务,在最上层的大房间内举行。明宽老爷也来了。众会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渡轮早就停驶了。」
「那,儿子光纪呢?」
「他是没来,听说他在家里跟母亲里子女士和小泉在一起。发生英明的事件之后大家都在问当天有谁没有回到岛上来,结果大家都说自己在家里,虽然除了家人之外没有人可以为自己作证。」
「所有的人一到晚上都一定会回到岛上来吗?万一在本土喝太多回不来的时候——。」
「是会有啊!」大江苦笑道:「这是常有的事,所以大家都在岛上反而显得奇怪。唉,在发生事件之后,看到神领老爷那副暴怒的样子,我想应该有不少人赶紧和家人及附近的邻居取得一致的口径吧!」
2
离开大江庄之后,式部直接回头往下岛的方向走去。黄昏时刻,斜坡上清晰可见的安良家的草庵里点着昏黄的灯光。式部一边拨开丛生的杂草,爬上窄小的的山道,一边思索着神领家的种种内幕。
神领明宽被逼得走投无路,没有继承人。是神领博史还是神领杜荣?只能从其中一家的孩子当中收养一个养子来继承,博史和杜荣都可以拿孩子做为后盾跟明宽谈判。博史和杜荣本身都不能当户长,但是他们以孩子为要挟,要求明宽对继承权的瑕疵睁只眼闭只眼而让出实权一事,不是全然不可能的。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状况。神领英明已死,而且英明是被杀的。
就算他们本身不能当上户长,把孩子奉献出去的父亲自然就给了神领本家一个大人情,尤其是分家的博史和本家之间有着很深的疙瘩,对英明本身当然也有怨恨吧?但是由于英明的死,分家就得到了向本家报复的机会。
式部一边想着,一边出声寒暄着走进草庵。只见神领安良正抱着酒瓶,拿晒干的东西当下酒菜。
「干嘛?还有什么事吗?」
安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式部,式部单刀直入地问道:
「博史先生和杜荣先生谁家的孩子会进本家?」
安良瞬间一阵愕然,随即立刻苦笑笑道: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你的意思是说,越接近继承人的父亲立场的人,越可能杀了英明?」
「哪一方比较接近,不是内部私下决定的吗?」
「这个嘛……」安良笑了:「今后大概会衍生出家族之间的重重内幕吧?这可得要付入场费才看得到啊!」
式部默不作声,将在半路上买来的袋子递了过去,里面放了一瓶酒和一条香烟。良一看笑逐颜开,伸出手来。
「啊?这可是好酒哪!看来你是豁出去了。」
安良一边说着一边将杯子里的酒喝光,打开了新酒瓶的瓶封。
「……不是博史也不是杜荣,轮不到他们。博史的老婆是外来者,而杜荣当过守护者。」
「可是——」
式部话还没说完,安良便打断了他:
「俺是说明宽出了丑闻啦——那个叫麻理的。」
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被提及,让式部愣得商直眨眼。
「永崎麻理——」
永崎家的女儿弘子大着肚子在岛外生下的孩子。不是没人知道麻理的父亲是谁吗?
「那么,麻理的父亲是——」
没错,弘子的确是在神领家工作期间怀了麻理的。
「就是这么回事。他承认他就是父亲,他要收麻理为养女,帮她找夫婿,所以跟博史和杜荣都无关。」
「博史先生和杜荣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因为英明死后如何处理家业,自然就成了众人讨论的事情。此事是在盂兰盆节集会时提出来的,之前明宽似乎就有腹案,所以有人就推测他大概在哪里有私生子吧!神领家的儿子代代都跟女人扯不清。因为这个家族以血缘关系为第一考虑,对他们那些人而言,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留下自己的血脉更重要的了。
事实上像这次这种事也是有的,的确也是为了整个家族吧!因为时代不同了,明宽也不能再像上一代的人那样光明正大地妻妾成群。他好像没有认养麻理,虽然没有以亲子相称,不过好像一直透过中间人送养育费,而事情就这么被端上台面了。」
「知情的人是?」
「只有内部几个人,因为事情还不到公开的地步。族人都说既然在外面有孩子,就让他继承家业吧,但是倒没有人提到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大概是因为不想让本土的人有插嘴的机会,所以连我也被要求要保密。知情的大概不只我跟博史,应该还有杜荣以及三家的家人和明宽家的佣人高藤父子——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式部将此事写进笔记本当中。
「麻理是为了此事而到岛上来的吗?」
「大概是吧!岛上的人都不知道麻理的行踪,因为她国中毕业之后就离开岛上,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说是音讯完全中断了。永崎家的老爷爷和舅舅也都过世,在岛上的血缘也断了,她跟岛上的关系因此断绝,所以离开这座岛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拿了养育费,所以只有明宽知道她的行踪。听说麻理进了福冈的大学,当上了律师,好像是在福冈的某家法律事务所服务。」
式部倒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听说了麻理的来历。
「你知道那家事务所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啊……」安良思索着:「我记得他们说叫小濑木什么的吧?对,就是小濑木法律事务所。听说在福冈是一间有名的大型律师事务所,因为明宽很得意地说过『麻理很了不起吧』。」
式部将名称写在手册上。
「唉,那正是明宽的作风。」
「他的作风?」
「是啊,就是像个神领家的老爷啊!他们那些人只想到自己的方便。明宽趾高气昂地说如果让她当继承人一定不会有人不服的,但是俺倒抱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以明宽的立场来说他当然没什么不满意的,但是人家也有人家的考虑啊!律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吧!」
「……那倒也是。」
「那是一个女人家在孤苦伶仃的情况下自己努力挣来的工作,而且她本人一定也是基于个人的理想和希望才成为律师,明宽却想把人家叫回岛上,在岛上选个丈夫然后继承家业。现在的女孩子哪是你说什么就听什么的!」
「确实是如此。」式部心想。明宽企图将麻理当成延续家族的工具,然而对麻理而言,这样的要求就等于是之前遗弃自己的生父突然出现,要她回到岛上继承家业,找个丈夫结婚,强硬要求她放弃好不容易通过司法考试的难关之后才拿到的资格,成为一颗延续家族血统的棋子。
「明宽那家伙喜孜孜地表明亲子关系,却被对方冷冷地拒绝了,但明宽并没有因此就打退堂鼓。我是不知道详情啦,不过他似乎透过中间人成功说服了麻理。她会到岛上来,大概也是因为明宽为了此事而把她叫回来的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式部心想。
「但是麻理自从发生事件的那天之后不就一直行踪不明了吗?您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安良歪着头:「俺始终没有听说找到她人的消息。明宽好像也找过,但是俺想她之后应该就真的是行踪不明了。」
「她不是有个同行的同伴吗?」
「嗯……就是羽濑川家的女儿。」
「麻理被叫回来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为什么志保会跟她同行呢?」
「这个嘛——俺想是明宽找来的帮手吧!因为志保和厢理的感情似乎很好,可能是希望她能说服麻理。」
「我不这么认为。」
「志保和麻理一样都放弃了这座岛,我不认为她会为了某个无理的要求而和外人连手来勉强情同姊妹的麻理。」式部这样说道,安良却狐疑地歪着头。
「或许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会不会是反过来的情况?是麻理找她来当帮手,或者……」
「或者?」
「连志保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安良出其不意地说辞让式部顿时愣住。
「所以……」安良笑了。
「我是说,搞不好连志保也是明宽的种。」
「可是志保她——」
「她是有父亲没错,但是志保是宫下家的女儿所生的孩子,她母亲好像叫做慎子。俺记得慎子是嫁到熊本去了,可是慎子在熊本的时候刚好明宽也在熊本念大学哦!」
「可是……」式部语还没说完,安良笑着继续说道:
「你真的那么感到意外吗?同乡的人在外地相遇,女方虽然有先生,但是不见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好。至于男方虽然是个毛头小伙子,可回到老家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男方毫不犹豫而女方也没办法完全拒绝,说起来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吧?
以本家的继承人来说,明宽算是比较严谨的,但他终究还是神领家的男人啊!本家的户长有不让家族血脉断绝的义务,一方面他不纯粹只是玩玩,一方面再加上周遭的人也不会太苛责他——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使对封方是有夫之妇,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有所顾忌。唔,这就有点像古代的诸侯拥有三妻四妾一样,因为留下血脉是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的。」
「为什么要拘泥血统到这种地步?」
安良挤出一丝无法解读的笑容。
「因为需要有守护者。」
「守护者——」
「因为守护者守护着马头神,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降伏马头神的修行者的后裔,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式部若有所指地说道,安良不禁皱起眉头。
「有守护者存在,守护者将变成宫司。神领家因为有修行者的血缘这样的背景,所以掌握祭祀的中枢。也就是说神领家握有岛上的司法权,对不对?」
安良瞇起了眼睛,莫名的阴森神色使安良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地冷峻。
「……什么意思?」
「马头制裁人类,对岛上而言是绝对的司法官,将这个司法官禁锢于神社中的是神领家。有罪的人害怕马头——解豸的裁决而请神领家的人代为除恶,这些人向神领家告白自己的罪行,请求拔禊(注一)。以相对的报偿来交换。」
那正是神领家权势的基础,透过拥有解豸而掌握岛上的司法权——害怕遭受制裁的人向神领家告白罪行,奉献财物藉以赎罪——这个过程为神领家带来了权势和财富,而累积了权势和财富使得神领家便成了绝对权威的领主。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没打哪儿听来。马头神必须是羊才合情合理,我只是有这种想法罢了。」
「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安良说着,露出阴暗的笑容:「嗯,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血统是绝对必要的。历代的户长都跟女人牵扯不牵扯不清,他们自己己也没有任何罪恶感,身边的人也不予以谴责。事实上,明宽跟分家的老婆也有过这种传闻,而英明好像也对分家的女儿有过歪念头。」
式部大吃一惊地看着安良。
「那……可是……」
「英明那小子肆无己惮地纠缠不清,但是明宽好像也不以为意。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没有那样做过,所以装做不知情,还是说虽然自己也曾经这样过,却不知道有此事。」
「可是这么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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